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時,侍女就回來了,依舊原信交還給我,打開看時,還是原來的信箋,飄了淡淡的墨香,卻只兩字︰「平安。」
字跡甚是俊逸,行筆處也是連貫,可見寫字人的確無甚大礙。
平安,我想要知道的,也只這兩字而已。懶
輕輕嘆氣,想著,他這麼不打緊地病著,也好。不然,只怕已回南越做他的太子去了,還要和安亦辰拼個你死我活。
安亦辰……
我無聲地嘆息著,低了頭在搖籃里溫柔望著我的孩兒。小小的臉蛋,有著圓潤清晰的輪廓,濃黑的眉,俊挺的鼻,尤其一雙清澈的眼,極是明亮,像極了安亦辰寧靜望我時的模樣。
他傷我至深,而宇文清早晚會離去,終究會只剩了我,帶了這小小的嬰兒,遙望著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為了所謂的國家社稷,生死相拼,血肉相搏。
「無恨,無恨……皇甫無恨……」
我微笑地喚著孩子的名字,滾下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他粉紅的面頰。
無恨似覺出了不適,張了張嘴,小手在襁褓中掙著,啊啊地哭了起來。
小小的眼角,居然也滾下一滴小小的淚珠。
第二日,昊則不知怎的听說了傳信之事,到我帳中坐了好久,忽然和我說道︰「棲情,你若真的很喜歡這個宇文清,我把他扣在這里,再不許他回去,讓他做了你的夫婿,好不好?」蟲
我一時瞠目。
而昊則見我不答,又道︰「如果你不喜歡他,那最好。等你身體大好了,我迎你過門,你以後就住我帳里好了,我來照顧你一輩子。無恨長大些,直接讓他學著叫我爹爹。」
這一次,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夕姑姑忙搡著他,笑道︰「王子,公主還在月子里,不能煩心呢。還是過陣子再說吧!」
我橫著眼楮說道︰「什麼月子里月子外?我就瞧著這小子還是欠教訓!看你連阿姨的主意也敢打!」
我抓著桌上的一堆尿片,就向他扔了過去。
這一次,昊則沒有躲,站在那里委屈地嘆息︰「棲情,我說的是真的。你才比我大了那麼兩三歲,年輕得很呢,難道就為和安亦辰決裂了,以後就不嫁人了?我瞧著那宇文清待你不錯,你又有那個心,才為你這樣思慮著,哪里又說錯話了?」
看他稚氣尚存的面孔上,居然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叫我說不出話來了。
一時昊則走了,夕姑姑一邊撿起我扔的尿片,一邊遲疑著說道︰「其實……昊則王子說得也很道理。唉,秦王……現在正打仗打得顧不得吧?等他有一日發現那個傳說中跟了越太子的女子並不是你,只怕要後悔莫及了。」
「夕姑姑,我不想提他了。」我打斷了夕姑姑的話頭。
曾經的傷害,和曾經的溫暖,我都已不想再回憶。因為我不想再痛,為他心痛,亦為我心痛。
而宇文清,縱然他還是那個不曾辜負我的醫者白衣,我又怎能強留他下來,留他一顆我抓不住的心?
如此又過了七八日,我依舊在我的帳篷中休養著,終日只凝望著無恨肥嘟嘟的小臉,也覺不出寂寞來。只是听說宇文清一直在服藥,始終不曾再來看望我,讓我很不踏實。
這日晚間,我正想著要不要和夕姑姑說下,明日一定去看看宇文清時,只听一縷簫音悠揚傳來,緲緲裊裊,韻致清遠高潔,拂然出塵。細細辨其音韻,乃是一曲《行香子》,一時立不住,已至天窗前搬過七弦琴來,隨了那簫音,拂弦而歌︰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作個閑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出自︰北宋?蘇軾《行香子》〕
這極北塞外,能弄簫撫琴的,本就極少,而能將簫聲吹得如此意韻深遠的,除了宇文清,我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幾時歸去,作個閑人……
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簫聲中所傳遞的,分明是歸隱的信念哦,他不想浮名虛利,不想虛苦勞神,只要伴雲從月,詩酒相和!
撫了撫燒紅的面頰,我扭頭抓了件裘衣披了,不顧夕姑姑驚訝的叫喚,彎腰鑽出帳門,沖了出去。
宇文清遠來是客,他的帳篷在東面隔了好幾處氈包的稍高地段。我沿了如銀的月色,踏著敷了層輕霜的青草,在那如割的冰冷寒風中,向前沖去,卻突然頓住。
清朗月光,正寥落投于前方徐徐行來的那出塵男子,如雪白衣被冷風卷起,翩然翻飛處,如有瑩光輝耀,讓他整個人都鍍了層淡銀的晶芒。
抬眼處,他也看到了我,眸光頓時柔潤,迅速趕了幾步,已緊走到我跟前,牽住我的手,邊向他的帳篷跑去,邊說道︰「听了你的琴聲,我就猜著你可能會過來,急急想先去看你,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若這月子里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我听他說得溫存,不由心旌動蕩,輕笑道︰「有甚麼如何是好?橫豎你的醫術好得很,還怕你不給我治麼?」
宇文清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我的鼻尖,笑道︰「你啊!還是幾年前的脾氣。」
我沉默片刻,眼看已到了他的帳篷,遂鑽了進去,方才說道︰「可惜,我們終究還是回不到幾年前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