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棲情︰和月折梨花 故國篇︰第四章 飛雁南歸雛菊冷(一)

作者 ︰ 寂月皎皎

回到昭陽殿很久,我們還只是沉默。

蕭采繹和我並排趴在窗台上,雕花檀木窗欞透出特有的木香,以往聞來覺得溫香怡人,此時卻讓人沉悶到胸口發緊。倒是窗外牆角那凌霜的青菊,依舊倔強盛開,細長的花瓣柔柔垂下,有的快要觸著地面了,卻又裊娜卷起,不屈地彎成向上的柔軟弧度。

「對不起,棲情。」蕭采繹忽然說。

我驚訝抬頭,蕭采繹睫毛顫動,那樣明亮而意氣風發的眼楮,已經一片灰蒙,如此刻天際陰霾。

「繹哥哥,這事怎麼能怪你呢?」我嘆口氣,用指甲摳著窗扇上的花紋。

蕭采繹眼圈微微的紅,趕忙轉過身去,垂頭道︰「我怎能不怪自己?以前你總是笑著,鳥兒般快活著,什麼時候,棲情妹妹開始不笑了,而且會這樣憂傷地嘆氣?」

我不憂傷,是因為我沒有長大。

可我現在,我還能不長大,還敢不長大嗎?多少親人的鮮血,多少無可奈何的掙扎,多少銘刻于心的痛楚,如不斷漲起的潮汐,橫亙于眼前。

「我們以後,只怕都得這樣過下去了。」我說。

兩只小小的白頸黃翅小鳥兒正在花間跳躍,看似逍遙,亦是在辛苦覓食。有朝一日秋去冬來,白雪皚皚,若沒有足夠的儲食,也只能凍餓而死。

繹哥哥錯了,其實鳥兒也不快活。

蕭采繹退了開去,面向我堆金砌玉的屋子,仿佛在自語,又仿佛在自責︰「我又怎能讓你,這樣過下去?」

那種頹喪憂愁,讓他漆黑明亮的眼楮變得深邃無底,再不若從前伴著我的那個青蔥快樂少年。

其實,蕭采繹也從沒那麼憂愁過。

他也長大了。我們都在一夕之間,不得不長大。

午時母親出乎意料地叫我和蕭采繹一起去廳中用膳。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托病避居,只在自己房中單獨用膳,蕭采繹一向與我相伴,自然也是懶得與宇文氏共處,也不從不踏足前廳。

突然之間叫我們去,必定是為上午之事了。

懈怠去,卻不得不去,甚至不得不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前去。

午間的全蝦宴,卻是御廚翻新出奇,以新鮮河蝦配了各色蔬菜煸炒煎煮而成。女敕紅的河蝦,碧綠的蔬菜,是極明艷好看的色彩,二十余種不同方式烹出的菜肴,配上了恰如其分的精致器皿,便是二十余種賞心悅目的風景。

但如座上有宇文昭,便是大煞風景了。何況還有那個依舊肆無忌憚在我面龐胸口掃來掃去的宇文頡,簡直讓我坐立難安。

除了他們,還有一身紅袍的男子,容貌長得極像宇文昭,只一雙眼楮卻比宇文昭冷上許多,即便帶了笑意,也泛著冰雪樣的寒氣。正是宇文昭的長子宇文弘了。

母親穿著家常碎花翠紗長裳,一舉一動如風柳搖曳,雖是坐了主位,但有宇文昭那高大的身形在旁襯著,怎麼著也像個小鳥依人的賢惠妻子,一如當日坐在父親身畔一般。

如果這是父親辦的家宴,我該何等快慰地在他懷中撒嬌!

可我現在只能默然盯著母親挾在我碗里的蝦仁,幾乎要把那艷艷的紅色看出一團花來。

不過略聊了幾句,宇文昭已道︰「眼看棲情病好得差不多了,以後也就和我們一處吃飯吧!一直窩在房里,可別悶壞了。」

我淺淺地笑著應了,低頭咬那蝦仁,眼楮里都是蝦子亮紅的色彩。這個賊子,即便你佔了我母親,可這皇位,到底是我父親、我弟弟的,你有什麼資格來安排我們的起居?

但我什麼也不能說,唯一能做的,是乖乖地一個接一個吃著蝦。

又有人伸過一雙雕龍象牙筷,將一只大蝦仁送到我面前,卻不放在碗里,徑落在我唇邊。

[下次更新︰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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