那一夜,舜安城格外的安靜,空蕩的街巷沒有燈火,沒有行人,每扇緊閉的門窗內,漆黑一片的寂靜里,是人們守望的眼,忐忑跳動的心。人們苦守在黑暗里,相互依偎,等待著下一秒可能發出的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喊,閃動的眼楮不安的眺望著遠處一片黑幕,那黑幕隨時會被染紅天際的赤焰燃燒。懶
可是這一夜,難熬的長夜,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赤手空拳的野蠻相搏,也沒有器械對峙的血沫四濺,更不沒有喧囂升天、慘絕人寰的燒殺奪掠,城外營地帳篷里兩個老臣的一番徹夜長談,讓一個泥足深陷的老者在最關鍵的一刻及時收手,他曾為保住這塊家園流汗流血,也讓他最後幡然醒悟,終是沒有鑄成大錯,讓許多許多人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他曾經守衛的這塊家園。
也是在這個日復一日的漫漫長夜里,一個驍勇善戰的老將軍保住了最後僅存的一點尊嚴,他親手結束了自己輝煌而又曲折的一生。
回城的時候,已是東方既白了,梅濂拖著疲憊的身軀,乘著飛馳的馬車,回宮復命。沒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們說了什麼,可是昨晚他親自見證了一個老臣的擢與謫,一夜滄桑,又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傷懷自己?
「梅愛卿,不愧是朕的良相啊!」蟲
皇上興致勃勃的從龍椅上起身相迎,「不折損一兵一卒,就將那李齊給治服了!愛卿絕對是東朝的大功臣!」
「皇上過獎了!」
梅濂謙虛的回道,「關鍵還是在于李齊將軍能懸崖勒馬,才得以避免了這場腥風血雨。臣斗膽懇請皇上能將他風光大葬,留他李家一條血脈吧。」
「哼!」皇上臉色頓時一變,「亂臣賊子,死不足惜!」
「皇上,李齊將軍縱然這次做錯,可畢竟為東朝立下過汗馬功勞。他雖然身已猝,可還是很多人心中的英雄壯士,尤其是他那些舊部,此刻他們的眼楮可是盯著皇上的一舉一動,任何風吹草動都勢必引起一場波瀾,皇上可萬萬不能啊!」
梅濂苦口婆心的勸道,「臣斗膽,在軍營帳內已經答應李齊將軍,為他保住李家惟一的香火血脈。若皇上不能答應,那老臣也只好去地府向他請罪了!」
「愛卿言重了!」
皇上急忙扶住要曲身下跪的梅濂,一臉愧色,「是朕慮事不周,多虧愛卿提點!既然如此,一切就照愛卿的意思去辦吧!」
「謝皇上,那臣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馮大人有沒有說何時將藩王首級及其主要叛黨押運上京?」皇上附問了一句。
「馮大人說了,待把蜀中安撫下來,便協助顏蘭曦王子一同進京面聖,這次能成,顏蘭曦王子功不可沒啊!」梅濂感慨的說。
「是啊,多虧他能大義滅親,朕定會好好封賞他!」
皇上說著,臉上又浮出一絲深慮,目光犀利,「不過,朕也很好奇,他是如何能狠下心親手砍斷親爹的頭顱的?」
∼∼∼∼∼∼∼∼
「皇後娘娘,您可以出來了!」
一個侍衛突然打開了門,屋外充足的陽光射進來,蔭蔽的房間頓時明亮許多,抱膝坐在床上的若琬眯著眼楮去適應著突射的強光,門口一片光亮中,一個模糊晃動的身影慢慢過來了。
「娘娘,您可以出去了!」
侍衛看著她一副完全沒有听見的樣子,有重復了一遍。
「去哪兒?」
「去哪兒?當然是會您自己的宮里去了。」听到她的問話,侍衛覺得有些好笑。
「我不用坐牢了嗎?」
若琬不敢置信的望著他,蓬頭垢面,只有一雙清澈如水的眼楮眨巴眨巴的,溢滿驚喜,「我沒罪了嗎?事情是不是水落石出了?」
「是!」
「真的嗎?」若琬一下子頓起來,髒兮兮的雙手十分激動的揪住侍衛的衣服搖晃,侍衛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邊說邊掙開她,整個人像見鬼一樣,轉身逃之夭夭。
「是的!是的!皇後娘娘,您還是趕快回自個兒宮去吧!」
一路上盡量避開宮人的耳目,若琬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朝鳳宮,剛進門,梅柳兒就哭天搶地的撲過來,秋月站在身後,默默注視著她們,整個人看上去卻像歷經風霜的老婦人般,面色蒼黃了許多。
「秋月」
若琬眼圈紅潤的看著她,剛叫出這兩個字就哽咽了,她不知該如何才能緩解這樣悲傷的氣氛,因為這屋子從此以後都少了一個人,那麼想活下來的那個孩子不在了,就算要用多少謊言來美滿現實,也改變不了這不爭的事實!
「先等一下」
秋月也哽噎著轉過身去,從屋子里搬出一個小炭爐放在門口,
「這是我們老家鄉下的習俗娘娘從這上邊跨過去就會把霉運都去除以後都能平平安安的」
「娘娘,你快跨過去吧!」眼角還掛著淚珠的梅柳兒,在一旁急忙催促道。
若琬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從炭爐上跨進了屋里。三個人頓時都抱在一起,傷心的哭泣起來。
哭得聲嘶力竭,再也哭不出來的時候,三個人終于安靜的坐在了廳內的雕花木椅上,秋月看到自己手上和身上一片污黑,才又注意到若琬髒得不成樣子的一身打扮,連忙起身,用袖口邊擦干淚痕,邊拉著梅柳一起去給若琬打熱水。
經過一番全面的洗梳之後,若琬總算又煥然一新的站在了她們面前,只是整個人顯得更加的嬌弱,柔美秀麗的面容帶著深深的倦意,莞爾輕笑時,勉強而憔悴不堪。
重新回到明亮輝煌的寢宮里,她躺在絲滑柔軟的木架紫綃花床內,卻輾轉反側,晝夜無法不眠。
腦子里卻清晰反復的回響起那句「我現在只想問你,願不願意跟著我,到外面過那麼顛沛流離、到處逃亡的生活?」她的心里此刻早已吶喊重復了幾千遍幾萬遍,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