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系列 第四十五章 今夜前塵

作者 ︰ 白汐殿下

王子突然露出如此嚴厲的神色,半秋和半夏哪里見過,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只得伏于地上不敢抬頭,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說錯了什麼,只是連聲請求道,「王子恕罪,王子恕罪!」

江安臉色鐵青,徑自在房中踱了一會兒,氣氛冷冷凝滯著,半秋和半夏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良久,江安踱回長椅,吁了一口氣,聲音緩和起來,「半秋半夏我便不說了,丫鬟本分,」他抬手,指著洛杉,目光凌厲,「可洛杉,你且說說,你自小習武,日日精進,為的是什麼?」

「修武之人,惟願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洛杉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月兌口而出。

「保家衛國,你也還知道!」江安冷笑一聲,一掌拍在案上,「我可曾教你戰場怯敵,」他抬手,一把將案上杯盤打翻,怒目噴火,直視洛杉,仿佛要盯緊進他的心底,厲聲道,「我可曾教你丟棄士兵,我可曾教你臨陣月兌逃!」

「不曾。」那跪著的少年臉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他抬起頭來,不卑不亢,「王子的確不曾教我這些。」

江安坐于椅上,向後靠去,閉了雙眼,聲音變得和緩起來,嘆一句,「那今日,你又說了些什麼?」

「哈哈,」洛杉朗聲一笑,站起身來,「我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徑自解了手中的劍,一把拍于桌上,「戰沙場,撒血淚,誰為他贏了江山萬里!」洛杉冷笑一聲,「東征月瓔,西抗狄戎,昔日陷于棲檸三月之久,彈盡糧絕,東萊傾覆只在一瞬,誰縱馬殺出,千里傳信?昔日被圍亂軍,流矢頻發,命懸一線,誰血路迢迢,拼死護主?」洛杉咬牙,「王子為防功高震主,激流勇退,兵權早已交出,奈何誤信小人讒言,步步相逼!」

江安听言,身形頓了頓,抬手按上洛杉手中的劍,看一眼他略帶稚氣的臉龐,悠然一句,「文死諫,武死戰,自古皆然。」

「王子這是愚忠!」跪著的半夏實在忍不住,大著膽子抬頭說了一句。江安看著她被嚇得蒼白的小臉,憶起自己多年來從未這樣對待過她們,心中不忍,嘆一句,「起來吧。」

半夏和半秋此時方起身,洛杉扶住半秋,她低頭啜泣,不敢說一句話。

「愚忠麼?」江安哈哈一笑,轉頭吩咐半秋重新煮了茶葉,抬手將茶水徐徐倒進茶杯,擺手輕描淡寫,「不過是一場仗而已,」他抬頭自信,「以少勝多的仗,我打得還少麼?」

听罷此話,半夏抿嘴一笑,袖手取了塊糕點,遞于江安手上,嘆一句,「哎……王子。」

江安接過糕點,拍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半秋半夏先下去吧。」兩丫鬟雖是一愣,半秋抬手還想要說些什麼,被半夏拉住,只好行了禮,默然退下。清心殿內室里,便只留下江安和洛杉二人,江安于內室踱了踱,停在窗前,眼望窗外亭台樓閣,落花流水,良久道一句,「若是我不歸……」

「王子!」洛杉驚覺,月兌口而出,攥緊了拳頭,心里一陣愴然,王子,這次,連您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麼?

「若是我不歸,你帶半秋半夏出宮吧!」江安的眼楮並沒有離開窗外的美景,如此不經意的聲音,交代自己身後之事,竟如在茶余飯後閑聊般風輕雲淡。他擺了擺手,「我若敗,留在宮里,大王也必然不會放過她們。」

「王子……」洛杉上前一步,拉住佇立窗前的身影,握緊手中的劍,單膝跪地,「請……」不及他主動請纓,抬眼見江安擺了擺手,「下去吧。」

「王子!」洛杉轉過頭去,不忍離去,連喚一聲,「王子!」江安擺了擺手,沒有回頭,聲音卻驀地轉為嚴厲,喝一聲,「退下!」

洛杉熟知王子脾氣,多說無益,握緊手中的劍,起身,長嘆一聲,「哎……」,一聲嘆畢,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清心殿。出殿之時,他略微回首,嘴唇動了動,卻終于回頭狠下心來離開。

夜涼微涼,一輪缺月掛于天際,淒淒寒光,幾番葉間滴漏,化作斑駁碎影,散落一地。寒柳煙籠,月斜湛江,江中魚兒逐水嬉戲,自在逍遙,哪聞紅塵紫陌,別緒離愁?宮中零星燈火,相繼寥落,江安白衣勝雪,獨立清心殿,且煮一杯苦酒,邀一輪明月,嘆一聲往事,待到明日,舉一帆戰旗。

清涼月色,更易勾人思緒,欲來山雨,最易撩起前塵往事。

「穆宇哥哥?」墨若薇燦爛如星的眸子盯著他,顰顰輕笑,花間回首,雙眸碧波婉轉,念一聲,「穆宇哥哥?」

江安的腦中瞬間如被千萬條毒蛇撕咬,萬只螞蟻啃噬,疼的他抱緊腦袋,翻了苦酒,跪來,深入骨髓的刺痛,使他直不起腰來,過往的場景一閃而現,竟然還有那日紫蘇詭異的紫色眸子。「怎會……」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滴落下來,他的身體略微抖動著,掙扎向著月色嘶吼一聲,「怎會如此!」

踉蹌站起身來,步履蹣跚地來到內室,難壓腦中翻江倒海,一頭扎進被子里,此時竟覺腦中舒暢了許多,他伏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抬頭卻見眼前雪白一片,不覺暈眩起來,心里嘆一句,這幾日可是勞心壞了,如此年輕,眼前竟泛起霜雪來,苦笑一句,便一頭栽倒,呼呼大睡起來,竟不曾發現那日秦書瑤贈他的錦囊,此時被壓在枕頭之下,泛起幽幽紫芒。

那日,許久不曾做夢的江安,又做了一個夢,與其說是夢,還不若是昔年情景的重現,勾勒起那些潛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至純之美,至真至善,以至最陰最暗,最深最痛的記憶。

那時,初見阿薇四個月,即便是現在的江安,回首往事,憶起的仍是那雙縴塵不染,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樣清麗,甚至有點怯怯的目光,如同林間潺潺溪水,如此寧靜,逐漸沖淡他心間的那抹血色。那日,初見四個月,阿薇竟生了不大不小的一場怪病,和他溪邊打鬧的當兒,琳琳淺笑,竟是一口氣喘不上來,一頭栽倒溪水之中,從此昏迷不醒。那時的少年大驚,奔向前去,抱著懷中的一捧紫色,踏出紅葉林,訪遍名醫,卻始終查不出她的病因。他忽然害怕起來,害怕失去她,如此害怕,一如當年塵夜浩劫之時。求醫無果,懷中昏迷不醒的人兒,竟是還有微弱鼻息,就如睡著一般安詳。江安記得那時,他堅信她會醒來的,一定會醒來的,他燃了篝火,夜夜守在阿薇的身邊,軟語呢喃,訴說著自己的見聞,他記得自己那時,是偷偷吻過她的,對,映著篝火,他是偷偷吻過她的,而那時的她,還太小太小。或許是江安的誠意感動了上天,兩周過後,那美麗的小人兒竟是在他懷中徐徐睜開了眼,那一刻,江安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將她攬于懷中,她有些驚懼,手足無措地掙扎著,卻被他抱的更緊。她抬頭看著他,目光中有些驚恐,輕輕推了推,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江安看著她略帶驚恐的目光,忽的心里一痛,他想起,其實,他對她,也算不上好,真的,算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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