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記 第三十二章 仇人相向

作者 ︰ 竹下听風

也不知穿過多少巷子,在崔語星的耐心一點一點被磨得殆盡的時候,終于轉進了旁邊的一座府邸。整個院落並不大,來往的僕役也不多,看起來更像個臨時處所。彩衣本是緊緊跟著崔語星,只是臨到主屋時,卻被余天強行攔在了門外。崔語星心頭一陣惱怒,望著身邊持刀緊盯著她的侍衛,捏緊拳頭,若不是自己身體抱恙,哪容得他們如此撒野!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寬慰了彩衣一句,轉過頭去,深吸了口氣,緩緩推開虛掩的房門,便見余青斜靠在床頭,面色青白,眼楮已經深深地凹了進去,似乎真的時日無多,見到門口的崔語星,眼底露出絲笑意,「我還以為是見不到你了。」語氣哀婉纏綿,若是以往,崔語星也許會有星毫半點的心軟,但在經歷這麼多後,她听來只覺得虛假無比。就那樣隔得遠遠地站住,漫不經心地打量了眼四周,「堂堂駙馬爺,怎會窩到這麼個偏僻的小房子里來,就這麼見不得人嗎?」他眸色幽幽,嘆了口氣,「那你了?也非要隔著這麼遠說話才行嗎?」她勾起唇角,眼底浮起一抹嘲諷,「不然了,駙馬以為憑我們的交情應當如何?如今的情況,你我心知肚明,也不用兜圈子了,你如此大費周章地請我過來,難不成是喝茶?」他深深地看著她,卻是悵然一聲,「你又瘦了……」

有多少仇,有多少恨,此時他真的很想不再去理會,她能安然從姬千里手中逃回來,已是上蒼最大的恩賜。他的心一陣顫抖,原本讓侍衛跟著武迅的人到海上,只是為了救她一命。後來對她的軟禁,也只是不想她再插手此事,可蕭宸熙一步步逼進,卻讓他不得不放棄了原本的計劃,竟在明知她此去是九死一生的情況下,還是為了自己下一步的布局反攻,把她交給了姬千里。想著她當時恍若有感應般,從昏迷中醒來望自己的那一眼,是絕望還是死心?自己對她究竟有多殘忍,他總算是明了。如今的她應該是徹底死心了,蕭宸熙也才能如此放開了手腳。這絕對是一個超乎他想象的可怕對手,眾目睽睽之下,瞞天過海,悄無聲息地將專門負責京畿地區海防的水軍調到了平城,自己竟是在武迅等人被當場擒拿後,才後知後覺地知道此事。而就在私鹽案的破獲震驚朝野上下的同時,此人再次出乎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秘密賬簿上的所有官員!而稱霸鹽業的孔、嚴、章、馬四家也一並被封,各自主事的也都下了獄,這一次,他竟是連還手之機都沒有了。可笑的是,謝家那老狐狸還想躲在後面坐山觀虎斗,須不知自己在謀別人的同時也在被別人謀著,嚴家也終究沒有逃過這一劫。他很清楚,賬簿是崔語星交給蕭宸熙的,但從拿到賬簿到所有官員的落網,不過一晚,而且如此傷筋動骨的一番做法,據京城傳來的消息,皇上竟也是大力支持的。若不是事先早已洞悉全局,做好了安排,絕不可能有如此迅速、周全的反應。一輪對弈下來,蕭宸熙做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如不是因語星,自己幾乎就看不出此人的弱點所在。那晚,自己以她作威脅,逼他退步,他卻安之若素,雖說從之後的情況看來,他當時已然猜出了語星的下落,並作出了周密部署,可也未免顯得太平靜了些,平靜得就要讓自己以為,是不是誤判了他對語星的心意。直到獲知語星得救的那刻,他溢于言表的開心,就連衣服的下擺被桌子掛爛了一條口子也沒覺察,實在不像那個以姿容優雅聞名的六皇子,才些微透露出了端倪。所以說,再可怕的敵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只要你找準了,就會有轉敗為勝的希望。

想到此,他內心一陣掙扎,如果今日的話出口了,自己與語星之間便真真是隔著天塹鴻溝,再也無法靠近了,他手心微微出汗,可一想到自己謀劃所有這些的原因,動搖的心又堅定起來。他不能,不能這麼自私,為了一己之欲,便什麼都拋下不管,他不能!眼底原本的一抹柔色漸漸被狠戾取代,既然已經恨了,那就讓彼此徹徹底底地憎惡到底吧,愛已經沒了,能恨著也是好的。

崔語星自是不知余青這一番心理變化,不過她並不是一個在認清所有的事實後,還會執迷不悟的人,對他的關心只是冷哼了聲,「駙馬,何必如此假惺惺的,直接說正題的好,免得浪費彼此的精力!」她的話如尖刀一樣刺在余青心頭,他不覺得痛,反而低頭輕笑起來,眼楮酸澀,命運給他的從來沒得選,不是辜負她,便是負了家人,卻沒有兩全之法。他舒了口氣,狠下心來,「你都如此說了,我也沒必要再繞來繞去。請你到這里是想和你做個交易……」「交易?」她嘲諷地輕笑了聲,「果然,你且說來听听。」他恍若沒瞧見她眼里明顯的鄙視,冷靜地說道︰「以幫你從私鹽案中月兌身來換我大哥和平曲侯府的安然無恙,如何?」她心里咯 一下,不敢相信這樣的話,他也能說出口來,熙哥哥沒有說錯,自己由始至終,就看錯了這個人!「夠卑鄙、夠無恥!本來就是你們的設計陷害,此時反倒拿起來要挾我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憑武迅那份假口供,我就不信,你們能把我怎樣!」余青定定看著她,眼底浮起一抹殘忍,「語星,你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假的變成真的,應該見得不少吧?要知道,若是你不同意,這後面等著的可就不是眼下如此簡單了,你就算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該考慮考慮家人吧,若是私通北野鎮南王的罪名定了下來,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更何況你們崔家還在如此敏感的位子上。」她的心仿若被人突然捏緊,呼吸停滯,卻半步也不肯退讓,「你不覺得你找錯人了嗎?如今鹽案是掌握在六殿下手中,又不是我們崔家的人,你就算要威脅,要交易,找的也該是六殿下,與我何干?你此刻便是將我殺了,我也愛莫能助!」

余青緊緊盯著她,眼神已經完全冷了下來,沒有一絲溫度,「語星,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和六皇子之間的那點事,還有必要如此遮遮掩掩嗎?」「你這話什麼意思?」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余青冰冷的眼里生起一抹鄙夷,「崔語星你莫把旁人都當傻子,長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卻把兩個男人玩得團團轉。當年一邊和我山盟海誓,一邊卻和六皇子在那眉來眼去,你貪戀他的權勢地位,卻又擔心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得不與我虛與委蛇,好歹也能保住一頭。可你沒想到吧,我早就把你看穿了!所以此時此刻,你也不必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也不要說沒有辦法,如今有誰不知道六皇子可是崔家二小姐的裙下之臣,你只要吹吹枕頭風,便什麼都辦成了!」「你……」如此**果地侮辱,如此憑空的污蔑,她只覺鋪天蓋地的憤怒如潮水一般襲來,自己曾經為他付出的一切,如今一件一件想來都是恥辱!她撫住急促呼吸的胸口,猛地抽出腰間的軟劍,指向他,「是我崔語星,有眼無珠認錯了人,才會讓你有可乘之機,今日,咱們就干干脆脆做個了斷,你我之間總得只能留下一個人來!」

屋外的人早已因這一番動靜,紛紛沖了進來,只是看著崔語星擱在余青脖間的長劍,一時也不敢動彈。彩衣見她如此,心中一陣焦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姐,大夫的話,您都忘了,您現在的身體,不能動武,否則怕是……」「你讓開!」不待彩衣說完,她便厲聲喝道,手微微顫抖,卻依然握緊手中的長劍,死死盯住余青,「就算是拼上一死,今日我也要殺了這個狼心狗肺的小人!」她猛地甩開彩衣,使勁往前刺去,余青也來不及多想,順勢往床下一滾,躲開了致命一擊。旁邊的侍衛立時抓住機會,將崔語星團團圍了起來。她恨恨掃了眼在余天的攙扶下,向外面退去的余青,縱身躍起,長劍橫掃過去,只見一道排山倒海的劍氣襲來,侍衛已倒下了一排。彩衣揮劍逼退身邊的幾人,轉頭見到她嘴角怵目驚心的血跡,拉住她又要飛身而起的身體,苦苦哀求著,「小姐,求您停手吧,您會沒命的……」可她早已被心中的憤怒和恨意蒙住了眼,誰的話也听不見了,長袖一揮,拂開彩衣,如離弦的箭般向屋外追去。

論起輕功,余天絕對不是崔語星的對手。看著站在前方一丈處對著他們冷笑的崔語星,他不禁暗嘆了聲,怎麼也沒料到這位發起怒來,竟是如此不管不顧的。余青卻是鎮定自若,緩緩推開他的攙扶,厲眸盯著眼前的崔語星,沉聲問道︰「你確定你要殺我?」她坦然直視著他,眼底一片雪色,冰涼徹底,「我從來沒有如此確定過,余青,你納命來吧!」「那就成全你!」他順手抽出余天手上的長刀,一掃病容,冷聲說道︰「也正好看看到底是你們崔家的劍法厲害,還是我們平曲侯府的刀法更勝一籌!」舉起大刀,便是振臂一掃,呈大開大合之勢,崔語星如蝴蝶在花間嬉戲般,輕靈游走于刀鋒之間,避其鋒芒,攻其不備。一旁的余天和剛剛追來的彩衣緊張地看著兩人刀劍之間不時迸出的火花,仇視的雙眼,奮力置對方于死地的狠勁,便覺得他們的情是真的死得徹徹底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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