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的過程依舊很艱難,但宇文清再也不能如我生無恨時那般,守著我,甚至親自為我接生了。
陣陣昏黑中,一直是安亦辰毫無避忌地在一旁守著,一聲聲呼喚︰「棲情,堅持住,堅持住!棲情!」
他的手掌總是那般寬大厚實,小心地將我亂掐亂抓的手攏著,由著我痛叫流泣,將他手掌抓出道道的痕跡,也不肯放手。懶
折騰了一夜,我終于听到了一聲響亮的兒啼。
「男孩!男孩!是個男孩!」
夕姑姑將小東西包裹起來,歡喜地叫著。
安亦辰小心將襁褓接過,送到我跟前,溫和笑道︰「棲情,你的孩子!」
兩年前,宇文清也曾這般抱著無恨走到我跟前,溫和笑著說︰「棲情,你生下了一個兒子。」
望著嬰兒小小皺皺的臉,我微笑著,一聲聲地低喚︰「無悔,無悔,清,我們的無悔,出世了!」
而淚水,已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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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月子里,誰也不敢讓我操心落淚,我始終沒能再看宇文清一眼。
但我知道,宇文清的喪事,由安亦辰一手打理。
他將大部騎兵先行打發回了大燕,只帶了幾十名侍從駐扎在棲梧。蟲
大殮之日,我帶了無悔來送我的夫婿。
「清,不用怕。」
隔了棺木,我柔聲向他說道︰「我會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在我的心里,你始終是那個竹篁里凝雲散靄的絕世少年,便如在你心里,我也永遠是那個帶了稚氣仰望著他的豆蔻少女。
安亦辰立于我身畔,低了頭,輕聲問︰「你在這里一直守著他,不再回中原?」
我靠著棺木,閉著眼楮感覺棺內那個心愛男子的存在,答道︰「他不能守我一生,那麼,我便用我的一生來守他吧!亦辰,對不起,是我負了你,違了當年的誓約,又選擇了他。就讓我今生孤獨,來世寂寞,永遠只孤零零的一個人吧!」
隔了黃土,孤零零的,守著我的宇文清,守著我的醫者白衣。
安亦辰沉默許久,撫了棺木,側頭深深望我︰「這不是宇文清想要的。」
我寧和地回答︰「這是我想要的。」
于是,安亦辰不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安排打理出停柩的殯宮。
宇文清曾被父兄勒令不得歸葬祖墳,但我也不忍他一直呆在這樣荒涼的極北之地,只能先停柩于此,準備找到我和無悔合適的隱居之地後,再擇吉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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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悔很听話,比當日的無恨安靜多了,只是身體很是虛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在胎里時母體一直不安的緣故。
除了睡覺,大部分的時間,他都睜著一雙明珠一樣晶亮的大眼楮,溫柔而安靜地望著我。
那烏黑的瞳仁里,和他的父親一樣,倒映著我蒼白寧謐的容顏,無悲無喜,無痛無怒。
這日,無悔又一次斷續無力地哭泣時,夕姑姑才一將他抱過,便已叫了起來︰「公主,小公子似乎發燒了!」
我一驚,一模他小小的額,果然燙人,連雙頰都泛著異樣的濕紅。
因著宇文清醫術極好,便是他自己病得那樣,治病開藥,也都是自己弄的方子,這小小的棲梧,卻沒有旁的大夫了。
我再也顧不得別的,忙去安排人四處找大夫時,發現安亦辰已經打發人去了。
他負了手,一邊陪我去看無悔,一邊微微笑著勸慰︰「別擔心,無悔那孩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面相,有著一生的好福氣可享呢。」
到傍晚時,各處的大夫倒是來了四五位,但開的藥方各有差異,我挑了比較相像的藥方讓人連夜煎了,給孩子服用。
無悔尚未滿月,味覺雖未齊全,但多少還是品得出苦澀來,小小的眉皺著,舌頭舌忝來舌忝去,不時揮舞著雙手哭泣。
夕姑姑一直拍著我的肩,勸慰道︰「沒事!沒事!富貴人家的小孩子麼,魔障都重些。公主小時候不也是那麼三災八難的,不也好好過來了麼?」
安亦辰很少說話,大半時間都在搖籃邊默默守著孩子,守著我。
我已經無法說清,我對他,現在抱著的,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情。
我不恨他,甚至可以說,從頭至尾,我都沒有恨過他,卻一直在為他傷心。
他傷害著我,可受傷更深的,可能是他自己。
我無法想象,當時他認定親手殺害我時,那種悲傷、無助和絕望;也無法想象,當他歷盡艱辛想將我和宇文清一網成擒,卻發現他的戰爭只是在追逐著一場虛無對手的游戲,又是怎樣的失魂落魄。
我從沒懷疑過他的感情,即便他娶了一位又一位的側室夫人,我依舊認定,他最喜歡的,還是我。
可我已無法再如當年那般雀躍地投到他的懷里,溫柔喚一聲,亦辰。
所以,我並不想再承他的情,在他為我守了一夜無悔後,我低聲道︰「秦王,大晉局勢繁雜紛亂,恐怕,你不該再留在這里了。我和無悔……都不值得你冒那樣大的風險……離開大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