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在看什麼?」竹語看了一眼那蓮花般的女子,有些不屑的說道,「公主,她不過是個江湖女子而已,哪比得上殿下金枝玉葉、國色天香?」
明輝公主靜靜的看著那女子擦身而過,輕聲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她。」
竹語仔細看了一眼,道︰「奴婢怎麼看不出來?」她幾乎每時每刻都陪在公主身邊服侍,按理說,公主見過的,她也應該見過。
那女子已經漸漸遠去,明輝公主回過頭,夾了夾馬肚,繼續前行。沒走幾步,明輝公主懷中的心兒忽然掙扎起來。
明輝公主一手勒緊韁繩讓馬兒停下,一手緊緊的抱住她,道︰「心兒小心!」馬停下之後,心兒停止了掙扎,一手抓著明輝公主的手臂,一手指著明輝的後方。
明輝公主回過頭,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只見她的小手,正指向那個逐漸遠去的綠色身影。
明輝低聲問道︰「心兒,是要過去找那個人?」
心兒點點頭。
明輝公主微微眯了一下眼楮。
「你想要找她?你認識她嗎?」
心兒微微搖了搖頭,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那個背影,眼中露出想要跟上去的願望。
「竹語。」
竹語見明輝公主勒馬,早已跟著停下,听見公主的聲音,立刻道︰「殿下有何吩咐?」
明輝公主道︰「你親自去,查一下那個人!我要知道她的身份,從哪兒來!」
竹語點了點頭,立刻策馬,帶著一個護衛,向著那女子出來的客棧奔了過去。
明輝公主抱著心兒,策馬向那綠色身影追了上去。那女子漫步而行,她卻騎馬,不消幾步,便趕上了她,攔在她身前。
公主矯健的翻身下馬,剛落地,心兒便從她的懷中跳下,向著那青色的人影沖了過去。
這青裝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女裝的元殤。
元殤精通化妝易容之術。如果條件允許,工具充足,她可以立刻成為一個高大英俊、神色剛毅的軍人,也可以成為一個創建國際集團公司、年過半百的董事長;她可以成為一個清純可愛的女大學生,也可以成為一個在工地上端著粗碗,滿臉風霜的打工小男孩兒。
除了身高不能改變之外,包括臉的樣子,聲線、口音,都能按情況偽裝改變。這是從黑色指紋中的瑟琳娜那里學來的化妝術。那個人號稱「欺詐紅狐」,有著全世界最高超的易容術。只是元殤前世年紀不過二十多歲,沒有學到家。否則,她怎麼會擔心蘇家人找到她,還心虛的想要殺人滅口?
元殤原本想要扮得普通一些,但不知道怎麼的,易容的過程中,便不知不覺便勾出了前世的輪廓,戴上了那副剛買下不久的耳環。
元殤易容完畢,回到白馬縣,找了一家客棧定下了三天房間,準備暗訪承德山莊之後作為後備的落腳處之一。誰知剛出來,便遇到了策馬而來的公主。
有時候,命運這個據說是輪子的東西,會碾得人痛不欲生,也會拽著人跳進刀山火海,而更多的時候,是將人踹進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孽緣的深淵里揚長而去。
元殤這時才想到,越是堅毅、沉默的孩子,感覺越是敏銳。特別又是這樣年幼的孩子,更是對事物有種難言的直覺。小女孩兒見到她的第一眼,眼神與她相交的那一個,她心中便叫糟——這孩子已認出了她!
但她不敢飛奔,這時候稍有異動,便會給明輝公主看出端倪。明輝公主是多麼敏銳聰慧的女子?雖然認不出她來,還有面紗隔面,但從身形、眼神上,潛意識或許能察覺到不妥。事實上,明輝公主與他只見過三次面而已,卻能從身形上感到熟悉,連她這個觀察力超常的殺手也忍不住驚嘆。
心兒在地上向她跑去,看樣子像是要撲進她懷中。元殤眼光驟冷,狠狠的瞪了心兒一眼。
心兒立刻感到了她眼中的寒光,踉蹌了一下,停在她面前兩步距離,怯怯的看著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該停在原地,還是繼續上前。
元殤側身一步,繞過心兒,繼續前行。心兒見她前進,立刻跟上。只是保持著兩步的距離,不敢離得太近,也不願意離得太遠。
明輝公主卻笑意盈盈的攔住了她,道︰「這位姑娘,我家心兒和你真是投緣。這孩子,平常誰也不理會,今日見了你,卻親近的很。不如,你抱抱她如何?」
這擺明了是睜著眼楮說瞎話了。元殤見識過幾次公主的心機與手段,但還是第一次見識這位公主撒謊有多麼自然。今天算是她和小家伙的第一次見面,卻一副好像是自家孩子的語氣。
公主對元殤說話的時候,不像待自己時候的虛假迎奉,少了幾分對慕容青華、陳三神醫等人時的婉轉圓滑,多了幾分強硬。這才是大燕朝公主平常待人應該會有的態度——禮儀周到卻高高在上,言詞親和卻夾雜著貴族的高傲。
元殤余光看了看公主身後的兩個護衛,掂量了一下,估模著一個護衛就能掀翻三個自己,于是很識時務的認真對待公主的問話,目光直視明輝公主,緩緩問道︰「請問你是……?」
明輝听她的語調,清亮中帶著糯糯的圓音,像是將中原官話學得很好的外族人。
元殤在變音這方面十分精通,就算讓她馬上用明輝公主的聲音說話也能裝得**不離十。這時候隱藏自己的口音和聲音,哪有什麼難度?
明輝公主雅致溫軟的笑著,說道︰「我叫顧月敏。姑娘貴姓芳名?」
元殤眨眨眼,神色坦然的說道︰「我排行十三,姓元。你叫顧月敏?和大燕的明輝公主同名。」
明輝公主燦爛的笑道︰「我就是明輝啊!姑娘不是大燕朝的人?不知元小姐欲往何方,讓我這個大燕朝的公主帶路,盡盡地主之誼,如何?」
元殤心知這時候是斷然不能拒絕的,心中無奈,表面卻欣然答應,微微笑道︰「我听說大燕朝的皇子公主乃天下最儒雅才智的皇族子弟,能與公主同行,求之不得。我正要去白馬寺向空聞大師問佛,不知公主……」
明輝公主笑道︰「叫我月敏就好。我正好也要去白馬寺求見空聞大師,元姑娘,不如我們結伴而行?」
雖然是問話,卻帶有著不容反駁的味道。
元殤自然表面一口答應。心中卻頭疼如何應付這位聰明的公主。對付聰明人,特別還是一個疑心自己的聰明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高深的難題去刁難她,在她面前故作高深,讓她疲于應付,產生敬畏之心。
于是元殤欣然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稱呼我十三便好。」
「‘相逢何必曾相識’?」明輝喃喃重逢了一遍,繼而笑道,「十三真是好文采。」
元殤這時已經彎腰,抱起地上的心兒,問道︰「她叫心兒?」
心兒被她抱在懷中,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顧月敏將馬匹的韁繩丟給身後的護衛,舉手投足,盡顯少女風姿。她對兩個護衛道︰「白馬寺佛教聖地,我們走過去!」
護衛靜靜的接過韁繩。顧月敏與元殤走在前面,兩個護衛牽著三匹馬緊緊跟隨。不多時,元殤又回到了白馬寺。
這是元殤第二次瞻仰白馬寺。
白馬寺在元殤的印象中很深刻。因為這里便是傳聞反復提到的、自己「奮勇救公主」,「與公主邂逅」,並且「一見鐘情」的地方。
此刻已經是下午,白馬寺依舊香火鼎盛。公主畢竟還是與常人不同。就算是白馬寺這般神聖的寺廟,在皇權面前,也只能低頭。知客僧見了顧月敏,直接引著她穿過大殿,和眾多佛堂,來到後山。
走進後山,是一條狹窄的小道,小道兩邊種著幾叢綠竹。綠竹之外,便是翠綠樹林,以及陡峭山崖。現在正是春季,雖是下午,依然鳥語花香。在那知客僧的帶領下,沿著小道繼續向山上行去。
山上山下溫差很大,山下還是暖陽普照,山上卻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中混雜著泥土與新芽的清香,以及灌木中傳來的花香,動人心脾。
為了防止雨路摔跤,知客僧從路邊的茅草堂中找來兩件簑衣給兩個護衛使用。元殤一手持竹杖,一手撐著油傘,與明輝公主在斜風細雨中同傘而行。明輝公主一手捏著純白的絲絹兒,一手抱著熟睡的心兒,跟著元殤的腳步,慢慢向前走。
知客僧走最前面,其次是明輝公主與元殤,最後是兩個護衛。元殤見身邊的明輝公主笑意盈盈的看著她,準備開口套話,立刻裝作沒看見,手中的竹杖隨手在身邊的某棵竹子上敲了敲,發出「空空」的悅耳之聲,一邊敲一邊走,張口唱道︰
「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元殤裝扮的這個角色,看起來應該和前世差不多,二十二三歲,她此時的身體只得十五六歲,正是少女輕靈的年紀,養尊處優,又懂得拿捏聲色,曲調輕盈婉轉,宛若春鸞唱林。
春日翠竹林中,斜陽曉風拂面,細雨飄飛,山花微香,清然灑月兌的詞,從未听過的歌,兩個初遇的少女,攜手而行,表面融洽似水溫馨如畫,實則各懷鬼胎。
這一天,是大燕朝明達十一年的春末,三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