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丞相一黨動作頻頻。不僅在全城搜捕春華樓余黨,更是接二連三伏擊李清皓。為保小命,他干脆窩在府中,光明正大的休養生息。而崔語星則將益城暗部最頂尖的好手都派到他那不分晝夜地守著,不敢有半絲松懈。
就在這一片風聲鶴唳中,崔語星輕車簡從,悄然離開了益城。她相信,當再回來時,此處必是另一番光景。
碧水城月照居,崔家在東吳郡的另一處別院,崔語星剛抵,也來不及歇口氣,便緊鑼密鼓地展開了圍捕仇陵的布置。
「仇陵還沒到?」她隨意看著手中剛送到的情報,並不意外與之前預估的日期有出入。如果事事如暗部所報,她反倒要懷疑了。「是,」貼身侍衛鐵血不敢有所隱瞞,據實以答,「而且他此行的具體目的依然無法確認。」「這也正常。」崔語星神色平靜地將情報放于一邊,並不苛責,「讓他們沉住氣,繼續盯緊風雨樓的據點。」
對于此事的反復曲折,崔語星早有所料。只是沒想一連十多日,風雨樓竟是半點動靜都無。她饒是再鎮定,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氣了,心煩意亂地走在春意盎然的碧水城街頭。綠水環繞,春花燦爛,碧柳扶疏,燕子南回,她卻無心去賞,兀自琢磨著。難道是被仇陵察覺了?轉瞬,她便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發現,必也會知道風雨樓在碧水城的據點已暴露,沒有理由不撤離,等著她來踏平。難道他確實有事耽擱了?繼續等?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沉著,一定要沉著。不能自亂陣腳!
穩定了思緒,她方覺月復中饑餓,竟是心中煩憂,從早到現在還不曾進食。她不禁嘲笑著自己的慌亂,轉頭朝最近的那家酒樓走去。
有些人,一次錯過之後,你就算費盡心思去尋,也不得其蹤。像她大哥和表姐柔萱。而有些人,你恨不得把他在你過往生命里留下的那一點點痕跡都抹去,就當從不曾相識,卻總能在某個轉彎的路口,不期而遇。什麼是情深緣淺,什麼是冤家路窄,如今崔語星總算明了。
她呆愣的望著正上樓而來言笑晏晏的兩人,原來隔了這麼久,心還會如撕裂般的痛,連呼吸都是勉強。
「是語星?」為首那位錦衣珠翠的女子遠遠就疑惑地打量著她,漸漸走近。崔語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來,勉力壓住心底死去活來的疼,恭敬地說道︰「小女見過公主、見過駙馬。」「果然是你啊,」七公主蕭雲緋抿嘴笑道︰「好久沒見了,沒想竟在這里遇上。來,咱們坐下好好說會話。」
心中百轉千回,始終無法忘卻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余青錯愕之余,隨之而來的是麻木的痛。他曾以為自己可以灑月兌放下,曾以為自己可以絕情決意,曾以為失去她也不過爾爾,卻在無數個無法成眠的夜晚發現她的一點一滴早已深入血液,散布身體的每一處,不能割舍,不能放棄。只是若讓他重來來過,他也注定是要負了她的,情深緣淺,從來如此。
蕭雲緋燦爛笑著,「你當初怎麼走得那麼急?連我和青哥的喜酒都沒來得及喝,虧我和你一場姐妹。」姐妹?崔語星嘲諷不已,不明白為何在彼此心中肚明的情況下,她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是挺遺憾的,听大哥說甚是熱鬧,真是恭喜公主了。」她掩下眸,平平靜靜地祝賀著曾經心心眷戀之人,「也要賀喜駙馬,得此貴妻。」「說到這,還真要多謝你,」蕭雲緋雙手挽上余青的臂膀,甜蜜地笑著,「若不是你,我怎能遇見青哥,又怎知道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原來是如此幸福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系,」她淡淡自嘲著,「這是公主與駙馬的緣分,天注定的!任誰都是拆不散的。」「那倒是。」蕭雲緋別有深意地盯著崔語星,「三生石上結了的因緣,誰也搶不走。」說完,也不忘拉著余青撒嬌道︰「青哥,你說是不是?」「是,是,是。」余青冷清的容顏泛起柔色,輕哄著公主,「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在我心底,從來沒有人比你更重要。」從來?崔語星黯然失笑,她不傻,听得懂這些話是專門說給她來听的。何必呢?就算她真的沒有放下,又如何?在他幫助丞相,用計傷了她大哥之後,他與她之間便只能是仇人相向。
終于與兩人告別,崔語星渾渾噩噩地回了月照居,將自己反鎖在房中。笑自己痴,笑自己傻,笑自己執迷不悟,多年前那些刻意去遺忘的往事翻涌著堆上心頭。
崔余兩家本是世交。尤其是父親與老侯爺的私交不錯,所以兩府的小孩也算熟悉。只是余青性子疏淡,對人對事皆不上心,除了偶爾會與大哥交談兩句,便是自顧自地看書。也許正因為如此,她就偏愛纏著他,總是嘰嘰喳喳地在他身邊吵個不停、鬧個不停。初始,他也是極其不耐,可久了,便隨她去了,就算被惹急時,也只是啪的拍下她的頭,說聲「唯小人、女子難養也。」卻也不會真生氣。她模著了他的性子,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拉著他上樹掏鳥蛋,下河模魚,喋喋不休地說著心事。漸漸地,也能偶爾見到他發自內心的笑容。
于是慢慢走近,慢慢了解,才發現他疏離的性子下其實有著一顆極溫暖的心。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床頭的藤編貓、狗;不知何時幫她認認真真寫好先生所交的課業;也不知何時起,侯府種滿了大株小株她喜歡的桃花。一晃多年,她以為他與她之間也如侯府的桃樹般早已根深葉繁,卻沒想是如此經不起風雨。老侯爺逝世,撇開長子,選擇了他來承繼侯位,由此引起侯府種種紛爭。驕傲如他,哪里允許旁人的看輕,埋頭努力經營侯府,卻在一場突來的冤獄之後,所有心血付之東流。之後皇上雖平反了冤情,卻也不再信任侯府。他頂著眾人的嘲笑、輕視,一步步重振,同時,也一步步遠離了她。事情的發展從來不是突然,只是她被愛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而已。才會在他最終將她情意狠狠踐踏的剎那,無法接受,痛心至狂。如果早知是這種結局,她寧可從不曾相識,躲去了這一場情殤。
她只覺筋疲力盡,極累地閉上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迷蒙中,崔語星恍惚又回到了那段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娘親的離世,大哥的受傷,余青的背叛。爹爹與大姐早已被家中一連串的變故壓得透不過氣來,無暇他顧。她只能學會獨自承受那如狂風暴雨襲來的流言。「听說了沒有,崔家的二小姐竟然學那些下賤的妓女上門搶男人,只是對方可是公主,哪是她能比的。」「好歹也是世家之女,怎會如此不知廉恥。明知侯爺已訂了親,還要糾纏不清。」「哎呀,崔家畢竟是將門出身,也許門風本就如此開放也說不定?听說那二小姐對侯爺早已情根深種,平日就往來密切,說不定還做了什麼苟且之事不敢明言。不然用得著發那麼大的火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虧大了。嘖嘖,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哦。」……她想笑,笑世人的攀炎附勢,笑人間的世態炎涼,笑此種種,卻還是被風吹了眼。
此時,一雙修長寬大的雙手悄悄蒙上了她的雙眼,「不要去听,也不要去看。」他輕柔、優雅的聲音緩緩說著,如一汪清泉,澤潤了她干涸的心,「世人愚昧者多,趨勢跟風,存于表象,所以世人也多健忘,因為不曾用自己的心去思考。」「是嗎?會忘嗎?」她低語呢喃著,不敢相信。「會的,一切都會過去。總有一天,你會放下,也會釋然,會雲淡風輕地看待今日這一切。」「熙哥哥……」崔語星呼喚著醒了過來,才發現原來是夢一場。她擁著被子苦笑,熙哥哥你的話沒錯,世人確實多健忘,就如余青眼中不再有我。可是要到哪一天,我才能也這樣忘了。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彩衣柔聲稟道︰「小姐,七公主來訪。」蕭雲緋?她來做什麼?要說明的,要警告的,要炫耀的,之前不都已經一一在她面前唱做俱佳地表現了一遍,此時來又是為了什麼?她披衣起身,打開門問道︰「來了多久了?」「剛到。」彩衣一邊熟練地拿起衣裳幫她換好,一邊答道︰「您放心,奴婢已和公主解釋過您已睡了。所以可能會耽擱點功夫。」整理好衣裳,彩衣拿起妝台上的梳子小心順著她一頭錦緞般的長發,「小姐您今兒回來,臉色就很差。奴婢還想著是出了什麼事,原來卻是冤家路窄。公主不可能只身來碧水城,小姐您肯定也見過駙馬爺了?」見她默然不語,彩衣嘆了口氣,「小姐,都已經這樣了。再不放下,難過的還是您自己。」「恩,我明白。」她轉身出門,緩緩說道︰「一切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