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了一個無人的轉角顧雲曦才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了上去,她一把抓在那人肩頭,前人當即驚駭的回過了頭來,顧雲曦眉眼一凝,「公主不能去掖庭宮——」
這人自然是換了一身宮女服的公孫慈,她本是滿眸驚色,待看見是顧雲曦這才松了一口氣,那晶亮的眸子里意外一閃而過,隨即竟是帶了一絲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希望,她四周看看,漸漸落下的夜幕之中並無其他人,「為什麼不能去掖庭宮?」
顧雲曦將公孫慈再往角落里一拉,「掖庭宮守衛森嚴,公主以為就憑你換了一身衣服就能混進去嗎?公主是不是私下逃出來的?公主現在尚可在自己的宮殿里隨意走動,如果被人抓住你今日有違皇命私下出逃,有心人再稍稍一鬧,當即便能將你關起來。」
公孫慈眸色淒淒,「關起來就關起來,只要能和母妃在一起,就算被關起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這幾日我已經受夠了福雅宮里面的冷清了,母妃被關在掖庭宮,听他們說那里是十分恐怖的地方,我要去陪她,我不要她一個人!」
顧雲曦聞言深深看公孫慈一眼,小姑娘的眸光之內盛氣全無,再也不是此前她認識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滿身跋扈之氣的小丫頭了,她深吸一口氣,「公主不要著急,公主現在過去肯定是見不到雅嬪娘娘的,甚至很可能因為你的一時沖動將雅嬪娘娘至于更加不利的境地,所以公主萬萬不能沖動。」
公孫慈聞言一愣,眼楮之內漸漸蓄滿了淚水,「我不是沖動的胡鬧啊,我只是想見母妃一面而已,她被關了這麼多天,父皇竟然連一句問候都沒有,我讓他們傳話他們也不給我傳,我想知道母妃過的好不好,天氣這麼冷,掖庭宮里面有沒有爐火,她有沒有吃的,那些人會不會連水都不給她喝,我只是要看看她好不好而已——」
說著說著便有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顧雲曦見此心中一緊,這廂公孫慈卻是仰著頭看著顧雲曦,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知道你一定能讓我見到母妃的,或者你幫我找二哥吧,我只是想看母妃好不好而已,如果我看到她一切都好,我一定乖乖的待在福雅宮,那些人說母妃怎麼也不會回來了,我不相信,我要見母妃,求求你,顧雲曦,我求求你——」
公孫慈從來對她只有冷眼相待的,何時如此卑微的跪在她的面前,她的眼淚一顆顆的落在回廊的青石磚地上,也落在了顧雲曦的心中,滾燙的眼淚讓顧雲曦終究不忍,她先將公孫慈扶起來,微微沉吟一瞬道,「想見雅嬪娘娘,需得等到天色完全黑透才可以。」
公孫慈眸中一喜,第一次對顧雲曦露出了點點感激的神色。
夜幕越來越沉,宮中的燈火全都次第亮起,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即便是皇帝不準行大宴,宮中各處卻還是有著各種各樣的慶祝方式,五彩的花燈在縉雲湖之中四處飄散,繽紛的煙火也在御花園連成一片,整個內宮都是一片熱鬧喜慶的氣氛。
唯有掖庭宮,冷清一片。
夜色越來越沉,寒風更是一陣陣的呼嘯而過,顧雲曦帶著公孫慈等候在掖庭宮的一個後門出口處,在她們的不遠處,正有兩個侍衛在小門處看守著。
公孫慈眸光發直的看著那里,此時低聲開口,「有人在那里。」
顧雲曦點點頭,她的眸光看著天邊的月亮,再看看地上投射的樹影,眉頭微微一皺,「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內宮的守衛換班的時候,我們只要等著就好。」
公孫慈眉頭一沉,「可是換班之後還會有人啊。」
這一次顧雲曦沒有說話,反而是眸光涼涼的打量起這一處殿閣來,掖庭宮是皇宮之中最大的冷宮,看似佔地極大的宮閣卻是用來關罪妃的地方,在這里,不知道有歷朝歷代多少犯了罪的後宮嬪妃了此一生,許多人在這里瘋癲,許多人在這里忍受不住冷清寂寞而自殺,更有許多人,在這無望的守候之中青絲成白發,最終化作一縷香魂。
一陣冷風拂過,公孫慈身子發抖的向著顧雲曦靠的更近了些,不管他們的結局如何,顧雲曦看著那黑壓壓的屋子在地上投下的巨大暗影,只覺得這殿閣之間滿是怨氣,想想也是應該的,不管他們因何入罪,終究只是這宮闈斗爭之中的犧牲品。
一朝入宮本就是十分無奈的事,朝朝暮暮只為了一個男人活著,為了他的寵愛失去本心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自己更是難以忍受的折磨,若有一天一個不小心被陰謀算計絆倒,便是最終的絕望,深宮怨深宮怨,便是如此了吧。
陰森森的感覺越來越重,今夜雖然是晴好的,可是天上的星子卻並非很亮,不遠處有爆竹的炸響之聲傳來,越發顯得此處淒涼的很。
公孫慈緊緊的看著那入口處的兩個侍衛,此時忽然眸光一亮,「你看!」
顧雲曦順著公孫慈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似乎有些異動,她嘴角一勾,眉眼之間興味一閃而過,與此同時眸光也重重的落在了那兩侍衛的身上。
今夜是新年之夜,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冷宮,更在這個無人來往的後門,顧雲曦相信,沒有人會真的站到換班的那個點兒,看著那兩人似乎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顧雲曦看公孫慈一眼,「準備好。」
公孫慈似乎也看到了那兩人的苗頭,此時看顧雲曦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走開的?」
顧雲曦嘴角一勾沒說什麼,眸光注視之下那兩個身穿黑甲的侍衛已經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了,眼見得他們走的越來越遠,「走!」
顧雲曦輕喝一聲,當即拉著公孫慈朝著那小門走過去,顧雲曦本是十拿九穩的,然而走到那小門的門口了才發現那門竟然是上了鎖的,公孫慈見之立時滿眸的失望,「門鎖了,這可怎麼辦?」
顧雲曦前後左右的看看,這邊公孫慈卻是十分緊張,「他們會不會回來,換班的人會不會早到了——」
雖然這兩條基本不會實現,可是顧雲曦還是有些些微的擔心的,她上前細致的看看那門鎖,從自己的頭上拔下一把細釵子在鎖孔之內逗弄了起來。
公孫慈滿眸都是沉凝之色,她看著顧雲曦有辦法面色微松,這邊轉身不住的看著四周的小道,生怕那小道上忽然竄出兩個侍衛來將她們抓個現行兒,這邊顧雲曦額頭上起了汗意,兩只手卻依舊十分穩當。
「可以嗎?」
公孫慈聲音發顫,顧雲曦眉頭緊鎖,只听得那鎖鏈嘩啦啦聲不斷,忽然,「 嚓」一聲,那門鎖被打了開來,公孫慈眸色一喜,顧雲曦走進門去將那不是很長的鐵鏈繼續按照原樣纏繞在了門把手上,卻是沒有扣上鎖,看樣子好似門還是被鎖著一般。
兩人有驚無險的進了門,顧雲曦轉身看著身後黑壓壓的殿閣眉頭一皺,這麼多間房,雅嬪在哪里?公孫慈同樣有些茫然,此刻看顧雲曦一眼,後者只能先拉著她朝一個看起來較為寬敞的回廊走去。
幽幽的寒風在中庭之內穿庭而過,好似一陣低低的嗚咽之聲在這陰森破舊的宮殿之內回響,顧雲曦拉著公孫慈走過一個有一個的宮室,透過斑駁的窗戶看進去,那里面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顧雲曦抬頭看一眼今夜的天,天色分明是晴好的,可是她卻總能看到一片陰霾,顧雲曦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預感,似乎在那黑暗之中有魑魅魍魎正在等著她。
深吸一口氣,她繼續斂下眸子往前走著。
公孫慈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此時免不得心有余悸的拉緊了顧雲曦的手,顧雲曦看著她的樣子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冷宮之內並無多少下人,她二人在黑暗之中走著倒是沒遇上什麼人,然而在這宮閣之內轉了許久還是一點頭緒也無,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顧雲曦深深覺得這樣轉下去不是辦法,這掖庭宮頗有些年頭,因為是冷宮即便是破舊不堪了也沒有人來修繕,四處都是倒塌的門板,窗欞上的窗戶紙早就破損,寒風從那殘損的窗口灌進去,又是一陣嗚咽的回聲。
「顧雲曦,母妃在哪里——」
公孫慈心中只怕也是又驚又怕,此刻緊緊的拽著顧雲曦的手,下意識的看著四周,如墨的黑暗之中不知隱匿著什麼,公孫慈越是看越是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蟄伏在那殘破的殿閣之內,屋子里又重重的帷帳隨著風聲飄來蕩去,那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老長,好似一抹怨魂留戀人世不願離去——
「不要看。」
顧雲曦抬手遮住她看向那陰森小屋之內的視線,直拉著她往一處看起來稍微規整些的殿閣走去,然而她二人還沒有走到幾步,就听見一陣異樣的響動。
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步子,顧雲曦拉著公孫慈身子一低,那異樣的來處,就在她們面前的屋子里,顧雲曦將公孫慈按在自己身邊,自己抬了頭從窗口往里看去。
屋子里是重重落下的帷幕,因為年久的緣故成暗黑色,有濃重的霉味從屋子內的陳舊家具上散出來,寒風從破了的窗戶口灌進去,那帷幕便左左右右的飄飛了起來,顧雲曦眸光緊緊盯著那幽暗的屋子,只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腳底涌了上去。
就在那帷幕之後,似乎有個淡淡的人影靜靜佇立著,忽然,那人影微微一動就要從帷幕之後走出來,顧雲曦屏住了呼吸,一旁的公孫慈見顧雲曦久久未動也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著那人影越來越明晰,她眸光一亮。
「母妃!」
一聲輕呼在這寂靜的庭院之內忽然落地,屋內的人影一愣,而這廂公孫慈卻根本不管不顧的扒開顧雲曦的手從屋子正門沖了進去,顧雲曦眉頭一挑,只見屋子里的人影也是匆匆的奔向門口,她心中一松,看看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跟了進去。
雅嬪看到公孫慈來了本來極為擔憂,正要問她是怎麼過來的便看見顧雲曦一身男兒勁裝的走了進來,她微微一愣,將公孫慈緊緊的攬在了懷里。
顧雲曦的眸光落在雅嬪的身上,幾日不見的人在這冷宮之中渾身上下依舊是那一股子從容淡泊的氣韻,縱然身上的衣衫已經褶皺,縱然身處寒璧四立的冷宮,雅嬪還是雅嬪,她緊緊的將公孫慈攔在懷中一下一下的拍打著她的背脊,嘴角微微抿著。
「給娘娘請安。」
雅嬪拉著公孫慈的手站起身來,眸光寵溺的看一眼公孫慈道,「你們在這個時間過來,一定是阿慈不懂事來麻煩你,真是對不住了二小姐。」
顧雲曦搖搖頭,四下里看看,「娘娘在這里可好,難道沒有人侍候的嗎?」
雅嬪微微一嘆,「有幾個婆子,只不過只有在飯點兒的時候才會過來一下。」眼見得公孫慈已經要哭了,雅嬪再次看向她,「阿慈,你不要擔心,母妃在這里很好,你應該好好的待在福雅宮,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你偷偷跑出來,一定會再罰你的。」
公孫慈搖搖頭,將雅嬪冰冷的雙手包在自己的小手里暖著,「母妃,阿慈不要一個人待著,阿慈回去就去找父皇,阿慈來這里陪母妃。」
雅嬪微微有幾分動容,看著她搖了搖頭,「阿慈,你跟母妃不一樣,你才十四歲,你還沒有笈,還沒有成婚,你不能因為這一個冷宮把你今後的人生都給毀了,今天見了母妃之後就回去安心的待在福雅宮,你父皇最喜歡娘親手做的桂花糕,娘之前教過你的,你去做了給你父皇吃,去哄他開心,讓你父皇寵你愛你,你明白嗎?」
公孫慈眼淚又簌簌而落,雅嬪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緊,她微微一嘆抬眼看向顧雲曦,「早知道二小姐是個宅心仁厚的好姑娘,今日既然能幫阿慈來見我,我便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姑娘能答應。」
顧雲曦看著這母女倆相擁而泣的場面早就覺得心中堵得慌,此刻雅嬪既然開了口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娘娘,您說吧。」
雅嬪低頭看看公孫慈,深吸一口氣,「我雖然不問外事卻也知道姑娘和德王殿下的打算,如果有朝一日德王真能上位,請求姑娘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一定要保阿慈一命。」
顧雲曦眉眼微動,「娘娘是個心思玲瓏的人,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德王殿下是公主的二哥,他自然也會護著公主的。」
雅嬪搖搖頭,她看看這屋子里觸手可及的黑暗,「我見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對于帝王家的人已經不敢相信了,他們生于皇室,骨子里天生的就有對權力的渴望,為了這些東西他們可以舍棄一切,未來怎麼樣我不知道,我能相信的只有顧姑娘你了,你能答應我嗎?」
耳邊是雅嬪溫暖淡然的聲音,顧雲曦看看公孫慈緊緊抱著雅嬪的雙手,點點頭,「雲曦答應娘娘,請娘娘放心吧。」
雅嬪聞言這才點了點頭,她模模公孫慈的發髻,嘴角勾起,「要見母妃也已經見了,是不是該回去了,這里不安全。」
公孫慈嘴角微動,雅嬪抬眼看向顧雲曦,「顧——」
「姑娘」兩個字沒有說完雅嬪便面色大變,只因為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已經響了起來,顧雲曦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拉著公孫慈想要向外走,然而不過往出走了兩步那腳步聲便更緊了些,如果出門勢必要與來人撞上,雅嬪面色幾變,「跟我來!」
雅嬪腳步匆忙的往帷幔之後走去,在那之後是一間內室,床榻被褥都在這里,雅嬪將床邊一個掉了朱漆的破舊大櫃子打開,「先躲進去,可能是侍候的婆子來了,等他們走了你們再出來。」
顧雲曦二人剛躲進去一陣腳步聲就從那櫃子旁側的窗戶經過,從櫃門縫隙里看出去剛好能看到那高大的人影,顧雲曦心中猛地一沉,來的絕非宮中嬤嬤!
雅嬪急匆匆的從內室走出去,剛定了定神就看到好幾個高大的身影閃進了門里,她面色微變,「你們是誰——」
來人是幾個穿著太監服的男子,各個人高馬大且腰間帶著佩劍,當先一人有兩只細長的雙眼,他眸光森森的看一眼雅嬪,微微一拱手,「娘娘不必驚慌,我們是刑部的,今日來是奉于大人之命來問問娘娘,當晚敬慈公主和您是坐在一起的,她是從誰人手上接過湯盅的想必您也是知道的,還請娘娘如實道來。」
雅嬪聞言眉頭一皺,「你們是刑部的為何穿著宮里的太監服,本宮現在雖然身處冷宮,位份卻還是在的,既然是于大人要問話也該他親自來,又或者,你們可有皇上的手諭?」
當頭一人眉峰一沉,幽暗的光線之下他的面目雅嬪看不清楚,只覺得那一雙眸子之中滿是危險的氣息,「娘娘也不必問那麼多,只管說您到底有沒有看到公主從誰的手上接的東西便可!」
雅嬪冷聲一笑,「看樣子你們並非刑部的了,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本宮什麼都不知道,本宮會等著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當先之人挑眉,「娘娘確定您什麼都不知道?」
雅嬪點點頭,「本宮不知道,你們最好快點消失在這里!」
那人微微斂眸,「其實娘娘你知道。」
雅嬪心中一緊,眼前人微微抬頭,那一雙狹長的眸子里瞬時滿是煞氣,他的聲音好似從地獄之中穿越而來,雅嬪呼吸一滯,本想往後退一步,然而不知想到了什麼身形便依舊定定的立在了那里。
「你們以為你們想讓我說什麼我就會說什麼嗎?休想!」
那人嘴角勾起,嘴角的笑意冷的讓人一顫,「娘娘可知道,只有死人,我才能讓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話音一落雅嬪便又有不好的預感猛的扼住了她,她眉頭一厲,「你們想做什麼?」
身前之人嘴角一抬,「我想做什麼,娘娘很快就知道了!」
領頭之人遞上一個眼色,身後的兩人當即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們的手中提著一個食盒,雅嬪眸光一駭,「你們大膽!來人!」
大聲的呼喝聲被寒風一吹便消散,死寂的空庭之中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靜靜的嘲笑著雅嬪的無能為力,那二人將食盒打開,從中端出一碗湯藥來——
「娘娘,請。」
雅嬪看著那碗湯藥心如死灰,她眸光微動,忽然朝著門口沖去,然而她的步子還未踏出門檻,一只大手便抓住她的肩頭將她拽了回來,領頭之人一腳踢在她腿彎,雅嬪身形不穩當即單膝跪了下去,領頭的那人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接過了同伴遞過來的湯藥,眼看著那湯藥離自己越來越近,雅嬪猛的撇開了頭。
領頭的人眉頭一凝,當即有同伴將雅嬪的頭扳了過來,那湯藥已經冰冷,帶著嗆人的苦味從她的嘴邊擦過,身前之人手一斜,濃黑的藥汁從灌進了雅嬪的嘴巴里——
「嗚嗚——」
風聲不斷,帷幔在屋子里來回飄蕩,破舊的高大櫃子里,顧雲曦將公孫慈緊緊的鎖在懷里,一直手將她的嘴巴緊緊的捂了住!
有自胸腔發出的聲音從顧雲曦的手邊溢了出來,公孫慈雙眸大睜的看著那帷幔之後掙扎著的人影,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使足了力氣掙扎,然而身後之人的力氣是那麼的大,她從她的臂彎下面掙出一只手來,她將指甲死死的扣進了她捂著她的手腕上,似乎有粘稠的液體將她的指甲沾濕,可是身後的人還是紋絲不動,公孫慈只覺得自己要瘋魔,她到處模索,指甲卡進了木屑也不顧,終于在顧雲曦的袖口模到一只硬物,那是她剛才開門時用的釵子。
來回飄蕩的帷幔之後那縴瘦的人影在咳嗽在掙扎,可是那穿著太監服的人大力的卡主她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打在了她的肩頭,她再無力氣,任由他們將那藥汁灌進了她的嘴巴里,一瞬間,公孫慈只覺得天崩地裂,沒有猶豫的,她將手中的釵子深深的反手插在了身後之人的肩頭。
一聲悶哼溢出口來,顧雲曦咬緊牙關,制衡公孫慈全身各處的手卻還是沒有半分的放松,肩頭的疼痛幾乎讓她半邊身子麻痹,她低下頭去,「你喊吧叫吧出去吧,他們各個帶著劍,你可以和你娘一起死,但是不要帶上我!」
灼熱的液體從她的肩頭溢出,很快的將她半個手臂都濕透,公孫慈被她的話一震,在不做什麼掙扎,整個身子卻是無助的發起抖來,從那細窄的縫隙之中看出去,被挾制住的雅嬪似乎已經失去了力氣,那藥汁是什麼顧雲曦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定了雅嬪的性命,她深深吸一口氣,將整個身子繃緊了的孩子用力的攬進了自己懷里。
此刻的公孫慈,她怎麼不能明白!
雅嬪喘著粗氣,一雙眸子死死的盯著眼前之人,領頭的人似乎被她的眼神威嚇到了,眸光一變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直直將她打得頭偏向了內室,雅嬪眸光發亮的盯著那帷幕,在那帷幕之後,隱約可見高大的櫃子正孤獨又無助的立在那里。
五髒六腑似乎被攪在了一起,她嘴角開始流出濃黑的血,當下那人看到毒已經發作嫌惡的將她的身子踢倒在一邊,雅嬪的身子好似失了力氣的女圭女圭「噗通」倒下,她的眸光發直,只看著那帷幕,巨大的血腥味在屋子里散了開來,領頭的那人眸光往雅嬪顫動的身子之上一閃,從袖子里取出一樣東西強硬的掰開她已經漸漸卷曲的手指,塞了進去!
縴細瘦弱的身子漸漸的停止了顫抖,她微微抬著的眸子似有不甘的看著那櫃子,在最後一刻,她似是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而後,用盡了最後一份力氣,將眸子轉向了大門口——
一切,都在這一刻停止。
公孫慈怔怔的看著帷幕之外躺在地上的人,眼淚停止了,掙扎停止了,連帶著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顧雲曦只覺得懷中的人有些異樣,趕忙將壓住她的手緩緩的松了開,公孫慈整個人都僵在了櫃子里,看著外面的人似乎要準備離開,顧雲曦也將眸光落在了雅嬪的身上,她緩緩拔下肩頭的銀釵,眸光幽暗的如同一把猝火的寒劍,只待破空而起,將那些罪惡之人撕碎撕裂。
「母妃——」
喃喃兩個字忽然從公孫慈嘴角溢了出來,顧雲曦猛然一驚趕忙再次捂住他,而正要出門的一人頓住了步子,他的眸光森森的在這破敗的房間之內掃過,那只跨出去的腳退了回來。
顧雲曦猛的屏住了呼吸,一顆心如擂鼓一般跳個不停,她和公孫慈都是不會武的,如果被他們發現,哪里還有活路可走,看著那人招手將走出去的兩人又叫了回來,顧雲曦一顆心直直的沉到了谷底。
她看著領頭的那人揮揮手,其後的兩個便四處搜尋了起來,從外室到內室,不過數十步而已,她緩緩低下頭去,「子時宮內所有的守衛會再次換班,公孫慈你且記得,你若死了,雅嬪娘娘會死不瞑目,那些害你們的人,只會看著你們的發腐發爛的尸體嘲笑你們的愚蠢!」
公孫慈呆滯的眼眸漸漸回神,顧雲曦放開她的手,輕手輕腳的將她靠在櫃子最角落,而後深吸一口氣——
公孫慈忽然拉住了她,顧雲曦轉過頭去,她滿是淚水的面容上唇形一動,顧雲曦嘴角一勾,義無反顧的推開了櫃門向著內室極左的小耳房跑了過去!我會活著,公孫慈說。
突然而來的響動在這一片冷風呼嘯聲中極為刺耳,來人只見一道身影忽然從內室閃過,他狹長的雙眼微微一眯,再看一眼地上已經斷了氣的雅嬪,沉沉落下一個字,「追!」
三道人影極快的向著顧雲曦的方向追了出去,這破舊的宮殿之中,只剩下雅嬪孤單的躺在門口森森涼涼的風里,她的眸子微微睜著看著大門口,好像她想要走出這冷宮一般。
無聲無息之中,忽然有五彩繽紛的煙火在皇宮的上空炸開,那熱鬧紛呈的奪目光彩瞬時便照亮了半邊天,幽暗的角落里忽然現出一聲「吱呀」聲,那殘破的櫃門被打了開來,一個弱弱小小的人影從櫃子里走出來,她眸光怔愣的直直走向躺在門口的人,濃黑的血跡印的地上到處都是,她無知無覺的俯子,抬手將地上人睜著的眼角拂了下去。
關于帝國歷四七五年的最後一個晚上,公孫慈在以後多年的歲月里只記得她母妃至死都睜著的眼楮,那雙曾經給她溫暖給她鼓勵的眸子,那一刻似乎只剩下殘忍,冰冷,絕望,而這三樣東西,一直充斥著她往後冷暖不知的生命。
顧雲曦奮力的奔跑,夜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甚至不知道她能跑的這麼快,那一瞬間,她似乎再次看到了無邊無際的茫茫大雪,她又听到了千軍萬馬的喊殺聲,她就是在那樣的喊殺聲里面,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的倒下,然後踏著他們的鮮血,一路逃亡。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緊越來越急,顧雲曦顧不得呼吸顧不得看路,只是步子不停的運轉,忽然有明亮燦爛的煙火在皇城之上炸開,顧雲曦下意識的向著那個方向奔過去,身後之人似乎就快要趕了上來,一道破空之聲響起,顧雲曦只覺得後背之上一抹巨大的刺疼瞬時讓她眼前一黑,一支長劍帶著血掉在她的腳邊,她看一眼繼續跑。
她知道,此刻如果她慢一步,接下來的就不止是疼了。
手臂幾乎全都濕透,一滴滴的血跡落在發黑的青石板回廊上,四濺成不同的形狀,看著越來越近的燈火,她的腳步越發的快了,不知何時,身後的腳步聲似乎漸漸消失,顧雲曦看著不遠處的掖庭宮側門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兩盞宮燈幽幽的亮著,兩個侍衛雙手插在袖子里斜斜的靠在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顧雲曦將自己隱在黑暗里,一邊拉緊了身上的披風裹緊傷口,一邊緊緊的盯著那門邊的二人,如果今夜走不出去,身上的傷口也能讓她沒命,回頭看一眼身後黑壓壓的宮室,也許在那里,還有人等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顧雲曦不敢保證側門的侍衛在換班時也能留有空白時間讓她逃出去,更讓她心焦的是,她覺得自己身體內的一點點溫暖幾乎快要流淌干淨,腦袋也越來越昏沉,連手臂上的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瑟瑟一個激靈,忽然看到遠處的兩個侍衛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其中一個在門前左右看看,而後對著另一個人拱了拱手向著一邊跑了開去,看著那侍衛緊著雙腿走遠,顧雲曦眸光一深,她將自己披風上的帽子戴在頭上,深吸一口氣朝著側門走去。
腳步聲極輕,然而還未走的很近那侍衛便發現了顧雲曦,他眉頭一皺,「哎,你是誰,怎麼進去的?站住!」
顧雲曦斂著眸子走到他近前,一抬眸,是個身形不高的漢子,顧雲曦嘴角一勾,精致的小臉上是足以蠱惑人心的笑意,侍衛漢子一怔,顧雲曦的右手便重重的朝著他的脖子揮了過去!
那漢子的怔愣凝結在了臉上,顧雲曦松開手,她手中的銀釵正深深的插在他的頸部血脈上,有絲絲的血跡從侍衛的脖子上留了下來,他嘴唇微動,終究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顧雲曦嘴邊的笑意消散,「對不起。」
她沒有遲疑的轉身就走,甚至忘了拔下自己極愛的釵子,身後有重物倒地的聲響,顧雲曦的腳步更快更急了。
今日的內宮自然比之以往是要熱鬧許多的,顧雲曦心中大松一口氣,專門挑了人少的地兒走,別的她都沒關系,可是她流出來的血越來越多,她伸出手去模模後背,一片濡濕。
現在的她縱然知道雅嬪慘死她也不可去報案,她只覺得神思混亂,額頭似乎還發起了熱,她沒有心力去思考今夜的這場慘劇誰才是幕後的黑手,她只是擔心公孫慈,她能不能自己走得出來,她也擔心自己,她能不能躲過這一場本不該屬于她的劫難。
步子越來越虛浮,她所幸撐著回廊的台沿走,不遠處便是御花園的縉雲湖,那里似乎聚滿了人,煙花爆竹聲響不斷好不熱鬧,她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氣,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伸手不見五指的宮道之上一個人也沒有,她知道此處能走到正陽門,再到宣武門她就能出宮,可是她這個樣子,但凡被人看見都是要驚動禁軍的。
怎麼辦——
萬俟宸出宮的時候正遇到煙火爆竹齊齊炸響,他掀開轎簾看一眼那五彩繽紛的光彩眉頭一皺,「換一條路走吧。」
慕楓在外面跟著,此刻揮揮手轎夫便當即換了方向,今日的萬俟宸是來領賞賜的,烈帝除了給他金絲碳龍涎香之外,年年都會顧念著他的身子畏寒給他極為上等的皮草,賞一次不夠每年冬日都會賞賜好幾次,且必須要他穿在身上。
他現在還依稀記得,在來大燕的第二年冬天,他有一次只穿了墨色的錦袍去面見烈帝,烈帝看到他的衣著眉頭一皺,就在那一天,烈帝把他身邊的一個侍從當眾廷杖而死,足足一百杖,就為了他沒有穿他賞賜的錦袍,他說他的侍從照顧不周。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忘記過穿著那皮草出席各種場所,縱然他越來越體虛,縱然他夜里越來越難以入眠,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再不想看著他身邊的任何人死,也因為這樣,他府中再沒有多余的下人,從這一點來說,他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幽黑的宮道之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兩邊的宮閣都空著,不知道是拿來做什麼用的,萬俟宸微微閉上眸子,將手中的紫金暖爐擱置在了一邊,他只覺得那味道讓他有些氣悶,他掀開轎簾,外面的冷氣刺骨的冰寒,他卻覺得很好聞的深吸——
不對。
萬俟宸皺了眉頭,他的眸光深不可測的掃向兩邊的宮室,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沒什麼異常,可是萬俟宸知道不是的,他眸中閃過一絲猶豫,轎子繼續前行著,眼看著便要走過這段宮室了,他輕輕揮了揮手,轎子便停了下來。
一排齊整的宮室在黑夜之中靜靜的立在那里,萬俟宸走下轎子,在慕言不解的目光之中走了過去,淡淡的血腥味兒在冷氣之中凝結,他鼻息微動,直直的朝著一扇微微合著的朱門移步,沉重的腳步聲聲聲落在一片冷寂的夜色之中。
他輕輕的推開了那扇門,待看清門里的狀況萬俟宸呼吸一變,黑暗之中的顧雲曦緩緩的抬起頭來,屋外的點點光線暗暗的透了進來,她只見一道逆著光的人影立在門口,她心中本是帶著驚慌與決絕的,此時看到那人影,卻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她嘴角一勾,「是你。」
屋外的人身形一動走進來,瞬時也進了一抹淺淡的光線,顧雲曦看過去只覺得他眸光幽深,再一看竟是前所未見的眉目溫軟。
他說,「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