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方語堂終于拿眼角掃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淺笑，卻似無常手里的勾魂索，嚇得孫掌櫃兩腿打顫，「你既然這般說了，想來他日也不會有那些個腌事了，若不然，我改日便會去萬府登門造訪，畢竟，那萬元福按輩分，也算是長我一輩的。」
哪有晚輩直呼長輩名氏的？這般誹謗，孫掌櫃也就敢在肚子里偷偷嘀咕幾句，臉上仍堆滿了笑︰「三少放心，小的自然是說笑，萬不會有旁的心思。」
又舌忝著臉陪笑幾句，終于看到方三少臉上流露出一絲半分的不耐，孫掌櫃趕緊哈腰告辭，又熱情地同傅雲岫說道兩句，這才領著狗腿子，逃似的飛奔離開這是非之地。
也不知跑了多遠，直到再望不見清河村的輪廓，主僕兩個才放慢腳步，站在道旁只喘氣。
狗腿子一邊幫孫掌櫃順氣，一邊擔心地問道︰「這要是真有人來找那顧姑娘的茬可怎辦？誰知道她有沒有什麼結怨的仇家，要是三少卻把那些惡人的帳全算到您頭上，這不是比竇娥還冤？」
「你說的我會不懂？可三少跟前，我能不認下來？」孫掌櫃心里正煩著呢，這家伙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是他有法子，先前也不會下勞什子「唯我是問」的軍令狀，可上頭方家三少死逼著，他除了閉著眼往坑里跳，還能怎樣？
狗腿子也知道自己又把馬屁拍馬腿上去了，便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
相對于主僕倆的愁雲密布，清河村里卻顯得溫和輕快許多。
兩個趾高氣揚拿鼻孔看人的家伙走了，村人也不便久留，紛紛笑著同雲岫告別。只是余光總不自覺往一旁倜儻英姿的方語堂身上瞄，心里暗自揣測著兩人的關系，也替雲岫歡喜，畢竟是二八年華的姑娘家，眼下有這樣一位肯出頭而且還大有來頭的翩翩佳公子，再看向雲岫的目光里便多了幾分欣慰。只不過，這畢竟是她個人的私事，大家也不便多問。
梨花可沒有多大忌諱，等人群散盡了，便幾步沖到雲岫跟前，好奇道︰「顧姐姐，他是誰？」
這般直白毫無修飾的疑問，讓雲岫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哪知道這位方三少究竟是何方神聖？不由偏頭瞪了方語堂一眼。
方語堂心知這是遷怒，便朝她告饒地拱了拱手，知趣地把話接了過去︰「在下方語堂，是你家顧姐姐的……朋友。」猶豫片刻，便揀了這麼個含糊其事的說辭。
梨花的眼神不停地在兩人之間轉換掃射，活月兌月兌一個在尋找蛛絲馬跡的密探捕快，可努力半天，只瞧見兩張如出一轍的含笑面容，淺淺淡淡的，沒有丁點兒不妥當的，不由泄了氣。
她分明感覺有秘密，可為何偏生半點不顯？
瞧見梨花擰著眉頭沉思不解的模樣，招弟心里好笑，丟給雲岫一個「你欠我份人情」的眼神，終于把梨花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走了，一面走，一面還不時扭頭回來看看，似乎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測。
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盡頭，傅雲岫才收回視線，笑吟吟地看著方語堂不說話。
方語堂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無奈道︰「拜托你，可否別用這般高深莫測的眼神看我，瞧得我心里直發虛。」
雲岫瞟了方語堂一眼，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方三少，好大的威風，小女子言談無狀、行事偏頗，也請三少海涵，恩，要不也給三少道個歉？」
方語堂苦笑著揉了揉眉心，又朝她長長地一揖到地︰「是我的不是，你別再嘔我了。」
傅雲岫連忙側身避讓，唇畔依舊含笑︰「三少的大禮，我可不敢生受。」難得踫到方語堂吃癟，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自然要好生把握，多取笑幾句才不負了此番美意。
方語堂也不知沒看穿她的小心思，還是怎地，依舊討饒道︰「顧姑娘，我的姑女乃女乃，下回我一定不敢了，你就高抬貴手一回罷。要不，我去山上砍柴禾荊棘，給你來個負荊請罪？」
「誰是你姑女乃女乃？你若真負了荊，那我這脊梁骨還不被別人戳穿了？」傅雲岫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啐道，「真該叫那孫掌櫃的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也省得擔心受怕地連路都走不穩。」想起先前被方語堂警告幾句後，孫掌櫃出門險些絆個狗吃屎的狼狽模樣，雲岫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听到她終于如常的笑聲，方語堂大大吁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無奈道︰「我寧可面對十個八個孫掌櫃劉掌櫃的，也不願听你陰陽怪氣說上一句。那滋味，實在叫人郁悶難受。」
傅雲岫輕輕撇了下嘴，小聲嘀咕道︰「誰叫你欺我瞞我的？」
「我何曾欺你？只是不曾提起過家里而已。」這樣的罪名他可不敢擔，趕緊把話撇清了。見她臉上仍有不愉，忙解釋道，「兩人相交貴在交心，我平素也便懶得與你提那些俗事，卻不想竟叫你誤會置氣了。」略微停頓了會，又慢慢地補充道，「你若問及，我也必不會瞞你。其實，也真沒什麼說不得的，你也知道我姓方，只不知這個方，便是天圓地方的那個方字。」
傅雲岫猛地抬眸看他，滿眼錯愕與不敢置信。
方語堂便知她會是如此表情，苦笑著嘆了口氣︰「這回，你該明白，我為何不願與人提及家里了罷。」
好半響，雲岫才收回滿臉的驚詫神色，可心里仍舊如驚濤駭浪一般翻涌。
天圓地方，說的並不是天文地理，而是大周朝兩大姓氏，抑或也可以說是兩大家族。天圓，自然是高高在上奉為天之子的皇室袁家，而地方，說的便是大周第一富方家。
當初，始皇帝征戰打天下時，方家家祖便散盡家財相助與他。大周王朝建立之後，方祖拒絕一切高官厚祿，繼續做平民富商，堪稱一代智者奇人。如此方家，始皇帝自然心存感激，頒布詔書宣告天下︰若方家不叛，則與大周王室恆共存之。
直到當今聖上已是第五代帝王，對方家卻始終優渥有加，而方家，自然也穩坐大周第一富商的寶座，從未有哪一家商戶膽敢挑釁。各家商號更是將方家每一代的重要人物刊印成冊，生恐哪一位不長眼的，給自己惹出一身麻煩來。
方家貴如斯，也難怪先前孫掌櫃一認出方語堂的身份，會嚇得魂不守舍、膽顫心驚。
看到雲岫心中仍有疑惑，方語堂便坦然一笑，道︰「眼下的方家家主便是我的祖父，因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便有人這般稱呼與我。你也知道，我素來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在外頭懲治了幾個刁奴惡僕之後，就變成你瞧見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