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響，卻不見她往下講，傅雲岫推了推她︰「你就得了這些？」
招弟一頭霧水地看著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不由白了她一眼︰「你道還應有什麼？怎麼亂的，為何會亂，哪會讓咱們知曉？平日還常跟我提什麼自古官民難同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眼下怎就忽又迷糊起來？」
雲岫微微一曬︰「頭一遭踫到，一時便忘了那些忌諱。其實，即使不清楚個中曲折，但想來左右也不過就是些傾軋謀害的腌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倒是我著相了。」自嘲了兩句，回過神，看到招弟一臉疑惑不解的神情，解釋道，「我只是有些感慨，東陽大亂，也不知又得出多少落難流民。」
經她這一提醒，招弟也反應過來，想到前些天遇到的那對母子，心里也頗不是滋味。
而事實便如雲岫所料，幾日里，雲溪城涌出了大量自東陽逃難而來的百姓，道旁，樹下，牆角根兒，衍生出無數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陌生臉孔，拄著拐杖，拿著破瓷碗兒，看到地上滾落的冷硬饅頭，卻跟餓狼撲食似的，幾個人奮勇而上，看著叫人分外心酸。
就連清河村，也多了不少陌生人。看到他們這般可憐模樣，村民們大多都會同情地幫襯一些，給點吃食，幾個銅板，有時遇到天黑縮在自家門檐下的，便會給一床被子，或者讓他到屋里找個地方湊合一宿。
只可惜，幫了老的又來了小的，村里村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大家漸漸也都力不從心了。
難民，逃荒，這樣的詞眼並不陌生，可眼前的慘象還是讓雲岫覺得，觸目驚心。她實在不忍卒看，便拖著半病的身子去了錢莊，取了錢轉身又到了糧鋪。
也是運氣，這幾日正是賣谷、收糧的高峰，米糧的價錢要比往日便宜些，雲岫思忖片刻，便爽快地買了兩三石稻米，請人裝車運回村子。
不多時，清河村的村子口，便搭起一個竹棚，前面架了一口大鐵鍋，下面燒著紅通通的炭火，上面熬著不稠不稀的白粥，熱騰騰地冒著白煙，散出一陣陣白米的香味，飯香迎面，令人食指大動。
粥棚外，排了長長的隊，大家都小心地捧著自己的碗兒罐兒，有些甚至還拿著兩塊瓦片。都殷切地看著前面，一點一點往前挪步。當輪到自己站在竹棚前，顫抖著從對方手里接過白米粥之時，一個個都是喑咽哽塞地連聲道謝。
甚至還有些實在是激動難捱的，顫顫巍巍地跪下，不住地磕頭，感謝村民，感謝恩人。
從東陽一路逃難，一路乞討，他們所求的，圖的，便不過是一口餓不死的吃食。眼下突然有人送來這一碗救命的米粥。那絕處逢生的驚喜，根本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只好用一聲一聲的謝，一個一個的響頭來訴說。
那樣的畫面，縱是鐵石心腸，怕也會不忍，也會含淚。
村民們更是一得閑，便過來雲岫的粥棚里幫忙，你出一罐米，我出一把力，紛紛解囊，眾志成城。
漸漸的，清河村的粥攤在流民之間慢慢流傳開來，竹棚前的隊伍也越來越長。
張里正見狀，生怕人多出什麼意外，便聚集了村里的男子壯丁，編排成幾個隊，輪流值班，在村子里四處走動。而婦女小孩，也自覺分了撥，到粥棚調換人手。流民多，糧食消耗得更快，頭一回買的很快就告罄見底，傅雲岫抽空又找人送了一車過來。
如此動靜，便是官府也驚動了。了解到清河村一力收留如此數目的流民，縣太爺自然是喜而樂見的，特意派自己的師爺過來夸獎鼓勵一番，也算是頒了個精神慰問獎。
那一日已過申時，棚前的長隊也已經散盡了，雲岫幾個便收拾著鍋碗瓢盆的，準備回家。梨花認字，早搶了記賬的工作權當練字，這會兒正咬著筆桿努力校對抄寫，招弟便好奇地湊到一旁︰「今兒又費了多少米？」
梨花認真地盤算了好片刻，才猶豫著答道︰「六斗七升米，應該沒錯，對，就是這個數。」
「那就得三百文？」招弟咋舌道，「我一月也就掙個一二百文，沒想到你這粥棚子，只一天就能趕上我兩月功夫了。這一日兩日倒還好，要真是個日久天長的，可怎麼受得住？雲曦妹子，你要有難處就說，別悶在心里硬撐著。」
雲岫正在刷鍋，听到她的話，回頭朝她微微笑道︰「不妨事。等再過幾日，朝廷的賑濟就該下來了，到那時我們也算是功德圓滿。等忙完這回，我做東請你們去戲園子看柳家班的戲如何？」
招弟的眼楮唰地亮了，火熱地看著她︰「當真？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可不許耍賴！我們不要別的，也不管演哪一場，光認準一樣，只要是柳家班演的就成。」
梨花也歡喜道︰「柳家班的戲，我很久就想听了，卻一直都沒听成。這回可真是借了你的光了。」
「等到時候，我提前去訂位子，一定讓你們看成。」傅雲岫也十分喜歡看戲，不過只偏愛越劇，那軟糯婉轉的腔調，一唱三嘆的，只听著就覺得心里愉悅。柳家班的戲在雲溪極為有名，只是一直都未曾听過，也一直心生向往，「我听說他們的《珍珠塔》演得極好，咱們就訂這一場可好？」
兩人不住地點頭，這可是柳家班的當家劇目，怎會不喜？
「姑……姐姐，我想問問，還有沒有粥吃？」
忽聞一怯怯喏喏的聲音。三人循聲看去，卻見一個瘦削的女孩拉著一個更小的男孩，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們。招弟指了指剛刷干淨的鐵鍋，道︰「已經施完了，你看咱們連鍋都刷了，一滴都沒剩下，要不你們明兒趕早過來？」
女孩臉上流露出懊惱的神情，漸漸的，竟哭了起來︰「都怨我，要不是路上崴了腳，怎麼會錯過粥？嗚嗚，弟弟，姐姐對不住你，害得你又得跟著一塊挨餓了。」
小男孩踮起腳，笨拙地伸手替她擦眼淚，嘴里還懂事地安慰道︰「姐姐，我還不餓。沒事的，咱們明天早點來就好了。剛才要不是我跌跤，姐姐也不會崴腳的，是我不好，以後我都會乖乖的，不會給姐姐惹麻煩，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如此姐弟情深，傅雲岫被深深地感動了，彎下腰看著他們，柔聲道︰「粥沒有了，咱們還有其他的。快別哭了，不然，你弟弟也該跟著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