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把我和安亦辰當成了世上唯有的親人。
如今,一個親人想殺她另一親人,甚至打算借她的手行凶,讓她情何以堪?
我把她拖在自己的身邊,終究讓她和我一樣的淪落,一樣的可悲,一樣的無可奈何。懶
淒厲笑著,我將手指顫抖著一點點在她已經松浮的面龐滑過,拭那怎麼也擦不干的淚。
而我自己,終于無淚可流。
如果情到盡頭的極端,總是萬劫不復,那麼,我又一次無計相回避地走到了極端。
萬劫不復。
夕姑姑看來快要垮了。
中午為我炖得蓴菜蛋羹可能放了三次鹽,而米飯糊得幾乎找不出一粒雪白原色的來。
我不動聲色地狠命吃著,咸不咸,苦不苦,都沒什麼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我的孩子要活下去。
我望著夕姑姑雪白的臉,紅腫的眼,將一筷青菜夾在夕姑姑碗中,說道︰「多吃些,才能養好精神,想想下一步怎麼走。」
夕姑姑木然地將菜塞入口中,不解般反問︰「下一步?」
我咧開嘴,努力彎起向上的弧度︰「安亦辰想要我死。我可以死,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死。」蟲
那不僅是一個嶄新的生命,更是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希望。
夕姑姑住了筷,將縴白卻日漸蒼老的手模住我的肚子,睜著通紅卻依舊滿是愛惜的眼楮,輕輕說︰「公主,你和你的孩子,都不會死。安亦辰真的想你們死,那就是……他瘋了。」
我不以為然地輕笑。
瘋了,誰不瘋?瘋到已經不想再追究誰是誰非,瘋到已經不想誰在喜歡誰,誰又不喜歡誰,瘋到只想憑了自己的本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在最簡單的生存面前,是非對錯,都是輕薄如浮雲,讓我不屑一顧。
吃了午飯,我看著夕姑姑洗了碗,在一旁榻上打盹,才回自己房中午睡。
愈是上午受了驚,我愈是要好好休息。
我想保護自己,保護孩子,就不能因為情緒不穩讓自己倒下來。
所以,我幾乎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腦中逼得空空的,然後入睡。
雖然睡得不踏實,但傍晚起床時,我的精神確實恢復了好多,即便安亦辰讓人送上十盆血踟躇過來,我也能眼楮不眨地讓夕姑姑幫我掃地出門。
料想,安亦辰大約還沒狠心到讓我血濺五步,最少,他目前並不想讓我知道,他已動了殺心,想讓我死。不然,應該是派人送上鳩酒或三尺白綾才對。
他是期望我死後還能對他懷有一絲眷戀麼?還是實在沒法對自己的妻子徹底撕破臉皮?
懶得再考慮他內心明顯有些陰暗的想法,披件衣裳走了出去,才發現下雨了。
然後發現夕姑姑不見了。
漫天陰霾,滿庭煙雨,落紅拂拂,早將上午那被砸爛的血踟躇掩得沒了蹤跡。短籬圍牆,青瓦翠檐,俱閃著晶亮濕潤的光澤,愈顯得整個庭院空曠冷寂,悄無聲息。
這麼大的院落,只兩個人住著,本就太過曠闊;如今忽然只我一人獨立院中,詭異和森冷頓如雨水般蝕入肌膚,連胸口都在不安震顫著。
這樣的雨天,夕姑姑不會出去買東西;上午剛發生那樣的事,她必然也沒興致去打听秦王新寵們的動靜;何況她若有事離開,事先也會告訴我。
她心理最強烈的念頭,應該就是不想讓我出事。
而能確保我安然無恙的,只有安亦辰。因為現在只有安亦辰盼我出事。
我睡得並不踏實,若是安亦辰派人來找她,我不會不知道;那麼,多半是她找安亦辰去了,為了我。
有輕微的不耐煩。
夕姑姑的性情,終究太過柔懦,柔懦得可以把她自己的驕傲踩在腳底,卻不知道,她在失去自己驕傲的同時,也把我的臉面丟光了。
而被逼迫到這樣的地步,我絕對不會再向他搖尾乞憐,即便終究逃不過他的算計,我也不能放棄我最後的自尊和驕傲。
天漸漸黑了,越來越大的雨嘩然傾下,蛇狀的閃電不時撕裂半邊天際,將滄瞑的暮色劈開,露出蒼白流淚的大千世界。
夕姑姑還是沒有回來。
自己去生了火,煮了些寡淡無味的白粥,硬是吞下兩碗,方才回了房中,披一襲式樣極簡單的素白無紋長衫,再將青絲散開,用一根素銀簪重新綰了,不施脂粉,獨點了唇脂,挑的是最艷麗的顏色,整個人便清寂而鮮艷起來,如一盞幽獨盛放于死水中的絕美白蓮,向夜空寂寞卻倨傲地綻放著獨一無二的華麗。
無須他人惜賞,由我獨自妖嬈,吞吐芳華無限。
持一把最尋常的油紙傘,蹬一雙最尋常的羊皮小靴,我緩緩走出院門,三個月來不曾踏出一步的青衿館院門。
守住院門的侍衛正站于值房前避雨,突見我走出來,張了張嘴,不知該攔阻還是該行禮,相視著一臉的手足無措。
「帶我去見安亦辰。」我平平淡淡地吩咐,眼楮在他們面頰一滑而過,驕傲尊貴一如我該有的身份,不容他們有絲毫置疑。——即便不是秦王妃,我還是餃鳳公主;至于大晉所封的祥儀郡主封號,隨了和安亦辰的交惡,早被我視若塵土。
他們雖是派來看守我,但我正妃之位尚在,要見的又是安亦辰,他們豈敢輕易開罪?何況我相信自己出身皇家的氣勢,也足以迫得他們除了從命別無他法。
「是……是!」四名侍衛應著聲,一面擦著汗水,一面紛紛拿傘隨到我的身側,果然不敢多問。
走了兩步,其中的兩名侍衛已快步向前奔去,定然是去打听秦王去向並先行通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