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高台之上,三月的天空便更顯澄澈了,如藍藍的水琉璃,泛著清而淡的柔光。
我吹著那懶洋洋的春日曛風,眺著四周風景如畫,正覺心曠神怡之際,居然看到一個駝背老人在一角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高台的灰土落塵,再看石台中央的大理石的供案,也給收拾得干干淨淨,兩旁碩大的青龍銅爐里猶有香氣裊裊,吐縷不絕。
我走向那老人,笑道︰「老人家,這里是你在打理麼?總算這高台之上,算是一方淨土了。」
駝背老人咪起渾濁的眼楮,細細打量著我,忽然盯在我脖上,頓時笑得滿臉菊花︰「原來是餃鳳公主來了!老朽失迎,失迎了!」
「你認識我?」我一低頭,已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紫鳳寶玉。春日曛暖,我的粉色紗裳領口極低,那錯金瓖珠綴了精致瓔珞的寶玉便一眼可見了。
「徐大人,您老人家安好?」夕姑姑已走上前來,和那老人見禮。
那老人細看夕姑姑一回,笑道︰「原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夕顏姑娘啊,一轉眼,額上也有皺紋了!你說我們又怎能不老?怎能不老啊?」
我驚訝道︰「夕姑姑,你認識這老人家?」
夕姑姑拉了我,笑道︰「怎麼不認識?這是當日的欽天監主事徐敬天徐大人。當日你餃鳳而生,皇上大是驚異,出世當日便請了徐大人來瞧,那天降鳳瑞,可興邦國的預言,便是徐大人說出的。」
天降鳳瑞,可興邦國?
時至今日,我早在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我取下這枚寶玉,舉向徐敬天︰「徐大人,天降鳳瑞,可興邦國麼?」
徐敬天接過寶玉,眯了眼向陽而看,嘆道︰「不錯,天降鳳瑞,可興邦國。這紫鳳一飛沖天,更當是吉兆無疑。」
我將雙臂張開,緩緩在周圍劃過,再次發問︰「徐大人,今日之天下,所應難道是吉兆?」
徐敬天一雙老眼在周圍掠過,忽然變得銳利︰「公主在今日之天下,看到了什麼?」
「生民流離,戰亂連連。」我簡潔地回答。
徐敬天再問︰「公主可知生民流離,戰亂連連的根源何在?」
我沉吟,然後道︰「佞臣弄權,小人作亂。」
徐敬天續問︰「為何佞臣得以弄權,小人得以作亂?」
我茫然不知。這個問題,似乎太過深奧。
而徐敬天的老眼已是異芒閃爍。他自顧答道︰「自古君寵佞臣,則國政大亂;國政大亂則小人四起;因此亂自上作,而非亂自下作。」
我的心怦怦直跳,慢慢捏緊了拳頭,問道︰「難道說,我父皇是昏君?」
徐敬天避而不答,只道︰「先皇是位好父皇。」
這話蕭采繹也說過。父親是好父皇,好夫婿。
唯獨不提他是好皇帝。
夕姑姑上前一步,誠懇問道︰「夕顏再請教徐大人︰既是吉兆,可興邦國,便是朝廷有些失德之處,也當可略有彌補,為何國事反而淪落至此?」
徐敬天將紫鳳寶玉緩緩放回我的手中,干干笑著,許久才道︰「夕姑娘,我說天降鳳瑞,可興邦國,卻沒有說興誰的邦,誰的國!」
我頓時怒氣勃發,差點要將拳頭砸到這老頭的臉上︰「你是說,我生為大燕王朝的公主,卻去興別人的邦,旺別人的國!」
徐敬天無視我的憤怒,繼續掃他的地,自語般嘆道︰「大廈已傾,奈何逆天而行?作孽啊,作孽!」
我快要迸出眼淚來,慢慢退了一步,指住徐敬天道︰「夕姑姑,去叫人來!我要砍掉妖言惑眾者的人頭!」
夕姑姑猶豫著提醒道︰「公主,這里並無外人,徐大人……只是給我們念叨些心里話吧?」
可他這心里話,真的要把我氣得瘋了!
正要繼續責問時,忽听得台上有人大叫︰「公主!公主!」
我忙探頭看時,卻是母親宮中的一名黃衣內侍,正倉皇地沖我大叫。
「什麼事?」夕姑姑問道︰「怎生這樣大呼小叫?」
內侍慌里慌張答道︰「攝政王爺傳了話來,說前方吃緊,有請皇上御駕親征呢!」
宇文昭要君羽上戰場?
一個十歲的孩子,未經風雨,不解用兵,不會武功,把他拉戰場去做什麼?
我再顧不得理會那個妖言惑眾的老頭了,提了裙子向昭陽殿飛奔而去。
〔下次更新︰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