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等帝妻 102婚夜之亂,雷霆歸去(本卷終)

作者 ︰ 步月淺妝

三月的風夾雜著迫人的寒意從窗格之中呼呼涌進來,顧雲曦少有的換上了一身水紅百葉纏枝遍地花開紫金暗紋攏身的廣袖宮裝,她的三千墨發用精致的釵鈿高高拱起,恰如一抹墨如煙海的雲霓,一株絢爛盛放的紫色木槿安然落在期間,嫵媚之中兼有三分清貴,越娘取了京都錦繡坊最好的麗色胭脂輕輕的暈在顧雲曦白皙如玉的面頰上,又在她的櫻唇上抹上細膩的唇脂,水澤潤艷,不知從何時,清麗稚女敕的少女已經蛻變成了振翅欲飛的鳳鳥。

顧雲曦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華貴衣裳,看著銅鏡之中不甚模糊的人影有幾分怔愣,甚至連她都覺得,鏡子中的人怎麼這般好看。

「太濃了。」

顧雲曦淡淡道出一句話,越娘卻是笑著搖搖頭不準她擦去一分一毫,「姑娘可不能使性子,奴婢那日里看到了那柄玉如意,姑娘相信奴婢,這一次進宮,一定是好事。」

顧雲曦的面上的帶著兩分淡然的笑意,眸子里卻是絲毫的喜色都沒有,越娘說的好事,她也是知道的,傳言在顧映雪被賜婚之前也被皇帝下旨召見過,那一次下旨之時,皇帝曾命令內侍送來了一柄一模一樣的玉如意。

顧雲曦看著鏡子里的人眉頭皺了起來。

一切收拾妥當,顧雲曦看著他們三人,最終還是帶上了最為老成的越娘同她一起進宮,靈兒的眸光帶著幾分冷色的看著顧雲曦,顧雲曦抿了抿嘴角,斂著眸子往府外走去。

今日的顧雲曦再也不同往常,半年之前的顧雲曦是這府里連下人都不如的存在,是被別人踏進泥里還要對別人笑著才行的卑賤之人,大概彼時的那些人不曾想到,短短半年的時間,這個曾經任人欺凌的女子已經出落的她們認不得,尋常的她總是清湯寡水,抑或是男兒裝颯爽豪氣,可沒人知道,這個女子的美貌一直都在,只是她從未將容貌當做自己炫耀的資本。

府里安靜的出奇,凡是顧雲曦走過的地方所有的下人凝神靜氣不敢有任何的反應,他們知道,今日里的二小姐是要進宮的,從宮里出來,這位二小姐便會踏上一條榮華之路,那是他們跪在泥地里也不能仰望的高度。

「二姐姐!」

一聲少年的輕喝聲傳來,顧雲曦頓住步子緩緩地轉過了身,顧子軒的步伐極快,走到顧雲曦身邊看見她的裝扮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頭,「二姐姐穿著這樣進宮?偏怕別人不知道咱們相府有幾個錢嗎?這打扮……這打扮也太難看了些。」

越娘在旁里皺了皺眉,自家少爺分明看的自己姑娘兩眼放光,嘴上怎麼說出這樣不中听的話?

顧雲曦上下打量著顧子軒,自從出了上次打死錦心的事之後,甄姨娘便將顧子軒放在了外院,跟在顧中正身邊教養,已經有許久,她不曾看到這少年了。

顧雲曦面色不動分毫,只是道,「若是無事,我先走了。」

顧子軒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是沒說出來,顧雲曦轉身向外走去,迤邐的背影落在顧子軒眸子里讓這少年忘了眨眼,良久,少年陰陽怪氣的道出四個字來,「貪慕虛榮!」

顧雲曦沒听到顧子軒的話,她的胸口好似埂了一塊硬石,呼吸沉悶的讓她連笑都懶得笑了,身上的衣裳也好似處處都不合身,扎眼的顏色更是讓她渾身不自在,她一步步的走出相府,一步步的踏上馬車,當車輪滾動起來的時候,顧雲曦閉上了眸子。

該來的,都會來。

街市上是喧鬧的人流車馬來往之聲,人流如織的京都百姓並沒有被十多天前的那場動亂打擾,不過小半月的功夫,京都的繁華更勝從前,顧雲曦的耳邊有許多的聲音一一掠過,她不禁抿住了唇角,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當下便是無奈的嘴角一勾,這熱鬧只怕是一小半都來自德王即將舉行的大婚。

馬車從榮華街一路向著宣武門而去,還不到半個時辰,馬車便停了下來,顧雲曦拿出了那明黃的腰牌,正遞給越娘的時候便听到車外有車輪越來越近的聲音,越娘接過腰牌給那禁衛軍看了看,守衛的禁衛軍副將當即態度恭敬的連聲說著「放行」。

越娘便下了車,深紫色的湖綢簾子下伸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來,輕輕將那車簾一掀,車里便走出個絕世獨立的人出來,顧雲曦的腳步剛剛站定,那越來越近的馬車已經在她面前穩穩停下。

顧雲曦一抬頭,便看見個「楚侯府」三個字,黑底白字,分明的刺眼。

車中走出的男子一身黑色的大裘,如墨發絲松松的釵自腦後,面色一如往常的慘白,他面無表情的看向不遠處站著的人,眸光頓住。

顧雲曦身後是青灰的宮城,氣勢磅礡恢弘靜臥,映著她小小的身影越顯渺茫,可是就是這縴細的身影,此刻卻好比能曜日的珠玉,那光芒萬丈齊發,只晃得萬俟宸微微的眯了眼,此時此刻的時間好似靜止,萬俟宸的眸光帶著不為人知的幽深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女子,似乎是要將她印在內心深處。

她縴細的身影兩旁空落落的,寒風吹的她衣袂飄飛,肆意泠然,卻更顯孤獨,古井無波的心在這一刻忽然迸發出一股子強烈的願望,萬俟宸攏在袖子里的拳頭攥的緊緊的,他知道她此時進宮是為了何事,他從來沒有向此刻這般,想帶走她。

「楚殿下。」

顧雲曦微微的曲了膝,眸子低低的掩著看不清其中情緒,萬俟宸上前幾步走到顧雲曦面前,只看著她縴長卷翹的睫毛在眼瞼之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淡淡開口,「起來吧。」

顧雲曦起身,面上沒有幾分波瀾,萬俟宸不看她的眸子,只看著那巍峨的宮門輕聲問,「可是要去含光宮?」

顧雲曦點點頭,萬俟宸當先轉身而走,「既是同路,便一起走吧。」

長長的宮道幾乎望不到頭,午後的陽光淡淡的落下來,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許是光線的關系,兩人分明離了距離的,可是那影子卻是挨得幾近,好似相互依偎的模樣。

顧雲曦的面色極淡,腳步卻是有些快,萬俟宸領先她半步,卻是漸漸放慢了速度,他的眸光落在她尖瘦的下巴上,心中只希望這宮道能永遠走不到盡頭。

在那之後的許多年,萬俟宸忘記楚侯府,忘記天下第一樓,忘記這大燕的一切,卻怎麼都忘不掉大燕宮的這條宮道,因為那一天,有一個絕世的女子與他那般近的走過一段路,那一刻,他忘記了自己身份,忘記了兩日之後自己要做的大事,只想要和身旁之人,偕行,終老。

含光宮外是面色微微有些著急的公孫成霖,看到他們二人一起過來微微有些意外,他只是和萬俟宸點了個頭算作打招呼,接下來,便將極為專注的將目光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毫不掩飾的驚艷一閃而過,他有些著急的走近了些,「雲曦,這一次我好像幫不了你了。」

顧雲曦心中有數,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來她的喜怒,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含光宮,「里面在做什麼?」

公孫成霖看了看,「是顧相他們在里面。」

顧雲曦點點頭便靜靜的站著,面色的安然之色好像即便接下來是雷霆霹靂她都會甘之如飴的接下來一般,公孫成霖有些擔心,「雲曦——」

顧雲曦看向他,眸光幽深的一嘆,「無法拒絕的東西,我會安然的接下。」

公孫成霖的眸光在她身上幾轉,好像在擔憂什麼,又好像在期待著什麼,良久,卻看到顧雲曦還是一副清風朗月的樣子,眸色一沉,站在那里不言語。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來,顧雲曦抬眼看過去,公孫墨一身玄色朝服帶著玉冠王珠往他們這里來,在他身後,是一身禁衛軍服的夜七和肖揚,在顧雲曦的引見之下,肖揚已然是羽林軍未來的接掌之人,此刻他亦是將擔憂的眸光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顧雲曦點點頭帶著安撫之意。

來人的目光沒有意外的全都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她嘴角勾了勾,低著頭朝著公孫墨一拜。

「起來。」

公孫墨竟是攬了她的手臂,扶了她起來便放開退開一步,那樣子熟練至極隨意至極,更無絲毫的維和之感,公孫墨對著公孫成霖點點頭,看到一邊的萬俟宸有幾分意外,「萬俟,今日並非大朝,你這陣子不舒服,怎麼進宮來了?」

萬俟宸局外人一般的站在一邊,聞言淡然的搖搖頭,「我身子倒沒什麼大礙,皇上下詔,自然要來的。」

公孫墨更是意外,這邊看了公孫成霖一眼,後者顯然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幾人並排站在含光宮外,公孫墨卻是又看向了顧雲曦,仔仔細細的看了她的裝扮,眸子里亮色越來越濃,「雲曦,阿慈這幾日身上不好,你去看看她?」

顧雲曦眉頭一皺,看公孫慈沒有問題,可是現在卻是該等著公孫烈傳召才是啊,公孫墨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搖搖頭笑道,「不過一會兒就來,現下顧相他們還在議事,一直等在這里也是不好,去阿慈那里坐坐吧,父皇不會有意見的,等差不多了,我自會讓人去喚你回來。」

公孫成霖在旁里深深一嘆,眸子里的亮色盡數掩了下去,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公孫墨這才幫著說話,「雲曦,沒事的,去妹妹那里坐坐吧,這里有我和二哥。」

顧雲曦心中自然明白兩人並非只是讓她去坐坐而已,只是此刻也不好在推月兌,當下只點了點頭,公孫墨連忙叫來兩個侍衛送著顧雲曦過去敬慈公主處,顧雲曦對著幾人一福,轉身走了。

萬俟宸看著顧雲曦轉身而走,抿著的嘴角松快了下來。

公孫成霖看著走遠的人影輕聲一嘆,「二哥,你想好了。」

公孫墨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公孫成霖,眸子里有幾分歉疚,「成霖——」

公孫成霖連忙揮手打斷了公孫墨想說的話,嘴角帶著毫不在意的笑意道,「我相信二哥。」

公孫墨不再說話,萬俟宸站在一邊噙著淡淡的笑意不語。

顧雲曦面色淡淡的往敬慈公主處走,越娘的眉頭微微皺著,壓低了聲音在顧雲曦耳邊低低念叨,「姑娘,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待會子皇上宣您覲見您若是不在,只怕是要失了禮數。」

顧雲曦沒有答話,她只是將眸光沉沉的掃過這巍峨的宮闈,寬門闊院的內宮之中,成隊的黑甲禁衛軍來回走動著,平日里不曾安排侍衛守衛的小門回廊處今日里也站上了人,這些人顧雲曦從來未曾見過,他們面色冷峻,眸光沉凝,帶著生人勿近的煞氣。

大燕宮上空籠罩這沉郁壓抑的氣氛,顧雲曦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緊,連著幾日未曾進宮,她不知道,原來內宮之中早已變了天,到底是什麼讓公孫墨等不及了?

顧雲曦壓下心頭疑問目不斜視的走上回廊小徑,越娘看到顧雲曦的面色便謹慎的閉上了口不再言語,一路行來,僕從成群的宮殿之內竟是看不見半個普通宮人,顧雲曦走到福雅宮門前,守衛的侍衛半刻不敢耽誤的領著她去見公孫慈。

繁花似錦的院落之內,公孫慈手執一只銀剪站在一座菊花小樓之前,今日的公孫慈著一身湖綠的百草銀紋束腰罩衣,著一身天水碧的蝶戀花百褶宮裙,整個人亭亭玉立好似一朵清荷。

「給公主請安。」

公孫慈轉過身來,面上綻出燦爛的笑意,「顧姐姐!」

話音剛落,公孫慈的眸光便顯出幾分驚艷之色來,「顧姐姐今日打扮的好生好看,這幾日都不見你進宮,今日里穿的這麼好看一定不是為了來見阿慈的吧。」

顧雲曦心中對公孫慈的變化感到十分的開心,此刻看到公孫慈心情上佳面色極好的樣子,更是篤定了公孫墨有所行動,顧雲曦心中想著公孫墨可能會做的事,面上卻是不露分毫,也不接公孫慈的話頭,只看著她身後的菊樓眸光大亮,「好漂亮的菊樓!」

公孫慈當即面露得色,拉著顧雲曦走到那菊樓旁里,指著菊樓中央直直的主干睫葉興致勃勃的說起來,「顧姐姐也覺得好看吧,我也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菊樓,都說宮里匠人手藝好,可是我看就連他們都培養不出來這寶貝呢。」

顧雲曦心中一動,「不知道是哪位有心人送給公主的?」

公孫慈眸光一斂,腮上染上一抹嫣紅,「顧姐姐說什麼呢,還有心人呢,不過是齊林那莽夫此前惹了我不開心,拿著寶貝來贖罪罷了!」

顧雲曦倒有幾分意外,看著公孫慈面色的表情,又想到齊林頗受公孫墨兩兄弟的看重便沒有多說什麼,只和公孫慈一人拿了一把剪刀修剪菊樓新長出來的枝葉。

「這菊花不大不小,這樣堆砌起來的模樣正是好看,齊林也一個粗人,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得來得,我本想著將這東西當做禮物送給二哥的,可是想著二哥畢竟是大婚,我送這些花草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些,這才留了下來,所幸我閑來無事,便當做打發時間了。」

公孫慈這般說著,顧雲曦時不時的插上一兩句話,眸光卻是不時地往宮門口的方向看去,她來了許久,為何無人前來喊她?這般想著,顧雲曦便遣了一個跟過來的侍衛,讓他去含光宮看著,有什麼消息來尋她。

那侍衛也知道顧雲曦的身份,更知道她和兩位王爺的關系,當下便應了聲快去出去,顧雲曦這才松了一口氣。

公孫慈卻是一點兒也不介意顧雲曦的走神,只是問顧雲曦,「顧姐姐,你說,我送什麼禮物給二哥才好?定不能送什麼俗物,你快給我出出主意。」

顧雲曦回過神來,懶懶一笑,「公主送的王爺必定會喜歡的,不過既然公主不喜歡俗物,那不如自己著手做一個什麼,既是獨一無二,也更能表達公主心意!」

公孫慈一怔,眸光陡然亮了起來,「顧姐姐說的對,自己做,自己做,我該做什麼才好,這時間可是不多了——」

公孫慈心中盤算著自己動手送什麼才好,便拉著顧雲曦一件件的合計起來,公孫墨出身軍旅,性子也算不得熱絡,若說他對什麼感興趣,只怕是對兵書寶劍喜歡些,可這些也不適合公孫慈,想來想去,公孫慈還是決定畫一幅八駿圖送給公孫墨。

顧雲曦想了想也覺得只有這樣,公孫墨是在馬背上打下的軍功,八駿圖倒也是合了公孫墨的心意。

「哎,本來二哥大婚也該送個喜慶的,可是我知道二哥這次大婚也不過是為了大局考慮,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必考慮祝福他們白頭到老甜甜蜜蜜了,就八駿圖好!」

顧雲曦哭笑不得,卻是不好說什麼,公孫慈在命人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又和顧雲曦好生探討了一下畫工筆法,這才覺得有幾分累了,將顧雲曦請到了正殿,命人準備了茶水點心,兩人便就這這會子歇一歇說說話。

「我這畫工算不得絕好,等我畫完了便將父皇的私章拿出來蓋上,好歹能添幾分氣勢,到時候可不能和其他人的一起送,我得親自送過去才好——」

大概是公孫慈心中真的將公孫墨當成了最為敬愛的兄長,又或許是因為這一陣子公孫慈許久沒有什麼事做了,好不容易出現的這件事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看著公孫慈興致勃勃的模樣,顧雲曦心中大感寬慰,便耐著性子陪她說了許久的話。

正說著呢,此前去含光宮的侍衛求見了,顧雲曦也不避著公孫慈,直接讓那侍衛到殿門口回話,那侍衛額頭上有些微的薄汗,眸色卻是正常不過,顧雲曦一見之下便放下了心,心中卻是有幾分疑慮的。

「回稟顧統領,含光宮那邊,皇上召見了二位王爺,又召見了楚殿下,別的倒沒什麼,只有一件事——」

那侍衛微微一頓,顧雲曦捧著茶抬頭看他。

「皇上打算給楚殿下賜婚。」

一句話落,顧雲曦只覺得胸口一滯,捧在手中的茶盞一斜,那清湯茶水便灑到了她遍地花開的裙擺上,公孫慈听在耳里,有些詫異的看了顧雲曦一眼,卻是狐疑的問道,「父皇怎麼想起來給那個人賜婚了,賜婚的是哪家姑娘你可知道?」

到底也是個稀奇事,公孫慈心中多少有幾分好奇。

那侍衛想了想,「皇上要賜婚,楚殿下倒是沒有推月兌,只是說那賜婚的對象要他自己來選,皇上素來知道楚殿下最為遵從于他,這一次便是應下了,給了楚殿下京中閨秀的名目,說是給他三日時間,三日之後便正式下旨。」

顧雲曦將裙擺上的水漬用帕子擦干淨,听著侍衛說的話嘴角的笑意卻是再也提不上來,公孫慈這邊廂卻是低聲嘀咕著,「父皇也真是的,怎麼不給四哥賜婚,倒先是為了那個病秧子著想,若是好的被那病秧子選走了,四哥怎麼辦?」

顧雲曦終于回過神來,「公主多慮了,皇上自然是要考慮成王殿下的,只是成王殿下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他自己喜歡主動提出來的,旁人怕是不好開這個口。」

公孫慈想了想點點頭,「也是。」

二人又說了幾句,公孫慈倒是沒在將公孫烈給萬俟宸賜婚的事放在心上,眼看著天色不早,終于有侍衛過來請顧雲曦了,顧雲曦心中帶著幾分忐忑,辭別公孫慈直往含光宮而去。

內宮守衛是一副嚴正以待的模樣,顧雲曦一路屏息的到了含光宮之前,卻是看到好幾人正在笑著恭喜萬俟宸,這其中包括顧中正等老臣,看到顧雲曦來了,顧中正直直走過來對著顧雲曦堆滿了笑意,「德王還在里面,你等等他。」

顧雲曦點點頭應下,顧中正便帶著一眾老臣往宮外去,萬俟宸此前便是淡淡的面色,此刻看到顧雲曦,眼梢眉角都沁上了冷意,顧雲曦的語氣帶著幾分不自知的冰冷,對著萬俟宸一福身,「恭喜楚殿下。」

萬俟宸眸色一深,「何喜之有?」

顧雲曦深吸一口氣,「殿下能得皇上賜婚,自然是一大喜事,又听說皇上允了殿下在京中閨秀之中隨意挑選,想來殿下定能尋得一位賢良淑德的好女子為妻,這怎麼不是喜事?」

萬俟宸定定的看著顧雲曦,眸子里的冰天雪地忽而漸漸的散了幾分,他抬步上前,也不管現下二人站的是什麼地方,就那麼傾身靠近顧雲曦一笑,「顧姑娘說的在理,只可惜,那京中閨秀的名目之中少了一人。」

似乎有春暖花開的清風拂過顧雲曦的面頰,她眨眨眼,萬俟宸精致的面容近在眼前,離得越近越能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邪妄之氣,顧雲曦一怔,眼前便有千朵萬朵山花次第而開,只叫她驚艷的一口氣哽在喉嚨。

看著顧雲曦愣住,萬俟宸眼角眉梢仿若春生,他眸色幾變,面色仿佛更白了幾分,那嫣紅的唇微動,終于只是在顧雲曦耳邊森涼的落下一句,「顧雲曦,有那麼多人愛你護你,如此這般,少了我也不算什麼。」

顧雲曦想說什麼,眼前卻只有一道黑影一閃,那人,竟然就這麼獨自去了!

公孫墨走出含光宮的時候正好看到萬俟宸轉身而去的那一瞬,他眯了眯眼楮,似乎看到了萬俟宸的唇擦過她的額頭,腳步下似有一頓,他抿著唇走近顧雲曦,順著顧雲曦的眸光看過去,只看著那人黑色的背影映入宮闈回廊之中,終不可見。

「在看什麼——」

公孫墨的話語猛的在顧雲曦耳邊響起,她面色一變轉過頭來,眸子里有一閃而逝的迷惘,公孫墨身側的拳微微一緊,眸光卻還是溫柔潤朗。

顧雲曦命令自己回神,看向公孫墨身後,「王爺怎麼去了這麼久?」

「父皇命我在旁听著幾位閣老議政,一時間才晚了了。」

顧雲曦眉梢一抬,「听閣老議政?這樣說來皇上的旨意是不是快了——」

公孫墨總算揚起了嘴角,點點頭道,「不管還有多久,總也要等我大婚之後。」微微一頓,公孫墨替顧雲曦撫平了褶皺的衣襟,「你不必在擔心這些事,等有了消息我自然會派人知會你,這兩日你不必進宮了,羽林軍我暫時交給了肖揚,他是你信任的人,總是沒錯的。」

顧雲曦听著這話連連應聲,卻極是不喜自己和公孫墨這樣近的距離,下意識便退後了一步,公孫墨眸光一暗,身後便傳來了參差不齊的腳步聲。

顧雲曦越過公孫墨的肩膀向後看去,只見公孫成霖、夜七、肖揚等人正往外走,在他們前面,賢妃趙湘瀾的眸光正森森的射向顧雲曦,顯然是看到了她和公孫墨站在一起。

公孫墨轉過身去,對著幾人點點頭,顧雲曦站在公孫墨身旁,看著賢妃直直的朝幾人走過來,只好福身行了一禮。

「拜見賢妃娘娘。」

趙湘瀾冷冷的看著顧雲曦波瀾不驚的模樣,冷哼一聲,「顧二小姐真是好手段!」

顧雲曦還未來得及反應,趙湘瀾便拂袖而去,公孫墨轉過頭安撫的看她一眼,「你別管,母妃這些日子侍候父皇太過勞累了些,你隨我一起出宮吧。」

顧雲曦壓下心頭的莫名,卻是搖了搖頭,「王爺還有兩日變要大婚,只怕回府還有要事要忙,雲曦不敢叨擾王爺,馬車還在外面等著,自己回去便可。」

公孫成霖聞言當即湊了上來,「二哥去忙吧,我是個閑人,我陪著雲曦回府,你別擔心。」

公孫墨若有所思的看著顧雲曦,點點頭當先離去。

顧雲曦這才抬起頭來看著肖揚和夜七,他們二人都還有要事在身,她只點了點頭便隨著公孫成霖往宮外而去。

肖揚皺著眉頭看著顧雲曦的背影,「德王到底是什麼意思?」

夜七看著肖揚微微沉吟一瞬,「主子的事還是不要妄議的好,你只需要知道,顧姑娘在主子心中與旁人都不同便好了。」

夜七說完轉身離開,肖揚卻是皺著眉站在當地良久。

公孫成霖坐上顧雲曦的馬車也絲毫不覺得不合適,只睜大了眼楮四下打量著這馬車里的布置,顧雲曦哭笑不得,「這馬車太小了,只怕是委屈了王爺。」

公孫成霖笑得爽朗,「怎麼會?馬車怎麼樣本王怎麼會在乎,本王只在乎和佳人同車實在是本王的榮幸。」

顧雲曦懶得接他的話,正色問他,「今日里,皇上為何沒有宣我覲見?」

公孫成霖見顧雲曦一臉正色,也不由得正了面色,微微沉吟一瞬,「是二哥。」

顧雲曦皺眉,雖然心中早有猜想,此刻听到公孫成霖這樣說還是覺得心神不寧起來,公孫成霖看著顧雲曦的面色,直截了當的開了口,「父皇的打算想來你也猜到了幾分,今日里宣了我入宮卻是沒有叫二哥的,二哥今日先我進含光宮,一進去就向父皇求了你——」

顧雲曦粉拳一緊,公孫成霖繼續道,「當時幾個老臣都在,這麼一來父皇就再也開不了其他的口了,父皇只是說二哥大婚在即,這個時候求了你實在是對未來德王妃不敬,而你又是有職位在身的人,入皇室實在是不妥,二哥當即應下,只說此事容後再談,父皇這樣一來便也是否了我,今日里便沒你什麼事兒了。」

顧雲曦嘴角泛起苦笑,難怪顧中正看到她對她滿是笑意,難怪其他人神色不明的看她,難怪萬俟宸會說那樣的話。

萬俟宸。

顧雲曦心中一沉,看著公孫成霖道,「德王殿下,當真——」

公孫成霖眸色鄭重起來,「雲曦,二哥自然是當真的。」

顧雲曦面色微微發白,抿著唇閉上了眸子,公孫成霖看在眼里,忍不住的道,「我從小跟在二哥身邊,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二哥看重的東西一定不會放手,二哥愛重你,更會待你好,他這心思是早就有了的,雲曦,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現如今二哥為你忤逆父皇,幾番犯險,你,可多多少少動搖了些?」

顧雲曦只覺得心神俱疲,她睜眼,眸子里滿是茫然,似乎是感受到了公孫成霖的擔心,顧雲曦無奈苦笑,「是不是不動搖就德王就不會這般待我?德王他,到底是幫了我,若德王真要如此,我又如何拒絕?」

顧雲曦的悲觀公孫成霖看在眼里,他有些著急,「雲曦,二哥不會逼你,你給他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你更不必心懷愧疚,你為二哥做的已經夠多了。」

顧雲曦滿心迷惘,定定的搖著頭,「我從來未曾想過做德王殿下的身邊人,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早前告訴過你,若是我無法拒絕的事情,我會安然接下,這一件,也是一樣的。」

微微一頓,顧雲曦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眸子,好像在對公孫成霖說,又好像在對自己說,「這個世上,已經沒什麼讓我覺得可怕了,接下來的一切,我都無懼。」

公孫成霖有幾分不忍,當即翻過了這個話頭,「雲曦,你還不知道吧,今天父皇沒有預兆的要給萬俟指婚,萬俟往日里都是十分遵從父皇的,可是今日卻直說要他自己選人,父皇不知怎地竟是答應了,還專門命內侍準備了京中的閨秀名冊,凡是三品官員和皇親王侯的女兒家都上了名冊,我倒要看看,萬俟喜歡的女子是怎樣的!」

顧雲曦怔怔的听著,睜開眼下意識的問出一句,「可有誰是沒上名冊的?」

公孫成霖失笑,「怎麼會,內務府做事想來是滴水不漏的,若真要說沒上名冊的,也不過是你們兩姐妹,你大姐要成為德王妃了,你呢,又是父皇原本做了打算的。」

顧雲曦緩緩低下頭,低不可聞的「哦」了一聲。

顧雲曦的興致不高,公孫成霖便揀了幾件有趣的事情說,馬車到了相府門前之時公孫成霖跟著顧雲曦下了車,看著公孫成霖打算跟著她進府的樣子,顧雲曦嘴角抽了抽,「你這是要——」

公孫成霖看看相府氣勢宏大的門楣「嘖嘖」一聲,「這丞相府倒是能比得上我的王府了,可惜我還從來都沒有進去過,今日里不妨進去瞧一瞧。」

顧雲曦撫額,莫名其妙的瞪了公孫成霖一眼轉身向著相府走去,一進門便有許多雙眼楮看著門口的方向,顧雲曦一眼掃去,便看到是府中各處管事的嬤嬤,看到顧雲曦獨自一人進得門來,身後的越娘手上一件東西都沒有,眾人頓時面色精彩了起來。

越娘回頭擔憂的看了看公孫成霖,再回頭看向府里眾人之時心中已經明白了那些人的面色為何幾番顏色,越娘怒從心起,忍不住輕斥一聲,「一群迎高踩低的東西!」

越娘話音剛落,顧雲曦的腳步便頓住了,在她身後的大門口,一道玉樹臨風的身影正飄飄然走進門來,公孫成霖故意東張西望的看著府里的陳設,一邊還指著那門口高大的壁影贊嘆,「這東西好,听說是成祖時期的東西,可有些年頭了,難怪顧相一族長盛不衰!」

府中眾人見到顧雲曦身後跟著個男子,面色當即一變,顧雲曦眼尖的叫過來一個外院的管事,「父親可在?」

那管事暗地里打量了公孫成霖一眼,「回稟二小姐,老爺剛回來又出去了,現在不在府中。」

顧雲曦一嘆,「成王殿下來府中做客,準備請王爺去外院的花廳吧。」

「成王殿下」四個字一落,眾人面上的顏色更是多彩,有些因為看到顧雲曦空手而歸而面生不屑的婆子當即便打了個寒顫,心說這二小姐雖然沒有領回來那賜婚的聖旨,卻是由著成王送回來的,這倒真是如外界傳言一般,看來二小姐還是飛上枝頭了!

顧雲曦自然沒有忽視眾人的眼色變幻,當即心中便是一暖,公孫成霖哪里是來看相府的,分別是來幫她壓陣的,這麼一想,對著公孫成霖便是微微笑了笑。

公孫成霖見她面色放晴當即抬手止住了此前那管事的安排,只說到,「不用準備什麼花廳了,我去你們二小姐的院子里坐坐便好。」

管事張口結舌,那那那,是內院啊。

顧雲曦也有幾分意外,奈何看到公孫成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便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命人送些點心到碎月軒去吧。」

說著便要帶著成王往碎月軒去。

府中眾人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肯定無虞,當即管著廚房的婆子不敢怠慢的前去安排了。

公孫成霖一路走一路看,等到了碎月軒的時候興致更是高,碎月軒本來是個三進的院子,正中間三間上房,兩邊是三間廂房,門廊左右兩邊還有兩間倒坐房,過了穿堂便有一個抄手游廊一直繞道正方門口,院子里花木蔥郁,卻又不顯得繁復,幾張青石桌椅擺在一小塊草坪上,不遠處是垂簾一般的藤蘿架,院子里皆是以白石板鋪地,上面印著天青色的紋路,又顯出幾分不同來。

公孫成霖便笑出來,「若真是將那孔雀鳥兒給你送來,這院子里定會生氣更濃!」

顧雲曦嘴角一撇,這廂越娘已經當先回來了,此刻听到院子里的人聲便站出來打簾,門簾剛掀起來,一道雪色的影子便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顧雲曦二人沖了過來。

「小心!」

一聲斷喝公孫成霖拉著顧雲曦便往後急退,顧雲曦心中好笑,卻是抓著公孫成霖的手臂推了推,「無礙。」

公孫成霖停下步子,只見到顧雲曦迫不及待的甩開自己向著那雪色影子奔了過去,面色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

是那只狼!

顧雲曦拉著楚衣笑了一番,轉過頭來看到公孫成霖愁苦的模樣一笑,「你說我這院子少了幾分生氣,那現在呢?還少嗎?」

公孫成霖苦笑的擺擺手,走到顧雲曦的身後,見那雪狼神色頗為安順才放下心來,「你竟然真的將它放在自己的院子里?我還以為你只是帶回來就不管了。」

顧雲曦一笑起身讓他進屋,「當時我還對著皇上說要帶著楚衣當值呢,可是後來也沒帶,畢竟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不怕楚衣的,宮里又有規矩的很,行差踏錯一步都不好。」

公孫成霖贊同的點點頭,這便進了屋子,屋子里的陳設簡單精致,公孫成霖到沒有再四處打量,畢竟是女兒家的屋子,只安然落座在左下手位子上,「挑眉道,你竟然給它取了名字?是那兩個字?」

顧雲曦接下最外面的披風,抬手讓人送茶過來,這邊廂隨意的道,「楚國的楚,衣服的衣。」

公孫成霖听著那「楚國的楚」心中有一絲異樣一閃而過,繼而卻是被紫蘭送上來的茶吸引走了注意力,那茶並非平日里喝的龍井碧螺春之類,而是自制的花茶。

顧雲曦見公孫成霖在看,便笑著道,「這是我娘做的,我自己平日里不喝別的茶,你將就一下吧。」

公孫成霖擺手便喝了一口,舒服的倒抽一口氣,「真香,這梅香真是沁人心脾!」

顧雲曦也不管他說的真真假假,只是受用的笑著點頭,公孫成霖一邊喝著茶一邊看了顧雲曦一會兒,試探著道,「雲曦,等二哥大婚之後,我便帶著你去天牢看你娘吧。」

顧雲曦一怔,隨即眸光里迸射出巨大的光芒,「真的?可以嗎?」

公孫成霖原先害怕顧雲曦有所顧及,現在看她這模樣當下便點頭,「其中關節我到時候會打點的,等二哥大婚之後還有一番變動,那個時候二哥的情勢穩定了,若是連這個都辦不到,那他就別爭了。」

顧雲曦一笑,心中滿是希翼。

夜涼如水。

萬俟宸站在開著的窗欞之前靜靜的凝視著外面空茫的夜色,衛忠站在萬俟宸的身後,想不通自家主子為何在進了一趟宮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萬俟宸忽然輕聲開口,「公孫烈要給我賜婚。」

衛忠嘴角一抿,「只可惜他打錯了算盤,我們不會給他賜婚的機會!」

衛忠看不清萬俟宸的面色,只覺得他又靜默了下來,衛忠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現如今一切都要準備就緒了,您可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趁著還有時間我好交代下去才好。」

窗外夜風呼嘯,衛忠緊了緊自己的衣領,看著萬俟宸只穿著一件單衣站在那里眸色便更沉了一分。

「你說,若是一個人最看重的東西被奪走,她會如何?」

衛忠想了想,「得看這個人是怎麼樣的性格,還得看她是什麼處境。」

「不同尋常。」

衛忠皺眉,這個四個字實在算不上好的回答,不同尋常的性格尚可,可是處境也是不同尋常那就很難說了,想了想,衛忠才謹慎的道,「但凡一個人有幾分魄力,自己最看重的東西被奪走,自己怎麼都應該會想辦法再奪回來的,就算不奪回來,性格狠辣一些的寧願毀了也不會讓旁人奪取。」

萬俟宸似乎听進去衛忠說的話了,良久,就在衛忠以為萬俟宸不會再開口的時候,萬俟宸卻又問了一個問題,「若是最看重的人被奪走了呢?」

衛忠腦海之中帶著幾分警醒,「自己最看重的人被奪走,自然是要追回來。」

微微一頓,衛忠又道,「不過,若真是這樣,既能奪了人家十分看重之人,這兩人之間只怕也會生出仇恨來。」

萬俟宸一陣屏息,到底道出兩個字,「不怕。」

衛忠沒有听清,下意識的問萬俟宸,「主子說了什麼?」

萬俟宸回神,一雙眸子光彩迸發,「去叫慕言、慕楓來,計劃有變,進出都小心些,府外守著的那些人可都是火眼精金的。」

衛忠心中陡然一震,看著萬俟宸有些猶豫,「主子可得想好了,這一次的計劃不容有失,到時候若是出了岔子,衛忠拼死也只會維護住主子一人,除非,除非另一個人和主子生死相連——」

萬俟宸眼角綻出一絲笑意,「衛叔不必再說,去叫他們來吧,我有把握。」

衛忠眼里一陣失望,又是一陣期待,自是應一聲出去傳話去了,若是帶著顧雲曦回去他是沒什麼意見的,可是听著自家主子這意思,根本就是要帶著旁人回去,這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可真的算得上是一個異數了。

月黑風高,慕楓、慕言進屋的時候萬俟宸正在看一張泛黃的巨大地圖,跟著慕楓來的除了慕言,還有兩個渾身上下都罩了黑袍的人,兩個人進得門來才將黑袍月兌去,四個人齊齊走到萬俟宸身前,行禮。

萬俟宸頭也不抬,「起來說話。」

黑袍人之中的一個上前兩步,「听說主子計劃有變?」

萬俟宸這才抬頭看看四人,見四人面色如常便放下心來,這楚侯府已經不安全了,他們二人能安然無恙的進來,實在是不易之中的不易,「與原來的計劃倒是沒什麼沖突,只不過,我打算再帶一個人走,咋們的人員安排便要注意些了。」

先前那人繼續開口,聲音里帶著幾絲意外,「主子真的要帶她回去?人家同意了?」

萬俟宸不言語,來人便知道了,當下一嘆,「雖然主子的心意咱們不好說,可是這一次當以主子為大,增加一個人便要增加一個人的風險,更何況,那天她的身邊肯定人多,我們怎麼好下手,別說那幾天,就說明天後天,我們都是沒有機會的。」

萬俟宸抬起頭來,「我竟是布置你何時變得如此聒噪了!」

來人撇撇嘴,不說話了。

慕言、慕楓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的,自然不會多說,而另一個黑袍人卻是自始至終的冷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萬俟宸看了他一眼,只見他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听從安排。

萬俟宸看著大家,「我們原計劃不變,只有增加兩點,第一,不是將公孫墨圍在王府,而是將他留在宮中,第二,我們原先兵分兩路,現如今,得兵分三路才好。」

第二點大家明白,既然是多了一個人,那麼分開走也是應該的,可是第一點是怎麼說的?

萬俟宸沉著眉頭,「公孫烈對趙湘瀾起了殺心。」

眾人面色一變,少不得目露凶光興高采烈的討論起來,衛忠守在門外,听著屋子里的說話聲嘴角揚了揚,他清亮的眸光帶著幾分興奮,好似看到了十里長安錦繡花。

——

帝國歷四七六年三月初九。

宜婚嫁。

宜出行。

清晨的第一縷白光如同一支帶著眼鏡的利劍,從層層的黑雲之中迸射而出,這一刻對于許多平頭百姓來說不足為奇,東西兩面的城門緩緩開啟,隨著涌進京城的人流,大街小巷漸漸的響起了各式各樣的叫賣之聲,販夫走卒們的平淡生活有條不紊的進行。

沒有人知道,這個像往常一樣的一天對于大燕來說將會成為一個濃墨重彩的載入史冊的日子,這一日,從一片喜慶的紅色開始。

德王公孫墨的婚典放在從前或許只是一個親王的大婚,雖然華麗尊貴,卻到底是比不上皇帝和太子的婚儀,可是現如今的德王,他不再是那個被父皇冷漠對待的皇子,也不再是只會在邊境打仗而不知京都政治風向的戰神王爺。

現如今的德王,凡是在京都有幾分心思手段的都知道,未來的大燕是要交到他的手上,未來的大燕要為他是從,繁華的京都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這樣一個日子。

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里,所有人的巴結和討好都少了逢迎獻媚的味道,人人口中都能在今日里吐出一大串的珠玉之詞,許多人瞅準了這個機會,能和未來的大燕的主人說上一句話,甚至打上一個照面都會是功德無量的事。

德王府之前的安寧道上掛滿了大紅的燈籠,一個紅艷艷的「喜」字趾高氣揚的立在燈籠之上,大紅的帷帳將安寧道至榮華道一路上的白牆盡數圍了起來,一路吉祥如意,步步喜慶生花,婚宴的流水席安排在德王府之前的寬敞大街道上,從正午才開始流水席天未明就有人排氣對來等著入場,京都百姓們並不差這一頓吃食,他們看重的,不過是未來天子的大婚喜氣。

也正是在這一日,剛剛升任為京都巡防營左統領的秦允一大早就將自己手邊的事情交給了自己的貼身副官,只說今日里全城上下一定要好生戒嚴,沒有他的特制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帶著大批人馬出京,而他自己,卻是早早的來到了一片喜慶的德王府,就這幾位京畿衛小官不放,非要與他們說說自己在川西軍之中的光輝事跡。

京畿衛的人都知道秦允是成王的人,是成王的人自然就是德王的人,是德王的人自然就是應該巴結討好的人,幾個分管著東南西北四所小兵馬的副將都尉們喜不自勝,小心翼翼的陪著這位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的未來新貴說話,不管是秦允怎麼說,他們總能用十分好听又十分好看的話接上,讓秦允越說越高興,甚至有幾分飄飄然起來。

與此同時,巡防營右統領宋涯卻是早早的登上了自己所轄的朝陽門,宋涯的嚴苛向來讓手底下的人半分差錯都不敢出,雖然知道今日里的京城有一處熱鬧十分好看,所有人卻還是打起了精神當值,絕對不敢輕慢半分,宋涯左右巡視了一圈,一絲不苟的挑出許多處錯處。

此前的宋涯即便是嚴苛,也不會動輒治下誰的大罪,可是今日里,宋涯不過憑著幾處外來人員戶籍登記差錯便賞了兩個得力副將五十大板!

兩個副將平日里是他的左右手,對他也頗為敬重,為人也頗為耿直,對朝廷的忠心更是無人能及,誰都沒有想到,宋涯會在今日里發難,一人五十大板下去,兩個副將即便是鐵打的身子此刻也是奄奄一息的暈了過去。

眾人看得膽戰心驚,卻是一聲不敢吭,宋涯順勢將手下眾人敲打了一番,又著人將兩個最為得力的副將送回各自的家中,暫時收繳了兩人手中的權力交給了其他人,命二人十日之內在府中養傷不必來當值了。

最新被宋涯看重提拔上來的人是很早就留在巡防營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一時之間眾人倒是沒有什麼意見,而宋涯也並非無端發怒,這件事平了也就無事了,眼見得眾人都得了敲打更加安分,宋涯終于消失在了城樓上自下去歇著。

相府雪閣之中,多日未曾踏出閨閣一步的顧映雪正渾身**的躺在浴桶里,撒了特殊香料的湯水散發著一股子幽蘭香味,顧映雪雪白的肌膚在湯水侵泡之中愈發的粉女敕潤滑,好似一塊上好的凝脂,讓人一看便忍不住想要親近一二。

外室里,柳氏正一臉淡笑的吩咐著全福太太和喜娘們今日里的章程,徐大娘將顧映雪要用的霞帔嫁衣、王妃鳳冠等物又檢查了一遍,直到確定萬無一失之後才朝著柳氏稟報,柳氏聞言又叫來顧映雪的陪嫁丫鬟婆子們,一個個的好生敲打了一番才放出去做事。

眾人將柳氏言行看在眼里,自然是敬服的很,這顧映雪並非她親生,她卻能待她周到顧全如此,這其中雖然有顧映雪高嫁的原因,卻也少不了她的幾分真意。

正說著話,顧映雪只著了里衣走了出來,柳氏眼見眉梢都帶著幾分平日里少見的笑意,往日里的素淡去了不少,看見顧映雪走了出來趕忙迎了上去,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才點頭,「很好。」

說完又招手,「快來。」

她叫過來的是給顧映雪上妝絞臉的婆子,因為顧映雪嫁的是王爺,這些婆子丫鬟們不敢出一點岔子,生怕一不小心失了相府的臉面他們就沒活路了。

顧映雪斜眼瞟了柳氏一眼,淡淡的開口,「多謝柳姨娘。」

柳氏面色一白,拿著手中的佛珠子一緊,屋子里瞬時安靜的可怕,明明所有人都听見了這句話,卻是沒有人敢說什麼,氣氛詭異的厲害,徐大娘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將柳氏的手臂一扶。

這麼多年,柳氏雖然不是正室,卻也是側夫人,是這府里的女主人,哪里是姨娘那般半奴半主的能比的,可是今日里,馬上要出嫁的大小姐顧映雪竟然還將柳氏稱為姨娘。

柳氏閉了閉眸子,再睜眼之時面上的慘白淡了一分,她嘴角依舊笑著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好像連她也沒听到剛才顧映雪的話,丫鬟婆子極為小心的侍候著顧映雪,絞臉,上妝,穿衣,戴冠,等一切收拾停當,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屋子里的人似乎可以听到外院里歡天喜地的熱鬧聲,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喜色,顧映雪嫁進了王府,他們相府就更長了一層臉面,連帶著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出門腰身都硬了幾分。

顧映雪一身正裝坐在雪閣之中,她的面上撲著厚厚的粉,讓原本她清麗雍容的容顏少了幾分真切,她的眸子靜靜的垂著,斂盡了所有的情緒,大紅的嫁衣披在身上,三分嬌羞七分妖嬈,繁復的花開富貴紋更是瑰麗絢爛,眾人看著自家大小姐的模樣掩嘴偷笑,想象著有朝一日她母儀天下的風姿。

唯有顧映雪自己一個人知道,她的眸子里半點嬌羞也沒有,不僅沒有嬌羞之色,甚至,是一片森涼的冰冷。

不過多時,外面便有甄姨娘滿臉喜色的通稟,說吉時已到,要去拜別顧中正了。

錦文拿過顧映雪親手繡好的蓋頭給她蓋上,瞬時,顧映雪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大紅色,她緊了緊緊握著的拳頭,兩遍便各自走上幾個全福太太將她扶了出去。

從雪閣到正院的路仿佛有很長,顧映雪看不到腳下的路故而走的很是小心翼翼,雖然這條路她走過千次萬次,此時此刻,卻仍舊滿心恍然,生怕行差踏錯一步便會見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全福太太只當她害羞緊張,不停地在她耳邊提醒著腳下的路和等下的禮節,顧映雪眸光清冷的听在耳里,嘴角深深的抿了起來。

正院之中的禮官看到顧映雪來了便高聲一喝,眾人當即讓出道來,讓顧映雪進正屋拜別父母,正屋的主位上,一邊坐著一臉欣慰笑意的顧中正,另一邊,卻是擺放著顧映雪生母範氏的牌位。

顧映雪在全福太太的提醒之下跪在團福的墊子上,對著上位磕了三個頭,顧中正起身扶她起來,眸光深切的交代了他要恪守婦德,慎行謹言做好皇家的媳婦等等,還未說完,外面的鞭炮聲便響了起來,禮官走到門口高聲稟報,新郎官來了!

顧映雪心中一動,冰冷無波的眸子還是有過一瞬間的波瀾閃過,全福太太笑著扶起她,又引著她往正門上走,德王公孫墨,正等在那里——

顧映雪一步步的往外走,面色卻是越來越沉凝,她要走出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走到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身邊去,從今往後,她就要冠上「公孫」這個姓氏,再也不是顧家的人。

公孫——

想到這樣一個姓氏,顧映雪抿著的唇角松了一松,這樣一個代表著無限榮華的姓氏,這樣一個天下女子為之傾倒的姓氏,在今夜之後,就是屬于她顧映雪的,從今往後,她便是這大燕最為尊貴的女子,沒有愛又如何?

她顧映雪,從來就不是有愛才能活的女人!

今日的公孫墨著一身大紅色暗蟒紋的親王喜服,素日來愛著白的人穿上這大紅色的喜服竟是如此的豐神俊朗,讓周圍圍著的人看得移不開眼去,公孫墨嘴角帶著淡笑,一雙眸子微微的眯著,好像十分期盼的看著新娘子來的方向。

看著一身嫁衣看不到頭臉的女子步步生蓮的朝著自己而來,公孫墨站在那里的身子卻是一片僵硬的挺直著,就是不往前走一步,眾人只覺得他以親王之尊來迎娶,並沒有什麼不可,可是只有公孫墨自己知道,他不願。

他不願。

可是這個世上,實在是有太多的不如意,即便他現如今手握重兵,即便他現在成了真正的天之驕子,在大燕,他說一沒人會說二,即便是這般,他不願的事情還是要他來做。

他從來就不是個受上天眷顧的人,從一出生開始,到今時今日,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每一夜都無法安眠,他蟄伏那麼久,每一份每一秒都在爭,他想著,等到有一天,他坐上那個位子,這個世上便在沒有什麼能夠忤逆他的意願,那個時候,他再不會對他不願的事情屈服。

公孫墨接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他的眸光卻是往相府深處看過去,人頭攢動之間沒有他想看見的面容,他嘴角揚起,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深吸一口氣轉身,上馬,意氣風發的帶著他的王妃回府。

激揚喜慶的曲子響起來,榮華道上的紅綢布子被風吹得四處飛揚,公孫墨淡笑著目視前方,有德王府的管事們向周圍的百姓撒著喜錢,大把大把的銅板如下雨一般的灑向人群,立即招來更加聲勢浩大的恭祝之聲,看著滿街的百姓跪地大喊著吉祥話兒,公孫墨嘴角的笑意越發淡薄。

成王府的後花園里,顧雲曦興致極高的逗著楚衣玩兒,公孫慈一臉畏懼的看著顧雲曦懷中的小東西,嘴角再次皺了抽,「顧姐姐,你當真不跟我一同去?」

顧雲曦挑眉瞪她一眼,「哪有姐姐結婚妹妹跑到姐夫家里去的,听說京中許多權貴家里的夫人都在議論我,你可不要再害我了。」

公孫慈撇撇嘴,將手邊的一個卷軸抱在手里磨砂著,壓低了聲音嘀咕,「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在這里的。」

顧雲曦心中一動,嘴角的笑意漸大,「你啊你,別又是想多了,我不過是為了躲個清淨才出來的,你別以為是你在陪我,現在分明是我在陪你,你若是走了,我自有地方逍遙自在去。」

公孫慈眸光一亮,「你要去哪里?」

顧雲曦凝眸,看了看天色,「你看看什麼時辰了,德王那邊只怕新娘子都進府了,你若是不早些過去,只怕你這禮物可是沒機會親手送出去了,成王等下還得叫人來喊你,快走吧快走吧。」

公孫慈又猶豫幾分,「那好,你等著我,我送完了禮就回來,晚上還是從四哥這里回宮。」

顧雲曦點頭應好,公孫慈又小大人一般的交代了成王府里下人不準輕慢顧雲曦這才往門口走去,剛走了沒幾步便有侍衛回報,說宮里的旨意已經出了宣武門,公孫慈這才加快了腳步往德王府去了。

看著公孫慈出了王府,顧雲曦一嘆,將楚衣攬在身邊也站起了身,旁里侍候著的下人面色微變,「顧姑娘,您這是——」

顧雲曦知道他們的擔心,擺擺手,「我回相府去了,成王只怕今晚上回不來了,晚上公主肯定也是要從德王府回宮的,你不必管我!」

成王府的人不敢再說,想著顧雲曦是回相府的也就不再追問,只將顧雲曦送出去看著她上了馬車才放下心來。

相府之內今日忙的事情極多,柳氏前日里就讓徐大娘過來接走了越娘去幫忙,顧雲曦出來的時候便只帶了靈兒和宋止兩人,靈兒向來是個不多言的,宋止少不得要問一句,「姑娘,咱們去哪里?」

宋止這麼些日子跟著顧雲曦,已經知道她的性子了,顧雲曦莞爾一笑,「出城去!」

宋止有幾分意外,卻還是揚起了馬鞭往城外而去,一路疾馳到了朝聖門,顧雲曦掀開簾子遞出一塊牌子,守衛的看了一眼便放行通過了,顧雲曦將朝聖門的防務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的贊嘆起那位宋涯的治軍手段來。

放下簾子的時候正有一股子異樣的味道傳來,顧雲曦鼻息一動,卻是不甚在意的往城外而去,宋止駕著車出城上了官道,卻是不知道該去哪里。

顧雲曦想了想,「去凌雲寺吧。」

凌雲寺到京城並不遠,宋止覺得十分可行,二話不說的就駕著車往凌雲寺趕,這個時候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顧雲曦看著遠處一大片的蔥蔥蘢蘢,心中的沉郁消散了不少,靈兒就坐在顧雲曦的對面,看著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竟是冷聲一哼。

顧雲曦早就發現了靈兒這兩日來的不對勁,免得不看向她,「靈兒,你是個直性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這樣子是做什麼?」

靈兒轉頭看向一邊,「你該留在府里好生看著自家姐姐出嫁。」

顧雲曦呼吸一滯苦笑起來,搖搖頭懶得跟靈兒細說,這些人還都以為她是為了公孫墨和顧映雪的大婚才跑出來——

一路無話,顧雲曦卻是漸漸地被周邊的早春景色所謎,她一直待在深宅大院,或是王府宮闈,上一次出宮還是冬天,在她腳邊的楚衣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有幾分蠢蠢欲動起來。

馬車在凌雲寺側門停下,顧雲曦先讓宋止遞上了自己的牌子,她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那小院子里看看簫玉瑾,對這位西涼曾經的郡主,顧雲曦有些話要問。

然而宋止再次出來時,面色卻是有些蒼白,他看了看顧雲曦壓低了聲音,「姑娘,寺里的人說您要找的人已經走了——」

「什麼?!」

顧雲曦心中一震,雖然說的是在凌雲寺吃齋念佛,可是周圍都是有公孫墨的人看著的,為什麼還能讓她走出去?!這麼一想顧雲曦的心又落了下來,是了,既然被人看著還能走,想必是得了公孫墨的準許的。

顧雲曦嘴角漫上一絲苦笑,公孫墨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說過,女孩子要嬌養,這麼久了,她似乎離公孫墨的事情越來越遠了,她並非戀權之人,只是若是連大燕權力中心的邊都挨不到,她心中所願又如何能實現。

「無礙,這寺中香火很旺,後山還有好看的景兒,反正天色已經不早了,這個時候回去也是無趣,不如咱們進去住一晚上再回去好了。」

宋止滿面驚訝,沒有交代一聲就徹夜不歸可有些——

顧雲曦卻是下定了決心,跳下馬車帶上斗篷風帽便往寺門而去,靈兒自然沒話說的跟上,宋止苦了臉,卻也還是交代了小僧人停好馬車跟了上去。

顧雲曦覺得自己沒有來錯,這寺中她來過兩次,第一次的時候已經將轉了個遍,听說寺中主持在清修,顧雲曦特意去尋了寺中的管事和尚來問那位無淚大師,結果那管事卻是絲毫不知道無淚大師的去處,甚至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顧雲曦無奈,想著無淚當日里說的心中便是微微一緊,腳步卻是下意識的往當日里無淚住的方向走去,深深幽幽的竹林里,那個院落安然佇立,院子里或許是因為許久無人住的緣故,已經長了幾許荒草。

顧雲曦皺眉,他竟然能看出自己前世的年齡,既然如此,這位無淚還能不能看到其他的東西,比如說,自己的父皇和母後,自己都能重生,或許他們也在這時間的哪個角落?!

顧雲曦呼吸急促起來,這樣的想法一出便讓她渾身一震,她怎麼早沒想到,只可惜,現在到哪里去找無淚?!

仿若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顧雲曦突起的希翼淡了下來整個人都有幾分頹喪之感,靈兒看在眼里,雖然不知道顧雲曦為何如此,心中卻是有幾分擔心,「主子,宋止已經跟寺里的管事主持說好了,您的院子也收拾出來了,您面色不好,不如先去歇歇?」

顧雲曦點了點頭,又吩咐道,「稍後去後山看看。」

——

日頭偏西,德王府冗長的婚典終于在皇帝賜下的王妃玉蝶金印送到之後落下帷幕,按理說公孫墨應該和顧映雪進宮當面叩拜皇上和貴妃之後再回府行宴的,奈何這段時間公孫烈身子越發不好,已經經不住繁復禮節的折騰,所以這儀式大都搬到了王府之中,禮部官吏和宮中內侍不敢怠慢,由此,這婚典顯得格外的長。

公孫墨一身大紅喜服,在公孫成霖等人的簇擁之下送新娘子到了王妃院,公孫墨並未有任何的停留便趕著眾人往外走,人群之中有人低聲起哄,說德王偏疼德王妃,不準有人打擾,其他人便連聲笑鬧起來,公孫墨自始至終只是淡淡的笑著,不熟悉他的還以為他心情極好,熟悉他的卻是知道,他只怕早就怒了。

喜宴設在德王府正院之中,寬敞的花廳之中設宴百席,周圍一個個的大紅燈籠高高的掛著,大大小小的喜字將整個王府正院充斥的滿滿的,一片喜慶之中公孫墨抬手更大家隨意的說了兩句以表謝意,眾人都知道公孫墨的性子,少見的他開尊口,此時趕忙上前恭賀,也是在這時,德王府正門口才開始來了大客。

「敬慈公主來賀——」

「敬王爺來賀——」

「楚殿下來賀——」

「梁國太子來使來賀——」

一串串的唱名回響在院子里,公孫墨自然迎了過來,要說敬慈公主和楚殿下可以不用管,但是敬王爺乃是公孫墨的王叔,這是一定要的迎接的,再來,這梁國太子來使的到來,卻是讓眾人都沒有想到。

就算公孫墨現如今水漲船高,可到底還是個親王而已,這別國來使送賀禮的規矩,只有皇上、皇後和太後級別的人才能用得上,而今日,梁國卻是如此大張旗鼓的來送禮,這是不是表示梁國的態度十分明顯了?

眾人心中都在疑慮,這廂萬俟宸和公孫慈果然一進府和公孫墨打過招呼之後就自己到一邊去了,由著公孫墨去接待更加重要的人去,公孫慈身為女眷自然不好和一眾臣子在一起,早有宮中內侍引了她去往王府偏殿好吃好喝的侍候著。

這邊萬俟宸卻是一進府就被公孫成霖拉住了,今日的萬俟宸面色依舊十分的蒼白,在他的身邊只有慕言一人跟著,可若是有心人,一定能發現就在萬俟宸進德王府的那一剎有好幾個衣飾普通的人也跟了上來。

萬俟宸被公孫成霖拉走了,身後的人都散了在各處,萬俟宸就順著公孫成霖的手走到了一眾臣子的面前,和大家相互寒暄著,今日里是公孫墨大喜的日子,萬俟宸落左之後免不得要與眾人觥籌交錯一番,往日里的他都是不喝酒的,今日里淺飲了幾杯眾人都知道是他給公孫墨面子,一些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了皇上要給他賜婚的消息,免不得在酒桌子上趁著酒興問出來。

「今日里雖然是德王殿下的大喜之日,老夫卻是知道楚殿下的大喜之日也不遠了,不知道楚殿下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在場的權貴們都是有女兒的,他們雖然覺得萬俟宸身份特殊,但是知道他一直以來都安分守己,在皇上公孫烈面前也十分有地位,所幸就想著能不能借他的勢頭讓自己在升一級,公孫成霖知道萬俟宸的體制,便不多勸他喝酒,此刻正在與旁人猜酒的他聞言當即便轉過了頭,看著萬俟宸的眸子很有幾分看熱鬧的感覺。

感受到公孫成霖的目光,萬俟宸斂下了眸子,一股子幽深一閃而過,再抬起頭來時眸子里便有幾分微醺之意,「多謝于侍郎關懷,萬俟心中倒是有了人選,只不過,只不過……」

萬俟宸話還沒說完便有些昏昏欲倒的架勢,公孫成霖見狀忍不住一笑走上前來替他解圍,「唉唉唉,眾位都是老臣了,整日里怎麼還關注這些東西,這些都是眾位夫人想的,可別內宅外院不分了——」

公孫成霖幾句話說的在座眾人只能「呵呵」的笑,他見此便揮手招來幾個人,又叫過來慕言,有些好笑的說道,「說道關鍵的時候就倒了,從未見他喝酒,這一次倒是難為他了,你扶著你家主子去西院歇一歇吧。」

慕言知道公孫成霖實在是為了自家主子好,面上多少有幾分動容,「多謝成王殿下。」

公孫成霖拍拍慕言的肩膀,「好好照看著,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主子,去吧。」

在場的客人實在太多,還有很多是先去了相府又過來的,公孫成霖看著這麼多的人,而他今日里主要任務便是為了這個,當下免有些無奈的苦了苦臉,先揮手招來幾個小廝做好醒酒湯,這才又上去與眾人應酬。

在花廳的東邊和南邊,各有兩人默默的注視著萬俟宸這邊的動靜,看到萬俟宸被人扶走了兩人俱是眸光一變,趕忙和身邊幾人說笑起來。

秦允看著身邊這位京畿衛大統領美目一轉,笑著舉起一杯酒放到了這位大統領面前,「大統領,今日這酒,怎麼,怎麼都給秦允一個面子,敬你一杯,你喝了,喝了——」

秦允說起話來已經有幾分不清不楚,這位京畿衛大統領生的五大三粗,站在秦允面前更襯得他面如美玉豐神俊朗,只見秦允面色殷紅一片,眸子里水汽迷蒙,顯然是喝多了,這位大統領看著秦允的面色忍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就著秦允的手將酒杯之中的酒喝盡,秦允當即開心的大笑。

這一笑便有些站不住,這位大統領當即扶上去,一手攔在秦允的腰間使勁的樓了摟,另一只手再端起了一杯酒,「秦統領也喝一杯——」

秦允順從的將酒杯里的酒液喝盡,輕聲一笑靠在大統領的身上軟軟道,「哎呀,站不住了,站不住了,勞煩,大統領,讓秦允,坐著,坐著就好——」

秦允嘴角還沾著酒液,嫣紅的唇瓣水潤至極,那大統領眸光一深,扶著秦允就往旁里的垂花門走去,「秦統領醉了,我待秦統領去歇歇。」

看著秦允被扶著走了,在座兩三人面面相覷半晌,眸子里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扶著秦允的大統領一走出花廳就將手落在了秦允的背上,上下左右的揉來揉去,連呼吸也漸漸的粗重起來,只眸光四望著尋找著合適的去處,又走了一段,秦允忽然笑著抬手,「大統領,那里!」

那大統領隨著秦允的手看過去,黑燈瞎火的小院落似乎是一間下人房,看那樣子只怕也是個沒人住的地兒,大統領眸光一亮,抬手在秦允的臉上一模,「秦統領真是善解人意!」

話音落下便腳步極快的走進了那狹小的院門,一進院子視線便有些昏暗,大統領看見這院子安靜至極心中大喜,轉過身來就要將秦允抱個滿懷。

「啊——」

一聲驚呼被捂了回去,這位好男風的大統領沒能將秦允抱進懷里,在他的心髒處,一把森寒的利刃深深的插進了他的胸膛,他睜大了眼楮死死的瞪著秦允,秦允迷蒙的眸光一寒,嘴角勾起駭人的笑意。

「老東西,你惡心到我了!」

隨著壓低了的話音,秦允極為緩慢的轉動了手中的匕首,血肉攪動的聲音極其細微的傳到了大統領的耳朵里,他的眸子瞬間縮進,滿是駭然之色!

「去死吧!」

話音剛落,秦允的匕首便再深了一分,大統領的身子整個一顫,緩緩的朝著秦允跪了下去,秦允冷冷的看著面前的尸體,「現在才跪,晚了!」

幾聲血肉破碎之聲消散在院落之內,黑暗的夜色之下,秦允用一把匕首,將眼前之人變成了一灘血肉。

——

和宋涯坐在一起的是禁衛軍的幾位副將,今日整個禁衛軍只有他們幾個來吃喜酒,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所轄乃是天牢,這一部分的禁軍乃是有皇帝公孫烈親自管轄,需得有皇帝給他們的暗令才能調動天牢的人手,最近的天牢之內並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犯人,所以除了當值的那一個副將之外,其他的人都在休整當中。

宋涯是個冷面人,只看著其他眾人說笑,時不時的冒出一個葷段子,他都是面不改色的听著,其他人也知道他的身份,雖然目之所及有這麼一個人不是特別的舒服,但是有什麼辦法呢。

縱然心中有千萬的不願意,卻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這位宋涯雖然不善言辭了一點卻是識時務的,比如說此時此刻他給他們倒酒的動作就是一氣呵成的,其他幾人聊得高興,端起宋涯倒得酒就喝,宋涯不以為意,見他們的杯子空了就特別順手的給他們倒上,漸漸地,那幾人到對宋涯沒那麼些偏見了,偶爾對著他說個笑話,宋涯雖然還是面無表情,身上的氣息卻是軟和了一分。

漸漸地,只倒酒不喝酒的宋涯還坐著,其他幾人卻是歪歪的斜靠在了椅背之上,宋涯端著酒杯繞著桌子走了一圈,似乎是在給他們倒酒的模樣,只不過走了一圈之後袖子里便多了好幾件東西,他一點也不著急,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乎在等待什麼的到來。

公孫成霖被幾個能喝的尚書灌得不行,忽然想到秦允是個能喝酒的,便想著將他找過來給他抵擋一陣子,可是派去的小廝卻只是面色難為情的回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公孫成霖面色大怒,咬牙冷哼一聲,「膽子太大了,連我的人都敢踫,來人,去給我——」

公孫成霖的話沒能說完,就在他眸光看過去的地方,一個身穿內侍衣服的人腳步匆匆的向著公孫墨走了過去,別人都以為只是普通的內侍傳話,可是公孫成霖卻是知道,那個人是公孫墨留在自己父皇身邊的人,一般情況之下無論如何是不會出宮來的,更何況還是如此明目張膽的來找!

「去找找秦統領人在哪里,帶過來幫我招呼客人。」

撂下一句話,公孫成霖便看到公孫墨在听了那人的話之後面色猛然一變,公孫成霖不再遲疑,朝著公孫墨快步走了過去。

而這廂,秦允在花廳的垂花門之外被王府的管事找到了,管事的看他身上還算爽利,便以為他是為了躲避旁人敬酒,連聲求了他好幾聲,秦允這才勉為其難的出現在了燕京城兵令司的那幾人桌子上,桌子上的幾人看到一個玉冠公子走過來,開始還不知道是誰,後來有人認出來此人是成王帶回來的人趕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

秦允笑呵呵的十分親切,「真是對不住幾位,德王殿下和成王殿下今日里實在忙得很,成王怕幾位吃的不好特地讓我來招待幾位,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幾位與秦允明說——」

兵令司從屬兵部,自從新上司衛靳上任之後以前的舊部屬們十分的不好過,奈何這衛靳是顧相和德王都十分看重的人,他們根本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再看秦允,現如今正在衛靳此前的位子上,或許這位秦允便是下一個兵部管事,這般一想,兵令司的幾人態度越發的恭敬了,一時間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這一說,便說到了新上任的那一位。

秦允一邊給幾人倒酒一邊笑著搖頭,「諸位不必憂心,德王殿下識人用賢,在座的都是能當大用之人,假以時日,定然青雲直上,秦允不才,在成王面前還算說得上話,幾位若有需要,盡管在找我便是。」

這幾個正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兵令司所轄不過是代表皇上給京城之外各處的駐軍傳令,這樣的位子實在不是個好缺,諸人盼著升遷盼很久了,就是不升,至少換個能做出政績來的職位也好啊,今日里遇上了秦允,正是讓幾人看到了希望,當下便與秦允一邊喝酒,一邊說起自己的風光往事來。

一頓酒喝下來,幾位兵令司的大人都有些頭暈腦脹,秦允也歪歪的站起身來致歉,「今日里都是秦允不好,惹得幾位大人喝多了,秦允這就找人送幾位大人回府——」

秦允說完便叫來成王身邊的一個管事的,說了情況之後那管事雖然覺得只是幾個小官沒必要如此殷勤,還是趕忙安排小廝送幾個人回府,暈暈沉沉的幾人瞬時覺得秦允說一不二說話也十分管用,當下便朝著秦允三鞠兩拜的走了。

公孫慈一直坐在廂房之中吃吃喝喝,听著院子里的動靜心中十分著急,她手中一直抱著一副卷軸,只等著見到公孫墨之後好親手送上呢,奈何公孫墨正在外院招待客人,哪里是專門為她跑一趟來的,公孫慈心中也不忍,便一直等著。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眼看這天色越來越晚自己面前的吃食都換了幾遍了還是不曾見到公孫墨的影子,公孫慈才叫人去碗面外院盯著,但凡是公孫墨一離開花廳就讓人進來叫她,下人應聲而去,公孫慈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終于看到先前那人一臉興奮的走進門來,「公主,王爺往外書房去了!」

公孫慈心中一動,心想著一定是會見其他的什麼客人了,她這個時候過去應該是能見到他的人的,這麼一想,公孫慈就抱著恭喜往外走,下人們要跟著,公孫慈卻只是點了一個德王府的小太監跟著。

「你叫什麼?」

「奴才叫小安子。」

公孫慈點點頭,隨意的扔給他一個金葉子,「待會子你給我守著,我自己親自去送。」

小安子受了禮物,哪里能不遵命,趕忙引著公孫慈往外書房而去,外書房在一個名為「墨淵」的院子里,走到院門口卻是沒有看到守衛,小安子一笑,「這外書房王爺可不常來,今日里只怕是興起,也不知道王爺見的是誰,公主您——」

「我二哥見的人我自然見得,你在這里守著吧,我這就進去。」

說話間公孫慈便走了進去,小安子依言守在門口,這里是離得喜宴最近的一處書房,遠遠地還能听到人聲鼎沸的熱鬧聲,小安子嘴角帶著笑意,王爺大婚了,听說快做太子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很快就能再進宮當差去了?

公孫慈抱著畫軸興高采烈的往正房走,遠遠地便看到幾道身影投射在窗欞之上,公孫慈眸光一動,放輕了腳步走到了窗欞之下,她心中也好奇自己二哥在這里見得是誰。

還未走的很近便听到一股子尖利的太監聲,「王爺,奴才不敢欺瞞王爺,這才拼死出來稟報王爺的,若是賢妃娘娘真的出了差錯,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王爺砍得。」

公孫慈一呆,下意識的往窗欞之下移了一步。

「怎麼可能,皇上怎麼會想要殺了賢妃娘娘,這陣子賢妃娘娘一直侍候皇上,皇上待賢妃娘娘也很好,怎麼會對她起了殺心?」

公孫成霖聲音急促,說完之後屋內便是一陣靜默之聲,公孫慈忽然覺得自己听到了不該听的,當下便有幾分忐忑,正想往後走退出院子之時,屋內說話聲又開始了。

「父皇,怎麼會這樣想,母妃做錯了什麼?」

公孫墨的聲音帶著一陣欲言又止的蒼涼,似乎是知道什麼卻又不願意相信,公孫慈听得眉頭一皺,腳步卻是停了下來,屋內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那小太監遲疑的道。

「王爺,奴才倒是知道原因,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快說。」

公孫墨沒說話,公孫成霖倒是搶先了,似乎是公孫墨也點了頭,那小太監終于開口了。

「這件事其實不難想,您若是上位,賢妃娘娘便是太後,太後的權力多大您也是知道的,首先賢妃娘娘是梁國人,現如今梁國對王爺的態度這般,皇上自然要擔心以後大燕給梁國太多好處,引得旁人做大,這是其一,其二,賢妃娘娘在宮里隱忍這麼多年,其心志手段皇上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正是因為這樣皇上才敢在關鍵時刻讓賢妃娘娘來主持後宮。」

小太監在皇帝身邊多年,見識已是不凡,此刻微微頓了頓,說話之時帶著幾分小心,「此前發生的事情王爺您也知道,賢妃娘娘不僅斗夸了皇後,竟然還讓雅嬪娘娘也送了命,皇上雖然什麼都沒說,心里卻是即明白的,這心中,早就對賢妃娘娘有刺了,所以現如今——」

仿若一道冷刃劃破了心髒,公孫慈只覺得胸口處一陣糾疼,她怔怔的立在當地,耳畔是山洪海浪一般的巨大轟鳴,腦海里卻是不斷的回響著適才小太監的話。

賢妃娘娘不僅斗夸了皇後,竟然也讓雅嬪娘娘也送了命。

「 當」一聲,微微沉重的卷軸掉落在了地上。

「誰在外面!」

「誰在外面!」

屋子里的兩聲厲喝同時傳出,公孫慈驚慌失措的顧不得撿起卷軸,轉頭就往院子外面跑,只听得身後屋內腳步聲疾快——

房門大開,院子里卻是一點異常都不見,公孫成霖看著地上的卷軸將其撿起來展了開來,眸光微微一變,遞給公孫墨,「二哥,是阿慈——」

公孫墨眸光一沉,眸光森然的看向了院門口,公孫成霖有些擔心,「二哥?」

公孫墨安撫的看他一眼,轉頭看向那小太監,「事不宜遲,我交代一下馬上進宮,你先走一步,若是出了什麼變故,你得快些通知我。」

小太監連連點頭,公孫墨看一眼公孫成霖,將那畫軸扔給他當先出了院門,「成霖,府里你給我看著。」

公孫成霖應一聲,若有所思的將畫軸放進屋子里疾步跟了出來。

公孫成霖回到正院花廳的時候公孫墨正在跟府里的管事交代著什麼,孫哲孫魯也站在了他的身後,公孫成霖走過去,公孫墨已經交代完畢,他抬手落在公孫成霖肩上,「我去去就來,我交代好了,就說我喝多了先歇著。」

公孫成霖點點頭,「你放心去吧。」

公孫墨點頭,正要轉身走,公孫慈卻是一臉笑意的走了過來。

公孫墨和公孫成霖相視一眼眸色俱是有幾分擔憂,卻見公孫慈今日里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掐腰窄袖宮裙,清雅宜人若一塊潤玉,此刻眸光清澈笑容甜美的看向公孫墨,一開口便是天真爛漫的親昵,「二哥二哥,我讓小安子送去的禮物你可喜歡?那個‘八駿圖’的點子可是顧姐姐幫我想的呢——」

——

德王府依舊是一片觥籌交錯,喜慶的婚宴上無人知道新郎官早已出了府,公孫成霖的身影穿行在興致正濃的賓客之間,並沒有發現這喜宴上其他的異樣,這邊廂,秦允又招待了幾位官員之後終于有些將忍不住,想了想也不願硬撐著,便連忙招來成王府的管事,讓給自己找個院落歇息著。

管事的看秦允連站都站不住了,連連叫來幾個小廝將秦允扶著往東院去,秦允聞言連連笑著揮手,「別別別,東院太遠,就去西院坐一坐吧,眼看著成王經不住了我再過來,要怪都怪府上的酒太好,害得我,失態,失態了——」

管事听的眉開眼笑,雖然知道那里還有一位客人在休息,卻也是不管不顧了,連忙讓人送了秦允去西院,西院的門口不知為何站著兩個黑衣侍衛守著,看到秦允來了相視一眼未曾阻攔放了人進去。

秦允一路上笑呵呵的說著含糊不清的胡話,明顯就是喝高了,進了院子秦允別的地方也不去,就指著亮著燈火的屋子,小廝有些猶豫,「秦統領,那里是楚殿下休息的地方。」

秦允打了個嗝,「楚殿下怎麼了,楚殿下我不能去見見嗎?快扶我進去。」

小廝不敢再說,便敲開了門扶著秦允站在門口,慕言開門見到秦允的模樣面上到沒有什麼異色,兩個小廝心中一松,連聲說著秦允想來看看楚殿下,慕言為不可查的點點頭,側身一讓才讓幾人進了門。

慕言眸光不經意的向著院子門口看過去,而後輕輕地關上了門,那兩個小廝看到榻上和衣而眠的萬俟宸有些不敢說話,這邊看著秦允坐下了便笑著要告退,秦允坐在萬俟宸的對面,聞言眉頭一挑,笑意更濃。

兩個小廝看到秦允的模樣微微一愣,便是在此時,站在二人身後的慕言上前,一人一手刀,兩個小廝便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便是在此時,萬俟宸適時醒了過來。

秦允面上的醉色瞬間消散,站起身來對著萬俟宸一拜,「主子,外面都安置妥當了,我們現在出去?」

萬俟宸眸色幽深黑亮,看了看地上的兩個小廝點了點頭。

一刻鐘之後,秦允腳步虛浮的走出了西院,他面上醉色未除,口中卻一直神叨叨的道,「成王殿下是不是醉倒了,也沒人來喚我,誰說我不能喝,誰說的——」

兩個小廝跟在秦允身後,想上前扶著他卻又不敢扶,便低著頭快步的跟在秦允的身後一點不敢輕慢,守院子的侍衛相視一眼,走進院門往正房看了一眼,見燈火依舊明亮,窗欞上還有一個身影立著,這才放下了心。

秦允滿面醉色,卻不是向著花廳正宴而去,他繞了一段路,直直的向著德王府正門而去,眼看著就要出正門了,一個成王面前的小廝忽然閃了出來,看著秦允的模樣有幾分詫異,「秦統領這就要走了?」

秦允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滿口酒氣的道,「我就要走了,你可千萬別去和你們王爺說,他今晚上可是想灌死我,該招待的人我可都幫他招待了,現在回去今晚上就別想走了,這時辰也不早了,我也得去一趟朝御門看看,你別說啊。」

那小廝知道他和自家主子的關系,听他語氣無奈,面上又是一片緋紅,便知道今兒是喝高了,當下只笑著也不阻攔,又見秦允身後跟著下人,便放心的讓二人將秦允送上馬車再回來,兩個下人低著頭連聲應了。

成王身邊的小廝站在原地看著秦允腳步極快的出門,失笑的搖搖頭,何時見過秦允這般急沖沖的模樣,自家主子也真是——

德王府之外的大道之上滿滿的一片火紅喜慶,一輛華貴的墨色大車正停在王府門口,秦允上前掀開車簾,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廝矮身一閃便上了馬車,秦允也不進車內,竟是親自的駕起了馬車往朝御門的方向而去。

馬車滾滾而動,車里的二人將身上的下人服月兌下來,便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勁裝,向來只穿貂裘大氅的萬俟宸此時竟然只穿了一件墨色的單薄黑衫,慕言從馬車的暗閣之中拿出一件外袍,萬俟宸接過轉手一繞便上了身。

金色的暗紋在他襟前隱隱生輝,映襯的他越發的面如冠玉,幾絲墨發垂落在肩頭,一雙眸子更是前所未有的黑亮,帶著一股子不能逼視的凌人之氣,仿若從九幽冥域來的羅剎,手起刀落之間便能完成無人能及的生死殺伐!

慕言看著萬俟宸的模樣,眸子微微一紅,「主子!」

萬俟宸模一模身上的長袍,這上面的一絲一縷,都是來自大楚,一針一線,都是他最親的母後為他制的,萬俟宸深吸一口氣,看著慕言眸光一深,「慕言,本殿下帶你回長安!」

慕言亦是深吸一口氣,「回長安!」

一道淡紅色的煙火破空而出,在夜空之中劃出一條絢爛的弧線,黑色的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奔馳起來,因為今夜的德王大婚,宵禁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這個時候街市上的店鋪都已經關了門,整個燕京城,只有德王府和丞相府還是燈火通明一片人聲鼎沸,大街上空蕩蕩的可怕,連本來應該出現在大街上的宵禁巡衛都不見了蹤影。

黑色的馬車猶如一支破空而出的箭矢,疾奔的馬蹄聲生生落在幾人的心上,聲聲回響,隨著黑色馬車的前進,一個又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騎手從黑暗的京城小巷之中悄無聲息的沖了出來,他們的坐騎都用厚厚的棉布綁住了馬腿,不論速度多塊,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每每跟上來的人總要跑馬到黑色馬車的邊上,對著車里的人擲地有聲的說出一句話。

一句又一句。

夜色之下的大燕帝都猶如一只快要入眠的巨獸,可是人們不知道,有一顆歸心似箭的赤子之心猶如一把寒光森森的利刃,正深深的劃開這巨獸心髒牢不可破的皮肉,空茫茫的夜色之中,有駭人的血腥味在彌散——

——

公孫墨面色黑沉沉的往宮里去,宣武門的禁衛軍們看到竟是德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德王不是大婚嗎,怎麼這個時候怒氣沖沖的要進宮來?

孫哲、孫魯顧不得許多,明晃晃的金牌一亮,在也無人敢怠慢一二,沉重的宮門被緩緩的拉了開來,公孫墨領著身後的數十騎德王府侍衛御馬入宮!

宣武門的守將們面色慘白,看著揚長而去的兵馬有幾分不知所措。

夜色之下的皇宮安靜的可怕,陰暗的角落里有陰森森的風吹過,如鬼魅一般的讓人背脊發涼,含光宮之中的公孫烈卻是如何都不能入睡,那樣的夢魘還在不停的折磨著他,每每閉上眼楮,就能看到那樣一個穿著明黃龍袍的人站在他的眼前,他心中憤恨,甚至有幾分恐懼,而此時此刻,他身邊除了幾個小太監之外竟是觸不到可以起用的人。

公孫烈坐起身來,厲聲向著屏風之外的福安喊了一聲,福安驚慌失措的點亮宮燈連滾帶爬的到了公孫烈榻前,面色及其擔憂的看著公孫烈,見到公孫烈面色尚好這才松了一口氣。

「去,宣賢妃來!」

福安一怔,卻是不敢怠慢出門找小太監去宣口諭,見那小太監領命而去自己又反身走了回來,一走進內殿便看到公孫烈已經起了身坐在了榻上,福安面色一變,卻見公孫烈朝著自己一揮手,「去,把那東西拿來!」

公孫烈穿好了衣裳,衣冠楚楚的坐在那里,蒼老的面容上有幾分紅潤的光澤,他手下有一套青瓷茶具,他好似興致極好,竟是要自己動手沏茶。

福安看著那套賢妃剛送來的茶具,心中有幾分猶疑,腳步卻是半分不動。

「怎麼,朕現在支使不動你了?」

一記凌厲的眼神掃過來,福安一愣,當即告罪往龍榻之後的梨花木櫃子走去,在櫃子的最頂層,有一支靜靜安放著的紫檀木盒子,福安將那盒子取下來,走到公孫烈面前遞了過去。

公孫烈接過放在手邊,洗盞更酌,將一杯清湯茶水倒在了青瓷茶盞之內,而後輕輕的打開了紫檀木的盒子蓋,盒子里是燦如珠玉的紅色粉末,他眸光看著那粉末微微一笑,抬手用一只茶匙慢慢的盛了一勺粉末放到了茶盞之中。

紅色的粉末融進茶湯之內,竟是無色亦無味。

做好這一切,公孫烈將那杯茶靜靜的安放在了手邊,似乎是有幾分疲累,公孫烈仰倒在了身後的迎枕之上,紅潤的面色變得有幾分蒼白,甚至連帶著呼吸都弱了幾分。

福安沉默的站在一邊看著公孫烈的一舉一動,額頭之上已經滿是汗意,殿內的檀香余味繚繞,燻得人有幾分發軟,公孫烈迷迷糊糊之間听到了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的進殿,一個激靈忽然醒了過來。

一道身影帶著外面的寒氣走了進來,公孫烈眸光深深的一沉,「是你?」

公孫墨傾身下跪,「拜見父皇。」

公孫墨看著公孫墨的樣子,再偏頭听了听殿外,竟是安靜的一絲聲響都沒有,他冷笑一聲,「好個德王,此時此刻不在王府之內洞房花燭,卻是跑到朕這里來做什麼?」

公孫墨抬頭,眸光掃過塌幾上的茶盞嘴角深深的一抿,「父皇在等母妃?只是今日里母妃侍候父皇有些勞累了,現在已經睡下了,夜深露重,父皇還是早點歇息的好。」

公孫烈的眸子猛然射向福安,福安嚇得後退兩步面色慘白的跪倒在地,卻是猛的搖頭說不出來一句話。

公孫墨嘴角勾起冷凝的弧度,「父皇不用懷疑旁人,母妃愛重父皇,在宮中二十多年對父皇盡心盡力,這杯茶,怎麼也輪不到母妃來喝,還望父皇收回成命。」

公孫烈目次欲裂的看著公孫墨,忽然抬起手猛的將茶杯掃到了地上,「砰」的一聲,茶渣盡數破裂,清湯茶水沁入上好的地磚上,「刺刺」的冒起濃煙來。

公孫墨雙拳緊握,眸光森然。

向公孫墨告密的小太監安靜的站在內殿之外,听到里面的聲響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卻不見平日里和他最為交好的小新子,幸虧他發現了蛛絲馬跡來提醒他,不然王爺晚來一步,皇上果然就不會繞過賢妃娘娘,那他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

黑色的騎兵從四面八方涌到了榮華道上,漸漸地匯聚成了一股子不小的隊伍,當先領頭的是一輛墨色的馬車,那馬車在黑夜之中並不顯眼,可是在它身後的騎兵卻成一個半月形將其圍著,足以見得車里的人物是多麼的重要。

眼看著離朝御門越來越近,駕著馬車的秦允一個手勢打出來,身後的隊伍立即變了陣型,如同破空的利劍,人數並不是十分多的隊伍竟漸漸生出了一股子勢不可擋的勁頭,一個巨大的箭矢陣,正想著朝御門緩緩移動。

當朝御門城樓上的守衛發現了那個十分詭異的隊伍向著自己而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城樓上的士兵本想鳴笛預警,奈何他的手還沒有動一把刀就戳進了他的後心窩子,他回頭看去,一張平日里熟悉至極的臉成為他死前最後的記憶。

馬車來到了朝御門之下,守城的侍衛們現實驚愕,然後是慌亂,想要把箭而上,然而看到巍然不動、面色如常的雲副將,他們只能握緊了手中的長戟。

墨色的馬車緩緩停下,士兵們睜大了眼楮看著,見那馬車駕車的竟然是自己的上司秦允心中直打起鼓來。

「來者何人?現在已經宵禁,要出城請趕明日!」

城樓上到底還是有人發了話,秦允站在馬車旁側,看著城樓上的熟悉面容冷笑一聲,「江副將,大楚皇帝陛下病危,我們三皇子殿下要趕回大楚侍疾,你快打開城門,送三皇子殿下出城!」

江林縱然只是個無品小官也知道秦允適才說的人是在自己國家為質的大楚三皇子殿下,他眸光大睜著看著秦允,似乎不認識他一般,身為質子,沒有皇上的諭令根本不能輕易出城,更別說是現在這個宵禁的時候,而且,適才秦允說的是「我們三皇子殿下」?

江林看著秦允身後垂著的馬車車簾心生不安,看向秦允的眸光便帶上了警惕,「秦統領,末將不明白,楚殿下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實在不應該出城去,不知道有沒有皇上的諭旨?」

秦允冷笑一聲,「三皇子本就是大楚人,現在不過是回去自己的故國,還需要什麼諭旨?」

江林這下心中肯定了,這位楚殿下是要逃出城去!再看了看秦允和他身後的幾百黑衣衛,江林的心顫了顫,他左右看看自己身邊,站在城樓上的侍衛們不是何時已經全都倒了下去,他驚駭的看著秦允,心中陡然確定,這一切都是他早作布置下的手——

江林看著茫茫的夜色,五髒俱焚。

「怎麼還不快開門!」

秦允一聲厲喝,江林眸光一沉,他將自己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指著城樓之下的人揚聲喝到,「秦允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勾結外人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質子無旨想要回國是殺無赦之罪,來人,將城下一干人等拿下!」

秦允冷笑一聲,城樓之下的士兵卻是無人出動,正在此時,冷眼看著的雲副將走了出來,他走到秦允面前,朝著馬車之內深深一拜,而後拔劍一揮,沉沉關著的城門便開了,江林在城樓上急得不行,知道放出這些人去自己便是死罪,卻也不敢單槍匹馬的走下城樓去。

看著城門緩緩打開,那些不知事情原由的守城衛兵面色變得慘白,他們面面相覷的看著自己身邊的人,心想著反正放出去質子也不能活,還不如在這個時候拼一拼,也不知道誰先叫了一聲,其他人都向著秦允這個方向沖了過來。

「找死!」

巍然不動的馬車之內忽然射出一道人影,寒光一閃而過,走在最前面的幾個士兵便倒了下去,在他們的勃頸處,一道口子正突突的冒著血沫子。

秦允看著慕言身後極好,也冷笑一聲迎向其他士兵,「來得好!」

話音一落抄手便向著迎上來的士兵們殺了過去,殺人如同切瓜一般,秦允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穿梭在人群之中,面容帶笑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在自己手里斷氣,忽然轉身,眸光冷冷的看向還在城樓上的江林。

這是唯一一個他還沒來得及解決掉的有官階在身的人。

身邊一聲又一聲的慘叫聲響起,一個又一個士兵倒了下去,沒一會兒,朝御門之前的空地上便滿是血腥,慕言冷冷的看著其他想上來又不敢上來的人,「要上一起上,若是跪在地上給爺磕上三個響頭,小爺卻可以饒你們一命。」

士兵們聞言當即一個接一個的便跪倒在地磕起頭來,慕言果然收了手中的劍立在了馬車旁側,秦允腳步一動便要向著城樓上去,馬車之中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墨色的車簾被慕言打了起來,那黑洞洞的車廂里便走出一個人來,那人迎著冷冷的寒風站在車板上,衣袍翩飛,俊美如斯卻又邪妄凌厲,仿佛掌握著萬生萬物的生殺予奪大權的天神,萬俟宸冷眼看著城樓上高高佇立著寫的龍飛鳳舞的「燕」字,眼底有寒芒一閃而逝。

眸光掃過城樓上強自挺立著的江林,萬俟宸淡淡開口,「留下他的活口,讓他轉告公孫烈,本殿在大燕十年已經膩了,此番回去大楚,讓他老人家不必掛念,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的看著我大楚萬世千載,往昔之辱,有朝一日,必叫大燕十倍來還!」

江林瑟瑟發抖的看著馬車之上佇立著的人,忽然,他的眸光駭然的看向了那黑茫茫的夜色,幾乎是同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萬俟宸身後,在那如墨的夜色之中,忽然零星的爆出了幾點火光,漸漸地,那火光趁著風勢越來越大,直映的萬俟宸身後的天空一片火紅。

「轟隆!」

幾乎是同時,一聲不大不小的炸響聲傳來,江林渾身一顫,直看著皇城北面的天牢方向發怔。

「轟隆!」

又是一聲炸響,江林兩腿戰戰,軟倒在城牆之上整個人冒起了冷汗,口中喃喃低聲念著,「萬俟宸,你,你好大的膽子!」

竟然,連朝聖門都被算計了?

接連幾聲的巨響讓整個大燕帝都都抖了一抖,睡夢中和正在興致之中的人們微微一怔,俱是面色迷茫的看向了自己身邊之人,這是在做夢吧,好好的怎麼打雷了?

萬俟宸回身一看,繁華似錦的燕京城似乎被一層火光籠罩的更加美麗繁華,他抿著的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這是他送給大燕的謝禮,多謝他們在這十年里給他千難萬險,否則,哪有今日里韜光養晦的他!

慕楓不知道從哪里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出現,在他身後是同樣騎著馬的衛忠和十五,慕言走向慕楓,將他手里的兩支韁繩接了過來拿出一個遞到了萬俟宸的手里,萬俟宸翻身上馬,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如煙霞一般燦爛的火光,眼底滿是幽光。

忽然,萬俟宸調轉馬頭,眸光沉沉的從身後跟著他的少年們身上一個個的掃了過去,他們都是青蔥年紀跟著他一起遠赴異國,十年之後,他們看著他的眸光帶著崇拜與敬服,萬俟宸心中忽然生出無限浩氣來,所幸,他沒有讓他們失望!

「回長安!」

萬俟宸沉沉一聲,帶著積攢了十數年的憤懣與不甘,帶著壓制了十數年的傲然威儀,就在這燕京城的城門之前,擲地有聲的向佇立了幾百年的政權宣告自己的回歸!

仿佛是為了應和,在場所有的黑衣騎士們振臂高呼起來!

「回長安!」

「回長安!」

在楚國騎士聲勢浩大的「回長安」之聲中,萬俟宸抬手揚鞭,馬鞭重重的落在了馬背上,馬兒吃痛,嘶鳴一聲沖著那敞開著的城門沖了一出去,火光之下,黑衣的少年們眸光大盛,跟著那鋒芒絕世的人一起,向著那故國鄉音、十里長安,歸去!

——

睡夢之中的顧雲曦忽然驚醒了過來,黑暗之中,她睜大了眼楮,直直的瞪著墨色的茫茫虛空,她再一次的夢到了,在那萬里冰封的雪原上,她的至親之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她穿著不合身的盔甲,拿起不合手的長劍,騎著自己鐘愛的小紅馬開始逃亡!

那是一場絕望又孤獨的逃亡,她的敵人有千軍萬馬,而她,只有自己一人。

茫茫雪原沒有盡頭,她早已麻木的身體再也不堪重負,可是不能,她不能停下,她的父皇,她的母後,她的族人,她們帶著怨恨的眸子時刻在驚醒著她,但凡她歇一口氣,就有千千萬萬的愧疚之心如同刀子一般將她凌遲!

去肉蝕骨的痛楚之後,便是山洪海浪一般的恨,她恨,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無能,倘若她有足夠多的兵馬,她一定會將那些踐踏自己國土,砍殺自己族人的敵國人盡數斬殺個干淨,她要將他們的靈魂交給玉雪山之內的神明,讓誅天之神去懲罰他們,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

呼——

顧雲曦在心中長長的嘆了口氣,背脊上的汗意粘滯,實在是難受至極,她眸光一轉,屋子里一片黑暗,今日里不容易得了清淨,他們睡得早,靈兒只怕早就睡著了。

這般想著顧雲曦便想自己起身,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屋子里忽然又一聲異樣的響動,顧雲曦一顆心提了起來,那響動十分的詭異,好似是冰蠶絲的衣袍擦過紫檀木的聲音,絲絲入扣,直讓她身上的汗毛倒豎。

似乎在經受一場煎熬,那聲響終于落定,顧雲曦眸子幾動,透過那薄薄的紗帳看出去,屋子里的黑暗之中好似有另一種氣息存在,陡然間的不安升騰而起,顧雲曦利落的從枕頭之下模出一把匕首來。

一片死寂。

顧雲曦終究經不住這樣慢慢無盡頭的煎熬,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茫茫雪原的伏尸萬千,顧雲曦眼眸一閉,大聲一喝,「靈兒!」

靈兒宿在南窗之下的軟榻上,這一聲叫出來靈兒即便是睡著的也醒了,她眸光一沉,幾乎沒有遲疑的起身走向顧雲曦的床榻,掀開紗帳的那一瞬顧雲曦幾乎就要舉著匕首刺過來,靈兒閃神一躲,面上的睡意散盡,直直的看著顧雲曦。

「主子,怎麼了?」

顧雲曦披上外袍就要下床,眸光看向窗口的方向,「出去看看,有人。」

靈兒狐疑的看了看安靜的窗戶和門口,她自己本來就是武學高手,連她都沒有發現什麼異狀怎麼倒是顧雲曦看出了狀況,雖然心中狐疑,但是看到顧雲曦面色蒼白,為了安慰她靈兒還是向著門口走去。

「吱呀」一聲,靈兒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眉頭一皺,屋子里顧雲曦已經點上了燈,有了燈火顧雲曦的不安散了一分,靈兒幾步走到院子里,確定了一切無異之後便轉身往屋里走,可是她的步子還未邁出去救頓在了當地!

靈兒的眸光凌厲的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忽然眉頭緊皺,「主子,出事了!」

屋子里的顧雲曦一驚,連忙向著院子里走來,一出門便看到靈兒渾身僵硬的站在院子里,順著她的眸光看過去,西北方向的夜空之中一大片紅彤彤的火光,這麼大的火勢!

顧雲曦心中一緊,腦海之中一個念頭閃過,她快步走到靈兒的身邊,「去叫宋止,京城出事了!我們回去!」

——

公孫墨站起身來,看著地磚之上的毒藥殘漬眉頭緊皺。

而軟榻上,公孫烈嘴角勾起閉上了眸子,忽然,他眸光森然的轉頭看向公孫墨,「墨兒,父皇並非不信你,只是你母親那樣一個人,實在是,留不得!」

公孫墨眸光陌生的看著眼前的帝王,只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走近過他,看著他日漸蒼老的面容,公孫墨到底只是一嘆,「父皇多慮了,母妃從明日起會為父皇的病吃齋念佛,就不來父皇身邊侍疾了!」

話音落下,公孫墨轉身便往外走,公孫烈冷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越走越遠,忽然猛的咳嗽了起來——

公孫墨緊握著拳頭往外走,剛走出內殿便看到一臉沉色的夜七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看到夜七的出現,公孫墨心中一緊,下意識的便覺得不安起來。

「王爺!」

公孫墨抬了抬下巴,事宜他到外殿在說話,夜七面色沉暗的跟他走到外殿正廳,一開口便讓公孫墨面色一白。

「王爺!著火了!」

公孫墨皺眉看向夜七,夜七面色微白的道,「京城里幾處地方忽然燃起了大火,火光站在正陽門正好能看得到,小的在宮中巡夜,心知有異,又听人說王爺進了宮,這才著急趕了過來,王爺,那火,有蹊蹺!」

公孫墨眯了眯眼,快步走到了大殿之外,一走出去,便能看到在皇城西南方向的夜空之中,透亮的紅光如晚霞一般燦爛生輝,似乎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公孫墨還未說話,一聲巨響便傳了來。

「轟隆——」

「轟隆——」

接連兩聲巨響,公孫墨垂在身側的手猛的握了起來,夜七眯著眼楮听著,待那聲音落定,轉過頭看著公孫墨聲音沉重。

「王爺,是朝聖門。」

公孫墨眯著眸子,「朝聖門——」

「來人!」

一聲厲喝,當即有宮人面色驚恐的迎了上來,剛才的響動那麼大,宮中的宮人們不是聾子,此刻自然慌亂,公孫墨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宮侍,「宣禁軍統領和京畿衛大統領于振生在宣武門候著,另外派人去宮外查探,看看這大火落在哪里,再看看京畿衛都是怎麼處理的,再宣巡防營左統領秦允和兵令司的人在宣武門候著,再派人去朝聖門,傳令城門嚴陣以待,京城不可亂!」

宮人跑出去傳旨,公孫墨叫來羽林軍的肖揚,交代著嚴守含光宮不許外人進來,當即便領著夜七向著宣武門而去,兩人趕到宣武門的時候便看到林築一臉沉色的等在那里,在他的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看著在旁里候著的傳旨的宮侍,公孫墨眉頭一橫,「于振生和秦允呢?」

宮侍嚇得跪倒在地,「回稟王爺,林統領告病在府中才被小人找到,于統領和秦統領都去了王爺府上喝喜酒,奴才派的人去了還沒回來。」

林築的告病公孫墨自然是知道的,此時看著只有林築一人站著,公孫墨眸光一冷,「林統領怎麼看?」

林築正要說話,另一個侍衛騎馬沖了過來,正是適才去宣人的。

那侍衛面色蒼白的下馬來跪倒在地,「啟稟王爺,王爺府門之前人滿為患,王府大門已關,百官都在王府之中,奴才等人找不到于統領和秦統領。」

公孫墨面色一白,「怎麼回事?」

今夜是他的大婚之夜,即便來的人多,卻也不會人滿為患,宴席這個時候只怕剛剛結束,又怎麼會這麼早關了府門?

那侍衛擦著汗,「奴才去的時候王爺府外的很多人都面色慘白渾身抽搐,似乎是吃了王爺設在府外的流水席中了毒,好些人的家眷帶著病患堵在王府門口,說是要向王爺討一個說話!」

如果剛才公孫墨還只是懷疑,此時此刻,公孫墨卻是可以確定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場意外,是有人早有預謀,如他猜得不錯,今夜之亂,只怕還不止這一點兒!

「王爺!」

說話之間又有人來,那侍衛滿頭大汗,卻不是宮中侍衛的模樣,公孫墨眉頭一皺,卻見那侍衛連滾帶爬的撲到他的腳下,「王爺,王爺,天牢被人攻破了,那里,那里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公孫墨心頭大震,正待說話,又有幾騎飛快的沖了過來,馬上的侍衛利落下馬,接連回稟,「回稟王爺,大火從南市的天下第一樓開始,火勢十分的大,另外楚侯府也著了火,京畿衛的人目前還沒有過去,只有一些百姓現在在組織救火!」

「回稟王爺,朝聖門死傷慘重,有人回稟,之前有大批人馬出了城!」

重磅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公孫墨眸光深沉,听到那侍衛說楚侯府著了火,公孫墨心中隱隱確定了一個猜想,林築和夜七在旁里听得眸光深沉,而其他人听到這樣的消息,已然如五雷轟頂——

「皇上,卑職求見皇上!」

此時的宣武門之前站滿了人,儼然成了一個調兵遣將的臨時兵營,一聲帶著顫抖和畏懼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喊了來,只見一個人軟塌塌的騎在馬背上,只想著宣武門這邊來,公孫墨一個眼神,當即有侍衛帶了那人過來,看著那人身穿著的衣服,眾人都知道了,這是巡防營左營的人。

來人正是江林。

「皇上,卑職求見皇上!」

江林似乎被嚇怕了,此時此刻好似認不出公孫墨了,孫哲站在公孫墨身後,此時一個窩心腳踹了上去,「混賬東西,看看你眼前的是誰!」

江林這才猛然清醒了,看著是德王公孫墨,江林淒厲的喊叫了出來,「王爺,王爺啊,是萬俟宸,是楚國的萬俟宸,他帶著人沒有諭旨就出了城,還有,還有那秦允,他口口聲聲稱萬俟宸為三皇子殿下,他,他分明就是楚國的奸細!」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震,今夜所有的變故似乎都有了答案,這是那位病弱的楚國皇子送給他們的禮物!

江林卻是沒說完,「那萬俟宸氣焰囂張,還說有話要轉告皇上!」

公孫墨冷笑,「什麼話?」

「他,他說,他在大燕十年已經膩了,此番回去大楚,讓皇上不必掛念,還說希望皇上能長命百歲的看著大楚萬世千載,往昔之辱,有,有朝一日,他,他必叫,必叫大燕十倍,十倍來還!」

江林結結巴巴的說完,公孫墨的眸子已經怒氣四溢,一揮手,公孫墨指著渾身打擺子的江林厲喝,「江林放走了楚國三皇子,乃失職大罪,帶到軍機處軍法處置!」

江林面色大變,「王爺饒命,王爺,王爺,饒命——」

淒厲的喊叫很快的被侍衛掩了下去,夜七面色蒼白的看著公孫墨,其他人卻是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王爺?追還是不追?」

追,還是不追——

公孫墨冷眼看著如墨的夜空,心中也在想這個問題,大火,城門,天牢,萬俟宸用的好手段,臨走還要將燕京城弄得面目全非,此時此刻的燕京城已經癱瘓了,禁軍不可出京,他手中人數有限,是救京城,還是去追人?

公孫墨轉眼看向夜七,「現下京城無人可用,夜七,帶禁衛軍五百人前往朝御門。」

夜七心中一嘆,已然知道了自家王爺的選擇,「夜七遵命!」

公孫墨又看向林築,「林統領帶禁衛軍一千人往朝聖門,朝聖門死傷慘重,還請林統領料理一二,朝聖門既然能失守,想必那右統領宋涯和一干人等都是大楚的奸細,巡防營所有的人手都憑統領調遣,務必保京城安定。」

林築看著公孫墨的眸子,傾身對著公孫墨行的一禮轉身領命而去。

公孫墨這才轉頭看向身邊諸人,叫過來禁衛軍的另一個副將好生交代了宣武門的事宜,這才叫來孫哲,「拿著我的牌子親自去京畿衛領人,南市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方,周圍牽連眾多,一損俱損,務必在天明時分把大火壓下去。」

孫哲接過公孫墨手中的令牌領命而去,公孫墨又看向孫魯,「你先去相府,告訴相爺萬俟宸潛逃出京的事,讓他明日一早進宮听候,再回王府去,叫開府門,讓府中的家丁安排外面所有中毒的百姓,保證府中百官安全回家,讓成霖安頓好府中的事宜直接去天牢找我。」

孫哲亦是應聲領命而去,公孫墨眸子里好似有風雲怒涌,垂在身側的拳頭亦是青筋畢露,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壓下了心頭怒火,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旁里侍候的宮侍,招手讓他走近些,「明日一早,傳旨通告天下,楚國三皇子在大燕為質,十年里勤謹恭順,仁孝有佳,待燕皇如父,待皇後如母,皇上憐他一片孝心,特準其歸國,是為大燕仁厚。」

宮侍戰戰兢兢的記下了公孫墨的話自然直接去找了秉筆太監和禮官官員,公孫墨緊了緊腰間掛著的寶劍,看著朝御門方向的眸光一厲,翻身上馬,「去天牢!」

——

顧雲曦等人趕到朝聖門的時候京城之中的火勢已經小了許多,顧雲曦知道京城之內定然有人主持大局不至于大亂,一顆心便落下去不少,到了城門之前還未叫門便被一群身著禁衛軍服飾的士兵圍了住,看清了眾人身上穿著的衣服,顧雲曦心中一驚,禁衛軍無皇命不得離皇宮,這朝聖門,竟然用禁衛軍換防?

顧雲曦拿出自己的牌子,然而那小士兵卻是看都不看,只叫顧雲曦下車將其待到了林築的面前,林築自然是認識顧雲曦的,見到顧雲曦這麼大老遠得從城外回來,看著她的目光便帶著幾分疑慮。

顧雲曦知道今夜必然是發生了大變故,便將自己去凌雲寺的事情大概講了一講,林築此前便認識顧雲曦,更知道顧雲曦和公孫墨的關系,當下便不再為難她,只是卻也不肯多說什麼,只遣人將顧雲曦送回相府才可。

顧雲曦本來就想著回去相府,無論今天晚上事情如何,顧中正一定是知道緣由的,心中這樣想著,顧雲曦還是忍不住的問起林築來,「敢問林統領,今天晚上這事到底是因由為何?」

林築眉頭一沉,一邊找人送她回府一邊道,「萬俟宸出逃。」

顧雲曦腳步微頓,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有幾分澀然,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答案,可是當這樣的事實真正的出現在她眼前,她倒是沒有想象之中的淡然,心緒百轉的上了自己的馬車,四個禁軍士兵跟在她的馬車之後朝著相府而去。

半夜的大街上是來來往往的京畿衛士兵,然而那些士兵卻是來回忙亂,絲毫看不出平日里應該有的規矩來,顧雲曦眉頭一皺,想著前幾日和公孫成霖失察京畿衛的時候也不見如此的不成規矩啊!

一路上暢通無阻的回了相府,此時的相府之內仍舊是一片紅彤彤的喜色,看門的小廝看著顧雲曦回來面色大喜的跑到顧中正面前去回報,顧雲曦一問,顧中正果然還在靜心齋里,當下便向著靜心齋而去。

靜心齋之內的顧中正仍舊是一臉掩不住的喜色,看到顧雲曦回來微微的沉了眸,「到哪里去了,一個女兒家竟然這麼晚才歸家,這是誰教你的規矩?」

顧雲曦眉頭一挑,卻還是垂下了眸子,「請父親恕罪。」

看著顧雲曦柔順,顧中正面色極好的揮揮手不與她計較,看著顧雲曦坐下了這才開口一問,「你從外面回來,外面怎麼樣?」

「很亂。」

顧雲曦幾乎是不假思索,顧中正嘴角一勾,眸子里興味一閃而過,「萬俟宸逃了!」

顧雲曦不知道該說什麼,顧中正卻是自顧自的分析著,「我早就說過,這個人不簡單,結果德王這一次竟是大意了,放跑了這麼個厲害的角色,德王以後還要吃大虧呢,那萬俟宸也真是籌謀了這麼多年了,听說現如今左右巡防營的統領都是他的人!」

「要知道,那宋涯此前可是太子的人,還有秦允,更是借著成王的手才回來的,這下可好,成王和德王不定怎麼生氣呢,萬俟宸能有今日,也是他們一手縱容出來的,不過說到底還是萬俟宸技高一籌,這麼多年來在大燕從未吃過大虧,現如今還能將京城攪得一團亂,這天下間,只怕也就他一個萬俟宸了!」

顧雲曦心驚,她沒有忘記,在那一次公孫成霖要去川西軍之時萬俟宸去送行,就是那一次送行,他提到了秦允這個人,現在看來,他竟然早在那個時候就打算借公孫成霖的手將秦允帶回京城了!

算無遺策!

顧雲曦垂著眸子,看不清其中情緒,這邊廂顧中正看她如此便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便接著道,「南市的大火,東西方向的城門,還有天牢,這萬俟宸手段真是好,竟然連天牢都算計進去了,天牢那邊一堵,禁衛軍要追出城騎馬得繞一大圈,即便是德王真的打算放棄京城,也是追不上他了。」

「南市那邊的大火更是燒得旺,南市連著北市一燒,燕京城百十年間建立起來的商圈可都得付之一炬,沒了做生意的人,這燕京城便算是半個死城了,還有那京畿衛和兵令司的,都被他算計了,這會子德王找不到人,都是用的自己的令牌調動人手,萬俟宸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京城之外倒是有鎮南軍圍著的,可是沒人發令,對萬俟宸來說便是暢通無阻,萬俟宸啊萬俟宸,真是滴水不漏啊,這等心思手段,若他想的是這天下,德王守不守得住大燕,還真是不好說!」

顧中正的感嘆顧雲曦沒听到多少,她只听到說天牢那邊也亂了,顧雲曦皺緊了眉頭,怔怔的道,「他為什麼要動天牢?」

顧中正一笑,「制造混亂就是制造混亂,為什麼不能算計天牢,天牢和朝聖門一個方向,也是從禁軍大營去往朝御門的必經之路,他算計天牢算計的正好。」

顧雲曦怔愣住了,只覺得一股子冰冷的空氣忽然竄進了她的胸腔,只刺得她渾身發疼,「他怎麼可以——」

顧中正看著顧雲曦的模樣有幾分怔愣,卻見顧雲曦忽然站了起來往外頭沖,「我要去天牢,我不相信!」

顧中正這會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來,看著顧雲曦的背影嘴巴一動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良久,他才低低的喃出一句,「青蘿——」

顧雲曦目次欲裂的往外走,靈兒的眸光有幾分詫異,宋止剛把馬車停下看到自家小姐又跑了出來免不得心驚,顧雲曦看著宋止,「去套車,不,去牽馬,我們去天牢,去天牢——」

顧雲曦急的發抖,一雙墨子通紅,靈兒看的著急,卻是不知道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子,宋止微微猶豫一瞬,看著顧雲曦道,「主子,剛才听府中的下人說,天牢現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了,德王早前就在天牢,看著那邊實在是沒救了才回宮去的,天牢那邊在戒嚴,主子您沒有德王的令牌進不去。」

廢墟!

顧雲曦手腳冰涼,腦袋里面一團霧蒙蒙的水汽,她不住的告訴自己娘親不會死,一邊卻又再問,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知道天牢里有她的娘親,為什麼還要如此,少了天牢,這燕京城還有府衙,還有街市讓他制造混亂,為什麼偏偏他就選了天牢?

心中一陣陣的糾疼,顧雲曦斷然的厲聲一喝,「進宮!」

宋止看著顧雲曦的樣子心中一顫,又想著她不好大晚上的騎馬,便趕忙去牽馬套車,一刻鐘之後顧雲曦再次上了馬車,三人一路疾行的往宣武門趕去。

宣武門之前依舊是一片混亂,似乎是個臨時的听命之地,顧雲曦讓宋止遞上了自己的牌子,守宮門的副將知道是她,趕忙先放了她進去,顧雲曦不知道現在的公孫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手頭還有多少事情沒有處理完,她不住的告訴自己別人的命也是命,公孫墨此時一定在忙碌,她不住的告訴自己走慢一點再慢一點,可是她的腳步就是半分不停的走遍了所有公孫墨有可能在的地方。

最後一處,勤政殿。

公孫墨果然在這里,向外面的人稟明來意,里面還是過了一會子才讓她進去,屋子里走出來幾個身穿軍服的男子,看到她一個女子這個時辰進宮來都有幾分詫異,顧雲曦顧不得許多急匆匆進了書房。

勤政殿的書房里,公孫墨和公孫成霖正一臉疲憊的坐著,看到顧雲曦慘白著臉進的門來眸光都是一亮,公孫成霖當先站起來問她,「雲曦,我府里的人說你早就走了,相府的人說你還沒有回去,我們都擔心您呢。」

顧雲曦十分著急,只對著公孫成霖說了一句「我去了城外」便轉頭看向了公孫墨,這邊廂公孫墨听到她的話眉頭一皺,卻是看她眸光帶著幾分暗紅的問他,「王爺,天牢那邊——」

公孫墨垂下了眸子,有意識的看了公孫成霖一眼似乎是在問公孫成霖的意思,公孫成霖搖了搖頭,公孫墨便躊躇著思考自己應該怎麼說,公孫墨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顧雲曦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經明了了,當下便連退三步,面色更是慘白。

公孫成霖擔心的扶住她,「雲曦——」

似乎是為了安慰她,公孫成霖強自開口,「你別著急,我們的人已經在天牢找了,二哥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個便去了天牢,那邊的情況是有些不好,卻也不是沒可能,也許,夫人還活著。」

顧雲曦拜托公孫成霖的手,看著公孫成霖和公孫墨渾身不停的抖著,口中卻是強硬的道,「多謝王爺顧念雲曦,雲曦知道王爺事忙,還請王爺給雲曦一個牌子,雲曦要自己去天牢找,我娘她舍不得我,她一定不會棄我而去——」

往昔的一幕幕如同山洪向著顧雲曦席卷而來,那些溫暖的,親昵的,被母愛無私關懷的日子像一把刀子在顧雲曦心中拉扯,一陣陣的讓她發疼發暈,公孫墨看著她的模樣快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拉近自己。

「雲曦,你別急——」

顧雲曦嘴角一勾,以為公孫墨就要答應自己,誰知道她忽然覺得後頸一疼,最後只看到了公孫墨憐惜的眸光,他嘴角一動對著她說一句,「我會幫你找,你休息一下。」

看著倒在公孫墨懷里的人,公孫成霖有些欲言又止,公孫墨卻是不看她,徑自將顧雲曦抱起來轉到了書房不遠處的一間小廂房里,房間里燃著淡淡的燻香,那是往常公孫墨進宮來午時歇息的地方,公孫墨將顧雲曦放在榻上,又替她掩好了被子,這才細細的看著她昏睡著的樣子。

精致的面容透著一股子憂色,恐怕在夢里她也著急的很吧,公孫墨憐惜的拂過她皺在一起的眉頭,手下的觸感讓他眸光一深,他帶著粗繭的指月復仿佛著了迷一般的順著她的眉眼一路滑了下來,她的肌膚極好,鼻梁高挺,唇形十分好看,嘴角卻是緊緊抿著的。

公孫墨無奈的勾了勾唇角,指月復輕輕的拂了過去,顧雲曦不安的動了動,公孫墨連忙收回手,顧雲曦卻只是動了動,他有些懊惱的搖搖頭,正要起身出門,顧雲曦嘴巴卻是微微一張,一句話一閃而過,公孫墨一怔慢慢坐回去低下頭仔細的听。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動天牢,為什麼,你明知道的,為什麼——」

翻來覆去的一句話,帶著幾分情真意切的怨懟,公孫墨听得眉頭大皺,他直起身子,看著顧雲曦痛苦的樣子,忽然想到,她這個樣子是為了自己的娘親生死不明,還是為了別的?

這樣的想法讓公孫墨覺得不堪,不過是顧雲曦便安靜下來,公孫墨松一口氣,觸到顧雲曦的手緊緊的握了握。

「王爺——」

門外傳來孫哲的聲音,公孫墨起身走出門去,小心翼翼的關上門看向孫哲,後者面色有幾分不自然的道,「王妃進宮來了。」

公孫墨還有一絲不適應,反應了好半天才認識到原來這個王妃是自己的王妃,他眉頭一凝,想到今天一大早自己便應該和自己的新王妃一起進宮拜見皇上和貴妃,還要去皇室宗廟祭祖,想到這麼多的事,公孫墨眉頭皺的更緊了。

孫哲有幾分猶豫,「王爺,您去不去——」

公孫墨回頭看了一眼掩著的門,「你在這里守著,不準任何人進去。」

丟下這一句便向著含光宮而去,孫哲看到公孫墨這般,懸著的心才落了地,從門縫看進去,屋子里的人正躺在榻上睡著,孫哲一嘆,對以後的日子多了幾分擔憂。

公孫墨並未直接去含光宮,先是到了勤政殿將還未完善的事物再行安排好了之後才去含光宮,到了含光宮外,宮人們說德王妃已經自己進去了,公孫墨眉頭一皺,快步走了進去,含光宮之內,顧映雪一身大紅的王妃禮服正站在內殿之外候著,公孫墨並未多看她站在了她的身側。

「王爺。」

公孫墨抬手讓她免禮,顧映雪卻是轉頭看了一眼公孫墨,她的眸子里帶著幾分疲憊,似乎也是一夜未睡,當下卻也沒有其他的情緒了。

二人相對無言的等了許久才見福安出來,福安吞吞吐吐的說皇上如何如何身子不適,請德王見諒,又拿了兩件禮物送到顧映雪身後的下人手里,便算了完成了這個新媳婦的拜謁,二人一同往雲瀾宮去,依舊是一路無話。

顧映雪看著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背影高大,步伐沉穩,他會是一個好皇帝,卻一定不會是一個好夫君,顧映雪笑了笑,有什麼關系,自己從前只能低著頭遠遠的跟在他身後,現在卻是只用落後他半步而已,這有什麼不好呢?

到了雲瀾宮的時候賢妃趙湘瀾已經收拾妥當的等著了,經過昨晚上的有驚無險,見到公孫墨兩人一起來她臉上便笑開了花,她大概的知道了昨夜京城的亂子,看著兒子憔悴的面色便知道昨晚上定然是奔波了一晚上,心中自然有幾分心疼,便只拉著顧映雪說話,又說了幾句,見天色微微的現了幾分亮光,這才放他們出門,今日里他們要走的禮數還有很多,該說的該做的以後還有機會。

出了雲瀾宮便有禮部的官員在等著,公孫墨卻是揮退了禮部的人,對著顧映雪冷冷道,「還有很多事沒有處理完,這些虛禮什麼時候行都是一樣的,王妃先回府吧。」

顧映雪看著說完這話轉身就走的人心中生出一股子怒氣來,「王爺且慢,皇家禮數不可廢,王爺心系佳人,臣妾卻是要去行完了禮才心安的。」

公孫墨看著顧映雪心中有幾分不虞,顧映雪看著他的樣子卻是半分懼怕都沒有,見周圍人都退了老遠,她索性冷笑一聲,「王爺這般為了她著想,她卻是不一定全心全意的為了王爺,臣妾既然已經是德王妃了,還是得勸王爺一句,她不值的王爺如此。」

公孫墨冷眼看著顧映雪說話的樣子,不生氣也不說話,見她說完了繼續轉身走人,顧映雪心中怒氣更甚,「王爺可知道有一種蠱毒叫做合歡蠱?」

公孫墨背影僵直的停下了步子,顧映雪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合歡蠱又叫同心蠱,二人同用便可有生死相連之效,並且,這二人若是在一起,定然要圓房才能停下無邊**,否則只能生生疼死。」

見公孫墨背影挺直,顧映雪又繼續道,「如果臣妾告訴王爺,王爺心心念念的人和那昨夜逃出大燕還給您制造了一堆麻煩的楚國三皇子同時中了這蠱,並且他們還孤男寡女的待了一晚上,不知道王爺還能不能向從前一樣待她?王爺大可以不信,我還可以告訴王爺,那蠱毒是我下的,因為我早就看出他們二人之間不清不楚不簡單,不知道王爺發現沒有?」

公孫墨龍在袖子里的拳頭握的緊緊的,良久,只听他聲音冰冷的開口,「來人,送王妃去宗廟祭祖!祭祖之後回王府好生歇著,沒有本王的命令,一步也不要踏出王府。」

顧映雪的氣的身子直發抖,看著公孫墨的背影冷笑連連,他竟然能在娶她之前向皇上求了那個賤人,她就不會再對他抱有一絲希望,想要軟禁我?

好啊,我顧映雪不怕!

公孫墨的步子越來越快,腦海之中顧映雪的話像是揮之不去的魔咒讓他神思焦躁,天邊此時已經亮起了魚肚白,這個混亂的夜,就快要結束了!

想到那個人,公孫墨眸子里便有駭人的寒光一閃而過,他快步走到顧雲曦睡著的小屋子外面,孫哲見他這麼快回來心里懊惱了的慘叫了一聲,這邊廂看著他要進門的樣子便為他打開門讓他進去,誰知到公孫墨卻在她打開門的時候轉身走開,孫哲呆愣愣的看著公孫墨,再看了一眼屋子里睡著的人,心想著,主子怎麼連顧姑娘都不想見了呢?

公孫墨回到勤政殿的時候公孫成霖已經出了宮,偌大的議事書房里面只有他一個人,角落里的宮燈已經暗了下來,厚重的帷幕沒有拉開,他便趁黑坐在了軟踏上,一屋子黑茫茫的死寂之中,公孫墨獨坐著,睜大了眼楮看著前方的一片虛無。

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之外想起了一串兒腳步聲,孫魯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王爺,能進來嗎?」

「進來。」

公孫墨在黑暗之中應了一聲,只見孫魯腳步極快的走了進來,面色微沉的開口道,「王爺,找了,都翻遍了,沒有找到王爺要找的人。」

公孫墨眸光一皺,「怎麼可能?」

孫魯卻是十分的肯定,「天牢雖然是由巨石砌成,可是洛夫人住的那個地方原本乃是天牢的一道機關,四周都是空的,我們的人在那附近找了許久,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的和洛夫人有關的蹤跡,她竟然是憑空消失了?」

公孫墨沉默了下來,他想不到,好端端的人為何會憑空消失。

孫魯見公孫墨沉默了下來便靜靜的退了出去,這邊廂公孫墨在榻上坐了良久,這才起身慢慢的向著顧雲曦的屋子走去,走到屋門口便听到屋子里有說話聲,進門才看到原來是侍候的小丫鬟再給顧雲曦倒茶。

小丫鬟看到公孫墨進門當即行禮告退,顧雲曦一看是公孫墨,趕忙就要下床來,公孫墨快步走過去扶著她,「別動,我那一下子有點重,你還是多睡一會兒。」

此刻的顧雲曦已經平靜了下來,心知公孫墨是為了他好,自然不會怪罪,卻還是有幾分憂色難掩,「多謝王爺好意,只是我一點也不累,我想去天牢那邊看看,無論如何——」

「不用去了。」

顧雲曦的話沒有說完公孫墨便打斷了他,顧雲曦愕然的看著公孫墨,只見他抬頭定定的看著她,「不用去了,你見不到了——」

看著公孫墨欲言又止的樣子,顧雲曦有些拿不住手中的茶盞,她直直的看著公孫墨,咬緊了下唇,一雙眸子通紅,卻是怎麼都掉不下一滴眼淚來,公孫墨握住她的手,語氣軟了下來,「別傷心。」

公孫墨安慰人的模樣有幾分笨拙,卻更是引得顧雲曦心中氣息狂竄,似乎一股子勁兒找不到地方發泄,她緊緊的握住手中的杯子,整個人顫抖著咬緊了牙關,「是他,是他,是他毀了天牢,我等了這麼久,我以為還能見到娘親,那里成了廢墟,廢墟,我竟是連我娘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咬牙切齒的話從顧雲曦嘴邊溢出,不知道是在克制著自己悲傷還是憤怒,公孫墨看著她的模樣眸光一低,良久,他將他緩緩攬進懷里,「你,還有我,萬俟宸已經走了,縱然是他的錯,卻也是追不回來了。」

「不!」

顧雲曦否定的斬釘截鐵,公孫墨有幾分意外,卻只是溫柔的一嘆,「你要做什麼?」

顧雲曦猛的閉上了眸子,眼前好似又出現了蒼墨高原上那血流成河的慘狀,有無數的慘烈的、殘忍的、讓她恐懼的畫面在她腦海之中一一閃過,她雙拳緊握,忽然睜開眼,眸光狠狠的注視著床頭上雕著的纏枝姜花。

「我要去追他,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晨光沖破厚厚的黑雲投射而出,在京城西南方向三百里之處的倉禮峰山道上,黑衣長袍的俊美男子仿若有所感應似地在疾行之中忽然掉轉了馬頭,他兩只手握緊了馬韁,眸光幽深的看向了燕京城的方向!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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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萬字哦~我沒有偷懶哦~話說看到最後是不是有人想罵我,咳咳,想罵就罵吧,切忌,讀者虐我千百遍,我待讀者如初戀~

暫時的悲傷是為了更加甜蜜的明天,如果有哪里有漏洞的希望大家提醒哦~

親親的第二卷,快到碗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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