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K第一天,請多關照~~
另,剛從牙醫那兒回來,依稀還能听見電鑽的刷刷聲(疼!)各位的評我明天再來回復吧,請見諒。『小說齊全更新超快』
廳前幾根朱紅抱柱,撐出一片琉璃瓦頂的遮亭。海棠站在一根柱子底下,望著幾步外的偏廳,听著里頭遙遙傳來的說話聲、嘻鬧聲,輕輕說道︰「如今都是後輩了,一眨眼的功夫,咱們這一行上的,闔府里只余你我二人了。」
芙蓉抱著手倚在另一邊,道︰「待你走了,便只有我一個了。」
海棠道︰「難道你還不想走?」
芙蓉嗤地笑了一聲,道︰「外頭多少人求著進來呢,怎麼會想要走呢。」
海棠柔聲道︰「但在這兒終不是個了局。難道你樂意配個小廝,將來合家子皆是奴字輩不成?」
芙蓉啐她一口,道︰「別自己嫁了人就巴不得人家也嫁,你還沒出閣呢,怎地說話就同老媽子似的,老氣橫秋的。」又見海棠並不分解,只是瞅著她笑,那笑柔柔的,依稀仍是小時候的模樣。不覺心中一動,遂將心里藏的話兒說了出來。
「……我同你也是一般的歲數,你想得著的事,我又如何不想……但既然進來了,經見過人家一輩子不得見的事,曉得人家一輩子想不到的好。若只是這麼走了,我,我總是不甘心。」說罷垂頭拔弄著衣角,將薄薄的綢邊兒裹在指頭上又松開。
海棠嘆道︰「這些想頭,這府里誰人沒有呢?不瞞你說,早先我也很有些個妄想的。只是後來老太太抬舉了我,有些事也很不瞞我。見得多了,心里才漸漸地冷了。你見那些坐得老高的主子女乃女乃們,哪個真正快活了?一個個肚里不知有多少眼淚呢。咱們羨慕她們吃穿皆是上品,百般事兒不用操心、自有人去張羅打理,一輩子享的福是旁人幾世也修不到的。殊不知只怕她們也悄悄地羨慕咱們,人雖窮些,卻少了許多腌攢煩心事兒。你說,既曉得這些只是些虛的,又何苦心心念念地掛著?還不如就此丟手,各尋各路去。」看著芙蓉笑了一笑,又道,「花一般的人兒,可別白辜負了誰老在枝上,最後只能落到泥里。」
這番剖白,恰觸在芙蓉心坎兒上。險些便滾下淚來。又不好無故哭出來,趕緊另想別的事來岔開這一點心酸。正仰頭眨眼地忍淚時,忽地想起幾日前的事兒來,不由心中一虛,暗道,這話怎說得如此應景,難不成竟被她看見了不成?
但又想著那片林子從來人跡罕至,海棠近來又總在賈母跟前兒,料來總不至如此之巧,這才安下心來。因想到這樁公案,又勾起連月無人可訴的心事。見海棠頗有開解之意,不覺半吐半露地說道︰「話雖如此,到底心中不甘。咱們到底也在這等富貴錦繡之地浸染了十幾年,說話行事,多少也有幾分模樣兒。這番氣度,哪里是外頭的人可比得的?再者,我自是不敢同你比,但眼見著連我也不如的那些人一個兩個都飛上高枝去了,心里也自不平。」
海棠笑道︰「高枝是上去了,只是那枝子未免太老了些——說句輕狂話兒,現在指得上的爺還小呢,若你真想攀高枝兒,只有大老爺那里是最快當最便利的。方才你說的那一個兩個的人,可不都是攀這棵老樹去了?」
芙蓉面上一紅,嗔道︰「認真同你說句知心話,怎地扯到這沒正經的上去了?」
海棠道︰「噯噯,這可是你先勾起的話頭,我不過順著說罷了,怎又怪到我頭上來?若你問我,我仍是那句話︰莫辜負了人心,莫虛擲了時光。」
听她再次說起辜負兩字,芙蓉心中又是一跳,想要追問她究竟何意。方要張口,忽透著門縫看見探春在對面一晃,忙說道︰「姑娘在找人麼?」
原來探春不見了她倆,因記著尚未同海棠說過道別話兒,便四處地找她們。最終看見她倆在外頭站著,連忙過去。卻不妨她倆正在說私房話,恰巧听到一句「辜負」。因想海棠立馬要出閣的人,當不是在說自己。再想到上次見著芙蓉的光景,心中頓時有了數兒,但還只是猜測。剛想要再細听,好同自己的一番私心打算鑿合。不料還沒藏好,便被芙蓉揭破。只得口中應著走出來,心道,偷听的事果然是個技術活兒。
見是探春過來,二人遂將前話收起,過來請安問好。芙蓉含笑看著探春同海棠說話兒,一顆心卻飄來蕩去的,只在思量那句「莫辜負了人「。
三人正說笑間,忽听見面廳里「當啷」一聲,隨後寂靜無聲。皆詫異起來,道︰「怎麼了?」
進屋一看,卻見寶玉並眾丫鬟跪了一動,皆是低頭伏身,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襯得唯一站著的那人愈發醒目。探春早一眼認出,那人是父親賈政。只見他伸手指著跪在面前的寶玉,身子微微發顫,頷下的胡須也不住抖動,足見氣惱已極。
寶玉哪里又惹到他父親了?探春不及細思,心道要趕緊化開僵局才是。遂裝作不知道屋內氣氛緊張,笑著走上去,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軟聲說道︰「請老爺安。」
今日賈政用過晚膳後,忽起了到臨水閣子里走一走的興頭。也不叫門生清客相陪,獨自帶了幾個小廝,便往這邊過來。不意方進到閣里,迎頭就看見寶玉嘴上染了彤紅的胭脂,正同丫鬟們笑鬧。滿月復詩興立即換作熊熊怒火,當場發作起來。
見探春來問,因這女兒素來乖巧,賈政倒不好無故將氣遷到她頭上,遂硬著聲音「唔」了一聲,勉強算是受禮。
探春只作沒見著他鐵青的臉色,故作天真地問道︰「我們正給海棠姐姐道辛苦呢,老爺如何過來了?」
听她一說,賈政這才注意到後頭跪著的兩個大丫頭里面一人正是海棠。因想到她既在此,賈母必定要知道今日之事了。老人家素來疼愛孫子,屆時只怕又要生氣。躊躇之間,不由低頭掃了寶玉一眼。恰巧寶玉跪著,听見探春打岔,便偷眼來瞧他父親的臉色。
這一下兩廂對上,賈政一眼看見他嘴邊臉上深深淺淺的紅印子,頓時將一點顧慮拋到腦後,重新大怒起來︰「孽帳!孽帳!小小年紀就喜行如此下作之事,往後如何了得!」
寶玉何等伶俐的人,見賈政復又生氣,便曉得是先前低頭跪著偷偷擦拭嘴唇時沒弄干淨,顯在臉上又勾起了父親的火氣。趕緊將頭埋低,作出個受領教誨的老實模樣。
賈政見他不討饒認錯,怒氣頓時愈發高了,喝罵幾句,便轉身四處檢視,一壁找一壁喝問︰「撢子呢?竹板呢?棍子呢?」丫頭們皆被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住,縮頭不敢吭聲。唯一有體面在主子面前說得上話的海棠,卻因身邊沒有其他主子,自己一個丫鬟自不好親身去同老爺拉拉扯扯,只得使眼色讓芙蓉趕緊去叫人,自己少不得陪笑在旁勸著︰「老爺請莫生氣,敢是婢子有什麼怠慢之處,老爺責罰便是,千萬莫氣壞了身子。」
一團混亂間,探春趁無人注意,悄悄推了寶玉一把,道︰「還不快哭!」
寶玉卻猶豫道︰「在大家面前怎麼好意思……」
不等他說完,探春急急打斷他︰「說你呆——都要挨打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管老爺說什麼先哭著認了錯再說!」
寶玉早是被他老子嚇怕了的。先前見賈政翻家伙要打,心中早怯了,只是想著在眾人面前大哭討饒未免丟臉,故咬牙忍住。當下被探春一喝,心里愈慌,再想不到其他,立即扯著嗓子大哭起來,邊哭邊喊︰「兒子知錯了、兒子知錯了!老爺莫要生氣!」
賈政尚未找到趁手的家伙,正喘著粗氣扔下剛剛抄起的筷子。回頭見寶玉哭得淚人一般,一張粉白秀美的臉皺成一團,束發的簪子也不知滾到哪里,頭發散下同衣裳亂作一處。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光景,心中也有些不忍。卻仍舊擺出東找西尋的樣子。翻檢半晌,待寶玉聲音已經哭啞了,才回身喝問道︰「小畜生!如今知道錯了?」
寶玉連連磕頭,哭道︰「確是知錯了。」
賈政哼了一聲,瞪視他半晌,直將寶玉瞪得心驚膽戰,才說道︰「你才幾歲,就干出這些不三不四之事來,可見生性頑劣!回去將《孟子》抄五十遍來,抄不完不許出書房!」
寶玉唯唯應下,又听賈政問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快說!你方才是同誰行這下作事的?」
賈政聲色俱厲,雖是在發作寶玉,旁邊的人也無不嚇得心驚膽戰。這下忽听著要追究另一個,頓時皆將頭垂得更低了。金釧兒更是臉色煞白,哀哀瞧著寶玉。
寶玉見她又驚又怯的嬌弱模樣兒,猶豫再三,終是小聲說道︰「稟父親,沒……沒有。我因見桌上有盒胭脂,聞著怪香甜的,便忍不住吃了一口,故而沾到臉上嘴上,才惹得父親生氣。」
賈政喝道︰「放屁!當我不知道你這些天在干甚麼勾當呢!自己作都作過多少了,如何還見了就去吃?分明是同哪個不知恥的丫頭干下骯髒勾當!」
寶玉听了嚇出一身冷汗,但知道若被父親坐實自己說慌,只怕好不容易收起的巴掌最終還是要打下,遂咬牙不認。只說確是自己見了胭脂鮮艷香甜,拿來吃著頑的。
說之再三,賈政方信了。又教訓了他一通,最後喝令他日後不得再擺弄這些女孩兒家才用的東西。見寶玉一迭聲兒應了,滿腔怒火方稍稍平歇。也無心再賞景吟詩,甩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