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宸靜靜的站在窗前,眸子里是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他的烏黑發絲散著肩背上,雪白的面容上一絲表情也無,他的中衣有著幾分皺褶,下擺上還在滴著水,涼風襲來,他卻不覺得半分寒意,就那麼直直的站在窗前,白色的身影好像要融進窗外皎潔的月華之中。
內室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萬俟宸終于轉身。
十五皺一身湖藍色酬衫,眉頭之間的疑惑還留有幾分痕跡,他的眸光掃過萬俟宸周身,看到他面上一絲隱晦的紅印之時低不可聞的一嘆,「顧姑娘身上本就帶著毒,這些日子想必身子也是弱的很,再加上一番積勞成疾,怒極攻心之下難免的氣息翻涌心血不足,藥已經開好,喝了之後養上幾天便能見好,主子不必憂心。」
萬俟宸面無表情的點頭,十五還想再說什麼,卻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走了出去,慕言在門口守著,看到十五之時眸光含著詢問之意,十五點點頭,步子一頓又搖了搖頭,慕言頓時苦了臉。
十五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門口自去取藥,慕言想了想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萬俟宸又轉身站在了窗邊,背對著他半句話也不說,慕言硬著頭皮恭聲道,「回稟主子,秀水園南院里面著了火,火勢極大,屬下剛才開始便覺得有蹊蹺,太守和幾個將軍竟然派了全部的士兵過去救火,在屬下去那院子轉了一圈才發現,原來那院子里面竟然裝著大批糧草——」
萬俟宸手指微動,慕言繼續道,「最近西涼和羌胡的摩擦越來越大,小打小鬧的已經多次,看來西涼是準備對羌胡大干一場了,只可惜,那麼多糧草付之一炬,依屬下看,這場仗西涼現在是不敢打了——」
萬俟宸再無聲息,慕言只好繼續開口,「這糧草著火來的十分詭異,屬下回來的時候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但是卻發現西涼的衛兵正在院子里大肆搜捕,看那樣子,似乎是有人刻意縱火。」
萬俟宸的眸光往內室瞟了一眼,心中某一處微不可察的一動,慕言站在萬俟宸身後,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當下只好行了一禮慢慢的退了出去,就在他走到門口之時,萬俟宸忽然開口,「去查,她是怎麼進來的,跟她來的都有誰。」
慕言點頭應下,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里。
夜色越來越濃,萬俟宸的眉頭皺的越緊,他緩緩地抬起手來,觸了觸自己左邊的面頰,微微的刺疼之感讓他眉峰一沉,眸光之中似乎又有怒火砰然欲出,她竟敢打他,想了想,猛的轉身向著內室而去。
床榻之上正睡著一個人,萬俟宸走過去借著通明的燈火打量她,腦海之中似乎有萬千光影回轉,她在他的印象里,總是一副身形縴細瘦弱的樣子,一張臉小的可憐,偏偏一雙眼楮又黑又亮,時常散發著迫人的光。
不過是三個月不見的功夫,此時得她靜靜的睡著,面上被他擦出來的紅血絲已經褪去,一張瑩潔如玉的小臉似乎豐盈了些,更是顯得精致如畫中人一般,他微眯雙睫,她竟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這樣的模樣,他的眸光從她蓋著薄被的身子上滑過,腦海之中驀然想起她不堪一握的縴腰來,萬俟宸深吸一口氣,眸子里的怒意換做了一閃而逝的克制,隨後緊緊的閉上了眸子。
月華如一道白練從窗欞之處落下,萬俟宸看著旁里褪下的濕衣裳眸光驟緊,他低頭,腦海之中忽然響起來顧雲曦的嘶喊,嘴角漫上一絲苦笑,萬俟宸覺得自己或許真的瘋了,他在做什麼,怎麼能去看她的守宮砂,大燕女子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傳統。
床上的人忽然嚶嚀一聲,沉睡著的顧雲曦猛的皺起了眉頭,萬俟宸看著她這模樣有些不忍,他移步上前,將手指緩緩地放在她的眉間,輕輕緩緩地揉,顧雲曦微微一動,似乎十分享受他這樣的動作,慢慢的,那眉間的皺褶散去,呼吸也恢復了尋常。
萬俟宸無奈一嘆,窗外的夜色溫柔的能滴出水來。
一夜未眠的萬俟玉一大早的便站在了萬俟宸的院門之外,當看到慕言一身寒氣的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他的眸色更深了幾分,慕言也有幾分意外,「四爺?」
萬俟玉嘴角帶著笑意,看了那院子一眼,「你晚上出去了?」
慕言點點頭,「主子讓我出去辦事去了。」
慕言遲疑的看看萬俟玉,再看了看閉著的院門,有幾分欲言又止,萬俟玉看在眼里,忽而朗聲一笑,「算了算了,想必三哥這個時辰還未起,我晚些時候再來,慕言,你把這東西交給雲曦,這是我從她那里帶走的,她,她其實是為了這個東西才跟著我過來的,找我也是為了拿走這件東西。」
萬俟玉轉身往回走,慕言遲疑片刻,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東西卻是不打算做什麼解釋。
推開院門進去的時候萬俟宸正站在廊下,他的眸光落在院門口,似乎在看什麼人一般,慕言嘆一聲,「主子也該顧惜著自己的身子,昨天晚上才經過藥浴——」
此時的慕言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昨夜起火之時自己奉了主子的命令出去探看,偏生自家主子藥浴著,臨走之前他交代了太守可以派個人過來守著,想必顧姑娘就是太守派來的人,而顧姑娘此來,卻只是為了見四爺。
慕言一嘆,這邊廂萬俟宸卻是看向他,「如何?」
慕言自然知道萬俟宸在問什麼,當下便肅容道,「主子,昨夜慕言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了解了個大概,顧姑娘是通過太守夫人進來的,姑娘進來的時候用的是歌舞坊舞姬的身份,慕言用了一夜的時間才查出來,顧姑娘落腳的地兒是城東的一家客棧,跟著姑娘來的有三個人,一個是靈兒,還有一個——」
微微一頓,慕言才道,「還有一個是此前的禁軍副將,是一個叫肖揚的,另外一個,屬下一時半會兒卻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一個胡人。」
萬俟宸的眸光一動,慕言這才想到自己手里的東西,趕忙抬手遞給萬俟宸,「主子,四爺等在院門口給奴才的,說是他從顧姑娘那里拿走的,還說,顧姑娘是為了這件東西才跟過來。」
萬俟宸接過,一塊黑色的絲巾包裹著一件物事,卻不知道是什麼,接過來的一瞬萬俟宸眸光一動,當那黑色的絲巾在他手里打開的時候,他面上的表情意料之中的松快了一分,那是一只紫檀木的盒子,他再清楚不過盒子里裝著什麼。
今夜,乃是十五了。
將盒子收在手中,萬俟宸想了一想才道,「去叫靈兒來吧,她總要人侍候。」
慕言應聲點頭,腳步極快的走了出去。
萬俟宸看著手中的盒子,轉身進門將盒子放在了昏睡之人的枕頭邊上。
顧雲曦仍舊是靜靜的睡著,似乎沒有一點兒醒過來的跡象,看著放在顧雲曦床邊的藥碗,他的眉頭緊皺了幾分,一整碗的藥,她幾乎一口也喝不下,十五似乎也沒有辦法,只說此刻的顧雲曦潛意識里抗拒周遭外物,喝不下去藥也是正常,得等。
萬俟宸想了想進了內室,再出來之時已經換了一身袍子,昨天一夜,不知道這個院子里有多少人沒有安睡,剛在外室坐了一會兒慕言便回來了,在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萬俟宸眸光一皺,直看向一身錦袍的肖揚。
慕言面上帶著苦意,萬俟宸一看便明了。
靈兒一進門便看到了萬俟宸,她沉暗多日的眸光忽然一亮,走過來便扣頭行禮,「靈兒拜見公子!」
萬俟宸點點頭,「起來吧,姑娘在內室,去給她換衣服。」
靈兒十分遵從的應聲進了內室,萬俟宸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肖揚,面色幽黑的肖揚眸光鋒利,看著萬俟宸微微一拱手,「楚殿下。」
萬俟宸嘴角一抿,「為什麼跟著她?」
肖揚從察覺到有人在查自己幾人便覺得不安,後來見到了慕言更覺得十分的奇怪,他本以為會有什麼麻煩事,卻不想慕言表明了身份之後只是要帶靈兒走,只說是她需要人照顧,肖揚頓時便覺得有些事情不對了,又怎麼肯只讓靈兒跟著來。
從進這個門開始肖揚便覺得奇怪,萬俟宸他即便是不熟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他曾經是個受不得寒的病秧子,一年四季身上都穿著一件大氅,可是此刻,肖揚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面前的人是在大燕為質的那個病弱皇子。
他挺秀的身形好似一道曜日的倉竹,俊朗如玉的面上是一雙冷漠卻迫人的幽深眸子,他隨意的坐在榻上,渾身上下的風華無匹,肖揚呼吸一滯,眸子里的鋒芒好似被壓制了一般的暗了幾分。
肖揚可以肯定他口中的「姑娘」是顧雲曦,他竟然叫靈兒進內室去給她換衣服,肖揚的目光隨著靈兒的身形看向內室,一雙手握成了拳頭,他問過她和眼前之人的關系,彼時她的回答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可是此刻,肖揚知道,她和眼前之人的關系一定不尋常!
而他,現在又來問他這樣的問題!
肖揚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此事本來是顧姑娘和肖揚的事,不過既然殿下對顧姑娘有相顧之情,肖揚說說倒也沒有什麼,在殿下走後,顧姑娘想要出來游歷一番,太子殿下憐惜姑娘,便讓肖揚陪著姑娘一同出來,便與回護姑娘安危。」
萬俟宸面無表情的端起桌子上的一杯冷茶,輕輕的抿一口,「太子殿下還真是看重顧姑娘。」
肖揚點頭,「顧姑娘待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萬事都以太子殿下為先,太子殿下自然待姑娘與旁人不同。」
萬俟宸放下手中的茶盞,「砰」的一聲響惹得肖揚眉頭一挑,萬俟宸直直的看著肖揚,「既然肖副將是為了看顧顧姑娘而來,又怎麼讓顧姑娘一個人進入園子里孤身犯險?」
肖揚眸色一動不知道如何回答,卻只是道,「多謝楚殿下教誨,肖揚卻是失職了,不過既然肖揚已經來了,還請楚殿下將顧姑娘請出來,肖揚自然會帶走姑娘好生照拂。」
萬俟宸卻是不再看肖揚,「不必麻煩肖副將,顧姑娘身上蠱毒發作,本殿自當留顧姑娘在這里養身子,肖副將去客棧等著吧。」
萬俟宸說完便起身向著內室而去,肖揚眉頭一皺,身形一動便要擋在萬俟宸身前,他抬手止住他,「楚殿下且慢——」
萬俟宸腳步不停,待肖揚的手觸到他肩膀的那一刻,一股子無聲無息的勁氣卻是讓肖揚的手一頓,就是這麼一頓,萬俟宸已經安然的進了內室,慕言站在大屏風之處冷冷的擋住肖揚,「肖副將請自重。」
肖揚只覺得自己手臂發麻,看著慕言的臉色,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短劍。
萬俟宸進的內室的時候靈兒已經將顧雲曦貼身的衣物換了下來,靈兒看到萬俟宸進來便要退下,萬俟宸卻是揮手止住她,又指了指不遠處用溫水熱著的湯藥,「我現在要出去,你將這些藥喂給姑娘。」
靈兒連忙點頭應下,「靈兒遵命。」
萬俟宸看著靈兒的模樣,臨去之時忽然轉過身來問靈兒,「姑娘待你可好?」
靈兒一愣,重重點頭,「好!」
萬俟宸似乎有幾分滿意,大踏步的往外而去,走到外室的時候肖揚人已經不見了,慕言皺著眉頭瞥了一眼門外,萬俟宸透過窗戶看出去,肖揚卻正站在廊下,萬俟宸看慕言一眼,見後者會意點頭才走出門去。
肖揚見萬俟宸連看都不看自己的走出門去,眉頭緊緊的皺起,他轉身看著內室,放在腰間的手更緊了幾分——
秀水園的榮華堂之內,一身玄色長袍的年輕女子正肅容坐在主位,面容姣好的她面上透出幾分與年紀不符的深沉,分明是如瀑的長發此刻卻是被盡數的綰了起來,高高的如男子一般束在腦後,不施脂粉,不墜飾品,颯爽利落卻又渾身威儀,她狹長的鳳眼似有些不耐看著門口,手指也彎曲著敲打椅背,似乎等什麼人等的有些著急了。
一陣從容的腳步聲傳來,女子眸光一斂站起身來。
萬俟宸進門便走向一身黑袍的女子,他眸光一深,微微頷首,「公主久等了。」
蕭玉樓的眸光從萬俟宸身上掃過,嘴角勾起一股子淡淡的笑,那笑意帶著幾分凌厲之意,倒讓萬俟宸想到了西涼冬日里的冷風。
「三殿下。」
蕭玉樓請萬俟宸落座,待二人都坐下才看到另一道身影進門,萬俟玉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似乎是算準了時間和萬俟宸一前一後進門,他一進門便向著蕭玉樓一拱手,眉頭一挑當先道,「還以為明日里才能再見到公主,卻不想今日里就能達成所願,不知道這園子里的事情公主處理妥當了沒有?」
萬俟玉似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蕭玉樓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深刻了幾分,「真是讓四殿下費心了,園子里一點小事就不勞四殿下掛心了。」
蕭玉樓說完也不給萬俟玉機會再說其他的什麼,請他落座之後便淡淡的看向萬俟宸,「昨日匆匆一見,還來不及和三殿下好生相談,玉樓這一次請三殿下過來,不過是想和三殿下談一談徐州。」微微一頓,蕭玉樓笑著道,「玉樓想和大楚永結友邦之好,不如我們就從徐州開始?」
萬俟宸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一雙墨瞳閃過一絲興味,蕭玉樓看著萬俟宸微微晃神,她下意識的心中一緊,卻是趕忙低下頭去,萬俟宸眉頭一挑,「徐州地處大楚和西涼交界之處,若是西涼能得徐州,便可從徐州直達羌胡後方,便不用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征服祁連山了。」
蕭玉樓也不在乎自己的打算被萬俟宸看了出來,她嘴角勾起,「三殿下足智多謀,玉樓的心思也不必對殿下遮掩,玉樓願意以我西涼三城交換,還望殿下仔細考慮一番——」
萬俟宸笑著不言語,這邊請萬俟玉神色憂心的看了一眼萬俟宸,想說什麼卻終是搖頭未語,屋內瞬間安靜的出奇,蕭玉樓皺了皺眉頭,「三城換一城,殿下還有什麼不願?」
萬俟宸無奈搖頭,「本殿早知道西涼風物宜人,此次過來本是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思,卻不想公主卻是要和本殿商量這般大事,公主應當知道,本殿在大燕為質十年,大楚一直是由父皇做主,此等城池大事,此時更是輪不到本殿說話,公主,只怕是找錯人了。」
蕭玉樓嘴角一抿,忽而美眸威儀的一笑,「殿下實在是過謙了,玉樓只知道每年殿下都要向自己的故國進獻一副璇璣圖,那圖上畫的每每不同,可說的卻都是和天下江山有關的事,殿下,你說玉樓說得對不對——」
萬俟宸面色淡淡,卻未見幾分動容,反是一笑看著蕭玉樓,「公主殿下志向遠大,胸有溝壑,實在叫本殿佩服,不過,公主殿下可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
蕭玉樓眸光一暗,正待說話,卻見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不由分說的便跪倒在堂中,蕭玉樓冷眉一蹙,「李律,你做什麼?!沒看到本公主正在待客?!」
李律乃是洛城守備軍的一位驃騎將軍,此刻眉頭一凝,「啟稟公主,昨夜放火之人屬下已經尋到了些蛛絲馬跡,現在只差捉到那人嚴刑拷打了!」
蕭玉樓一听是此事便揚起了眉頭,「那還不去捉人,還用本公主來教你?」
李律冷哼一聲,「此人屬下可捉不到。」
蕭玉樓挑眉,「為何?」
李律看一眼萬俟宸,嘴角抿的緊緊的,「因為那疑犯現在正在三爺的院子里!」
萬俟宸垂著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寒光,端著茶盞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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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斷網了,這章實在寫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