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青山抱翠,幾點新綠兩處野花,隔著霧蒙蒙的薄紗,美輪美奐,珞珈山的風景極好,可是顧雲曦卻沒有心思去看。
顧雲曦低著頭沿著石階而上,一階又一階,她累極了,可是她不敢說,在她的前面,一身白衣的男子正默默的走著,看著他欣長的身姿,顧雲曦忽然覺得滿身的疲累都被一掃而空,她眸光清冽的看著眼前的男子,盡管只是一個背影,她也看的十分專注。
她的衣裳濕透了,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本就力竭的她又走了這麼久,此時的她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眼前明暗交錯的光線讓她一陣陣的發暈,她不知道阿玉被帶到了哪里,就在白鳳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周圍的景色就全變了,不再是綠洲盈盈的山谷,而是一片錯落精致的房舍,她想,也許她早就走入了九重閣之中,接下來有兩個小童出現,將阿玉抬到了一座小樓之中,再後來,白鳳對他說了三個字。
「跟我來。」
于是乎,她就听話的跟著他沿著石階而上,再回頭時,身後剛剛走過的階梯便變作了萬丈懸崖,那精致的樓舍也隱而不見,顧雲曦知道,這是九重閣內的機關陣法。
「到了。」
听到這一句清潤如珠玉墜地般的話,顧雲曦只覺得耳邊一陣梵音回響,她抬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院落,簡單干淨,雅致又樸素。
推開院門,當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只悠閑自在的白鶴,那兩支鶴似乎有靈性一般,見到白鳳回來興奮的尖喝一聲對著他的主人翩翩起舞,顧雲曦看著那鶴,再打量著這青竹成叢的院落,心里的不安與驚悸便消散全無。
斂下心緒,她跟著白鳳進了正房。
「坐。」
落下一個字白鳳便進了偏房,顧雲曦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想坐下休息,卻又覺得自己這一身髒兮兮的還是不要坐下的好。
沒一會兒白鳳便走了出來,他的手里拿著干淨的帕子和衣物,甚至還有一身女子的衣裙和一雙錦文銀邊的鹿皮靴子,顧雲曦睜大了眼楮,白鳳卻是將衣物隨意的放在桌上,眸光清透的看著她,「我早就算準了這兩日會有客來訪,一應物品是早就讓人備下的。」
顧雲曦想到自己還未曾對著他見禮,便十分有禮的走到他的身前,「顧雲曦拜見先生。」
白鳳忽而一笑,顧雲曦瞬時有幾分恍惚,他好似畫中走出來的人物,風骨出塵,只看得她一陣陣的感嘆,白鳳抬手扶她起來,「不必客氣,你手上受了傷,先去換衣服,稍後來為你上藥。」
顧雲曦仔仔細細的看著白鳳,心中卻大有入夢之感,原來這就是白鳳,這樣謫仙一般的人物,卻又是這樣的潤朗親切,他今年不過二十八歲而已,可是在顧雲曦看來,他眉宇之間的沉著之氣卻好像他已經是年過百般的人。
她摔得那一下因為背上背著人的關系十分的重,手上好幾處都破了,此刻有些火辣辣的疼,她感激的看白鳳一眼,拿著衣服轉身去了偏房,也不知道是走的累了忽然停了下來還是她已經虛弱到了極致,顧雲曦剛落下自己的外袍便被一陣涼風吹得瑟瑟發抖,手上的衣服慌亂中掉在了地上,顧雲曦急忙彎下腰去撿,再站起來的時候卻是一陣暈眩——
「咚」的一聲響,靜靜站在正廳的白鳳眉頭微蹙,他快步的向著偏房走去,一進門便看到顧雲曦只著了濕漉漉的中衣躺在地上的樣子,又是低不可聞的一嘆,白鳳無奈的走了過去。
顧雲曦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時至夜晚,屋子里一燈如豆,黯淡的光線之下顧雲曦有些看不清楚屋內的擺設,一道腳步聲傳來,進門的卻是白鳳,她嘴角微勾,頷首,「先生。」
白鳳進門,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顧雲曦低頭看看自己,發現自己從內到外的衣裳竟然全都換過了,她詫異的看白鳳一眼,後者面色淡然的道,「我這里沒有其他人。」
似乎又覺得不夠,他又道,「我是醫者。」
顧雲曦松口氣,醫者對待病人通常都是如此,她撐起身子來,這才發現手上的傷口全都被處理過了,此刻清清涼涼的感覺一點兒也不疼了,她笑了笑,「多謝先生。」
白鳳坐在她的對面,搖頭,「既然是客人,便沒有怠慢的道理。」
顧雲曦忽然想起來阿玉,便開口道,「跟我一起來的朋友——」
「他自然是好的,你不必擔心。」
顧雲曦點頭,看了看四周,「我住在這里,先生會不會不方便?」
白鳳搖頭,直直的看著顧雲曦,「我三日之前曾經卜過一卦,卦象上面說會有一個富貴命格的女子來我這里做客,我等了三日,便等來了姑娘,姑娘還未向我介紹自己。」
顧雲曦頓覺失禮,看著白鳳洞明的眸子,她開口道,「小女子名叫雲曦,乃是大燕丞相顧中正的小女兒。」
白鳳眼中帶著贊賞,顧雲曦忽然後怕,若是自己說了假話那該是何等的難為情,在這樣聰慧的人面前,欺騙或許是最傻的舉動。
「你的朋友,可知道你的身份?」
顧雲曦搖頭,「不知。」
白鳳點頭,「姑娘走這一趟可是有什麼目的?」
顧雲曦想說什麼,可是臨了卻是搖搖頭,「這一趟本是陪朋友來的,今日見了先生這里的景致便心生歡喜出來,若先生方便,不知道先生可不可以讓雲曦在這里養傷?」
顧雲曦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著白鳳,白鳳眼底便有了笑意,「自然。」
顧雲曦松一口氣,她是不是太過分了,對于一個和自己根本不熟的人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養傷,手上這一點傷用的著怎麼養呢,可是讓她意外的是,白鳳竟然答應了,他剛才說自己是命格富貴的女子,這話是如何說的?
難道和大燕那一次測算的一樣?
顧雲曦卻是搖了搖頭,現如今的自己一無所有,哪里算得上是富貴之人?
「今天你一路上勞累了,你先歇著,我就在隔壁的屋子里,若是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且叫我。」
白鳳要出門,顧雲曦忽然道,「我的朋友可知道我在先生這里?」
白鳳一笑,「他知道。」
顧雲曦對自己的嗦有些不好意思,像個孩子一般的低下頭去輕聲道,「先生晚安。」
白鳳離去,顧雲曦坐在床上呼呼的出了一口氣,忽然眸光微濕,這樣的白鳳,這樣妥帖的白鳳,竟讓她想起了自己亡故的父皇,看了看這屋子里簡單的陳設,顧雲曦覺得十分滿足,她要在這里養傷!
洛城。
萬俟宸看著手中的細細一挑信箋嘴角一勾,「阿玉這般耍賴,白鳳竟然也由著他了,還真是讓人意外。」
洛然面上也掛著笑意,「倒也不算是耍賴,這幾天跟在他身後的尾巴不計其數,若非阿玉早有準備,只怕走到珞珈山也不容易,說來說去,那徐苟出現的倒是時候。」
萬俟宸低頭沉思一會子,「我倒是沒想到,公孫墨會有那麼多人同時跟上了阿玉。」
洛然也皺著眉頭,信報不斷傳來,跟著阿玉的人數出乎了他的意料,那模樣好似早有人向公孫墨通風報信了一般,洛然忽然想到那個跟著去的叫雲曦的女子,心中波瀾頓生,可是當他知道阿玉因為中毒被白鳳先生帶進了九重閣之後,他倒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看了看信箋,萬俟宸眉頭一沉,「阿玉和一個女子在一起?」
洛然「嘿嘿」一笑,「三哥,早和你說過的,阿玉看上了一個丫頭,這不就是跟著去了,那女子只怕就是阿玉喜歡的那人。」
萬俟宸眸光一深,「既然被白鳳帶入了九重閣,想必也不是旁門左道之人,若阿玉喜歡,那便喜歡吧。」
洛然眸光嘆然,忽然也有幾分羨慕起阿玉來。
異日清晨,第一抹晨光落在窗欞之上的時候顧雲曦已經起身,一襲玉白色的棉布衣裙是白鳳為她準備的衣衫,她穿著,只覺得分外的合身貼心,推開門,院子里的綠竹正翠**滴,幾支白鶴振翅欲飛,顧雲曦身影挺秀,直看的入迷。
「比我想象之中的合身。」
顧雲曦轉頭,白鳳正一身白袍子站在正房的門邊,他朝著她走過來,上下打量她,「我原想著你有可能並不適合這樣的粗布衣裙,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顧雲曦心中一動,「在先生的心中,雲曦本該適合哪樣的衣衫?」
白鳳淡笑不語,卻是轉手一指,「去用早飯吧。」
顧雲曦這才看到,在竹從旁側,青灰色石桌之上,正擺著吃食,顧雲曦鼻息一動,真是覺得餓了。
一碟白灼青筍,一碟涼切蘑菇,兩碗白粥,這便是九重閣給顧雲曦第一份早飯。
花樣不多,分量確實夠了,白鳳習以為常的坐下來,「這青筍是新摘得,蘑菇也是早上就著露水采的,你嘗嘗看。」
顧雲曦勾起嘴角坐下,不客氣的取過筷子吃起來,白鳳亦是捧起粥來喝著,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至極,顧雲曦吃的十分專心,待粥碗見底,顧雲曦才舒一口氣一嘆,「在先生這里,連吃的都多了一分愜意。」
白鳳不說話,只自己起身收拾碗筷,顧雲曦見狀急忙幫忙,白鳳見她如此抬手一指,「放去那里——」
他指的是一間耳房,看那樣子應該是做為廚房用的,顧雲曦嘴角一勾,抱著碗碟跑進了廚房去,白鳳也不著急,進正房端著一副茶具走了出來,不消的片刻,待顧雲曦出來的時候白鳳的清茶也出來了。
「來。」
白鳳倒了兩杯,顧雲曦走過去輕抿一口,「先生好手藝!」
白鳳淡笑,「姑娘既然來了我珞珈山,便是與我有緣,若是姑娘不棄,白鳳便托大叫一聲姑娘的名諱。」
顧雲曦笑,「天下生靈渺如煙海,顧雲曦三生有幸得先生以名諱相稱。」
白鳳笑意漸濃的點點頭,看著顧雲曦的眉頭搖頭,「雲曦的眉間似有一股子清愁附著,不知道雲曦近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顧雲曦眉眼一垂,「不久之前,雲曦失去了至親之人,故而心頭郁結。」
白鳳听到顧雲曦這樣說面上卻是笑意不減,他抬目看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雲曦何必傷懷,每一次離別都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相聚,縱然是生死相離,也是如此。」
顧雲曦不懂,可是听到白鳳這樣說心中卻還是被撫平了一層,她點點頭,白鳳看著她的手道,「雲曦是女孩子,手上莫要留什麼傷疤,另外,雲曦肩背和手臂上的傷,最好還是用藥吧。」
說著便從自己衣袖之中拿出一小瓶藥膏來遞給顧雲曦,「每日浴後涂抹,連續十日,疤痕必定能盡消。」
顧雲曦似是不敢置信,心中卻又滿滿的都是感動,她接過藥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白鳳卻是知道她,「若是覺得不妥,今日的午飯你來做可好?我這幾日尋到一副好書帖,午間臨帖是最愜意不過的了。」
顧雲曦心中意外再貼一層,難道早上的飯菜都是他做的?此刻卻是不敢多問,求之不得的應下,可是隨後顧雲曦就開始頭疼,若說讓她殺人她會,可是做飯——
顧雲曦不知道為什麼,她從這院子里看出去的天空總是晴朗的一絲雲氣也沒有,分明是大夏天的天氣,這院子里卻總是清風徐徐涼意襲人,伴著如此爽朗的天氣,顧雲曦看著眼前的食材皺起了眉頭。
青菜,豆腐,魚。
……
最終上桌的是一道青菜炒豆腐,和一個魚湯。
白鳳看到眼前的菜色之時嘴角輕輕地翹了翹,顧雲曦眯著眼楮看著白鳳,帶著幾分期盼幾分熱切,白鳳嘗了一口青菜,點了點頭,顧雲曦心中便大松了一口氣,白鳳又喝了一口魚湯,眉頭一簇,吐在了他面前的碗里。
顧雲曦嘴角一抿,只見白鳳看了她一眼極為鄭重的道,「太腥。」
顧雲曦低下頭去,白鳳看著她又是一嘆,搖了搖頭轉而進了小廚房,顧雲曦連忙起身跟上去,只見白鳳將自己煮剩下的一般魚放進了湯鍋子里,白鳳也不看她,「出去等著吧。」
顧雲曦的手上還包著紗布,說是讓她做飯,可也是連魚都給她洗好了的,顧雲曦十分的不好意思,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白鳳出塵的眉眼被一陣水汽燻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眸光微微一亮,忽然覺得白鳳並非是什麼謫仙,他只是一個世間少有近乎完美的男子。
待那香氣四溢的魚湯味兒撲面而來的時候,顧雲曦看著白鳳的眼神更加的驚喜了,白鳳搖頭淡笑不語,給顧雲曦盛了一碗熬到發白的濃湯。
「你的身子不好,這湯里我放了作料,你可以多喝一點。」
顧雲曦點頭,十分配合的連喝三大碗,一頓午飯雖然只有菜和湯,但是顧雲曦卻覺得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這般讓她滿足,收拾了碗筷之後暮色便淺淺的落了下來,幾只百合振翅歸來,在院子小步小步的踱著步子,顧雲曦靜靜的坐在院子里發呆,只覺得這一刻她什麼都忘記了。
白鳳站在門邊看著顧雲曦的模樣,若有所思。
連著過了兩日,顧雲曦手上的傷已經好完全,她開始幫著白鳳洗碗,摘菜,白鳳做什麼她都在旁里侍候著,只是卻很少說什麼話,白鳳也不以為意,想說話的時候就和顧雲曦說,不想說話的時候就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好似這院子里根本沒有顧雲曦這個人一般。
第三日,六月初二。
顧雲曦一大早的便起了床,剛走出房門便看到院子里的白鳳面上笑意全無幾乎冷漠的站在那里,顧雲曦心驚連忙走了過去,剛走了沒幾步,一道沉暗之聲響了起來。
「閣主,去年來過的那位少年要見您。」
顧雲曦不識的那聲音,卻知道那人所說的「少年」指的是誰,顧雲曦看向白鳳,白鳳卻是看向了她,「你希望我見他,還是不見他?」
顧雲曦一怔,她如何也沒有想到白鳳會問自己,微微一愣,顧雲曦低下頭去,「那人要見的人是先生,見與不見,自然是先生自己做主。」
白鳳點點頭,「去告訴他,我不會見他。」
門外一陣靜默,來人早已離去。
顧雲曦站在當地,白鳳卻是轉眼過來眸光帶著幾分犀利的看著她,「雲曦可知道,那少年從十年之前開始,幾乎每年都來一次?」
顧雲曦低下頭去,不再說一句話。
白鳳搖頭,眸色之間有幾分失望,「我原以為你是我等的那位客人,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雲曦,九重閣從來都不會收無用之人,你若想走,我可以隨時撤了下山路上的陣法。」
顧雲曦心中一涼,白鳳卻是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看著緊閉著的房門,顧雲曦一顆心緩緩地下沉,她靜靜的立在當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抬起沉重的雙腿走上那石桌,石桌之上放著簡單的早飯,她吃了自己的一部分,又將剩下的端著放在了白鳳的門前,敲敲門,「先生,吃早飯。」
門內靜默無聲,顧雲曦將托盤放在他的門前,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窗外有沉沉的暮色緩緩落下,顧雲曦渾身上下都是一片僵硬,梁國太子要殺阿玉,阿玉連續十年都來拜訪天下第一智者的白鳳,他的身份,又怎麼只會是玖丹的刺客呢,她此行分明有目的,卻又久久隱而不發。
顧雲曦苦笑,白鳳待她周到妥帖,這院子如同世外桃源將一切的權力爭端都隔在了外頭,她貪戀這樣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光,竟然生了倦怠之心——
顧雲曦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院門大開,正房之內早已不見了白鳳的身影,顧雲曦走出院門,順著一條小路朝著雲霧深處而去,迷蒙之處隱隱可見一人白衣飄飛絕世獨立,顧雲曦沒有遲疑的上前與白鳳並肩而立。
他們所站之處,竟是一道萬丈懸崖。
懸崖之下,是呼嘯翻卷著的雲山霧海,水汽隨著風勢而動,如同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顧雲曦看著,忽然心生豪邁,這亂世風起,暗流洶涌,就如同這一條長河順流而下不可倒轉一般,大世已成,到底誰才是這百舸爭流之中的弄潮兒,與其坐看東流逝水望洋興嘆,何不投身其中,于世爭鋒——
「敢問先生,何以待雲曦如此?」
白鳳靜默許久的眸子終于有一瞬間的波瀾,看著那吞吐不停的雲海,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待你的好自是我想要對你好,可若是我有朝一日拿回我待你的好,也一定算得上公平,雲曦,你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題外話------
感謝丸子小姐和精子美人(看丸子這樣叫就姑且先這樣叫),話說我真想多更的,可是上班回來實在累得無感,碼了五千字之後覺得很有可能將我心中美好的男子寫殘,所以果斷的停下了筆,待我找找趕腳,你們原諒我~
呼,不知道你們對于這章會不會有點反感,是不是女主一往無前才最好——但是,說書人已經寫了,大修的可能不大,有啥意見你們先提著,我吃了飯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