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系列 第五十四章 烽火橫琴(24)

作者 ︰ 白汐殿下

江安望著那白衣男子凜然而出,面露淒然。手握金杯,徑自將那苦酒一杯一杯向喉間灌去,心中雖是酸澀難挨,然而此等形勢,也容不得他多說一句。不久,一個兵士掀簾入內,向著眾人回稟說,叛賊飲下毒酒,已然伏誅。

「死了死了」江安愣然,忽的被一口苦酒嗆住,轉頭便是一陣咳嗽。將那金杯緩緩放下,略微平靜,苦笑一聲,慢慢閉上了雙眼,悵然若失。良久方才睜開眼楮,自顧自地斟了一杯清酒,掃了一眼眾人,目光極為凝重,沉聲道,「陌川竹叛變,大錯已鑄,聊陰城破只在須臾之間,不知副將和先生可有妙計退敵?」

韓奕不等江安說完,便是拍案而起,冷笑一聲,朗聲道,「王子多慮,此事有何商議?橫琴決水便是了!」

听罷此話,江安的眉頭忽的蹙了起來,玩轉著手中金杯,低頭不語。晏青松若有所思地望了江安一眼,目光越發越凝重,手中的羽扇此時也不如往日悠閑,靜靜地躺于案上,回頭對者韓奕,風輕雲淡提醒一聲,「韓將軍可莫要忘了,聊陰仍有一萬民眾,戰火傾瀉,棲檸號稱仁義之師,刀劍尚且有眼,只是此番水火無情啊!」

韓奕仿佛有些詫異,望了二人一眼,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大手一揮,便是哈哈大笑,「這有何懼哉!不過是一萬人耳,又如何擋得住我東萊取勝?」

「哦?」江安听的此話,手指一分分將那金杯握緊,喉間發出淡淡一聲,臉上仍是看不出絲毫表情,依舊是玩轉著手中金杯。

「一將功成萬骨枯,」韓奕一張拍在案上,忽的站起,上前幾步,單膝跪地,拱手誠懇,「行軍絕非兒戲,王子此番,切莫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哈哈。」江安一聲輕笑,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我只知我東萊將士保家衛國,何來為了取勝,犧牲無辜民眾之理?」手中的酒杯徐徐放下,與面前玉案踫撞,發出叮叮脆響,他大手一揮,略微搖頭,輕聲一句,卻是擲地有聲,「決水一事,切莫再提!」

韓奕听罷,忽的心頭怒起,只覺一股無明業火猛然躥升,蜂涌席卷,將他徹底吞沒。他忽的起身按劍,上前一步,向著江安厲聲一句,「那王子之意,便是讓我這一萬東萊兵士隨你送死不成?哼,王子」

「夠了!」晏青松听得他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轉頭厲聲喝止,手中羽扇重重一拍,直拍得羽毛翻飛,只留下光禿禿的一片,他厲聲一句,「韓將軍,過分了,如何出此無君無父之言!」

叱 畢,偷眼望一眼江安,見他依舊玩轉著手中的金杯,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甚至連眉頭也未蹙一下,只是略微抬眼,輕聲念一句,「方才我的話,韓將軍可是沒有听見?」他抬眼,目光炯炯,微微一笑,聲音卻是加了幾分堅定,昂首道,「不過,我也不介意重復一遍!」

韓奕一時無語,呆呆地跪在那里,低下頭去,良久念得一句,「韓某並無犯上之意,只是」他皺了皺眉頭,目光淒然,卻是悵然一笑,「一萬百姓,是人命,可我這一萬將士,難道就不是人命麼!」他垂下頭去,低低一聲,「人命,在什麼時候都是平等的。」

听罷此話,江安略微一怔,唇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眼角一瞥,竟是面露輕蔑,調侃一句,「怎麼,棲檸葉縉,竟是讓我東萊韓將軍變為怕死之人?嘖嘖,真是值得夸耀呢!」抬眼望一眼韓奕,一絲不滿爬上眉梢,喉間也發出淡淡一聲冷哼。韓奕伏在地上,听得此話,流了些許冷汗,啞然失笑,卻是低低一聲,「王子知道我是何意。」

江安垂頭,不去看他,輕呷一口杯中清酒,不再言語,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此間雖是六月流火,奈何方才一場無邊急雨,擊得殘紅零飛,芭蕉暗淡。驟雨初歇,到了夜間,也不禁泛起絲絲涼意。漆黑夜空,如同打翻了的墨盒,無邊無際地扣落下來,天際暗黑,看不見任何星星點點,大街之上,連那三三兩兩巡邏的火把也暗淡了下去,墨天暗地,伸手不見五指。紅香身著單衣,獨自一人在凜冽寒風中瑟瑟發抖。她抱緊肩膀,時不時地搓搓雙手,環顧四周,瑟縮著,向新吾城死牢方向走去,偶有幾只流浪野貓倏忽竄行,或有幾個不懷好意的人影流竄而出,目光在她身上游離幾眼,驚得那單薄的女子哀叫連連。

好不容易挪到了死牢邊,站在門邊,向內望了一眼,只見一條漆黑的甬道向里延伸著,不知通向何方,如同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透出絲絲血腥氣。紅香不覺胃里一陣翻滾,轉頭干嘔幾聲,拿了一方小帕擦嘴之際,一個兵士模樣的人,大月復便便,渾身酒氣地自她身後拍了一把,咧嘴一笑,露出幾只泛黃的牙齒,煙草味撲鼻而來,一雙奸詐的三角眼在她的身上游離著,似乎要盯進紅香單薄的衣衫里,舌忝舌忝嘴唇,色色笑一聲,「小姑娘,這麼晚了,來這里,莫不是」

紅香有些害怕,更有些厭惡,她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是皺了皺眉頭,吞吞吐吐顫聲答道,「我來看我家主子」

「哦?」來人佯裝一聲疑問,轉眼肥嘟嘟的手便是搭上了她的肩頭,懶洋洋戲謔一聲,「你家主子是誰?」眼珠滴溜溜一轉,抬頭道,「你且說來听听,說不定,是在大哥那里呢!」

紅香厭惡地盯了一眼那搭上肩頭的手,忽的害怕起來,愣愣地向後退了幾步,甩開那肥嘟嘟的手,驚恐一聲,「崔錦娘」

「什麼?」听得此話,那兵士的臉上出現了極端驚恐的神色,上前一步模上她肩頭的手也似觸電般縮回,他嘴唇青紫,全身都顫抖起來,哆哆嗦嗦一句,「崔錦娘那個死囚!可是要被滅九族的啊!我不認識你」他瑟縮者向後縮去,卻被紅香一個箭步上前拉住,目光急切,焦急問一聲,「她在何處?你可知她在何處?」

「我我不知道!」那人仿佛受了極度驚嚇,顫抖著甩開攀上他胳膊的手,大聲呼喊著,「哎呀,姑女乃女乃,你可別說你認識我!」他忽的轉過身來,抬起手來一下下扇著自己耳光,目光哀求,說一聲,「姑女乃女乃,小的有眼無珠,您可別說」

紅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堅持著,愣是不讓他離開,打斷他的話,昂首一句,「她在何方?說了便放你走。」那兵士面露淒然,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作了幾個揖,靠近紅香,悄然一聲,「方才便是受不住刑囚,死了!早已丟去亂葬崗了!你家主子可真是膽大,敢刺殺」

恍然一聲,猶如晴天驚雷,忽的將那女子劈中,「死了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恍惚退後幾步,眼前只看見那兵士枯裂的嘴唇一張一翕,耳邊的聲音卻如遠處空谷傳來那樣遼遠,腦袋嗡嗡直響,她的耳邊,早已听不見任何話語,時空仿佛在那一剎那靜止,她忽的抱著腦袋,踉蹌後退著,瘋狂地搖著頭,牙齒咬的嘴唇都滴下血來,帶著幾分哭腔,歇斯底里一聲,「我听不到,我听不到!」。

眼淚就那麼悄然而下,滑落在這陰森的死牢門前,淹沒無聲。「哈哈!」那女子瀑布般的長發忽的散落下來,紛亂著,垂了一肩,她發瘋一般地抓著自己的腦袋,聲聲淒厲,抬眼,一雙明眸似要滴出血來,咬牙切齒一聲,「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夫人死了」恍惚中,她自言自語起來,「對,亂葬崗,亂葬崗」忽的轉身,瘋狂向著那個方向奔跑而去。

那兵士見她如此,呆呆地立在那里,實在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須臾之間便發瘋起來?他跺腳,抬手愣愣喊一句,「亂葬崗是個什麼地兒!你還能把那尸體給翻出來?」眼見那女子跑遠,早已听不見他的言語,只好搖搖頭,長嘆一聲,點了燈籠,低頭鑽進死牢

那亂葬崗是個什麼地兒?听其名稱,便知是新吾城中眾多無主尸體拋棄之處。有人暴死街頭,孤苦一人,無人收尸,便被丟在此處,刑囚之中的無主冤魂,被丟棄此處,殺人越貨,肢解分尸,來不及毀尸滅跡,亦被丟在此處。有的尸體是新扔過來的,有幾分腐爛,腐臭氣息引來一群暗夜惡魔,比如說一些蝙蝠,幾只禿鷹,立于其上慢慢享受著這樣的美味佳肴。更有甚者,一半肢體已經化為白骨,夾雜著零星幾點碎肉,一半已經插入塵土,另一半突兀矗立著,幾點磷火幽幽燃出,更添了幾分陰森可怖。

紅香雖是下人,卻自幼在錦娘身邊成長,和她親同姐妹,即便是在崔家,也不曾受過半分委屈,何況是作為陪嫁丫鬟來到薛家,更是被敬地如同主子一般,哪里見過此等場面!恍惚之中,腳下一絆,便是撲倒在地,顫抖著爬起來時,一個回首,驚恐發現自己的腳,竟是踩在一具骷髏的肋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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