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色年華 第三十四章 平靜

作者 ︰ 竹清語

從土地廟出來,天已經大亮。一輪紅日悠揚地從群山深處升起,天地之間飛舞著金色光束,散去秋夜的涼意,讓人心生暖意。

只是不知,黑暗過後,是否就是一片晴朗?

折騰了整整一宿,雲岫已覺身心俱疲,但好在有了一個比較完滿的結果,讓人能稍稍心安一些。

婉拒了林子軒仍要相助的好意,在村子口告別之後,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收拾家中的殘局。

好在不久前剛做過一次,這一回倒也算熟門熟路。接下來的日子,雲岫又開始城里村里兩地跑的生活,重新置辦箱籠床櫃,一應家具陳設,即使是還有些完好的幸免于難的,也覺得晦氣,索性搬到雜物間,重新換上新的。

因為房子要重新修葺,雲岫索性讓人重新打了圍牆,在後院里加蓋了一座罩房,挖了地爐,建造一個初始的窯爐。

這廂敲敲打打得好不熱鬧,她自然沒有功夫再弄其他事。

而村民們,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緘默,誰也沒再提過粥攤的事情。

村子口那個竹棚,也不知是誰拆了去,干干淨淨,空空蕩蕩的。有時從村門口經過,看到那塊空地,傅雲岫總有些恍惚,好像那些事是發生在夢里一般,夢醒了,也就沒了蹤跡。

而關于那一把驚心動魄的火,在婦人們嗑著瓜子閑聊中也漸漸淡去。

眼下是農閑時間,村里大多沒什麼事,過來幫忙的村人也就格外得多,有些莊稼把式的,都幫著粉刷牆壁,搬石運泥,打地基,壘新房。然後在飯點時,吃一盤燒肉,喝一碗大酒,有時離開時還能拎些點心糕餅回去,大家也都樂得前來幫忙。

幾日里,小院人來紛紛,極為熱鬧。

而如此充裕的人手,活干得自然也極快。不過三兩日功夫,前院已經收拾清理干淨,從城里訂好的家具也陸陸續續送來,雲岫見房舍已經有了模樣,便趕緊搬回來住。老李叔家人丁多,她也不想總是叨擾,害得大家都擠一塊,睡不開身。

再回到家中,看著熟悉而陌生的房間,她竟莫名地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來。好笑地搖了搖頭,把這古怪的念頭趕走,在院子里重新搭好架子,種上果蔬,等做完這些,日頭微微有些西斜。午時吃得有些撐,雲岫估模著也還沒到開灶生火的時辰,想了想,便去了西廂房。

西廂房還基本維持的原樣,不過外面的牆壁略有些燻煙,里面倒並無大礙。也幸虧無恙,要不然旁的倒還好,把她辛苦月余的畫屏燒壞了,怕是連哭都沒出去了。

第一扇已經完工,只等著上漆。第二扇的畫樣子也早就繪制出來,連木塊都已經擇好修正過,只因前陣子忙旁的事,一直沒功夫再雕。

今日得閑,便取了雕刻刀出來。

第一幅雕的是「問路」,第二幅便是「吃茶」。

一條蜿蜒的巷子,兩邊是高聳錯落的黛瓦白牆,一戶農舍門外,一張矮桌,三名婦人,一人捧著茶盞啜飲,一人低頭針線,另一人則高聲闊談,不遠處,還有兩個孩童正在嬉戲。

雲岫先簡單做了布局,那細筆在四周上下左右對稱著畫了幾個支點,分割成九塊區域,再對著圖樣勾勒出貫通南北、曲曲折折的小巷輪廓,然後才慢慢在兩側添加其他圖案。

她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緩慢,徐徐而來,但下刀時卻極為干脆果決,手揚起,落下時便是一道流暢的線條,並不生硬,卻有幾分嶙峋。

雲岫雕刻,一向不喜將整幅圖樣覆在上面,然後按圖索驥,一刀一刀地比對。她不過是將大致布局畫上,然後寥寥幾筆,勾勒些許如巷,如牆的輪廓,而人物桌案,則是留出一塊空白來。這也是面對大幅作品時才有的工作,平時雕刻小樣的時候,只是在心里暗暗打個月復稿,便直接下刀。以前學習雕刻時,老師便曾指出過,怕她這樣容易走樣,但她雕刻不過是因為歡喜,並沒想過真的從事這一行,自然也毋需照圖,可以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動刀。

也不知用了多久,大體的圖樣線條已經刻好,雲岫放下細刃,輕捶了捶有些發脹發硬的脖頸,慵懶地舒展一下筋骨,準備起身去廚房做飯。

「姑娘好手藝!」

身後突然揚起一道含笑的清朗聲音,傅雲岫猛地一驚,「叮——」,慌亂中不小心拂落案上的雕刻刀。

「為何姑娘每次听到小生的聲音,總是這般失色。」方語堂懶懶地倚在窗戶上,笑嘻嘻地道。

傅雲岫回過神來,無奈地轉身,看到他一派瀟灑自在的模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誰叫你每次都是神出鬼沒的,還從沒走過正道。」

方語堂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也是,倒真是小生的不是。」說罷,從窗戶跳下,又轉到門口,挑眉一笑,「這一回,總不會再錯了。」

「古人雲,不問而取,是為盜也。只不知這不問而破門,又是什麼?」雲岫撇了撇嘴,有意刁難一句,一面彎腰拾起雕刻刀,還好不是豎直落下,刃尖並沒有斷裂。

方語堂聞言一滯,旋即恍然笑道︰「原來,姑娘還在記恨風雞之事。下回,小生一定會敲醒姑娘,當面告之,再不敢不問了。」說罷,又一臉認真地看著她,「請問顧姑娘,小生可否有幸,能進屋欣賞姑娘佳作?」說罷,還深深揖了一禮。

這唱作俱佳的舉動,讓雲岫哭笑不得,只得啐道︰「腳長在你身上,我又攔不住。」

方語堂生怕她真的惱了,倒也適時地收手,走進屋到了案前,細細看了片刻,又不由自主地走到旁邊斜靠在牆的第一扇畫屏,過了許久,才訝然驚嘆道︰「方才隔得遠看不真切,還道是姑娘閑來無聊隨意刻幾刀的,卻不想竟有這般手藝,比那些個手藝匠人的要精妙許多。更何況,他們不過是照著樣子刻的,姑娘卻還需設想樣式。」

傅雲岫倒不覺得什麼,前世比她雕得好的人,多得去了,不由想起昔日恩師的一句教誨,道︰「其實雕刻這活並不難學,講究的也不過是個熟能生巧,只要耐得住性子,忍得了寂寞,多刻幾日,慢慢也就會了。」

「耐得住性子,忍得了寂寞?」方語堂身子微僵了一下,輕聲重復了一遍,復又回頭看她,似有所指地道,「姑娘這話說的怕也不只是雕刻吧。」

雲岫歪頭想了想,抿嘴笑道︰「我曾听過有人說,他喜歡菊花,不是因為菊花有‘寧可枝頭抱香死,不肯吹落冷風中’的氣節,亦不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逸士隱者之風,而是因為菊花獨立秋風,不與群芳爭艷,耐得住寂寞,才能享得了長遠。」

那部紅遍南北的連續劇,她並未細看,但對存菊堂前的一番對答,卻記得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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