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小馬車從二門而出,稍稍一拐便沒入了京城大道的人流之中,宋止看著前面的路口頗多,仔細的想了一想還是轉頭一問,「小姐,咱們今兒要去哪里?」
顧雲曦獨自一人坐在馬車里,面上是少見的愁郁之色,聞言掀開車簾淡淡的看了看車子外的景象,此刻不過是午時未到,大街上的叫賣之聲不斷,一片和樂融融的模樣,該去哪里呢?
宋止未听到顧雲曦的吩咐,只得放慢了速度慢慢行著,剛走了沒幾步,卻是听到自朝聖門的方向傳來了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踏地之聲,周邊的百姓也是有所察覺,漸漸地低聲議論了起來。
顧雲曦此時倒是開了口,「靠邊停著。」
宋止聞言便將馬車趕到了一旁,顧雲曦在後面掀開了車簾看向城門方向,沒多久便看到一騎黃甲騎兵速度極快的向著宣武門的方向奔了過去,一邊走一邊高聲道出一句話來。
「鐘將軍回京述職!」
這樣的陣仗自然不算小的,顧雲曦眉心一跳,鐘林雲回來了!
就在那黃甲騎兵剛過去沒多久,城門方向當先出現了高高揚起的白虎軍旗,再過了一會兒,就有一行百人的騎兵隊伍出現在了城中大道上,一個身材魁梧劍眉凌厲的壯漢騎馬走在最前,在他身後,是裝備齊整的百人隊伍。
顧雲曦的眸光掃過那人,只見其眸光迥然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煞氣,那是只有在伏尸萬千的戰場才能沾染上的氣息,她眸光微沉,鐘林雲!
騎兵的隊伍行進並不快,好似在炫耀,又好似在巡視,眾人看著那高頭大馬之上坐著的大將軍眸子里滿是崇敬,在那騎兵隊伍之後跟著一長串兒的車馬,那些車馬全部都裝的滿滿當當,一輛車得用四五個小工推著才能行進。
顧雲曦從那車馬之上掃過,偶爾露出的一角也能看得出來,里面裝著的只怕正是那敬獻給朝廷的金銀財寶,她再看看那些衣著普通甚至是簡陋的小工們,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鐘林雲身為大將軍進京隨身最多只能帶一百兵士,那隊伍一行只怕有三四十輛車,每輛車五個人,那小工一共便有近二百人,若這些小工身手敏捷,抑或是這些小工是從兵營之中選派的,那麼鐘林雲這一次進京便是帶了三百人之多,若這些人全部都是軍中好手,便足以在這城中造出不小的亂子來。
顧雲曦搖搖頭,努力地將腦海之中的念想甩開,見那隊伍漸行漸遠,她所幸不去想這些事情,對著車簾喊一句,「去天下第一樓。」
顧雲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去了天下第一樓,或許是因為她記得此前來的時候那里的掌櫃名叫「十五先生」,又或許是因為她不曾忘記天下第一樓地字一號房里的那一盆蘭花,不管為了什麼,顧雲曦還是到了天下第一樓。
一進門還是那日那聰靈的小廝上了前來接待她們,小廝眼光極好,看到顧雲曦好似還記得她似地,「小姐今兒來了~」
顧雲曦點點頭,小廝趕忙問起,「小姐今日要在哪間房?」
顧雲曦想了想,「就在二樓臨窗挑個雅間便可。」
小廝聞言眸子里倒有微微的失望,卻還是朗聲一笑道,「好 ,小姐您跟小人來!」
顧雲曦跟著小廝直直上了二樓,二樓的雅間雖然比不上三樓的大,私密性卻都還不差,小廝領著她和宋止去到了臨街靠窗的一間,開了門,「小姐您請,您要些什麼還請吩咐小的。」
顧雲曦到沒有吃飯的心情,「先來一壺碧螺春吧。」
小廝連聲應了關門離去,顧雲曦這才隨意的坐在了屋子里的軟榻上,她看一眼站在門邊的宋止,眸光示意了屋子里的椅子,「隨便坐吧,不必拘束。」
宋止微微一怔愣,卻也知道顧雲曦的性子,當即選了張椅子坐下,顧雲曦自顧自想著事情,一時間屋子里雖然安靜沉默,卻也沒什麼尷尬。
沒多久小廝便敲響了門,推門進來的時候手中端著一張托盤,顧雲曦本來沒心思去看,只覺得一道分外潤透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才轉眼過去,這一看眸光一變,就在那小廝的身後,正站著一個白衣飄飄的中年男子。
「听小令子說有貴客來了,十五想著既然與姑娘有這緣分,便不請自來了,打擾姑娘了。」
十五飄飄然一禮,顧雲曦一時間只覺得一道暖風迎面而來,竟是沒有分毫的排斥反感的,她嘴角一勾,「十五先生不必多禮,既然來了便請進吧。」
小廝放下托盤退了出去,顧雲曦打眼一看,竟然是一道完整的茶具,十五應聲進得門來,看到桌子上的茶具嘴角微揚,本就俊朗的面容上因為年齡大些更顯得逸然睿智,此刻一挽袖子,「顧姑娘是第二次來了,第一次十五有事在身不曾相見,這第二次十五以茶代酒,只為謝謝姑娘昨晚相救之恩。」
宋止早已起身站在了顧雲曦身邊,顧雲曦走向桌案落坐在十五的對面,眸光之中沒有絲毫的拘謹扭捏,「勞煩十五先生,雲曦榮幸之至,說不上恩,只是能嘗嘗十五先生的手藝,雲曦最是高興不過得了。」
十五抬眼,只見顧雲曦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小女兒家的造作之態,一身清澈坦蕩倒是讓他少見的心中激賞,他手中不停,一邊洗盞更酌一邊問道,「姑娘身上的傷可好了?」
顧雲曦這才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晚上,她似乎隱隱約約記得萬俟宸在最後說到過一個人的名字,讓慕楓去請回來的,而她的傷她確實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治好的,再加上昨晚眼前之人是為萬俟宸診病的,當即便想通了前後關節。
「原來雲曦是承蒙十五先生妙手仁心,那該道謝的便應該是雲曦了,先生且放心,雲曦的傷早已愈合,已無大礙了。」
十五嘴角一勾,將兩個竹筒其中一個打開,一邊挑揀著茶葉,而這廂,那紅泥小火爐上的水已經滾開了,他不緊不慢的將茶葉一顆顆放進去,一邊道,「姑娘客氣了,但凡是主子交代的十五必當盡心盡力的。」
微微一頓,他趁著放入了茶葉的當兒從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個小玉瓶,「十五是醫者,醫病人向來力求完美,這一瓶是花容膏,有極好的去痕之效,姑娘若是不嫌棄便收下吧,也算是十五醫人醫到底。」
顧雲曦有幾分意外,心中卻是一暖,連忙接過十五手中的瓶子,「真是多謝先生想的周到,雲曦真是無以為報。」
十五灑然一笑混不在意的模樣,顧雲曦卻是眉頭一抬,「楚殿下可好些了?」
十五將桌子上的另一個竹筒打開,聞言一笑道,「姑娘且放心,主子縱然傷心,這一時半會兒間倒是沒什麼大礙的,今日還在府里養著傷的,一到早我的新藥也是送過去了,多少能起些用處。」
顧雲曦听了心中才安一分,看著顧雲曦長出口氣的樣子十五嘴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顧雲曦的眸光卻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十五正從竹筒之內挑揀著一種褐色的小花兒,她眸光一亮,「姜花?」
十五眸子里微含著幾分愕然,「這是雲宋之地才有的一種雛菊,放在碧螺春里可驅寒回甘,姑娘怎麼以為是姜花?」
顧雲曦眸光一斂,「原來如此,只是因為曾經喝過一種用姜花煮的茶,一見之下難免覺得有幾分相像,這才月兌口而出。」
十五將那些褐色的花兒反進茶壺之中,一邊手一頓,「十五此生倒是還未喝過這樣的茶,姑娘真是好福氣。」
顧雲曦不知不覺間覺得面上有幾分溫度,這邊十五卻是面色如常,好似剛才那句話只是單純的感慨一般,看著茶壺里漸漸冒起了熱氣,這滿屋子里也是溢滿了碧螺春的清香,顧雲曦知道,這茶是煮好了。
十五端起茶壺,為自己二人分別倒滿一杯,顧雲曦也不消多說便端起杯子要去嘗,十五這邊看著正要說「燙」,卻見顧雲曦好似想起了什麼似地止住了勢頭,將被子放在鼻端聞了聞,有用杯蓋兒撥了撥,連著贊了好幾句才輕抿了一口。
「先生好手藝!」
顧雲曦如此一贊,十五卻轉而問道,「姑娘覺得和你那姜花茶相比,哪一個更好些?」
顧雲曦眸光一轉想了想,「姜花和先生的雛菊大都是起了回甘驅寒提味兒的作用,不同之處在于姜花的味道之中本就帶了幾分辛苦,與茶味的苦相融合並無影響,味道還更顯厚重,而雛菊的香味大約是濃了些,與茶味融合之後反倒是沖淡了茶本來的香,喝入口中馥郁回甘,唇齒生香,倒像是——倒像是專為了閨中小姐煮的一般。」
十五俊逸的面容之上閃過一絲詭異,顧雲曦連忙道,「雲曦實乃不解茶道之人,若有言語不當,先生還請見諒。」
十五掩嘴輕咳幾聲,連忙苦笑道,「不瞞姑娘,這茶我倒是讓好幾人都試了,可他們不是將我的茶貶的一無是處,就是將我的茶跨到了人間少有,唯有姑娘今日三兩句言語說的真真切切,十五心有感激還來不及,哪里有什麼見諒不見諒的。」
顧雲曦掩嘴一笑,「先生是個性情中人,朋友自然也是的,卻不想讓雲曦做了這第一人,倒是該謝謝他們才是。」
十五連連笑著點頭,只見顧雲曦面上一派肆意風流,待人毫厘之間毫無造作失禮,他眸光微亮的看著顧雲曦,「十五與醫道尚有幾分作為,可是這茶道卻是久學不得精進,既然只有姑娘一人敢對著十五說實話,那今後十五有了新茶,必當第一個請姑娘品嘗,到時候姑娘必定要像今日這般才好。」
顧雲曦只覺得眼前的十五醫道過人,雖然口中說的是與茶道不善,可他渾身上下的氣度風流都絕非等閑之人,與他相處也未有什麼不妥,便笑著點頭應了,「雲曦榮幸至極。」
顧雲曦從天下第一樓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的沉郁氣氛都散了幾分,宋止在後面跟著面上的神色有幾分異常,他看了看顧雲曦,嘴角微動卻是什麼都沒有說。
上了馬車宋止又開口問顧雲曦下一站去哪里,顧雲曦想了想,「先回府。」
宋止心中一松,這才趕著車原路返回,到了相府也不過下午十分,一進門便看到府里的下人來來往往俱是往主院去的,顧雲曦眉頭一挑,這些人手上都拿著大大小小的金銀財帛物件,還有些人卻是顧雲曦從來未曾見過的,只怕是府外的人。
微微沉吟一瞬,顧雲曦大抵知道了是怎麼回事,這廂卻是直往主院而去,剛一進門便看到柳氏在院子里站著,徐大娘手中拿著一本冊子在記著什麼,另有柳氏身邊的各個大丫鬟都是在忙碌著,而主院的院子里的空地上,齊齊整整的擺著一抬又一抬的禮盒,顧雲曦知道,那是顧映雪的嫁妝!
「夫人,二小姐來了。」
榴葉在柳氏身旁輕聲提醒了一句,柳氏轉頭一看嘴角一勾,「雲曦來了。」
顧雲曦先行見了禮,「拜見夫人。」
柳氏伸手扶起她,「听說你早間出門了,這會子可用了午飯了?」
顧雲曦點點頭,「用過了。」顧雲曦瞟眼一看,徐大娘手中的冊子滿滿當當的都是嫁妝名目,在看著院子里的禮盒,盡數都是裝的滿滿當當的,柳氏放開顧雲曦的手,眸光落在最邊上的盒子上,「榴花,那一對玉如意近了看著好,遠看著卻是暗得很,快拿去庫里換一對出來。」
榴花聞言放下手中的金釘子,趕忙將那玉如意拿出來交了個小丫頭一同出了主院往府庫而去,徐大娘將冊子上的名目看了又看,「夫人,差不多了,所有的首飾衣服玉器瓷器都在這里了,另有花床家具都還在莊子里沒搬過來,城西莊子的劉管事昨兒過來報了家具名目,老身看著都很是不錯,再有城南的莊子,城北的園子,還有京中各處的大小鋪子,另外再加上北園的幾千畝田產,具體的名目都在這冊子上了,您看看,若是沒問題我便讓下面的人準備準備,待日子差不多了就可去京兆伊辦了移交手續。」
柳氏一邊翻看著墨色封皮的小冊子,另一邊點點頭,「跟著大小姐過去王府的人都選好了嗎?」
徐大娘繼續道,「都齊備下了,除了大小姐現如今身邊的錦文、錦語之外,還預備了六個二等丫頭,十二個三等丫頭,六個陪嫁嬤嬤,七個莊子里的管事也都跟著過去,再有底下莊子里的小廝都是各個管事親自挑的人,帶過去行事也算得心應手。」
柳氏合上那小冊子點點頭,「大小姐那邊都準備好了嗎?」
徐大娘點點頭,「出嫁當天要用的嫁衣收拾全部規制好了,大小姐閨房里還有的吉祥如意擺設也都準備好了,側夫人盡可放心。」
柳氏這才點點頭,「眼看著還有一月,這幾天吩咐劉管事那邊的手腳快一點,二月初十再把那邊的名目單子報一遍,到時候你跟我抽個時間過去瞧一瞧,若是都得當就入庫封喜,只等三月初九正日子往出抬了。」
徐大娘在一邊盡心的听著,此時急忙連聲應了,這個當兒榴花去了玉如意又回來了,柳氏連忙走過去再將那一對新的玉如意拿在手中仔細的瞧了瞧,看沒問題了這才好生安置在了禮盒子里。
顧雲曦從未經過這樣的場面,一時之間倒是有幾分咋舌,不愧是相府嫁女兒,這麼多的嫁妝只怕能首尾相接的繞著這京城轉一圈,再看柳氏,顧映雪雖然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可對于這嫁妝卻是沒有一點不盡心的。
柳氏去了一邊,徐大娘這邊走上了前來,看著顧雲曦微微搖頭,「二小姐可是看見了吧,大小姐這嫁妝在這京城之中只怕也就當年的孫皇後入宮之時能比之一二了,二小姐這年歲也差不多了,雖說沒指下人家呢,可是嫁妝什麼的卻是該上點心思了。」
微微一頓,徐大娘眼看著柳氏與榴葉、榴花不知是因何進了正廳,趕忙低下聲音道,「二小姐是不知道,這相府並非表面看著的那般光鮮了,這大小姐的嫁妝也不是輕而易舉拿出來的,那陪嫁的莊子田產都是挑的相府最好的,還有些甚至是當年先夫人的陪嫁,所以二小姐您想想,等到了您出嫁的時候一來相府剩下的不多了,而來,洛夫人那邊——那邊也沒有什麼嫁妝給您的,您到時候可怎麼辦——」
顧雲曦眉頭一皺,府中眾人都知道洛青衣搬出了相府,至于到底搬到哪里卻是沒人知道,再加上洛青衣向來都是深居簡出如同不存在一般,此刻倒也沒有招惹多少閑話出來,顧雲曦听著這話只覺得心中一陣酸澀,卻不是因為她的嫁妝。
微微一點頭,「徐大娘有心了。」
話音落下顧雲曦看看這滿園金銀財帛一顆心越來越冷,她轉身走出主院,放眼這雕梁畫棟的樓閣庭院,心中卻是沒有半分的歸屬感,曾經她也有溫暖慈愛的父母,也有人為她操心冷了熱了該換什麼被褥了,如果他們還在,現在這個時候,只怕也是要為她定親了。
西夏民風開放,女子到了十七八歲若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大可稟了父母,女家上男家門上求親是常有的事,族中的男男女女都是爽朗豪邁的人兒,向來沒什麼扭捏矯情之處,記得父王曾提過,桓箏的父侯從小就喜歡她——
顧雲曦懶懶在家,既不願進宮當值也再也不像此前那般時時刻刻的關注著朝中動向,一來,她覺得心力憔悴,二來,現如今大勢已定,她不必去管那麼多,抑或是,她再也不需要管這麼多了,那樣的一個疑問一直盤桓在她的心頭,這個局,公孫墨到底知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幾分。
婠婠夫人彼時是湘嬪下的毒手,回想起當日情景,顧雲曦更是確定了心中的一個念想,當時她在雲瀾宮宮門口看到的神秘來客不是別人,正是太子妃——趙瑯華!這位郎華公主在當日的宴席上起了很大的作用,這才將婠婠月復中的孩子害死,這樣說來,這位從大梁來的太子妃,其實早就是湘嬪一邊的人了!
可是一個女人如何會這般害死自己的丈夫,若是太子得了皇位她便是將來的皇後,她何樂而不為,到底是為什麼——
趙瑯華身後是大梁,大梁,大梁——
顧雲曦眸光一深,是大梁!她所作所為定然是大梁的選擇,從一開始,大梁的選擇就是湘嬪,而不是所謂的最得寵愛的瑯華公主,而她的出現不過是為了給皇後和太子吃一枚定心丸,而後暗中對湘嬪施以援手,最終將德王公孫墨推上位。
顧雲曦雙眸微閉,若是這般計算起來,此前的種種又有幾分真幾分假,而她心心念念的謀算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她曾以為的成功又有幾分是自己所得?
此時的顧雲曦只覺得心中驚怒與彷徨交加,她並非是想爭功,只是自己一心為之努力的事情到頭來竟好似竹籃打水,她一直勝券在握的計算在別人眼中只怕更是一場笑話!這樣的否定足以擊潰她對公孫墨的期許,足以讓她自己的傲然野心一落千丈,顧雲曦深吸一口氣,從未有過的疲累讓她凌厲強硬的外表裂了一道縫隙。
「小姐,德王殿下派孫魯過來了。」
越娘輕輕一聲將顧雲曦腦海之中的念想盡數打斷,她眼眸一睜,「何事?」
「孫魯在外面等著,德王府的馬車也在外面等著,說是要接姑娘過府一聚,具體什麼事情卻是沒有說。」
顧雲曦想了一想,她起身,將妝容簡單打理一番,再披上一件雪色披風,直領著越娘除了府門,相府之中到處都有一種喜氣肆意,顧雲曦無動于衷的看著眾人樂呵呵的模樣,心中的冷意更甚。
孫魯在門房處看到顧雲曦出現,當即躬身一禮,「姑娘,王爺著我來接你過府。」
顧雲曦點點頭上了馬車,越娘隨後便跟了進來,孫魯動作利落的揮鞭,馬車便滾滾向著德王府而去,顧雲曦沉著臉,越娘看著顧雲曦的模樣搖搖頭,「姑娘這幾日的心思全部都浮在了面上,這樣可不十分好。」
顧雲曦聞言心中一警醒,忙將自己面上的心緒都收斂了進來,越娘將小火爐里放慢了銀碳,再將狐裘圍了一圈,這才塞到了顧雲曦的手里,隨即低低道,「紫蘭回去都跟我說了,現如今王爺要大婚,這王府也並非那般簡單了,姑娘雖然心無所念,旁人卻不這般以為,姑娘今後去王府都得注意一二。」
越娘畢竟是見得多的,顧雲曦連忙點頭應了,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前,顧雲曦跟在孫魯之後往府內而去,她已有好幾日未曾來過,竟是不知這德王府已經大變樣了,一進門便看到綠芙指揮著下人在院子里忙活,各房各殿都做了嶄新的規制,朱漆上了房梁,花草也盡數生機勃勃煥然一新。
看到顧雲曦進了府院,綠芙趕忙過來一福身請安,「顧姑娘過來啦!」
顧雲曦淡淡點頭,沒什麼心思來回應著般熱情,越娘看到這府中的布置驚嘆一聲,「綠芙姑娘好手藝,這王府被你這一規整,倒是完全變了樣貌,到處都華麗大氣,倒是適合王爺的性子。」
綠芙聞言掩嘴一笑,看顧雲曦一眼,「這不是還有一月王爺就要大婚了嗎,王爺雖然說了要簡單些可綠芙想著王爺迎去正妃這一輩子只怕就只有這一次,再來更不能委屈了顧大小姐,這才稟了王爺將這王府重新收拾收拾,在騰出個大院子來好讓以後的正妃娘娘住的安心舒服才好。」
越娘面上笑意更甚,「嘖嘖,綠芙姑娘這般命理知事,只怕抬位份是遲早的事了,待我們大小姐過了府,老身便準備著給綠芙姑娘道喜了。」
抬綠芙的事情王府之內的人縱然心有所想也從來不敢明說,公孫墨的性子更是不喜歡府里人嚼舌根子,此刻越娘好似口無遮攔一般的說了出來,瞬時讓綠芙此時的熱忱動作多了幾分巴結迎合的味道。
顧雲曦眸子里笑意一閃而過,綠芙卻是「刷」的一聲紅了臉,她干笑兩聲,「嬤嬤說的哪里話,綠芙只是本本分分的做好這王府大丫頭的事,哪里想得到那麼多,嬤嬤真是折煞奴婢了,想必王爺等得久了,顧姑娘還是快些過去吧。」
顧雲曦面色如常的點點頭往公孫墨院子的方向而去,這邊嘴角的笑意卻是更甚,越娘畢竟是見得多了的,這般幾句言語還真是——
孫魯在一旁也听出這不對的味兒來了,卻是不敢亂說話,一路上將兩人引進了院子,剛開門正廳里便走出一個人來,顧雲曦一看,竟是顧映雪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頭錦語。
這錦語向來是負責雪閣內的事物,極少的走出來,顧雲曦雖然見得少卻也是認識的,此刻兩人相撞上,錦語連忙俯身行禮,「錦語見過二小姐。」
顧雲曦揮手起身,低眼一掃便見錦語手中拿著幾本冊子,她抬手,「快些起來吧,想來是為了姐姐和王爺的婚事,一切都安排好了?」
錦語恭敬的點點頭,「都安置好了,今日過來是和王爺商討一下喜宴宴請的名單的,屆時喜宴會先在宮里舉行,注意之處頗多,錦語不敢怠慢。」
顧雲曦眉間一絲疑色一閃而過,這邊確實點了點頭,「既然辦完了事就回去吧。」
錦語告辭出門,顧雲曦這才進了正廳,公孫墨早就听到顧雲曦在院子里說話的聲音,此刻見到人進得門來嘴角勾起,「雲曦,來了——」
顧雲曦點點頭行了個禮,卻見文淵正坐在另一邊看著她,顧雲曦在朝著文淵一拜,「給閣老請安。」
文淵揮揮手讓顧雲曦起身,一邊笑道,「正和王爺說起呢,顧二小姐前幾日的手段還真是不簡單呢,王爺跟我說蕭淑妃一事之時我本是不抱希望的,沒想到最終卻是成了。」
這位文淵此前本是及其厭惡顧雲曦的,經過了前一陣子的事倒是對她的面色好了幾分,顧雲曦將這話听在耳里卻不敢落在心中,當即一笑,「閣老謬贊了,也幸的老天助我,不然這事輕易不能成。」
微微一頓,她轉向公孫墨,「還未跟王爺說,那冊子我已經交到了簫玉瑾的手上,王爺需注意些,若是她在朝局未穩之前走了,只怕會被有心人借故生事,一旦將皇後的事情再跳出來,多少對我們有害而無利。」
公孫墨點點頭,微微遲疑一瞬卻是道,「前次你說了那西涼長公主蕭玉樓來了京城,當即本王便派人查了,倒是沒什麼明顯的動向,可是在南邊,卻是一點也不平靜。」
顧雲曦不知道這個南邊是哪個南邊,眉頭一皺,卻听得文淵道,「大楚和西涼本來素無交情,卻是在不久之前簽了一份協議,大楚將邊境三城盡數讓給了西涼做屯糧之用,那三城地處極為富庶的滄江下游,大楚這一讓,便等于是將手里的一塊肥肉給了西涼,如此動作,實在是詭異的很。」
顧雲曦眉頭皺起,「閣老的意思是——」
文淵看一眼公孫墨,後者一臉的面色淡然,文淵當即開口,「不知道顧姑娘知不知道,大楚的皇後在半月之前歿了,這幾日那萬俟宸抱病不出只怕正是因為此事,文淵料想著,此前洛蕭返回了南越,這萬俟宸會不會也生了此心?」
顧雲曦不及說話,文淵又道,「在加上大楚進來的舉動便可以推算,萬俟宸現如今只怕是在謀劃了,這一路回去大楚千山萬水,別的不說單說這一路上要經過大梁,雲宋,西涼,南越幾國就是避不得的,他這般為自己打通了關節回去的時候便是暢通無阻了。」
顧雲曦面不改色,「听閣老之言,倒真是如此。」
公孫墨將眸光落在顧雲曦身上,「雲曦,你覺得,本王應不應該放他走?」
顧雲曦嘴角微勾,似是想了一想才道,「自然不該。」
公孫墨仿佛松了一口氣似地,又听顧雲曦道,「不說別的,單說他是大楚皇子這一條便不能放走他,他既是有病在身,在大燕只怕也沒幾年好活的,雖不能成大氣候,卻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了。」
公孫墨听完此話贊同的點點頭,卻又是道,「現如今只是推測而已,萬俟這麼多年來也為本王做了不少事,只要他安心留在大燕,他與本王處,還是上賓。」
顧雲曦點點頭,公孫墨似乎想到了什麼似地,眸光微微帶著鄭重,「雲曦,關于大梁的求親,我已經為你否了。」顧雲曦點點頭一笑,「雲曦從未想過做什麼皇後,多謝王爺體察。」
公孫墨眸光微黯,一時間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顧雲曦看著這屋子里換過一新的帷幔擺設,嘴角一勾,「孫瑜的尸首听說已經被孫家人收斂了,這個時候只怕都出了梁城了,孫氏一族算是徹底倒下了,眼看著王爺還有一月便要大婚了,皇上卻一直抱病在身不上朝,听說已經有臣子上折子請求廢太子了?」
公孫墨淡淡的點點頭,顧雲曦又道,「雖然太子一方已經勢弱,可是聖意自古難測的很,一日未將王爺封為太子,王爺一日不可放松,想來這些王爺也都知道,無需雲曦多說了。」
「這個我自然知道。」公孫墨眸光深重,「雲曦,這一陣子你受累了。」
顧雲曦不去看公孫墨的眼神,淡淡搖頭一笑,忽然又提起一個話題,「王爺可知道鐘林雲回來了?」
二人聞言的表情未見得多麼的驚詫,顧雲曦其實也知道,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會不知道,顧雲曦想了一想,還是道,「不知道城外駐扎著多少人馬,王爺需要多多注意些鐘林雲手下帶著的人,另外,他那護送金銀財帛的小工,加起來也有兩三百人,若是散入京中各處,要制造出亂子來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一句話說完,文淵的眸色深了幾分,顧雲曦今日該說該問的都已經完全,一時之間再無話,公孫墨卻並非如此,他從一旁的桌案上拿過來一封信件,正要開口,這邊廂綠芙卻是走了進來。
「王爺,金管事那邊的聘禮都已經準備好了,說是請您親自過去看看。」
顧雲曦見此也站起了身,「既然王爺還有事在身,不妨先去忙吧,天色不早,雲曦改日再來。」
公孫墨眸光微沉,顧雲曦卻是向著文淵行的一禮,「閣老,告辭了。」
顧雲曦想要離去之意十分明顯,公孫墨一時間不好推月兌,只拿起那封信道,「成霖送信來了,那邊的事情都十分的順利,他準備回來了——」
顧雲曦多少有幾分欣慰,「那就好。」
綠芙在一邊等著,看到公孫墨的模樣輕聲一笑,「既然這樣,那就由綠芙送顧二小姐出去吧。」
顧雲曦也不推月兌,再一福身轉身走出了廳堂,越娘在門外候著的,此時連忙跟在顧雲曦身邊往外而去,綠芙跟在顧雲曦身後,「真是辛苦二小姐了,次次都要勞煩小姐過來,這會子王爺也沒有下令,綠芙讓門房的阿雲送您回府吧。」
顧雲曦點頭,「多謝綠芙姑娘了。」
綠芙淺笑著連聲道著不敢,將二人領到府門口,又叫來一個小廝,仔細的吩咐了才將顧雲曦二人送上馬車。
「哼,這綠芙倒是個心眼玲瓏的,將來大小姐過了府,這位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卻也幸的王爺的府上現如今也沒個女主子,比起其他王府大院的,倒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越娘聲音低低的道,直落在顧雲曦一個人耳朵里,她听的此話也不作聲,只閉上眼楮靠在車壁上小憩著,越娘將她的披風緊了緊,一邊靜坐著不再言語。
第二日,顧雲曦本來打算向羽林軍中告個假繼續待在府中不出門,可是午時剛過便有一張帖子送了過來,皇上病情有所好轉,再加上今年鐘林雲政績頗佳,竟是要為他設宴接風,凡是有品階有誥封在身的都下了貼。
顧雲曦看著薄薄的一張紙,最終還是未曾告假,只等時辰差不多了才從相府往宮里走,走之前越娘嫌她這幾日的精神不好,給她挑了一件水藍色的廣袖宮裝,襟前用銀線繡著淡雅清泠的蘭花倒是極好看,紫蘭又覺得她氣色也不佳,甚少裝扮的她今日面上倒是薄施了一層脂粉,直到收拾的越娘與紫蘭二人看著都十分妥帖了才上了相府的馬車。
馬車滾滾的往宮里去,宣武門正陽門依次過了,那接風設宴的地兒還是在上林苑內,上林苑乃是一處極大的皇家宮內園林,獨戶獨院的大門進去之後除了尋常皇家設宴的大殿之外還有許多的花園水榭、亭台樓閣,另有許多小宮殿平日里雖然極少用到,卻也都是應有盡有,殿內的一應物件更是樣樣俱全。
一進那行宴的大殿便有數道眸光往顧雲曦這方向投了過來,因是皇帝設宴,外加行宴的大都是朝臣或是誥命夫人,顧雲曦今日並未帶越娘或是紫蘭來,她一人進的殿來,微微低著頭向著一處角落而去,待在幾個面生的京中誥命身邊坐定,這才看向殿中諸人。
皇帝公孫烈還沒有來,那宴席首位卻是做了人的,顧雲曦細細的一看,除開公孫墨,顧中正,萬俟宸等人之外只有一人是她覺得不甚熟悉的,那人正是當日在大街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鐘林雲!
公孫墨的眸光自顧雲曦進殿便一直跟著她,今日的她與往常有些不同,水藍色的宮裝襯得她腰肢曼妙,淡淡的施了些脂粉的臉上精致出塵,一雙墨瞳微微垂著,似是要掩下其中光華,三千墨發綰做一個流雲髻層層疊疊垂在腦後,一支玉色的朱釵沒在發絲之中耀耀生輝,她眸光淡淡徑自走到一邊,仿佛對她自己的美麗渾然不覺,卻不知道那麼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位便是今次才上位的女禁軍統領?」
公孫墨一轉頭便看到鐘林雲的眸光也隨著自己落了過去,他眸光一沉,「正是。」
鐘林雲似笑非笑的看公孫墨一眼,又看看顧中正,「听說是顧相的二女兒,德王殿下的小姑子,看那模樣倒是長得十分的好看,京中只怕也沒幾個人比的上的,只可惜了,我朝有律例,凡是出仕的女子都不得入皇家後宮,王爺真是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啊!」
公孫墨面色微沉,「鐘將軍此言差矣,自古英雄都是既愛江山也愛美人,听說鐘將軍府里姬妾成群,堪比父皇的後宮三千?」
鐘林雲面色微變,冷哼一聲又道,「今日怎麼不見未來德王妃?本將軍一定得留在京中等著喝了王爺的喜酒再會雲南!」
「今日赴宴的只有朝臣誥命,將軍莫要心急。」
顧中正見著二人如此,眸色一挑開口,「鐘將軍能賞臉自然是小女的榮幸,這婚期是定在三月初九,鐘將軍到時候可得依言前來才好。」
鐘林雲點點頭,眸子里卻有意思不以為意走過,好像那三月初九的婚期永遠不會到來一般。
公孫墨和鐘林雲冷言冷語自有博弈,一邊坐著的萬俟宸卻是淺聲咳嗽了起來,一時之間桌面上實在少言,氣氛僵持不已,不過這樣的氣氛也沒有持續多久,沒一會兒公孫烈便大踏步的走了出來,顧雲曦轉過頭去,遠遠地看上去公孫烈的起色似乎恢復到了十分健康的狀態,可是跟在他左右的福安卻是一臉的沉色,小心翼翼的樣子哪里像此前那般。
顧雲曦心思一動,自然有自己的計較。
「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齊齊拜禮之聲響起,公孫烈大手一揮,「都起來!」
沉聲落定,公孫烈便落座在了主位之上,各個桌案上美酒佳肴都已上齊,公孫烈舉起手中的杯盞,直直看向鐘林雲,「愛卿,快過來!」
鐘林雲听命上前,公孫烈似乎頗有感觸,「一晃你竟然有五年未曾回來了!」
鐘林雲躬身一禮,「皇上精神健碩天威不減,竟還是如當年林雲離京的時候一樣,倒是下臣,現如今身殘力衰依然是難以望其項背了!」
公孫烈被這幾句話捧得眸色大亮,當即一拍桌案,「林雲不僅更會打仗了,連話也說得更好听了,來,你我君臣共飲一杯,朕有份大禮要送與你!」
鐘林雲面色一喜,二人舉杯仰頭喝盡杯中酒液,公孫烈忽然大喝一聲,「鐘林雲听封!」
此話一出眾人都知道接下來的會是什麼了,只見鐘林雲豪氣應聲跪在公孫烈身前,眾人都擯住呼吸听著公孫烈接下來的話了。
「鐘林雲鎮守邊境多年,護我大燕百姓安康,政績頗佳,軍工赫赫,朕特準其官升兩級,晉為一等上將軍,賜一等世襲侯爵,與雲南建雲南府,鐘林雲率親族世居雲南,世襲爵位。」
這旨意一下,眾人無不驚訝,這般封賞便等于是封了鐘林雲一個王爺的地位了,可是有那麼幾個人卻是面色微微一亮,這所謂鎮守與世襲,若是在一個富庶之地,抑或是離得京城較近些的地方還不錯,可是雲南地處邊境,且環境嚴苛,更是離了政治中心之外,這般的世襲,是好,也是不好。
鐘林雲面上卻未見分毫的不滿和惶然,他朝著公孫烈磕了三個響頭,高高興興的領了封賞,底下的有為之士部分免不得露出譏誚的神情,這鐘林雲果然是逞匹夫之勇的粗漢子一個,這其中的些許關節他竟是看不透徹!
公孫墨和顧中正俱是一臉凝重之色,分毫不敢輕慢這位看起來不聰不惠的一等上將軍,旁人或許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可是他們一個是公孫烈的兒子,一個是長伴公孫烈身邊的第一等臣子,他們若是再看不透就更是說不過去了。
公孫烈此舉十分明顯,便是要將鐘林雲這一族永遠封在雲南那一塊貧瘠混亂之地上!
而這位鐘將軍如此輕而易舉的接了封賞,面色還不帶一點兒不樂意的,這絕不是他沒有心思沒有看懂,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這期間的心思不過是幾個念想,見鐘林雲接了公孫烈的封賞,宴會的場面更是火熱起來,萬俟宸一臉的病狀,似是不喜歡桌上的酒液,可近旁總有上來敬酒之人,無奈,他只得端起自己身前的茶盞以茶代酒應了,眾人知道他有病在身,連公孫烈都對他的病極為看重,便也十分欣然的接受了。
只要是桌子上的主子,每人面前都有一只酒壺,席間有各樣的宮女宮侍在桌案之間穿插侍候,一個小宮女要向旁里的桌子倒酒,倒完了酒轉身之時一個不留神便將萬俟宸手邊的茶盞撞到了,她面色大變趕忙跪在地上不停地求著繞,瞬時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萬俟宸眉頭一皺,「重新沏一杯吧。」
小宮女面色大喜,趕忙轉身下去重新沏茶,沒一會兒便重新端了一杯茶上來千恩萬謝的再下去了,周圍對這個小插曲一笑而過,卻又有位份不高的慕與公孫烈對萬俟宸的看重湊了上來。
新換的茶湯清泠翠綠,與適才的並未有什麼不同,萬俟宸淡淡的應了一些人的酒,茶盞之中的茶湯已經見了底,青翠舒展的茶葉盡數沉到了底,萬俟宸冷冷的推了其他人,只說自己身子不適,倒也讓湊上來的人無話可說。
而另一邊,這桌子的另一側更是熱鬧,德王公孫墨是新晉的最為熱門的太子之位的人選,而另一邊,這位鐘林雲雖然說不會再京城久住,可是到底是個一等侯爵呢,這一下敬酒攀附的人自然更是不少,而公孫烈那一廂,卻是有眾位臣子上前關懷的問候請安,場面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顧雲曦坐在角落里,冷冷的看著周遭的熱鬧喜意,她的眸光只是時不時的看向鐘林雲的方向,心中判斷著他的來意,這廂卻是未曾注意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做到了她的身邊,「這位可是顧統領?」
顧雲曦一怔,疑慮的看向那夫人,那人輕聲一笑,「姑娘不必驚怕,妾身乃是工部尚書楊進的夫人,妾身本是閨中人,早就听聞了姑娘的事情,姑娘乃是我大燕幾百年來的第一人,真是讓妾身好不敬仰,妾身敬顧姑娘一杯,先干為敬!」
這婦人面色紅潤,眸子里滿是灼灼亮彩,這一聲先干為敬更是豪氣無比,顧雲曦看她這樣一時之間倒是不好不喝了,她端起桌上早就斟滿的酒盞,「楊夫人不必客氣。」
見顧雲曦只是輕輕地一抿,楊夫人眸光一挑,「顧小姐這可真是不給面子,我原以為姑娘是個大方不拘小節,卻不想——」
顧雲曦見她倒是個真性情的,當下也是搖頭一笑仰頭喝盡了,楊夫人當即滿面喜色,又見顧雲曦一杯酒下去似是被辣的厲害,當即端過了旁里的一杯茶,「姑娘竟真是個不勝酒力,來,先喝杯茶沖沖酒意,妾身的父親是從軍的,早年間也曾跟著父親在軍中呆過一陣子,那時候喝的酒可是比這個還烈。」
顧雲曦倒是沒想到眼前的溫婉婦人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她接過她手中的茶大喝幾口,這才輕輕舒一口氣,她與酒一道,還真是不怎麼在行。
楊夫人看到顧雲曦將茶盞之中的茶喝盡了,眸色不由得一亮,另一邊卻是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此前的軍中往事,顧雲曦現如今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過來,可是剛听了沒一會兒便覺得頭有些暈了,楊夫人見她如此,眸色一沉之際傾身將她扶起,「顧姑娘竟是一個一杯倒的,妾身真是對不住姑娘,不如妾身扶您出去透透氣。」
顧雲曦只覺得腦子里一陣金光大照,卻是根本听不清她在說什麼了,在周圍幾個夫人的目光之下,楊夫人十分自然親切的將顧雲曦扶了出去,剛出了大殿便遇到個小宮女,那小宮女跟在楊夫人身後,輕聲開口,「夫人,這邊來。」
楊夫人將顧雲曦半扶半抱著順著一條小道往殿後而去,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一個端麗女子正長身玉立的站在那里,楊夫人面色一暗的走過去,那女子身後當即站出來兩個婢子將她懷中的顧雲曦扶著走了。
楊夫人擔心的看顧雲曦一眼,這邊那端麗女子卻是笑道,「多謝楊夫人,令夫君的事情我自會放在心上。」
楊夫人深吸一口氣,朝著端麗女子一拜,「那就多謝顧大小姐了。」
站著的人正是顧雲曦,看著楊夫人遠遠消失,顧雲曦轉身看一眼不遠處的高高殿閣,嘴角勾起了莫名的笑意,她看一眼低頭站在一邊的小宮女,「將楚殿下送進那殿閣里去。」
小宮女應聲而走,錦文站在顧映雪身後冷聲一笑,「小姐正在愁怎麼給顧雲曦下蠱呢,這楊夫人就求道小姐的門上來了。」
顧映雪嘴角一勾,「那楊進早前和國丈本是一起的,後來因為自己的兒子被國丈的兒子所殺才兩相反目,現在孫瑜死了,很多人心存報復便將此前孫瑜干下的齷齪事兒挖了出來,便難免的要帶上這位楊進。」
錦文微微一遲疑,「那小姐可真的要向德王殿下求情?」
顧映雪搖搖頭,「不用我求情,楊進現在是六部主事,且在最後是幫了王爺的,王爺也正是用人的時候,這個時候若是他出面保了楊進,楊進必然更是對他感恩戴德,王爺何樂而不為呢?」
錦文點點頭,「那小姐,那香露殿我們都布置好了,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顧映雪眼光一轉,「自然是先去御膳房帶一份熬了半天的參湯,然後再去正殿給王爺送去,順便,去那香露殿看一場好戲!」
萬俟宸坐在桌子上,听著周圍各種各樣的敬酒之聲,阿諛奉承之聲,一時之間只覺得頭疼的厲害,從未不覺得熱的他,此刻竟然覺得大氅太過厚重了些!
萬俟宸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出去透透氣,在不遠處侍立著的慕言當即走了上來將他扶了出去,站在了回廊透風之處萬俟宸卻是沒有絲毫的好轉,慕言看了看他的樣子,「主子您等著,奴才去後殿那些醒酒湯來。」
萬俟宸扶著欄邊的柱子站好,這邊廂慕言一走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此處才是側回廊,抬眼看去竟是看不到人,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小宮女切切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正是剛才打翻了他茶盞的那一個。
「給殿下請安。」
萬俟宸皺著眉不願說話,只覺得眼前的人影都有幾分飄忽,而自己口干的厲害,一絲若有若無的欲念在自己的心頭騷動,實在是難受的厲害。
見萬俟宸不說話,小宮女站了起來,看了看他,「殿下是不是喝了酒了,前面有一處殿閣是給幾位王爺備著以防萬一的,殿下不妨先去那里休息一番?」
萬俟宸深吸一口氣,也不等慕言了,只聲音暗暗的道,「帶路!」
小宮女當即往前走,萬俟宸跟在他的身後,腳步有幾分虛浮,小宮女低著頭一言不發,繞來繞去的走到了香露殿,萬俟宸的呼吸已經有幾分急促了,小宮女打開殿門,「殿下,您請進去吧,奴婢去給您倒茶來。」
萬俟宸抬腳走了進去,殿門在背後被一聲大力關上,他眉頭一挑,卻是看向了那重重簾幕,巨大的殿閣之內安靜的厲害,有淡淡的不知是什麼香味彌散著,他深吸幾口,只覺得通體舒爽了一分,又下意識的吸了幾口,他才繼續抬步往里走去。
薄紗一般的簾幕在殿中飄搖,萬俟宸凝眸看向最里間,只覺得那里好似有一張床似地,在那床榻上,竟還躺著一個身影,他睜大了眼眸,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安來。
飄飛的簾幕從他手間滑過,他腳步未停直直的走向最里面,心中似乎有一種渴望一種直覺,那里躺著的人或許就是——
「唰」的一聲,最後一道薄紗被掀了開來,萬俟宸的眸光灼熱的落過去,目之所及,一道縴細的身影正躺在那方床榻之間,她雙眸微閉著,此刻雙手胡亂的抓著領口,似乎也是熱極了,竟是亮出了大片的鎖骨玉肌出來,她喉間發出咕噥不清的聲音,似是呢喃,又好似申吟,腰身也不安分,就在那紫羅蘭色的床榻上不安的扭著,扭著——
萬俟宸一步一步的走進,眸光灼燙的落在她的面頰之上,曾經冷凝的面容此刻滿是嬌紅,一雙紅唇此刻微微的含著咬著,似是在承受著難以自己的酥癢,萬俟宸雙拳猛的一握,胸中的悸動卻是半分壓不下去,屋子里的香味越來越濃郁,他只覺得自己小月復之處有一股子邪火騰地燃了起來,他有些驚顫的俯子,眸光帶著憐帶著無奈的看著顧雲曦。
萬俟宸的大手輕抬,緩緩的落在她精致絕艷的面頰上,顧雲曦好似渾身一顫,竟是滿足的向著萬俟宸的手掌靠了過去,嘴巴里更是溢出一聲蠻族的喟嘆,萬俟宸眼眸一深,呼吸更是急促了些,他低下頭去,輕輕喊她。
「雲曦,雲曦——」
暗啞的聲音好似從喉嚨里擠壓出來的,帶著呢喃未發的*之念,顧雲曦朦朦朧朧之中好似被一聲梵音喚醒,她微微的睜開眼眸,好像看清楚了來人又好像沒有看清楚,她微微張口,呵氣如蘭一般的問,「是你嗎——」
萬俟宸喉間迸出一聲低笑,幾分壓抑幾分無奈,「是我。」
顧雲曦臉頰微側,不停地摩擦著他冰涼的手掌,腦海之中好似有熾烈的火花在跳躍,已經分不清天與地、晝與夜,她秀口傾吐,「這是,在哪里,好難受,難受——」
萬俟宸似是將忍不住,那嬌柔的身軀好似致命的罌粟,一呼一吸更是讓他欲罷不能,他低下頭去,唇瓣幾乎擦過她的眉梢,「我們,只怕是,被人算計了。」
顧雲曦微微一顫,腦海之中好似有兩樣思想在爭斗,她微微仰著頭,兩只腿繃得緊緊的,腰身也僵在了那處,好似有巨大的不適在肆虐著她,她眸光楚楚,說話的聲音連她自己听著都快要沁出水來,神思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間徘徊,「是誰,怎麼辦——」
萬俟宸看著她泛著水光的眸子,唇邊漾出一絲苦笑,事情發展到現在若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他就不是萬俟宸了,他和她,都被人下藥了。
萬俟宸沒時間去想是誰干的,更沒時間去想自己應該怎麼辦,因為他身下的人兒將手攀上了他的脖頸,他的呼吸猛然一滯,雙眸微眯的看著顧雲曦,她的口中還似在呢喃,還似在問著「怎麼辦、怎麼辦」。
萬俟宸苦笑一聲,一只手撐在她肩側,側臉貼上她的,「這一次和此前都不一樣,怎麼辦?連我也不知道了——」
話音落下,仿佛有蟄伏已久的欲念噴薄而出,萬俟宸轉頭印上她的唇瓣,將她的呢喃盡數的吞入了月復中,她低低嗚咽著,身子仿佛被點著了火似地猛然一顫,萬俟宸的唇舌在她的檀壁掃過,長驅直入的攻城略地,兩個人呼吸膠著唇齒纏綿身子緊貼在一起不留一絲縫隙,她的手在他後背拂過,急切卻又迷茫的想要抓住什麼——
萬俟宸一顫,停下動作抬眼去看她,顧雲曦面頰緋紅,一雙眸子如水一般的睜開,似是要抗爭卻又抗爭不住,她急切的喘息著,睜開眼看到這近在咫尺的面容,「萬俟宸——」
萬俟宸低低的「嗯」一聲,雙唇如蜻蜓點水一般的觸過她的眉眼,沿著那精致的輪廓而下,最終停在了她的唇瓣上,顧雲曦的身子在他身下婉轉,眸子里閃過極為復雜的神色,一邊承著他的欲念,一邊卻是不管的輕喚著,「我們——不可——」
萬俟宸抬眸看她,只見她眸子里淚光點點,幽深迷蒙的楚楚動人,直讓他心頭一酸,他低子,及其壓抑的在她耳邊低低一語,「我,不會傷你分毫。」
上林苑大殿之中的宴會行的正酣,卻是有一個紫衣的小婢從殿門口走了進來,那人面上帶著笑意,走到公孫墨的身邊嘴角勾起,「拜見王爺,給老爺請安。」
公孫墨和顧中正都是一愣,這廂鐘林雲在公孫墨一側卻是挑了挑眉,周圍人議論漸起,鐘林雲听了听大家議論的言語一笑,「原來是德王妃來了。」
錦文一笑道,「王爺,小姐今日來看湘嬪娘娘,听說您在這里行宴,特意為您準備了參湯呢,小姐現在正在殿外等著,王爺可能出去見小姐一面?」
錦文落落大方的開口,在座的眾人知道這二人即將成親,掩嘴一笑曖昧不明的看著公孫墨,更有人在底下大贊德王妃蘭心慧智賢妻良母起來,顧中正一笑,「德王去吧,你若是繼續留在這里,只怕是要被他們灌醉了。」
公孫墨看了一眼上位的公孫烈,後者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里,公孫墨起身點了點頭,「本王去去就來。」
錦文領了公孫墨出來,便看到顧映雪手中提著一個食盒正站在風口處,寒風將她的臉色凍得微紅,嘴唇卻是青白的,她福身行的一禮,「給王爺請安。」
公孫墨抬手一扶,「起來吧。」
顧映雪起身一笑,「知道王爺在這里行宴,便炖了參湯過來,與醒酒是最好不過了,前面有一處殿閣,王爺過來嘗嘗吧。」
話音落定顧映雪轉身就走,公孫墨看著她的背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良久卻是眉眼一沉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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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滴,親們,重口味來了,這個大章寫的我啊,修改了好幾次都不是特別的盡如人意,累壞了,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