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娘掀開那團福的湖綢簾子進門之時身後已經跟著了一個個子嬌小的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一雙大眼楮黑白分明分外的有神,再加上那期間眸色清泠,讓人一看之下便心生歡喜出來。
紫蘭早就听到了動靜,一臉笑意的迎了出來,待看到是個跟自己年紀相當的人,眸子里一抹笑意便浮了上來,「喲,這是哪里來的小美人?」
紫蘭在顧雲曦和越娘的面前不用守太多的規矩,顧雲曦又是個寬容的,更是由著她的性子來,此時越娘听到這話眉目作勢一沉,「怎麼這麼沒有規矩,這是靈兒,以後和你一樣是要在姑娘身邊服侍的,還指望著你能教她些規矩,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這冷色嚇了紫蘭一跳,她本是無父無母被家中表格買了的,後來被官府的牙婆子看重將她買了去,從此便是各個衙門驛站的流離,最後被指派到了嘉陵山獵場,那里一年四季見不到幾個人,她的生活也更是捉襟見肘,只憑那一個月幾文銀錢長了這麼大,她雖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該懂的規矩卻是知道的,只是到了顧雲曦身邊,不知怎麼地竟是自己也由著自己胡來了。
紫蘭面色一白,眸子里一抹愧色一閃而過,「嬤嬤莫氣,都是紫蘭的錯,看到新妹妹來了就忘形了,紫蘭定會好好教導靈兒,嬤嬤莫氣。」
越娘看著一嘆,她又何曾對紫蘭有過冷臉色,不過是因著前幾日去了德王府一趟這才想到顧雲曦現如今已經到了議親的年齡這婚事卻是沒個著落,身邊又沒什麼人,就自己幾個歲幫不上自家姑娘去也不能月兌了她的後腿去,這一想才有了今日這一出,也並非針對紫藍的。
越娘嘴角一勾上前一步,「好啦好啦,我不過是提點你兩句,姑娘喜歡你正是喜歡你的性子,只是在自己人面前沒什麼打緊的,在旁人面前卻是要好生注意著的。」
紫蘭連連點頭應下,卻見那靈兒眸光清冽明亮的看著她,竟是沒有一絲其他的顏色,紫蘭心中一暖,想著這靈兒見她這般也沒笑話她,一時間充滿了感激。
「嬤嬤放心吧,就把靈兒交給我,姑娘剛才一回來就進了內間,紫蘭不敢前去打擾,現在嬤嬤回來了不如服侍著姑娘梳洗一番,待會子好傳了午飯來。」
越娘見她這般才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笑著點點頭,又看靈兒一眼轉身進了內室,紫蘭深深一嘆,上前拉著靈兒的手道,「真是讓妹妹看笑話了。」
越娘進了內室便看到顧雲曦整個人怔怔愣愣的躺在床上,此刻眸子半閉著好似是睡著了,她眉頭一皺無奈的搖搖頭,上前去將顧雲曦的繡鞋月兌了下來,一邊輕聲道,「姑娘,越娘扶您好生睡著,免得著了涼。」
顧雲曦迷迷蒙蒙之間听到越娘的聲音就順著她的手翻了身正正的躺在了床上,越娘扯過床里的杯子,卻見顧雲曦身上還穿著那一身衣裳,她嘴邊漾起一絲苦笑,「這天氣還這樣冷,顧雲曦可得月兌了外袍睡。」說著便伸手去解顧雲曦的外袍。
顧雲曦身上的外袍乃是件立領的,此刻將她修長的脖頸包裹著,又保暖又好看,顧雲曦迷糊之中听到越娘的話本來沒什麼反應,可當越娘的手一伸道她脖頸之下的時候,她卻是一個激靈的清醒了。
「越娘。」顧雲曦一手將越娘的手攔下,眉頭一皺,「這外袍不用月兌了。」
越娘只覺得有些奇怪,「知道姑娘嫌麻煩,可是姑娘這般睡著也是不舒服啊,只月兌外袍,月兌了姑娘好生睡一覺,等午飯的時候越娘再來喊您。」
越娘的話自然是在理的,若是平日里顧雲曦就算再怎麼的想睡覺也會將她將自己擺弄一番的,可是此刻她卻是雙眸一閉滾進了被子里將自己圍得緊緊的,「不必了,我困得厲害,就睡一小會兒,越娘出去歇著吧。」
越娘有幾分愕然,隨即想著她昨晚上既然是出去玩只怕也是沒睡的好,又見的自家小姐少來的顯現了幾分孩子氣,既然這般就隨了她去,將床角的如意鉤一撩,那層層床幃薄紗便落了下來。
顧雲曦只覺得眼前的光線一暗,隨即便是越娘漸漸走遠的腳步聲,顧雲曦的睡意都不見了,她錚錚然的看著帳頂,忽然從棉花長枕頭之下模出一小塊閃閃亮亮的小鏡子來。
豎著的領子上是一排排整齊的梅花吉祥扣,顧雲曦如削蔥一般的縴縴細指不過幾個挑弄,那領子便被解了開,她一只手伸出去將床帳往旁里的牙床花雕之上一拂,另一手將小鏡子舉了起來。
幾樹光線透過被撩開的帳子落了進來,顧雲曦從那小鏡子里看到自己雪白的脖頸之上到處都是一片片青紫的紅痕,白皙的臉龐忽然之間泛上一層潮紅,顧雲曦緊緊咬著下唇,眸光惱怒的將那帷帳一扯,瞬間,世界又暗了下來。
顧雲曦睜大著眼楮,呼吸微微有些不穩,即便是從前西夏的民風開放,卻也不會結婚之前就男女同房,女兒家縱然敢愛敢恨沒有其他地兒的姑娘矯揉造作禮制森嚴,卻也是不會在沒有婚嫁之言之前就隨意的和男子過從甚密的。
顧雲曦咬緊了下唇,昨夜的事要怪只能怪顧映雪太過狠毒,他……他待她已算是守禮守節到了極致,若是換了旁人,她只怕早就身敗名裂只能以死明志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念想之中的「若是換了旁人」讓她有些不舒服,顧雲曦低低嚶嚀一聲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楚侯府。
慕言神色凝重的進了左廂房,房里正烘烘燃燒著暖爐,衛忠一臉異色的站在門口,好似是有話要說,又躊躇猶豫著不敢說出來似地,看到慕言回來了眸光一亮,正要說話之時慕言卻是對著他搖了搖頭,而後直直的走了進去。
衛忠眸光微眯,只待看看他要進去干什麼。
「主子,顧姑娘已經回了相府了,德王一直送到了相符門口,後來進府大半個時辰才出來,顧姑娘只怕是歇著了,宮里的已經打點妥當,就算是德王再派人打探也不怕。」
微微一頓,慕言又道,「昨晚的事慕楓已經著手去查了,若是消息沒有弄錯的話,那下蠱之人應該是顧家大小姐,慕言想著顧家大小姐養在深閨,不可能隨意便能得了這至毒之物,便著人去查了她最近接近的人,這一查,竟查處了巡防營右統領衛靳來,他表面是國丈軍中的人,可實際上,卻是丞相的人——」
衛忠在門邊站著,雖然離得遠,卻是將這些話听了個清清楚楚,面色不由得微微驚愕,昨晚上一晚上沒回來,原來是和顧姑娘在一起?
這……
老人家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眸光一亮,可慕言之後的話,他卻是有幾分狐疑了。
萬俟宸也不過回來不到一個時辰,一身的玄色長衫,極為隨意的衣裳,可是穿到了他的身上卻是能多出一股子冷峻貴氣來,他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盞,點點頭淡淡的「嗯」了一聲。
衛忠看他這樣子便皺了一下眉,他的想象和萬俟宸表現實在是相差了太遠,從一回來就是這樣似愁非仇,似怒非怒的模樣,似乎是遇到了極為難做的事,到底是怎麼了?
衛忠這邊心思百轉,這廂慕言卻是開口相問了,「主子身子可還好?不知道主子有何打算?」
萬俟宸的眼神便落了過來,寒森森的帶著絲絲的凌人之意,讓慕言一看心中便大為後悔,自己這話是不是問錯了?可自家主子這樣的身子又中了那蠱毒——
萬俟宸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怔愣住了,只是將眸光落在窗欞之外枯黃了的木槿之上,卻是久久未答話,就在慕言以為自己惹了主子不高興正要悄聲退下之時,萬俟宸卻是開口了。
淡淡的聲音有幾分不知冷暖的迷惘,竟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听說母妃臨走之前給大哥和四弟定了親?」
慕言聞言眸光一暗,聲音也沉了下來,「皇後娘娘走之前只怕就有些不好了,大殿下和四殿下這麼多年都未曾成親,皇後娘娘到底是放不下的,給大皇子定下的是服侍過先皇的林老太傅之孫女,听說是個才名遠播的女子,給四殿下定下的乃是威武侯的次女,威武侯家的二小姐和四殿下年紀相仿,兩人又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能成婚自然又是一段佳話,連帶著煙公主,雖然只有十二歲,卻也是早早的定了上將軍宋柯。」
慕言淡淡說完這話,心中卻是一酸,只有他家主子,這麼多年沒有能陪在皇後娘娘身邊,皇後娘娘也不知是這麼多年不知道主子喜歡什麼樣的還是怎地,關于自家主子的婚事,竟是沒留下一句話。
慕言這邊酸楚的想著,心中忽然猛的一驚,他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萬俟宸的側臉淡淡的映在窗欞透進來的光線之中,那側臉微微有幾分消瘦,可並非影響到他的風姿俊逸,他家主子的嘴角緊緊的抿著,一雙眸子深邃,卻明亮。
見慕言雙眼大睜,嘴唇微動有幾分欲言又止,萬俟宸緩緩地閉上了眸子,「二哥去得早,母後便越是疼愛我們兄弟幾人,煙妹妹年紀最小,更是被母親捧在了手心里,說來也是,分明是皇親貴冑,大哥如今都二十五了身邊卻是連個王妃都沒有——」
向來淡漠冷峻的聲音之中染上了幾分澀然,沉沉的一嘆,「卻都是因為我,若非大哥和四弟對我有愧,這麼多年怎麼會連個府邸也不開,朝中一片議論之聲,父皇卻是連太子也不立,親王的封號都不給他們一個。」
萬俟宸在大燕十年,不管如何的艱難都從來未曾這般的向著慕言等人說起大楚之事,慕言听著自家主子蕭索的聲音,又想到自家主子這麼多年受的苦,眼角已經有幾分晶瑩閃爍,那些年年月月如同一把冷硬的秤砣梗在他的胸口,稍一使力便悶悶的發疼。
「主子,皇上自小待您便最是親厚,大殿下和四殿下又與您兄弟情深,還有煙公主,即便您走的時候她才兩歲,可也是時時刻刻的惦記著您的,他們,還有大楚的萬千子民,都在等著您呢。」
萬俟宸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好似將心中所有的猶豫與溫情嘆盡了似地,再說話之時,又是冰冷淡漠的樣子,「這幾天京中只怕不安生,你和慕楓看著點,下去吧。」
慕言抬頭,眸子里水光還沒有散盡,那些想說沒有說的話想問沒有問的也不必再說再問了,他的主子是他仰慕崇敬的天,他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低低的應了一聲「是」,慕言轉身往外走,走到衛忠跟前的時候微微沉吟一瞬還是低低喊了一聲,「衛叔跟我來。」
衛忠早就覺得今天的萬俟宸實在是異常的很,看到他獨自倚在榻上的身影,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似乎更是冷漠了些,他眉頭一皺,只當是為了皇後故去的事心中有苦難熬,微微一嘆,看一眼慕言幾步追了上去。
院子並不大,可慕言卻是走出了正院才停下腳步,衛忠心中越發的沉重,慕言轉身,看到衛忠站定了才緩緩開口,「衛叔,主子中了同心蠱!」
此話一出,衛忠面色便是一變,怪道剛才他們話語里提到了什麼「下蠱之人」,衛忠眸色一厲,「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般問著,心中卻是回想著這同心蠱是何物來,怎麼覺得隱隱有幾分熟悉?
慕言心一橫便將昨天晚上的事交代了個清楚,衛忠听著听著面色已經大變,隨之而來的已經想到了那同心蠱是為何物,他身子幾晃,口中喃喃道,「主子竟為顧姑娘做到了這個地步?」
慕言听著神色一暗,隨即頹然的低下了頭,「你且放心,主子的身子暫時沒有大礙,只是,這麼多年主子從未對哪個女子這般的用心過,其間情意即便是主子自己不察我們在旁里做隨從的都是看的清清楚楚,顧姑娘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可是……可是主子自然已經有了回大楚的打算,那便是刻不容緩的事情,而顧姑娘,她不僅是大燕的丞相之女,現如今……更是德王的謀臣!」
慕言這麼多年可曾這般吞吐不明的說話,卻也是因為事由之間聯系到了自己的主子,衛忠听在耳里,心中的驚濤駭浪已經漸漸平復,他的眉頭深深的皺起,嘴角之間卻是溢出了苦澀的笑意,「主子向來是個知道輕重的,現如今只怕在難舍也要舍了!」
慕言想到剛才自家主子忽然生發的蕭瑟索然,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低沉暗啞起來,「主子是成大事的,自然看的清楚明白。」
衛忠無奈的搖搖頭,忽然掩下嘴邊的苦笑,轉而眸光一沉,「那蠱毒我也是知道的,現如今,只怕不是主子想舍便能舍得了,別的不說,光這生死同歸一事,他們雖然並非自願,卻也是天意,再加上主子身子本就有些不好,若是次次任著那合歡蠱折磨,卻又能撐得過幾次,哎,若是顧姑娘能隨了我們回去大楚——」
慕言眸光一震,隨即卻是搖頭否了,「衛叔想的未免太好,顧姑娘家在大燕,最親的人都在大燕,怎麼能隨了我們去,再者,現在主子有意,顧姑娘卻不一定對主子另眼相待,听說那德王對顧姑娘很是看重呢。」
衛忠皺著眉頭來回的踱了幾步,「先不說主子對顧姑娘的情意如何,單憑這次的蠱毒他們二人便不可相離甚遠,顧姑娘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的,若是他們二人能修成正果倒還罷了,若是不成,怎麼也得想著解了這蠱,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有些事情,不去試試又怎麼能知道?」
慕言听著心中雖然覺得不是那麼有勝算,卻也因為衛忠言語之間的意思有了幾分希望,兩人又是說了片刻,才面色沉凝的進了正院。
顧映雪一回了雪閣面色便冷了下來,她森森的看一眼錦文,後者眸光之中閃過一絲畏色,「小姐,錦文跟您擔保,那天晚上的事情絕對沒有半分差池!」
顧映雪自然是個知道分寸的,前前後後的想了想,似乎真是沒有什麼漏洞,她當時還遣了人在那香露殿大門不遠處看著的,事後那小丫鬟也說了不曾看到有人出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顧映雪心中生出一股子煩躁來,冷冷哼一聲,「豈有此理,我就不信了,合歡蠱她都有辦法躲得過!」
微微一頓,語氣冰冷,「去,送信給衛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