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蕭宸熙,你放開我」崔語星一時也顧不得什麼大家風範,使勁推曳著,「你要帶我去哪?」只是回答她的,除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再無旁的。她氣悶地在他懷里側過頭去,緊抿的紅潤雙唇,鳳眼微微上挑,帶著絲邪魅的笑意,這種神情她恍若曾見,似乎是在益城拿捏不定,有意避他時,他就是如此模樣。可眼下,又是為何?她近來可沒惹他吧,相反的,是他把她氣得夠嗆想至此,她心中也生出幾分惱意來,眯著眼,狠狠捏著他的手臂,而後挑釁般地迎視向他。他的眉頭輕輕蹙了下,瞬即恢復了平靜,手上也沒松開半分,牢牢地抱著她,只是唇角繃緊的線條卻松了開來,笑意也帶了些暖陽,不似剛才那麼寒磣人了。原來就是個受虐狂,她心內偷笑不已,眉眼彎彎。許久,不知到了何處,蕭宸熙終于扶住她安然地停住。崔語星小心翼翼地靠著他坐下,兩人似乎是在某個高閣的屋頂上,遠處遼闊的滄江,帆船點點,熱鬧繁華的京師,巍峨雄壯的皇城如螻蟻般盡在腳下,登高海天闊。遠離了塵世的喧嘩嘈雜,此處彷如另外一個世界,靜謐的、安詳的、徐徐的秋風吹過,帶著些許江水的潮濕。也許是此情此景太過美好,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並肩坐著,感受著難得的寧靜。「你怎麼識得五哥的?」蕭宸熙轉頭看向她,眼神如深邃的夜空,帶著不容錯覺的迫人壓力,「你如今是越發膽大包天起來,見著我了,竟溜得比兔子還快,我才走過街,你就拉著五哥不見人影了。」「我沒看到你啊,在哪啊?」她裝腔作勢地打著哈哈,還以為他何事生如此大的火,沒想竟是因自己沒和他打招呼,可真夠小氣的,「街上人多,熙熙攘攘的,看不清楚也正常。」「是嗎?」他冷哼一聲,「看來我眼花了,可能是只沒膽的老鼠竄過去了也不一定。」「恩,極有可能,」她咬牙切齒地點著頭,皮笑肉不笑地,「殿下以後走在路上可要小心些,說不定突然就有一只撲了出來,染上什麼病就不好了。」蕭宸熙瞥了她眼,神色淡淡地望向空曠的遠方,「我怎麼不知道你和五哥關系不錯?」「殿下心懷國家蒼生,怎麼可能事無巨細都一清二楚,更何況是小女的一點私事。」她的語氣里有著些微的嘲諷,輕的如同三月里的和風,飄飄忽忽就過去了,「再說了,像小女如此悠閑度日的人,也沒發現殿下何時就與六表姐關系密切了?」「你生氣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輕快的笑意,「每次你對我不滿時,總是會張口閉口的殿下,若是平日里,可見不著你如此恭敬。你剛剛不是說沒見著我的嗎,可這話听起來似乎又不是?」「哪,哪里啊,」她吞了吞哽住的口水,挺直胸口,理直氣壯,「我是前些日子和八表妹出去逛的時候遇見的,就在謝家新開的保林堂那,你總不能不認吧?」蕭宸熙斜斜地盯著她,目光中明顯帶著絲危險,「你這是不打自招了吧,原來已經不止一次,我如今是有多嚇人,竟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崔二小姐遠遠見著了就避開走。」反正話都說開了,崔語星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懶懶掃了他眼,「你了,又是什麼時候認識我六表姐的?」他嗅嗅空氣中的味道,戲謔著,「你有沒有聞到,空氣里似乎彌漫著一股挺重的酸味?」「蕭宸熙」她沒好氣地猛推了他一下,「快說實話,我還能考慮考慮既往不咎。」「這會是直接喚起我的名字來了,越發沒大沒小,」話是這樣說著,他臉上卻竟是柔軟的懷念,「小時候,還能听到父皇母後偶爾喚兩聲‘宸熙’,到如今都是六皇子、六皇子了,在他們眼中,我首先是皇子,其次才是他們的子女。至于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以致于,我都快忘了原來我是蕭宸熙。」他話語中的蕭索,彷如秋日的樹木漸漸泛黃,撲簌簌地凋零在地,她也是無奈一聲,「你那身份擺著了,若是在人前,我也不敢如此叫你的。」「那好,」他忽地拍拍腿,朗聲說道︰「以後就允你私下這麼叫了。」「說得好像什麼恩熙般,」她翻翻白眼,好心提醒,「蕭宸熙皇子殿下,你岔開話題了。」他呵呵一笑,坦然承認,「讓你發現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兩年前,你去了益城,展陽的腿傷未愈,我時不時地就會過去探望下,順便看看有無你的消息。踫巧就遇見了也是前來探病的宋家二夫人和她的女兒,不過隨意問候了幾句。前兒正好又在街上看到,她上來問安,我總不能置之不理,說了幾句,便分開了。沒想你剛巧瞧見了。」她冷冷橫了一眼,「听起來似乎是我出現的不是時候?」「哪里,哪里,」他垂眸輕柔淺笑,「你就應該上前來才是,我才沒那麼尷尬。」「尷尬?」她不信地打量了他一眼,「這個詞會出現在你身上?」他似乎沒听出她話中的嘲諷,輕輕搖著頭,「那是自然,我當時又沒帶侍衛,一個大男人對著個待字閨中的姑娘,諸多不便,諸多不便。」她撲哧一笑,「平日對著我,可沒見你這麼多顧忌。」「那怎麼能一樣?」他理所當然的口氣成功地取悅了惱怒的崔語星,連日來的火氣頓時消去了多半,「那今兒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諸多不便的嗎?」「也是一樣,偶遇,」他掩去眼底的精光,不咸不淡地說著,「挺巧的。」她此時已是完全釋然,揚眉淺笑,「你一向治下甚嚴,還會有人敢在你面前玩花樣?」她略一沉吟,似乎想到什麼,神色漸緊,「不管怎樣,她是我表姐。」「那我保她性命如何?」他玩笑著,可話語里卻沒有半絲玩笑的意思。她再不明白,就真是遲鈍了,「出了什麼事,表姐剛來京城,應該不至于攪進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中才對?」「那是她的事,自由她自己去承擔,」他若無其事地說著,語氣淡淡,神情也淡淡,仿若只是談論天氣般,「你顧好自個就行了。」雖然明知蕭宸熙的話沒錯,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但崔語星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表姐她也沒什麼大錯。」「那又與我何干,」他神情灑然,沒覺得有什麼區別,「星兒,在這偌大的京城里,你可知底下有多少暗流洶涌,布局者亦是被謀者,不知量力而行,只會死路一條。」「宋家若是出事了,我們家又能月兌得了干系?」「你也未免太小看宋氏一族了,你覺得你外祖和大舅是糊涂的人嗎?」蕭宸熙輕輕柔柔地笑著,「別忘了你大舅母是從哪個府上出去的,亂不了。」忠王府嫡長女,崔語星這才驀然想到自己這位大舅母的顯赫出身,不同于簡王府,世襲罔替的榮耀有多半是來自于太祖對自己戰死胞弟的疼惜,也就是簡王府的先祖,忠王府是完完全全憑借自己的戰功,得來的這一切,也是大魏朝迄今為止,唯一的外姓王府。提起當年那位因功獲封的忠王爺,連自己的父親都大為贊嘆,每每研讀他指揮的那些戰役,總會擊節而嘆,直悔自己晚生了百年,見不到這位天降將才。而忠王府一路傳承下來,皆是低調行事,也很少涉入朝黨斗爭,由此也不難想象當年那位忠王爺的為人。就是如今的忠王府世子崔語星也見過幾次,在他身上,半點貴族子弟的驕矜都見不到,虛懷若谷,謙厚有禮,但絕不是沒有城府。這樣府邸出來的大舅母,她見到的似乎從來都是其沉穩大氣,應對從容。這樣一想,心也略略放了下來,不過還是得找個機會,提醒下宋霜才行,可別傻傻地被旁人利用了,徒惹禍患,「你說的是,我還真是忘了。」「宋家和忠王府的行事方式比較類似,暗里可能有所偏倚,但面上絕不會表現出來。此次來京,應是會盡量避開與皇族聯姻的,若是實在沒辦法,想必也會挑兩位不惹人注意的皇子。」她卻是想起了三舅母的話,「也沒那麼絕對,反正總是在權衡中,找準最適合家族利益的。」蕭宸熙不置可否地恩了聲,問道︰「你和五哥是怎麼認識的?」崔語星閃了神,沒想話題繞開了十萬八千里,他竟又拉了回來,「我記性好著了,忘不了。」他淡淡地補充著,那俾睨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訴你,逃什麼逃,浪費自個力氣,怎麼兜都是跑不出爺的手掌心的。她哀嘆一聲,「你也是知道的,那日我在街頭遇刺,是五皇子的侍衛救了我。」「前面的我清楚,後面的卻沒听你說過……」他略帶了點不滿說著,人卻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