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煙雪 第九章 西山追憶(中)

作者 ︰ 褐瞳里的光影

城北西山

西山之巔,松梅環繞,白霧繚繞,人跡稀少。

細雨霏霏中,鑒陽王身著素服,手捧一束素香,對著愛妻之墓,不顧墓前的泥濘和水漬,深深地跪了下去,神情肅穆而哀戚。

韓雪仍是一身白衣男裝,手持一把情由傘探身向前,為父王遮住這隨風飛舞的細雨。

時隔三年後的再次祭拜,鑒陽王將香插入泥土中,撫模著被時光腐蝕了些許的碑文,輕嘆出聲,

「疏影,說好不來了,但懷觴還是食言了。」聲調淒涼中透著難言的隱痛,听得韓雪眼窩一熱。

「雪兒,過來拜祭你娘親。」鑒陽王向後招了招手。韓雪忙扶起父王,誰料鑒陽王一個不穩差點往前栽去。幸虧韓雪眼疾手快,及時拉住。她的父王啊,跪了那麼久,腿腳早就麻木了怎麼起得來?

鑒陽王接過韓雪遞過來的傘,卻整個都罩在了女兒身上,身子則淋濕了大半。

韓雪點上香,亦跪了下去,鄭重地磕了三個頭,才緩緩直起身,未語珠淚先自滑落。

「雪兒回來了,娘親……」話一出口,便哽咽著無法出聲。

一只寬厚卻稍顯冰涼的手掌,輕輕地拍著韓雪的肩膀,似是撫慰。

「雪兒,父王現在告訴你所有的前塵過往。」

「其實,這一切的起源不過是個情字罷了。與你娘親初逢在亂世,卻不知她有婚約在身。那時父王翰林編修雖官職不大,因才名而小聞京師。疏影當時也是世家小姐,才貌雙全,卻和一布衣定了親。她家父母自是不願,見父王對疏影有意,就瞞了事實,撮合我二人。當時的我少年心切只顧自己歡喜,卻未察覺疏影眼中不願。後來那位與她定親之人跑來拔劍相向,意欲和疏影私奔時,父王才知道真相。父王盡管愛你娘親亦知感情無法強求,遂放了他們離去。」撥開記憶的雲煙,那些遺忘在內心深處的美好和傷痛都漸漸清晰起來。

「那後來呢?」

「原以為今生與你娘親注定無緣,未想一月後,疏影獨自一人登門求我娶她。原來兩人離開沒多久,戰亂便起,兩人遭遇劫匪,那人為護疏影生死不明,疏影逃回周府求父母著人去尋找,卻不料被軟禁在家,逼她另嫁。她萬分無奈之下才跑來找我,說她可以嫁我,但條件是找到那人,而我答應了。婚後我竭盡全力地對她好,也一直沒放棄過找尋那人。但亂世尋人談何容易?父王為了給你娘親更好更安穩的生活也從戎了。這三年是父王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父王的努力終于融化了你娘親的冰冷。可就在三年後天朝定國之初,永慶王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一切。」話到最後,韓雪能看到頭頂前方的傘抖動地厲害。

「如此說來,永慶王便是那個和娘親定親之人了?」

「其實父王也有私心,得知事實後,極力避免疏影和永慶王見面,但紙終是包不了火,他們竟然偶遇了。」

「父王……」韓雪沒有回頭看父王此時的表情,原來在她心中那麼完美的父王也會有私心,也會害怕失去。

「你娘親回來後便把自己鎖在房間整整一天。之後,便飲食不思以致暈倒。經過太醫診治,才知道她已懷胎三月。」

「娘親後來怎麼樣了?」

「疏影後來又去偷偷地見了他一次,回來後又像換了個人一般,每日飲食起居如常,笑容又回來了。但我總覺得心里忐忑難安,似乎要發生什麼事一般。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我終于盼得了你的出生。我以為有了你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將我和疏影分開。然而我沒想到還沒到你的周歲禮,她竟然……」

「那把火是娘親自己燒得?怎麼可能?」韓雪不可置信地回頭。

「最初就連父王也不懂,為何她如此決絕地離去,不留只字片語地灑月兌而去。可是現在父王有些明白了,情義兩難全,或許正是她的苦衷。」鑒陽王嘆了口氣,仰天說道。

「情義兩難全?父王你對玉姨也是這種感情麼?」

「你玉姨為了救你娘親,被倒下的柱子砸中小月復,雖然僥幸被救回,卻永遠地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

「所以父王你因為愧疚才娶了玉姨。」

「對于女人來說,相較容貌被毀,無法孕育孩子才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韓雪輕輕地說道︰「可是我看得出,玉姨是愛父王的。」這到底是怎樣的情愛糾葛,竟造成了四個人的悲劇。

鑒陽王收回目光,緩緩地說道︰「父王自問此生的愛全給了你娘親,對玉蓿,唯剩補償。」對玉蓿無法以真心回報,就只能用余生去補償,沒有疏影的日子,若非她的陪伴自己亦不會能這般從容地等到雪兒長大罷。

「父王,是我錯怪您和玉姨了。」韓雪低首悶悶地說道,想到此前對玉姨的冷言諷語,無比愧疚。

鑒陽王看著她搭拉著小腦瓜的樣子,微微笑了笑,便想要伸手去撫模她的頭發,他的雪兒雖說有些調皮但心地還是善良的。誰料手還未撫上墨玉般的發絲,傘一斜,人已經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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