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煙雪 上卷 第八章 風露意濃(上)

作者 ︰ 褐瞳里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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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陽王府前廳

「雪兒怎麼磨蹭了這麼久?雲姑你去催一催。」

被喚作雲姑是王妃的陪嫁侍婢,自從十歲便跟了王妃,為人做事細致謹慎。韓雪回府那些日子因她老娘過世,王妃特允她回老家直到辦完喪事再回府,因此沒怎麼見過韓雪。她低頭應了一聲,快步地退出去。

這眼見著王爺就要和永慶王一道回府了,這丫頭竟然還沒有穿戴整齊,真是急死個人。王妃換了兩回茶,終于有些坐不住了。忙站起正準備親身去棲雪閣看個究竟。剛到門口卻見雲姑跑來,一臉的驚慌失措,全失去了素日的冷靜自持。

王妃心里奇怪,出口道︰「雲姑你這是怎麼了?」

雲姑朝西一指,哆哆嗦嗦地道︰「大,大……」未等她說完,外面已傳來王爺回府的聲音。王妃此時也顧不得再問其他,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襟,緊走幾步迎了上去。

不多時一陣朗朗的笑聲從前廳前的假山屏障後傳來。

「玉蓿見過永慶王爺。」王妃矮身行禮。

一只寬大地帶著薄繭的手伸出,虛扶了一把。

「王妃太客氣了,老夫可當不起啊。」聲音渾厚低沉,王妃起身正對上用永慶王的目光。五年了,眼前的永慶王除了兩鬢間添了些霜發,眉間多了些深沉霸氣外,那沉重的戾氣還是一點未有增減。即便是笑著也充滿了也讓人不寒而栗。

鑒陽王攜了王妃的手,又籠了籠她的衣服,才轉過身請永慶王入前廳用茶。

永慶王看著王妃因鑒陽王的體貼眉梢都染了笑意,冷笑道︰「鑒陽和王妃真是鶼鰈情深,羨煞旁人啊。」

「玉蓿身子素來弱,禁不得一點寒氣。如此這番,讓永慶王爺見笑了。」鑒陽王笑著應答。

永慶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再言語。一時三人落座,侍婢上茶。

永慶王接過茶,飲了一口,環視了一番,問道︰「安陵為何不在?」

鑒陽王此時才意識到雪兒不在,于是以眼神示意王妃。

「安陵她……」王妃剛要答話,只听得從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安陵見過永慶王爺,姍姍來遲還請見諒。」

聲音未落,一襲湖藍色倩影便出現在門口。松松的墮馬髻上只攢著一只紫色的玉釵。一半青絲散落于肩。鵝蛋臉龐,閃動著琥珀光澤的妙目,朱唇彎著淺淺的弧度。湖藍色軟煙羅為衫,上繡著杏黃色點點梅花,水晶點綴其上,錯落有致。下系著茉莉白茜紗裙,逶迤處,舞出一段飄逸出塵的美感。

韓雪不急不慌地踱了進來,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對著著眼前三人。

「疏影!」鑒陽王雙目一怔,失聲喊道。

話音未落只听得一聲脆響,另一邊茶杯落地。永慶王亦不敢置信般怔怔盯著韓雪,未留意手中茶杯早已摔成粉碎。

王妃臉色一片驚愕和慘白,抓著扶手的手在劇烈地顫抖著。

韓雪將各人的反應收進眼底,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過一件母親的衣裙,卻能惹出父王王妃以及永慶王如此強烈的反應。她隱約能猜到當年父王不願吐露的那段恩怨了。

「父王,為何你們這麼奇怪地看著我,難道我臉上有什麼嗎?」韓雪裝作無辜地問道。

「哦,沒,沒什麼。是雪兒太美了,父王太歡喜了。」鑒陽王定了定神,一手撫著胸前,眉頭微皺了下,卻寵溺地笑道。

韓雪露出懷疑的眼神,復又看向永慶王。此時的永慶王也早已恢復到適才的冷漠深沉。而王妃,雖收了驚愕的表情,臉色仍然十分蒼白。

「玉姨怎麼了,臉色竟然如此蒼白?」韓雪來至王妃身邊,側身關切地問道。

「我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可能是適才出去吹了風罷。」王妃低首,手攥著素錦輕聲道。

「你本來身子就弱,這一吹風那得了,趕緊請太醫來瞧瞧是正經。」鑒陽王眉峰愈緊,他轉身對永慶王道︰「真是失禮,賤內抱恙,原本還想留永慶兄用晚膳暢飲一番的……」

「倒是老夫來的不是時候了,惹得王妃感染風寒,真是對不住。也罷,改日再登門,順便也和安陵敘敘。」永慶王當然听出了話中的逐客之意,看了韓雪一眼,起身告辭。

韓雪被那一眼瞧得打了個寒噤,如此冷冽又滿是探究的眼神,如刀鋒一般。她目送著永慶王的遠去,突然有些後悔今日的舉動,有些秘密一旦揭開,後果絕無法預計。

鑒陽王送永慶王出府後返回前廳,一邊吩咐下人扶王妃回房休息靜養。一邊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對韓雪道︰「跟我去浣梅苑。」

韓雪從未見到露出如此嚴肅神情的父王,心里十分忐忑地跟在後面。

有多久沒來過這里了,鑒陽王已記不清了。自從那個湖藍色身影徹底地消失在他生命里後,他便封鎖了這座園子,連帶對她的所有記憶一並鎖上。

對鑒陽王府其他人而言,浣梅苑是一個不能觸犯的禁忌,連王妃也不例外。

閉上眼,他似乎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年一個藍衣少女蹲在池邊,如玉般的縴縴素手,伸進寒冷的池水中,清洗著那染塵的梅瓣。她雙手被凍得通紅,連臉頰都泛起了不正常的嫣色。她卻並不在意,那寒風襲來,片片雪花伴著落梅紛紛飄下,落滿了她的衣襟。

他靜靜地看著她,不知不覺走近。那少女聞得腳步響,抬起臻首,一抹純真的笑靨蕩漾在唇角。只一眼,從此她便深刻了在他生命里,再也忘不了。

往事不堪回首,鑒陽王睜開眼,看著滿園的蕭瑟,眼中漸漸浮起幾絲蕭索。

韓雪看著父王落寞的背影,心頭也有些悔意了。一心想知道真相,卻不意勾起了父王痛苦的回憶,她的心不禁也有些黯然。

一直以為父王是不愛娘親的,不然也不會在娘親過世後短短一年內便迎娶娘親的妹妹也就是玉姨為妻。

在某種程度上,她是恨父王的,恨他的薄情。所以對玉姨,即便她對自己如何好,她也從未給過她什麼好臉色。可從現在看來,父親雖然這些年從未提及娘親,但今日那一聲「疏影」,已然透露了他真正的心聲。

他應該是愛娘親的,或許是因什麼苦衷,才娶玉姨的罷。

偉岸卻嫌瘦削的身形,兩鬢的白發隨風飄動,父王真的老了。

「雪兒,為父一直以為你是個孩子,沒想到轉瞬之間你已經長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鑒陽王嘆了口氣道。

「父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父王以前瞞著你那是因為你還小,不想給你的童年蒙上陰影。但,終有一天你會來問父王的。只是父王未料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父王,娘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鑒陽王負手而立,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明天就是風露宴了罷。」

「父王……」韓雪好不容易使得父王開口,卻見他又轉移話題,便急急地止喚了一聲。

「風露宴你如果表現好的話,父王便會告訴你。」

鑒陽王回過頭,看著韓雪緩緩說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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