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向她走來的顧雲曦,前一刻還奄奄一息的人此刻怎的就能下地了?她的面色依舊蒼白如雪,她的身形仍舊縴細瘦弱,可是她沒有死!
洛青衣「呵呵」的笑出了聲,笑得眼角流出了淚。
「娘親。」
顧雲曦的聲音涼涼的,卻很穩,她眸光冷然的看一眼壓制著洛青衣的兩個婢女,這二人竟然下意識的放開了手,她上前一步扶起洛青衣,抬手為她拭去面上的污泥,「娘親,雲曦好了。」
洛青衣驚喜卻又帶著疑惑的看著她,「真的嗎?」
顧雲曦點點頭,而後轉身看向立在門邊的錦瑟,「夜黑風大,錦瑟姑娘今晚不用去亂葬崗了,夜已深,我和娘親還要休息,請回去吧。」
錦瑟驚駭不定的看著顧雲曦,一雙大眼之中閃動著異樣的慌亂——
顧雲曦嘴角一勾,「怎麼,錦瑟姑娘現在看到我恢復如初竟然十分不敢相信?」
錦瑟身形微震,看著顧雲曦凌然的眸光竟有幾分閃躲,她嘴角僵硬的一扯,「哼,倒是省下了一張席子,若是病好了,最好就安安分分的,你們兩個吃閑飯的可以不管不顧,我可沒時間在這里與你們耗著!走!」
瞬時這陋室之中便只剩下了洛青衣和顧雲曦二人,洛青衣眼見得顧雲曦直直的盯著錦瑟的背影不動,心中一慌,「曦兒?」
顧雲曦轉過身來,仔仔細細的看著眼前的中年婦人,她緩緩抬起手來,為洛青衣撫平粗衣上的皺褶,為她一點點的擦盡額上的污泥,將她受傷的掌心護在自己手中,緩緩地清理那深深的小口。
「曦兒,都是為娘不好,如果不是為娘這些年來在這府中沒有作為,這一次你也不會受這麼多苦,真的嚇死娘了,不過是一點傷寒,竟然差點讓為娘沒了你!」洛青衣話語切切,一只手輕撫她的額發,眼中滿是疼惜。
顧雲曦搖搖頭,一雙眸子里少了些素日來的柔弱,此刻看著洛青衣,清明 亮,「娘親,這十六年來你輕易不敢讓我出這院子,現如今我這一病卻是好事,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們一直不問外事的偏安這一隅,外面的人只當我們是好欺負的,這一次我若死了是往亂葬崗一扔,下一次呢?下一次若是再有什麼不妥,我們兩人只怕連一張裹尸的草席也沒有!」
洛青衣握著顧雲曦的手輕顫,似是被她冷冷的話語驚到了,她仔仔細細的看著顧雲曦,有些不安,「曦兒——」
「娘親。」顧雲曦搶先一步開口,「雲曦以後必不會再讓你受今日這般的委屈,誰對我們欺辱三分,我們便回她十分,我再也再也不會讓娘親為了我去求任何人,因為,雲曦會成為強者!」
洛青衣怔怔的看著顧雲曦,似有些不敢置信,她細細的打量她的眉眼,漸漸地眼角泛出淚光來,「曦兒!」
她攬她入懷,聲音之中含著顫抖,「為娘真是不敢相信,為娘一直在後悔,是不是沒有教好你,現在听你說著這樣的話,為娘真是高興,有朝一日,我的曦兒會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再也不會像今日這般任人欺負!」
顧雲曦沒有听到洛青衣的最後一句話,她只是將雙手有些生硬的環上洛青衣的腰際,說話之時含著不可言說的沉重,「曦兒已經死了一次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顧雲曦眼窩深陷的眸子此時一瞬不動的看著屋外蒼涼的夜,無星無月的夜空之中是幾欲讓人窒息的寒厲,她的雙眸幾番明滅,忽然冷戾一沉,燕國皇都的第一場冬雪,就在此時落了下來。
——
十月初七,天還未亮透,徐大娘剛搓著手出了西廂房便見到一個身量縴細的人兒正在檐下站著,大冷的冬雪天里她只穿了一件單衣,在寒風之中瑟瑟的發著抖。
「你是哪個雜役房的,大清早的來這里做什麼?」
徐大娘四十多歲模樣,乃是這內院的管事大娘之一,更是側夫人柳氏的身邊人,此時看著顧雲曦衣著簡陋的樣子竟將她當成了粗使下人。
顧雲曦俯身一禮,從身後顫顫巍巍拿出一個檀木盒子,「給徐大娘請安,雲曦知道今日乃是徐大娘的壽辰,特意來給大娘送禮。」
竟然是她!
徐大娘是府里老人了,雖然極少見到這位二小姐現身,卻是個腦子精明的,此時囫圇一想,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心中一動不禁有些意外。
顧雲曦幾步走上前去,將檀木盒子放在她的面前,「雲曦此前大病了一場,虧的大娘多分了些炭火給梅園才幫雲曦渡了這一劫,雲曦感念大娘恩德,特來為大娘賀壽。」
今日乃是徐大娘四十六歲的生辰,她膝下曾有個女兒,後來在逃難的時候死了,此時的她雖然在這府中有些位份,但在如何也只是個做奴才的,本想著晚些時候自己做點吃食將就著過了,卻不想這個二小姐這麼早便來給自己賀壽來了!
至于那炭火一事,本來梅園就應該得五斗炭火的,往常被同為管事大娘的夏茹貪了些,每每都不夠數,此次她不過是按照常數撥了下去,卻不想讓這丫頭感恩戴德的。
徐大娘看著眼前人消瘦的面龐,又想起她那不爭氣的娘微微的起了憐惜之心,「算了吧,不過是個生辰,梅園本就不富裕,也不必再送什麼與我。」
顧雲曦卻不動,她眉梢一沉的看著徐大娘,「還請大娘收下,雲曦和娘親手中並無多少值錢的物件,雲曦只望此物能幫大娘躲過一劫!」
徐氏的眸光瞬時便不同了,「二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雲曦四下里看看,有些欲言又止。
徐氏側身一讓,「進屋說。」
屋子里有火苗晃動的暖爐,顧雲曦深深吐出一口冷氣,切切道,「徐大娘是今年年初從夏大娘那里拿到內院庫房鑰匙的吧,管理庫房是這內院位份的象征,夏大娘是丞相夫人生前的管事嬤嬤,之前一直是內院最德高望重的人物,而您——」
顧雲曦沒有說出來,徐大娘你只是個半路被側夫人收留進府的寡婦,自然比不得的人家。
「她自然不甘心的,前天晚上錦瑟姑娘去梅園,雲曦無意中瞧見她小襖下面竟然掛著一塊和田玉,我心想著錦瑟自己肯定是買不起的,大小姐就算賞也不會賞那樣上等的物件,雲曦便想著,這府中能給錦瑟姑娘這般好的東西的自然只有夏大娘一個了——」
徐氏雙眸一凌,那夏茹平日里對她百般刁難,這道理她如何不知道呢,可是此時被眼前的少女說出口,竟讓她遍體生寒,夏茹自己也不會有那些閑錢去買好玉來送給她的表佷女,既然如此,那玉是從哪里來的便可想而知了!
「大膽夏茹,竟然敢偷府庫中的東西!」
顧雲曦嘆一口氣,「雲曦也是這般想,眼看著快要到年底了,相爺一旦命德叔清查府庫,到時候少了的東西少不得要算到您的賬上,您便是有一千張嘴又如何說得清呢?」
徐氏雙拳握緊,眸子里怒意更甚,府庫若是出了問題,輕則被逐出府去,重則便連命也沒了,她這麼些年做牛做馬,必不是為了這個結果!
「豈有此理,我這就去稟告側夫人,夏茹再如何德高望重,難道側夫人會怕她不成!」
「徐大娘留步!」
顧雲曦急急喚住徐氏,她眉頭一皺,「大娘說對了,側夫人還真不敢動夏大娘,您難道忘了,側夫人此前乃是丞相夫人的侍女麼?那個時候夏大娘可是側夫人的禮教師父,側夫人宅心仁厚,即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對夏茹做什麼,更何況您現在無憑無據,又如何說得動側夫人呢?」
徐氏面色微沉,「二小姐這是什麼話,今時不同往日,側夫人是這府中的女主子,難道還治不得夏茹?」
顧雲曦低頭一嘆,「自然不是的,雲曦只是怕側夫人于心不忍,到時候夏茹更是憎惡大娘,大娘您豈不是讓自己處于不利之地。」
徐氏輕哼一聲,「不去告訴側夫人,難道老身平白讓她們害麼?」
「當然不是。」顧雲曦抬手打開自己手中的檀香盒子,「這塊九轉玲瓏玉乃是娘親十多年前偶然所得,這麼多年一直珍藏著沒被府中小人奪去,這一次希望能助大娘一臂之力,大娘不妨先把府庫的虧空補上,然後再從長計議——」
徐氏一怔,看著那流光溢彩的玉石長聲一嘆,「這麼多年老身自以為在這府里算得上有幾分眼色,現如今看來,老身卻是眼瞎了,所謂無功不受祿,這話說到現在,二小姐以為老身真信了你是因為那幾斗炭火才來這里的麼?」
顧雲曦將檀木盒子重重放在徐氏手中,輕聲道,「大娘進府二十多年,從一個低等下人到現在的管事大娘,想必也不想到老了連個養老的地兒都沒有吧,相府之內,年逾五十的老人就要被送出府去了,您在外並無親人,出去了便是孤苦無依,更何況您手中的錢財能保您多久的安逸時日?還不如趁還有幾年為自己謀個可以頤養天年的位子。」
徐氏一怔,一雙澀暗的眸子微微的亮了一亮,片刻,那布滿皺紋的眼角卻是一凝,「可是,老身憑什麼相信二小姐?」
顧雲曦含笑點點頭,「徐大娘若是就這般信了雲曦,那雲曦也不必在這大冷天來給你賀壽了,三日之內,大娘自然會相信雲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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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曦回到梅園的時候洛青衣正在繡一張雙面蝶戀花的帕子,洛青衣眼見得她回來了,當即放下手中的物事站起身來,「曦兒,怎麼樣?」
顧雲曦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圍到暖爐邊,嘴里哈出的白氣在暖爐上一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娘親沒看錯人,徐大娘收了。」
洛青衣看著外間的天色還早,有些放心的嘆了口氣,「這些年我雖然沒怎麼出門,好歹是知道這府里情況的,徐氏這麼多年安分守己沒出過大差錯,自然是個精明的主兒,再來她年老無依,心中只怕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不知道我如今看你這般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破陋的窗欞出漏進一絲冷風,顧雲曦自然知道洛青衣的擔心,她上前在那窗欞處移過一花盆堵上,一嘆道,「娘親放心,我只是想著,明年冬天我們必不會住這個破院子了。」
微微一頓她又看向洛青衣正在繡著的花樣,「娘親,如何了?」
洛青衣舉起那帕子,「差不多了,這幾年沒多少機會用好料子給你做衣裳,繡工都退步了。」
顧雲曦拿出布籃里的另一塊陳舊帕子一比,禁不住的點頭,「娘親還說自己退步了,把這塊帕子拿出去,誰能說這不是錦瑟的?」
「錦瑟能受到大小姐的看重有一項便是她的女紅做的極好,她自己的帕子乃是用的蘇繡之中的疊花繡,這繡法平日里可是少見的很,府中僅有她有。」微微一頓,洛青衣有些不懂,「你讓為娘繡這帕子做什麼?」
顧雲曦嘴角一抿,眸中殺機一閃而逝,「娘親到時候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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