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曦心中的念頭一閃而過,公孫墨知道顧雲曦是個通透的自然也不多說,顧雲曦問了自己想問的問題便說要去含光宮方向,公孫墨便說自己要出宮,走含光宮的方向也行,便陪著她一起往那個方向去了。
顧雲曦遠遠地看到公孫慈朝著他們二人而來一時之間竟是有幾分恍惚,想一想她們竟是有一月不見了,她不由得細細打眼看過去,今日的公孫慈穿著一身水紅的百花纏枝側襟廣袖宮裝,三千墨發玩做了一個碧月小髻,墨發之間兩只粉蝶珠花嬌俏生姿,再看她的眉眼,在不比此前那般黯淡無光,一雙眸子也是亮亮的。
顧雲曦心中一松,只覺得公孫慈不過短短幾日公孫慈身上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此前的公孫慈可是從來不會穿喜慶鮮亮的顏色的,再想到剛才公孫墨跟她說的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澀,公孫慈定然是以為她的大仇已報了,卻不知,這其中皆是賢妃的手筆!
可是現如今的她,還能怎麼做呢?
這一絲愁緒不影響她面上的笑意,她雙手一拱,竟是男子禮,「拜見公主。」
公孫慈帶走得近些了才望著公孫墨俏生生的行禮,「二哥!顧姐姐!」
公孫墨眸子里一絲暗色一閃而過,而後俯身扶了公孫慈起身,公孫慈眸子里的亮色見多,看起來是十分歡喜見到公孫墨的,在她的心中,這個二哥現如今雖然一身的凌人之氣,可是待她卻是一點也不變的,她向來也是個被眾人疼寵慣了的,自然更是不怕了。
顧雲曦看著她的眸光便有些不是滋味,心中更是想著若是公孫墨早前便知道了會有這樣一場,他可會去詛咒賢妃的手段?
也不過是一個稍縱即逝的念頭,隨即她眸色一沉,公孫墨是成大事的人,這事兒怎麼也怪不到他的身上去的,而公孫慈,知道的太多對她沒有好處,何不就像現在這般做她榮華無憂的公主。
「這些日子未曾進宮來拜見公主,看公主的起色竟是好了許多了。」
顧雲曦嘴角噙著微笑開口,公孫慈眉頭一笑,「是啊,都過了這麼久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本來是打算去看看父皇的,誰知道到了那邊父皇卻是不在,昨日里父皇一早看了折子身子就又有些不順,御醫院一同忙亂,那消息卻是被父皇壓了下來,我昨日去卻是沒見著父皇,心中難免不安,今日再去听到父皇去了賢妃娘娘那里這顆心才放了下去,便在含光宮稍坐了一會子就走了。」
顧雲曦所知只知道烈帝抱恙,卻不知道已經到了這般地步,自從雅嬪死了之後,公孫烈對待公孫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凡是能見她的時候大都是要見的,這一次竟是連她也不見了,顧雲曦和公孫墨相視一眼,兩人的面色都不是十分的好看。
公孫慈知道顧雲曦和公孫墨之間自有些謀算,此刻也不再多說,只看著公孫墨笑盈盈的開口,「二哥要成婚了,不知道王府之中都準備好了沒有,等父皇稍微好了點阿慈就去求個牌子,到時候隨了二哥去府上看看啊,等到了二哥成婚的那一天,阿慈自然會準備一份大禮送給二哥和王妃嫂嫂的。」
公孫慈小小的臉頰被水紅色的衣衫映著說不出的好看,此刻仰著頭看的公孫墨眸子一眯,當下拂了拂她的頭發,「倒是你有心了,只是原本就沒預備大辦,到時候你只管來湊個熱鬧就好,禮物能免則免了吧,二哥知道你的心意。」
听到公孫墨這樣說公孫慈自然十分的受用,卻還是嘴角一揚道,「二哥放心,阿慈雖然沒什麼貴重的東西,那些精致的小玩意還是有很多的,就算二哥不喜歡卻不能保證王妃嫂嫂不喜歡,將來還有佷子佷女呢——」
听著公孫慈越說越沒譜了,公孫墨嘴角難免的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小小年紀到說起這些話來了,隨你吧,不管送什麼二哥都喜歡。」
公孫慈听著高興,看到顧雲曦站在一邊只笑著沒有說話,心思一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似地,表情就有些怪異,她輕咳兩聲轉身看向顧雲曦,「顧姐姐,等二哥的大婚的那天你可要帶著我玩啊,我這陣子在宮里憋著可難受了。」
顧雲曦不知怎地听到公孫慈這般孩子氣的話心中竟是一松,自動的忽視她眸子里的憐憫可遺憾之色,當下笑道,「一定的,到時候雲曦一定等著公主。」
話是這樣說,可是到時候怎麼樣誰能說得到呢,何況顧雲曦是女方家里的人,又怎麼會在喜宴當天拋頭露面的到德王府去,不過公孫慈的意思她多少有幾分明白,卻也不細說,只道是小孩兒家家的胡思亂想罷了。
公孫慈高興應了,又看他們二人似是有話要說,便說著自己要回宮了便徑自走了,這廂顧雲曦才注意到公孫墨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眉頭一皺,「王爺可是有話說?」
公孫墨不禁想到那一天,也是在這宮里,若非是萬俟宸忽然的出現,他的話又怎麼會半途而止,想到還有些事未曾處理,心中一時間也並不是那般的敞亮,有些話,不如等到塵埃落定自己能掌控大局的時候才說。
公孫墨眸光一深,「剛才在雲瀾宮看到父皇就覺得有幾分異樣,可是太醫院那邊卻是一點消息都露不出來,此刻听到阿慈一說,才越發的覺得有幾分不對勁出來。」
顧雲曦微微沉吟一陣,「現如今內宮之中乃是賢妃娘娘主事,依我看,皇上這幾日只怕會找個機會問問娘娘的意思,王爺這幾日若是見不到皇上大可多去雲瀾宮里轉一轉,再來,太子那邊王爺稍微松一松也好,不管他們是用的什麼招數,得給他一步走出來才好,太子遇上了這等事,再沒有什麼倚靠,身邊得力的人更是被剪了個大半,此刻只怕是一片慌亂,也難保不作出狗急跳牆之舉,反正現在除非他安安靜靜的在東宮禁足,否則,他走一步,便是錯一步,到時候我們也有這個機會了。」
公孫墨十分贊同的點點頭,「這是這個理兒。」
顧雲曦要說的都說了,現如今他身邊也並非只有她一個人,文閣老、夜七等人都不簡單,她能想到的大半別人也能想得到,適可而止她還是明白的,見顧雲曦不說話了,公孫墨忽然又開口,「前兩日我去了天牢。」
顧雲曦心思一動,眸光一亮,公孫墨點對著她點頭道,「我見了洛夫人,人是稍微瘦了一圈,身子卻是好的,你且放心吧,我已經打點好了,過不了不久你們一定能母子團聚!」
顧雲曦心中十分激動,呼吸都幾分急促起來,這麼久以來她將這個話題埋在自己心中沒有問出口,一是想著公孫墨手邊的事情太多,她這個並非頂頂要緊的,再來便是公孫墨現如今根基不穩,並沒有那麼大的把握從天牢放人,最後便是洛夫人的安置問題,現在的她既然接了這個羽林軍統領的位子,輕易已經不能抽身,即便是洛青衣強自的出了來她也不能侍候在旁,只能等公孫墨上位,到時候她抽身而退,憑著自己的一點點謀臣之功,公孫墨也會幫她。
顧雲曦點點頭,心中那股子不安慢慢的消散干淨,「多謝王爺。」
雖然只有四個字,但是公孫墨從她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她的激動,他淡淡搖頭,「我們之間,何必言謝。」
顧雲曦斂下眸子,看了看不遠處的含光宮,「既然王爺要出宮去,不如就此分別吧。」
公孫墨看了看不遠處來回巡邏的侍衛隊,明白了她的意思,現如今他到底還不是太子,還需要顧念著免得節外生枝。
「那好,我出宮了。」
顧雲曦看著公孫墨的身影眸光微微的沉了沉,公孫烈不愧是在位幾十年的帝王,他的心思也並非一般人都猜得到的,現如今他這般的猶豫不決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在等什麼?
宮里的氣氛比起皇後剛被貶到冷宮那會兒不知道好了多少,顧雲曦在原地稍稍站了一會子便直接回了羽林軍大營,一回去就看到肖揚正黑著臉對著幾個小兵冷聲訓斥著,顧雲曦也不說話,就站在他旁邊听了一會兒,其他人看到她這樣也不敢多嘴,待肖揚訓完了人一回頭看到顧雲曦,嘴角難免的抽了抽。
顧雲曦卻是十分高興,她原來想著他這人看著冷冰冰的,通常對著她的話也不多,只道他是個不會來事兒的,卻不想剛才听著他罵人卻頗有幾分章法,那些侍衛做事難免的要出差錯,他們干的活兒又是個一不小心就要去了性命的,剛才那幾人雖然被肖揚罵的抬不起頭來,可是看肖揚的眼神卻沒有半分的怨憎,足見肖揚有手段能夠讓人心悅誠服,這樣的人,顧雲曦自然喜歡。
「你進來。」
肖揚被顧雲曦看的不自在,之後卻又得了這麼一句話,卻是一怔之後跟了上去,顧雲曦坐在簡陋的長案之前,眸光亮亮的看著他,「你剛才跟我說的話我已經跟王爺大概說了一番,肖揚,我想問你,你想做什麼樣的人?」
肖揚一愣,他以為她會講一些朝堂之事來給他听,卻不想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他眸光微黯,「什麼意思?」
顧雲曦眉頭一挑,「你今年不過二十又三,年紀輕輕能有這樣的作為很是不容易了,可是你沒有身家背景,尋常連個立功的機會都沒有,再想往上升便十分艱難了,難道你只想一輩子給別人守宮門嗎?」
把羽林軍說成是守宮門的雖然有幾分不妥,顧雲曦的意思卻是明了的,看著肖揚躇這眉的樣子,顧雲曦又道,「雖然無權無勢,但是只要有了從龍之功,想要怎麼樣的榮華富貴不會有?」
見肖揚眉頭一皺急急開口,顧雲曦卻是搖頭,「你自然要說榮華富貴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再世為人,若不想闖出個比天高的功業來,只怕也不會甘心的,肖揚,你說是不是?」
肖揚的眸色越發的凝重了,顧雲曦繼續說,「此前我雖然威脅你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可是卻是真心想結交于你的,我自有我的誠心,可是我的誠心並不能讓你平步青雲橫刀立馬建一個不世之功來,真正能讓你放手大干的,不是我,是那位子上的人,你明白嗎?」
顧雲曦說道這里肖揚哪能是不明白,他知道,顧雲曦先前結交與他除了為她自己招攬個能為她做事的人之外最多不過是為公孫墨招攬幾分人心,可是現如今,她卻是再告訴他,你要去爭取那從龍之功,你要金戈鐵馬的站在德王的面前爭取!
肖揚心神一動,眸色也亮了一亮,顧雲曦自然沒有放過這一絲細小的變化,她微微頷首,眸色之中的鄭重沉肅少了一分,繼而竟是多了一分狡黠的笑意,「你且放心,王爺面前有我,這幾日你且仔細盯著東宮和鐘林雲府上的動靜,若是發現了什麼不妥便來告訴我。」
肖揚無奈的看著顧雲曦,一時之間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才是,顧雲曦說的話句句在理,而且,他真的不甘心!
肖揚沒說完,但是顧雲曦知道他定然是將自己的話听進去了,便隨手的打發了他出去,自己隨意的尋了幾本營中的公文來看看,看著肖揚出門,顧雲曦有些沉重的模了模額頭,她,並非是觀世音菩薩要普度眾生,她只是在看重肖揚的同時,順手再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一個她可以抽身而退的後路。
待安排好了營內的事物,顧雲曦便準備出宮了,等她到了宣武門的時候宋止正駕著小馬車在宮門之外等著她,顧雲曦連著幾日懶在家里,今日這一下來的自然覺有有幾分乏了,當下上了馬車直接讓宋止回府,宋止應了一聲,卻是在顧雲曦進了馬車之後叫了一聲。
「姑娘!」
顧雲曦有些意外,「怎麼?」
宋止掀開車簾一角,提上來一個小信封,「姑娘,只是剛才楚殿邊的人送來的,好像是知道您今日里要來當值,所以在這里尋到了我,要我交給你的。」
顧雲曦更意外了,既然宋止已經收了她自然沒有不看的道理,她面上滿是疑惑,聲音卻是極為平常應了一聲,「知道了,回府吧。」
馬車 轆轉動了起來,顧雲曦坐在車里,看著這一個字也沒有的信封眉頭緊皺,先是將信里可能說到的意思猜想了許久,這才緩緩地拆了信封。
顧雲曦有些小心翼翼,眸子里不知道是期待多些還是困惑多些,幾時她和萬俟宸之間傳話需要這樣寫信了,這麼一想便是一愣,不由得冷嗤了自己一聲,說的跟什麼似的,他們又何時傳過話?
顧雲曦面頰有幾分紅,然而看到那上好平陵宣紙上的幾個字之時,眸光更為意外了幾分,似是有些懊惱,顧雲曦將信重新放回信封里,沒好氣的扔到了一邊,怎麼就想著一定是他寫的——
回了相府的顧雲曦直直的回了碎月軒,隨著顧映雪大婚之日的臨近,府里的喜氣氛圍越來越重了,只有碎月軒,還是一如從前。
越娘看到顧雲曦回來便命紫蘭和靈兒燒水讓她換衣洗漱,自己又趕忙去傳了飯來,待到顧雲曦吃完飯已經是夜幕落下之時,她思來想去將靈兒叫到了近前,「怎麼樣?今日有沒有出門?」
靈兒搖了搖頭,「沒有。」
顧雲曦點點頭,卻見靈兒皺著眉,她心中便有些不安,「可是遇到了難處?」
靈兒皺著的眉頭一松,「不是的,只是那雪閣之中,沒有沒有人出門,卻是有人往外送信。」
顧雲曦眉頭一皺,這深宅大院的,奴婢自然沒那個權力寫信,那就自然是顧映雪的信了,響起自己今天收到的信,顧雲曦不由得一陣苦笑,顧映雪能給誰送信呢?信的內容是什麼呢?
她眸色一暗,「下次若是看到別人往外送信,你就想法子打听打听那信是送到哪里的,送給誰的。」
靈兒點了點頭,「他們都很謹慎的,若非我會寫功夫潛在他們屋檐上听了幾句,還不知道這事呢,下次我一定會注意的。」
顧雲曦點了點頭,又喚了越娘進來,「越娘,去準備準備衣裳,我明兒要出趟門,不去宮里了,就讓宋止和靈兒跟著我就好。」
越娘有幾分擔心,「姑娘要去哪里?靈兒跟著只怕有些不妥,不如讓紫蘭跟著?」
顧雲曦搖搖頭,面色有些沉暗,「不必了,就讓靈兒跟著,你去準備吧。」
越娘看了一邊一直低著頭的靈兒一眼,點點頭轉了出去找衣服去了,靈兒等越娘走得遠了些才開口,「主子明天要去見誰?」
顧雲曦看她一雙大眼楮眨巴眨巴很是可愛,當下對著她眨眨眼楮,「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樣的顧雲曦好似讓靈兒有些陌生似地,她微微一怔點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顧雲曦便收拾了妥當,帶著靈兒坐著宋止駕著的馬車向著外面去了,出了門顧雲曦卻沒有說往哪里去,先是懶懶散散在燕京城城里轉了一圈,顧雲曦一邊掀起車簾看著外面,眉頭越發的打緊了些。
往日里十分活泛熱鬧的街市之上好似多了好些人,這些人眼見得是一些坐著小生意的販夫走卒,可是顧雲曦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燕京城里的鋪面是極貴的,尋常的人家根本買不起,所以大街小巷的小攤子跟多,既然是做小生意的,家中多為有幾個閑錢又不太富裕的,這些人見慣了南來北往的人,見慣了燕京城之中的權貴之家,自然就養成了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狡詐油滑樣兒,可是顧雲曦看著大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商販,他們不禁面色緊繃,木訥少言,甚至連看人的眼神都帶著凌人的意味。
顧雲曦心中涌上來一股子不安,見已經日上中天,便招呼宋止,「去天下第一樓。」
此話一出,宋止沒什麼反應,那靈兒卻是眸光一亮的看著顧雲曦,顧雲曦看著她的模樣一笑不語。
沒過多久馬車便停了下來,顧雲曦將披風的風帽帶了上來,微微一拉便將整個頭臉遮住了大半,下了馬車便向著樓里去,一進門一道目光就落了過來,依舊是上次的小廝,顧雲曦嘴角一勾,沒記錯的話此人叫小令子。
「姑娘來啦!請跟小人這邊來。」
顧雲曦一笑跟著,靈兒在這大廳之中四下張望了一陣,眸光之中緩緩地漫上一層失望之色,顧雲曦不曾瞧見,只跟著小令子上了樓,這一次乃是直直的上了三樓,天字一號房。
顧雲曦進的門去便看到一道身影站在床邊,不知道在看什麼,顧雲曦嘴角一勾,「讓衛叔久等了。」
床邊的人穿著一身湖綢玄色長衫,花白的都發一根銀釵綰在了腦後,正是衛忠,衛忠現如今已經年過半百,此前在楚侯府里看到之時他的穿著並不講究,甚至有幾分裝丑的嫌疑在內,今日里換上了一身衣裳,整個人也沒有了楚侯府里那種伏低做小的意味,一雙眸子在看向顧雲曦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清貴懾人的光華,顧雲曦一怔,一瞬間好像有些不認識眼前的人了。
衛忠卻是將她這些表情忽略了,「顧姑娘來啦,老朽幾個字就能請到顧姑娘,真是榮幸的很,姑娘請坐。」
站在顧雲曦身後的小令子看見衛忠表情當即變得肅穆起來,站在她身邊的靈兒更是將一雙大眼楮垂了下去只看著自己的腳尖,顧雲曦心中自然有了幾分明白,眼前的楚侯府管事必然不止是一個管事那麼簡單。
「衛叔說笑了,衛叔此前對我多有照顧,現在能讓我出來一聚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顧雲曦落座,這邊小令子已經機靈的將造就準備好的茶具端了上來,衛忠一個眼神,小令子便和靈兒退了出去,顧雲曦不禁有了幾分緊張,不論衛忠是什麼人,今日,他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
衛忠卻並不著急,先是將茶具一一拿出來,待紅泥小火爐上的水沸了這才一邊煎茶一邊開口說話,「姑娘這幾日可有什麼不適?」
顧雲曦面色一紅,原來是因為此事,她掩下眸子里的不自在,「多謝衛叔關心,雲曦目前為止還好。」
衛忠一笑,「老朽比姑娘大個幾十歲,今日就倚老賣老充一回長輩了,若是老朽有什麼話說的不對,姑娘萬萬莫要放在心上。」
衛忠越是這樣說顧雲曦越是覺得不對勁來,心中的忐忑便越是強烈,可是她此前幾次與衛忠接觸,雖然那時的衛忠不是今日的衛忠,可是她還是只覺得認為衛忠對她不會有惡意,當下一笑道,「衛叔本來就是長輩,有什麼話盡管說來便是。」
衛忠聞言這才放了心,眸光清泠的看一眼顧雲曦,「老朽在主子身邊多年,眼看著自家主子從天之驕子成為了別國的質子,這十年走過來,主子十分不易,前一陣子皇後娘娘甍逝,主子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可越是這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越是擔心的緊。」
見顧雲曦眸子里也露出了幾分憂色,衛忠繼續道,「姑娘可能不知道,十年之前,大燕要求大楚送質子來大燕之時本來要的是我們四皇子。」
顧雲曦心中一驚,衛忠將煮茶的第一道水倒了,再添上新水,繼續道,「可是那時候四皇子才九歲,且身子不好,可是大楚到大燕千里之遙,光這路上的車馬勞頓就能要了四皇子的命,別說大燕的明槍暗箭了。」
「我們皇上只有皇後娘娘一個,生下的四子一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任何一個那都是舍不得的,再加上二皇子早年間便夭折,便只剩下了三位殿下。主子甫一听到這送質子來大燕的消息便知道四皇子來肯定不成的,隨後竟然自己去請了皇上的旨意,要他自己代替四皇子來大燕。」
「皇上和皇後娘娘哪能同意,我們主子當年不過十二歲,便直接去尋了朝中的兩位左右丞相,和兩位一品將軍,讓他們幫著他向著皇上和皇後請命,主子天賦極佳,一席話說下來便是久居官場的四位大人都無話可說,更是對這朗朗少年拜服不已,當日便隨著主子去見了皇上和皇後。」
「有了這些人作保,哪里還有不準的,再加上主子從小便心思玲瓏,胸有溝壑,皇上和皇後便盼著主子來了大燕能運籌帷幄,不僅要保自己安危,還可早些回去大楚。」微微一頓,衛忠嘆了一口氣,「可誰知大燕比眾人想象之中更加的寸步難行,在來的路上,主子便身中了劇毒,主子本來身體康健,著了那一道之後所幸稱病,雖然多少避開了一些刀鋒,這麼多年小災小難卻是不曾斷過。」
顧雲曦沉浸在衛忠講的那些曲折之中,此時忍不住問出口,「外間傳言他纏綿病榻,可是楚殿下怎麼會武功呢?」
衛忠眉頭一挑,嘴角揚起促狹的笑意,「嘖嘖,主子瞞了這麼多年,瞞過去了這麼多人,卻是對著姑娘坦白了,哎,主子真是越來越——」
顧雲曦不由得紅了臉,想要爭辯卻是無話可說,是了,他這麼多年經歷過那麼多事都瞞住了,怎麼就在那晚上露了出來,想想那晚上的情景,顧雲曦不由訕訕得想,當時他大可不必著了那一道,他大可喊叫,大可叫來侍衛,就說有個狐媚子媚上作亂不就行了?
可是那樣一來,她這一輩子,可算是真的毀了。
顧雲曦一嘆,她果真沒有一句話能說的。
衛忠看到了顧雲曦眸子里的歉疚,嘴角滿意一勾,當下又道,「這麼多年下來,雖然主子多多少少躲過了一些劫數,可是他的身子早就破敗的不成樣子了,如非他那一點內家功夫硬撐著,可真得如外間傳言一樣下不來床了。」
顧雲曦一听,心中微微一松,是了,當年過來為質的時候只怕就想到了一這茬了。
衛忠將煮好的第三道茶水倒了兩杯,一杯遞給顧雲曦接著道,「那是里姑娘也看到了,主子為了皇後娘娘的事氣郁在心,一時間竟是吐了血,這幾日里更是咯血不止,想來姑娘是知道那同心蠱的,生死牽連便罷了,每每月圓之夜姑娘和主子都得生生受一回折磨,老朽向著,主子的身子只怕是經受不了那許多次了。」
顧雲曦的臉緋紅一片,話說到這里她已經明白了,衛忠今日來的目的果真是為了同心蠱來的,她撫額一嘆,這位老人家真心不怕她難為情的。
顧雲曦輕咳兩聲,「衛叔,說來此事都是我連累了楚殿下,現如今只盼早日尋到個解蠱的法子,否則……若是殿下出了事,雲曦萬死難辭其咎。」
衛忠端起茶盅輕抿一口,嘴角勾起一笑,「這同心蠱乃是出自南越的,我們已經派了人去南越,可惜那邊回的消息說這蠱根本無解,最簡單的解蠱的法子,姑娘想來是知道的——」
顧雲曦心中月復誹,這才幾天,怎麼就派人去了南越又回了消息,雖然心中暗自這般想,可她卻是半分不滿怨懟都沒有的,她知道衛忠的心思乃是為了萬俟宸好,在那天晚上她本就做好了那樣的打算,奈何萬俟宸憐她並未怎麼動她,想到此顧雲曦眸色漸漸地沉了下來——
衛忠到底是個男子,縱然將心胸放的很寬了卻也有幾分赫然,可話說出去了也是不能收回的,看到顧雲曦的眸色沉了以為她十分排斥這樣的法子,遂強自開口道,「姑娘莫要誤會,也不是非要如此不可,十五那里有一只玉蟾蜍想來你是知道的,有了那寶貝這蠱一時半會兒倒也沒那麼難。」
微微一頓,「只有一樣,姑娘和主子不可相離過遠。」
顧雲曦心中明白,玉蟾蜍只有一只,他們離得遠了那疼自是不必說,就連暫時的解毒也是不能估計兩個人的,顧雲曦知道那樣的疼,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抬眸看向衛忠,「這蠱毒無法可解我也略知一二,我只問衛叔,今日,可是殿下讓您過來的?」
衛叔眸色閃過一層復雜之色,看到顧雲曦眸子里的探問,只能澀澀的說出一句話來,「主子,他怎麼會忍心逼迫姑娘。」
看到顧雲曦眸中暗色一閃而逝,衛忠搖搖頭嘆道,「是老朽,未同主子說便過來了,主子若是知道,怕也是不允的。」
顧雲曦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他那般難熬卻也是自制了,既然那天晚上沒有,他又怎麼會在事後讓衛忠過來對她說這一通,而衛忠對她說了這麼多,已經遠遠不是為了解毒這一樣了。
想到衛忠說的不可相離甚遠,顧雲曦想了想才道,「衛叔的意思我明白,那玉蟾蜍本就是十五先生的,以後每逢月圓之夜,還請十五先生多多照顧殿下此時。」
竟是完全不考慮她自己了!
衛忠不由得生出一絲怒氣,「傻姑娘啊,這一點老朽怎麼會想不到,老朽今日來不過是為著主子舍不得姑娘受苦,老朽看著姑娘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又幫了主子許多,也是不忍,姑娘怎麼還說這樣的話?」
顧雲曦微微赫然的低下頭去,她何嘗不知,只是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十五先生每逢月圓也將她算上的話,再加上衛忠又這樣說了,她更是有些無地自容,「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的——」
「姑娘可知道,那蠱蟲造作起來,並非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止歇的,只怕還能要了人的命,你和主子的性命連在一起,只救了主子不救你還不是一樣。」
衛忠言辭切切,顧雲曦卻是懊惱的低下了頭,兩個法子,第一是月圓的晚上她和萬俟宸一道讓十五診治一番,第二,便是她和萬俟宸過一晚,一勞永逸!
顧雲曦低著的眸子里現出幾絲決然之意來,正要說話,衛忠卻是再次開了口,「姑娘可有離開大燕的打算?」
顧雲曦本來要說出的話卡在了嘴邊,她驚愕的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衛忠那滿是清貴之氣的眸子,那看起來有幾分渾濁的眸子此刻卻是帶著看透一切的洞明之色,直讓顧雲曦的心跳加快了不少,她壓低了聲音,「衛叔,你們要做什麼?」
衛忠看她這樣緊張又擔心被人听到的模樣就揚起了唇角,隨即卻是一嘆,「皇後甍逝主子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這十年主子更是日日如履薄冰,若是我所看不差,最近這燕京城之中只怕會有大亂,將來——」
衛忠似有無限的嘆然,他再次起身站在窗邊,眸光往那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去,卻又好似什麼都看不到一般,「將來主子的日子不會更好過,主子胸有溝壑,怎能永遠在這大燕為質,十年,對主子來說,已經足夠了!」
顧雲曦也站起了身,看著衛忠沉沉的背影心中思緒百轉,良久,她的聲音微有些澀然的道,「只怕衛叔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臨了了他被我連累中了這樣一個蠱,所以衛叔的意思可是讓我隨你們一同離開大燕?」
衛忠轉身看著顧雲曦,眸光清明卻又懾人,「不論姑娘選了什麼樣的法子,主子都不會讓姑娘受委屈,姑娘不若仔細考慮考慮——」
顧雲曦心中明白,他們是真的準備離開大燕了,衛忠並非只是簡單一個的小管事,可是他卻是能把這樣的信息說給她听,足見他對她的信任了,可是離開大燕?現在就離開大燕?
相府那一家子她可以暫時不考慮,可是,還在天牢的洛青衣怎麼辦,還有公孫墨,君臣之誼並非這樣就可以了斷,再者,公孫墨根本就不會放他們走!她想過要抽身而退,卻不是這樣離開——
看著顧雲曦的眉頭皺的緊緊的,眸子里幾番明滅,衛忠的眸子里露出為不可查的希望來,「姑娘,你可知主子為你——」
顧雲曦怔怔的抬起頭來听衛忠說話,可卻是在此時,緊閉著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顧雲曦背對著大門的,只見衛忠的眸色忽然一變,而後竟是閃過一絲心虛。
「主子!」
听到衛忠說的這兩字,顧雲曦猛的轉過了身,萬俟宸,一身黑色大氅的萬俟宸,此刻正挺直著身子站在大門口,他手中不見了紫金小暖爐,只是緊緊地我這暖,嫣紅的薄唇也緊緊地抿著,他的眸光在顧雲曦和衛忠身上來回掃了一眼,眸子里一抹冷色一閃而過,「幾時學著自己做主了?」
衛忠眸色一沉,疾步走到萬俟宸腳邊跪下,「主子恕罪。」
顧雲曦怔怔的看著衛忠跪下,又怔怔的看了看萬俟宸冷冷的面色,萬俟宸看著跪在他腳邊的老人家深吸一口氣,「馬車在樓下。」
不痛不癢,卻又冷到極致,不由得讓顧雲曦雙眸微眯的看了看萬俟宸,他在給自己臉色看?
慕言和慕楓跟在萬俟宸的身後,此時兩個人都是眸光焦急的看著衛忠,生怕自家主子一個不高興怎麼罰了衛忠,這次的事,到底是真的瞞上欺下自己做主了!可听到萬俟宸這句話一顆心便放下了,當下朝著顧雲曦看過去。
衛忠听著萬俟宸這話,低低應了一聲「是」,起身看了顧雲曦一眼便往樓下而去,慕言和慕楓極有眼色的退了開去,萬俟宸靜靜的站在門口,眸光便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
這是繼那一晚之後他們二人第一次見面,顧雲曦嘴角囁喏,卻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決定了?」
好不容易問出這一句話,萬俟宸雙眸微眯,一縷寒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顧雲曦眉頭緊皺,那樣的目光實在讓她難受,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衛叔跟顧姑娘說了什麼,還請顧姑娘當做沒有听過吧。」
顧雲曦心中一滯,看著萬俟宸只覺得此人忽然間再次恢復了初見之時的那樣令人討厭,她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之時萬俟宸卻是轉身下了樓,顧雲曦的心情幾起幾落,此刻看到這人如此無禮來如此冷漠,心中更是涌起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怒氣,她連聲冷笑,卻是轉身走到了窗邊。
從窗戶上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天下第一樓的大門口,只見那里果然停著一輛大馬車,此刻車邊站著一人,正是衛忠,不多時,便有三個人風風火火的走到了馬車邊上,而後萬俟宸和衛忠鑽進了馬車里,慕言、慕楓駕車坐在外面。
眼見得馬車沒入了人流之中,顧雲曦懊惱的冷嗤一聲,他憑什麼這麼對她!難為她剛才還有所動搖思前想後,真是笑話!
顧雲曦正滿月復郁氣之時馬車之中的衛忠卻是一臉笑意的看著萬俟宸,他清了清嗓子,「主子可莫氣,這次縱然是我不對,可是我剛才看到顧姑娘似乎都有些動搖了,若是讓顧姑娘跟著我們去了大楚,主子只怕要謝我才是。」
萬俟宸冷冷的坐在馬車之中,一句話也不說。
衛忠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沉了下去,他不解的看著萬俟宸,「主子,我自詡跟著您這麼多年您的脾氣我不是不知道,難道這一次看錯了?」
萬俟宸微閉著的眸子此時才睜開了,他看衛忠一眼,眸色深不可測。
良久,他淡漠的一嘆,一雙眸子不知看到了什麼,滿滿的都是溫柔的蒼涼,「能讓她跟我走的法子千萬種,只是,我不忍。」
衛忠听到這話一愣,饒是他多了半輩子的人了此刻也心中一酸,顧雲曦離了大燕便什麼都不是,而他十年為質離開大燕委實不易,一路經歷磨難的回了大楚還不知道有什麼在等著他,她一個弱女子,跟著他不知道會有多難。
衛忠一嘆,好一個「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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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看到有些朋友盼著他們私奔,我想說的是,私奔不是那麼簡單滴!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作者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