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系列 第五十六章 烽火橫琴(26)

作者 ︰ 白汐殿下

漆黑的暗夜里,除了聊陰城頭星星點點幾絲昏黃燈火之外,伸手不見五指。夏日流風也感其戰雲密布,憑空添了幾分秋意,竟有幾分蕭瑟之感。城主梅顧岩自夫人房外,默默拾了紙傘,呆立片刻,默然無語。微風拂過,竟也糝地他一個哆嗦,連連打了幾個哈欠。抬手正欲敲門,便听見屋里杯盤傾倒之聲,心念想必又是夫人和那杯盞之類的過不去了,遲疑良久,終是收回了手,心里念一句,「還是給夫人些平靜日子吧。」他吸溜了下鼻子,看那紛繁細雨已不再落下,顫巍巍搓了幾下雙手,訕笑一聲,收了紙傘而去。

驟雨初歇,道路狹長且泥濘,待梅顧岩步至書房時,長衫下擺已然沾濕,白衣染泥,更是顯得污穢不堪。丫鬟小玉見了,皺了皺眉頭,心疼一句,「城主怎會如此?衣裳沾濕,穿在身上,可有不舒服?」忙上前一步,縴手撫上他的肩頭,擔憂道,「若是受了風寒,那可真是小玉的不是了!」言畢,正抬手欲為他月兌下衣衫,卻見梅顧岩神色倉惶,似有幾分緊張,囁嚅阻止道,「你且下去,我自己來便是了!」小玉听罷,眼里露出幾抹狐疑的神色,偷眼打量城主一眼,心里碎碎念著,「城主今日莫不是受了刺激?」不待她念畢,抬頭便對上城主的疑惑的目光,听得他輕聲一句,「怎麼,還有事?」小玉一陣臉紅,心知失禮,忙低下頭去,諾了一聲,欠身掩門而去。

梅顧岩見她退出,方才倉惶月兌下污穢的外衫,隨手扔于地上,草草收拾了一番,便找了個小榻,臥身其上。想來今日巡視勞累了,只一沾榻,便和起眼楮,入了夢鄉。

酣睡之際,忽听有人倉惶擂門,急切之中帶著幾分驚恐,大聲呼喊,「城主,城主!棲檸人攻過來了!城主!」不等他回過神來,便听得屋外之人越圍越多,人聲嘈雜,無非是稟報著一個讓人心驚膽寒的消息。

戰雲壓城,棲檸突然發難,本就希望渺茫的聊陰此番更是措手不及。城主府上這一干人群龍無首,急切嘈雜地守在門口良久,也不見城主出來,心里念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相視之下,正欲破門而入,卻見雕花木門忽地大開,聊陰城主梅顧岩一身戎裝立于屋前,手執長劍,呼啦一聲,寶劍出鞘,青鋒過處,寒光乍現凌雲氣勢,幾欲撕裂長空,直上九天之頂。抬頭面色陰沉,抬頭目光炯炯,雷霆一句,「保家衛國,又有何懼?自亂分寸,成何體統!」

雷霆一聲,宛若九天天驚雷,浩然之氣,眾人息聲。

城主一語出後,眾人面面相覷,不覺有些羞慚,都低了頭去,不再言語。梅顧岩面色凝重,抬眼打量一眼眾人,忽地劍鋒掃過,凜然下令道,「一刻鐘之後,我要在城頭之上,見諸君身影!」言畢,冷眼掃過,目光里盡是不容逼視的威嚴。眾人听罷,好似一腔熱血盡被點燃,紛紛拔劍出鞘,宣誓言效忠東萊,不死不休!

眾人領命散去,梅顧岩方才收劍回鞘,回身面色蒼白,露出幾分疲憊之色。不待進門,便是飛身而去,向著那個方向奔去,那是方才夫人無情推他出門的方向。

珠簾繡幕,環佩叮當,抬眼只見一盞枯燈寥落,映出房中子蒼白的面容,她略微啜泣著,捻了一方小帕,不時輕拭淚痕。冷婉玉此時心境,是說不出的淒苦,明明想他念他,明明心里盼著怨著,明明知道他和小玉根本沒有什麼,為何一見面,非要擺出一張冷臉,耍上幾句嘴皮?她擦了幾下眼淚,忽的抬手,將那燭火狠狠捻滅。百無聊賴之際,翻身上榻,怎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孤枕難眠。翻了個身,不覺淚濕玉枕,心里喃喃著,「今夜,他還會來麼?」

心念的當兒,听得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夾雜著那些熟悉的呼喊,「夫人,夫人!」冷婉玉忙擦了擦眼角,唇間泛起一抹笑意,幾分高興,更有幾分得意,看,她又贏了。

有些瞋怪,甚至還夾雜著幾絲嘲諷,那紗帳中的女子懶洋洋冷哼一聲,夾雜著幾分醋意,酸溜溜德說一句,「梅城主,今兒不是去小玉那里了?如何……」

「臭婆娘,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梅顧岩此時哪里顧得上听她那酸溜溜的話語,一聲咒罵,飛起一腳將那木門踹開,不等冷婉玉回過神來,已是一個箭步,奔至她床邊,大手一揮,將她從床上忽的拉起。

「梅顧岩!你!」冷婉玉此時披頭散發,正臥于榻上,給梅顧岩這麼用力一拉,方才一閃而過的悔恨,愛意,瞬間湮滅無痕,一個坐起,便是劈頭蓋臉一陣廝打。口中正欲罵出點什麼,卻見梅顧岩一反常態,並未如往日一般躲閃或是陪著笑臉,臉上神情極為嚴肅。她的巴掌就那麼啪啪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力道有些重,震得冷婉玉的手都麻了起來。念著是打得重了,一時間,她的心頭泛起一陣酸楚,卻仍是昂起頭,向後縮了一下,略微斜視,撇嘴輕蔑道,「怎麼,你今兒竟是不躲了?」

梅顧岩有些尷尬,咧嘴嘿嘿一笑,嘟囔一句,「反正你也打不疼我。」那低低的一聲,本是極小,卻被耳朵靈光的夫人听了去,一時間又變了臉色,一手叉腰一手怒指,厲聲喝一句,「梅顧岩!」

她揚起手來,眼看又一陣狂風暴雨將要落下,梅顧岩皺了眉頭,一把擒住她的手,按在床上,垂頭低低一句,「棲檸人攻過來了。」

一語出後,冷婉玉頓覺晴天霹靂,她披頭散發,茫然地坐在那里,半晌無語。梅顧岩仍舊是朝她嘿嘿一笑,轉身取了床頭衣物,緩緩披在她的肩頭,俯子,目光流轉,將她凝視良久,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微微一笑,暗藏無盡情意,口里卻是風清雲淡念一句,「我先安排人手,護你出城。」

「護我……出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婉玉喃喃地重復著他方才的那句話,耳畔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山間傳來一般清澈廖遠,她抬頭望了一眼梅顧岩,目光里藏著幾分淒然,「我們……」

梅顧岩仍是微微一笑,像個沒事人兒一般,抬手扶她下榻,念一句,「切莫多想,出城渡江,到了新吾便是了。」

冷婉玉有些呆呆,心頭涌上的酸楚,鋪天蓋地而來,將她轉瞬淹沒。終于,要出城了麼?她破天荒地第一次牽了牽丈夫的衣角,抬頭竟有些淚光閃閃,問一句,「你不和我一起出城?」

梅顧岩听罷此話,略微愣住,臉上泛起的,有幾分淒涼,更有幾分幸福。幸福著這份難得的溫存,淒涼著如斯溫存,卻如暗夜里靜靜開放的曇花,雖是人間絕美,卻只是一瞬。他凝視著冷婉玉的眸子,默然無語,還記上次她露出這樣的神色,是在她三年前初嫁的時候。梅顧岩眼角有些濕潤,攬了夫人肩頭,呆呆地站在那里,幾分失落,良久方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仍是寵溺的語氣,「傻,我是聊陰的城主,臨陣月兌逃,傳出去,豈不給人笑話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淚倏忽而落,有些恍然,卻是慢慢轉頭,喃喃道,「沒有辦法了麼?我們……守不住這座城?」

梅顧岩皺眉,長嘆一句,「可這並非守城的問題啊!」他搖搖頭,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一剎那的神情,仿佛又回到昔日那般陪著笑臉,眼珠滴溜溜一轉,「東萊絕密,夫人切莫打听。」

見他如此神情,冷婉玉不由得破涕為笑,一方小帕掩了嘴角,笑聲咯咯。抬頭卻是目光堅定著,調皮一句,「我是城主的妻子,理應共同進退,何來先行出城之理?」言畢,眉毛略挑,鳳目圓睜,眉宇之間,竟露幾分挑釁。

梅顧岩听得,眉頭一皺,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忽地一個俯身,將她于榻上攔腰抱起,涼涼的嘴唇吻上額頭,低低念一聲,「軍情緊急,哪里輪得到你胡來!」

言畢,轉頭向著門外,嚴肅一聲,「封文封武兩護衛何在?」話音未落,便見門外閃出兩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皆是身著戎裝,听得城主呼喚,忙從暗處轉出,單膝跪地,恭敬一聲,「城主。」

梅顧岩抱著冷婉玉,只覺她周身輕盈,綿若柳絮,方才憶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曾抱過她了。一陣心酸,吻上她的額頭,低低道一句,「嫁我三年,真是委屈你了。」他緩緩將夫人放于地上,一把推至二名護衛身後,向著二人厲聲命令一句,「送夫人出城渡江,所有閃失,提頭來見!」

二人听得死令,雖是一個哆嗦,仍是持劍拱手,堅定著,「城主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冷婉玉哪里見過如此陣勢,一時間慌了手腳,倏忽淚落,淚光點點,夾雜著幾分難以置信,踉蹌掙扎著向梅顧岩奔去,卻被封武一把拉住,低低一句,「夫人且隨我二人離開。」

她披頭散發,掙扎著,向著梅顧岩厲聲吼道,「梅顧岩!你給我听著!給你兩個選擇,一起走,或者一起留!」

梅顧岩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淒然,仍是微微笑著,念一句,「夫人別鬧,休要讓下人們看了笑話。」

冷婉玉此時哪里管得著這些,猶自披散著頭發,瘋狂地推著封武的手臂,向著梅顧岩咬牙切齒,「我平日里討厭你,從嫁給你的那天就討厭你,我討厭你討厭到骨頭里,恨不得你永世不得安生!」她瘋狂的向前撲著,卻被封武拉住胳膊,越拉越緊,掙扎不了半分,她忽地蹲子嗚嗚哭了起來,聲音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四下飄散,斷斷續續,嗚咽一聲,「你可別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算是追到陰曹地府,也要揪你出來,折磨你永生永世!」

她蹲在地上嗚嗚哭著,忽地脖間一痛,驚訝抬眼,卻見梅顧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的眼前,輕輕在脖間一點,眼前便一分分黑了下去,傾倒之際,猛然被梅顧岩一手抓起,抱于懷中,低低說了一句,「我若戰死,你便尋個好人,改嫁了去吧!」

「梅顧岩,你……」不等她虛弱念出一句,眼前便是一片漆黑,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里。梅顧岩凝視了她一番,抬手擦去面上淚痕,長嘆一聲,將她推至封武手中,大手一揮,朗聲命令道,「帶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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