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未畢，無數目光齊刷刷地向梨花涌來，驚得她不由倒退兩步，又覺得此舉太過窩囊心虛，忙又前行一步，可終究抵不過火辣辣的視線，趕緊求助地看向雲岫︰「顧姐姐，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戰火瞬間像四周蔓延。
一時間，驚愕的，不解的，佩服的，擔憂的，饒是傅雲岫也覺得有些吃消不住。但面對梨花認真而又執拗的目光，她又不願說出違心的話來︰「不錯，你說得極好。」
只是過于天真而已。
她本有些矛盾，不知該不該挺身，眼下之事她雖從不曾親身經歷，但多有耳聞，也能想象得出在紈褲之中是怎樣的出現頻率。她並不聖母，也不是同情心泛濫之人，既已一朝成為優伶樂伎，怕也心中早有預料，不過是偏巧被自己趕上一回強買強賣的。
但眼下，卻也容不得她再多做考量。
傅雲岫前行一步，輕施一禮，方淺笑道︰「劉公子，出現此番變故，擾了興致，怕也並非公子所想吧？」
尚書公子也不好明言自己心里的算盤，便點頭道︰「確實如此，但事情已然發生，你總不好叫本公子視而不見，當做什麼事也沒有。」
「這是自然。」傅雲岫微微一笑，復而又問，「小女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倒不是怕惹怒了公子，而是覺得或許是自己管得過寬，讓公子不快。」
尚書公子前行幾步，走到樓梯憑欄處，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番︰「說。」
傅雲岫這才將視線移過，在夢蘭身上微微一頓，卻一掠而過，最終停到了那名僕從身上︰「這位下人無論此番是無心也好，有意也罷，但酒具青瓷是從你手里摔落的卻是事實。或許你家主子大度，不願跟你計較，但身為僕從，卻毛手毛腳，甚至還連累你家公子回府被大人責罵，便是大不忠。」
說著，含笑又看向劉尚書之子，「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下人，若是我，怕再難用他了。今日不過是套瓷器，那改日不就得是條人命了？草菅人命，擄掠，怕就真的替尚書府蒙羞了。」
尚書公子這才听出味兒來，眼神頓時陰沉下來，大怒喝道︰「好一張巧舌！竟敢管到爺的頭上來了？不過今日，縱使你說得天花爛墜，也不能讓地上的瓷片再拼出原樣！這青瓷，你們願意得賠，不願意也得賠！這女人，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圈，突然眯眼笑了，「你這般膽氣，莫非是想替她給本公子賠罪？雖不是什麼絕色，但身段倒也不錯，本公子倒也可以勉強收了你，這幾日，你就同她一起陪本公子游雲溪罷。」
雲岫氣極，正欲再言，卻被那個微沙的聲音驀地打斷︰「好了，既然青瓷是我打碎的，我一力承擔便是，不必牽扯無辜之人。」
夢蘭感激地看了眼樓下的傅雲岫三人，又回頭冷冷地道，「劉公子想要夢蘭如何賠禮，直說即可，何必演出這樣一場好戲，憑的累人。」
「爽快！」尚書公子也不再看樓下，兩手掌一合，笑得極為得意囂張，「不愧是夢大家，先前若也如此，不就沒這麼多是非了？可你偏偏不，非要跟本公子對著干，現在呢，不還得回來求我？你放心，縱使你惹惱了本公子，但本公子一向憐香惜玉，不會舍得叫你吃苦的。」
看他一臉色迷迷的模樣，夢蘭心中厭惡至極，想避卻又不敢避，唯恐因為自己再害了旁人，卻惹得他哈哈大笑，旁若無人地走上前去，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嘖嘖調笑道︰「真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看得本公子歡喜極了。」
雲岫看得亦是作嘔，一想到先前的提議，就這樣一個流氓模樣的，竟還要肖想自己，讓自己陪他花天酒地！再看他眼下的不堪，更是氣上加氣，口不擇言起來︰「不過是套青瓷罷了，公子究竟是為著它，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相逼，就不怕傳揚開去，辱了相府名聲，污了劉尚書的聲譽？」
「不過是套青瓷？沒想到東陽窯廠精心燒制而來，一年也不過百余樣的珍品，在你眼里只得了句不過是？」尚書公子倨傲地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嘲笑道，「嘖嘖，這話說得倒是輕巧，既然不過是，那你拿一套出來給本公子瞧瞧？」
傅雲岫微揚起首，反唇道︰「我若拿得出來，你又當如何？」
「你若真能拿出來，這件事便這樣算了。本公子也不用你一模一樣的，只要有個七八分意思，就算你過關。」尚書公子狠狠盯著她，陰陰一笑，「可你要拿不出，那就別怪本公子辣手摧花了。」
「這位姑娘，你的好意，夢蘭心領了。此事，便就此打住吧。」還未等雲岫答應下來，夢蘭便趕緊開口，又深深地朝她福了一禮，才回過頭看向仗勢欺人的紈褲子，「劉公子何必如此？夢蘭既已答應，這幾日自會相伴，何必再為些不相干的，敗壞了興致？」
「好，好！既然美人相求，本公子自然無不應是。」
「多謝劉公子。還請公子暫先行，夢蘭還需回屋梳妝，明日，」夢蘭閉了會兒眼，復又睜開，神色淺淡如涼薄的霧靄，「明日必然前往。」
心願已了，尚書公子倒真沒再繼續呆在原處，大手一揮，示意得力下人跟上，一路放肆大笑著離開了戲園。
眼看雲岫氣得身顫，梨花似乎也明白是自己惹出的是非，想要上去致歉，卻又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一時僵在那里，心里亂糟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招弟心里也是一團亂麻，先前事情發展變化太快，還未及她反應，就跌宕起伏起來。此刻見雲岫仍在氣頭上，忙輕聲勸慰道︰「那種紈褲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你何苦跟他置氣，這傷著的，可不還是自個兒的身子？」
傅雲岫搖搖頭，道︰「我不只氣這個，更是悲憤。眼看好端端一個姑娘，卻又被這等廢渣禍害了。那些個瓷器，又不是多大不了的，我剛真想應下來，可……」
「姑娘何苦如此？」
回頭看去，夢蘭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一臉感激地看著她，「姑娘此番情意，夢蘭銘記于心。但夢蘭不過是一介伶人，實當不得姑娘厚愛。」說罷，深深地屈膝，給她施了一個大禮。
傅雲岫回了一禮，誠懇地道︰「夢大家何必妄自菲薄。身為女子，若能把持本心，一片冰心在玉壺，縱使優伶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