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
蕭玉樓一聲厲喝,直讓跪在堂中的男子一顫,她瞪圓了鳳眸沉著聲音,「三爺的院子里怎麼會有縱火之人——」
蕭玉樓說完這一句便看了一眼萬俟宸,卻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派。
李律當即向著蕭玉樓一拜,「公主殿下,下臣絕不敢胡來,只是經臣查實,昨夜里西院之中一個叫西雲的女子私自跑了出去,期間無人知道她的去向,下臣懷疑,此人極有可能是那縱火之人,而現如今,那女子卻是在三爺的院子里。」
蕭玉樓皺了眉,這邊廂萬俟玉一听那女子的名字便知道是顧雲曦,他冷笑一聲,「公主殿下,不過是一個女子而已,這秀水園之中下人頗多,如果走出自己住的地方便是縱火之人,那豈不是連我和三哥都是那縱火之人了?」
蕭玉樓看著李律眸色沉暗,李律卻是笑道,「只憑這個自然懷疑不到那女子的身上,只可惜,下臣在南院之外的木槿花叢里發現了一塊女子衣衫上的布條兒,分明是那縱火之人留下的罪證,經下臣查實,此衣服乃是西院女子所有,而那里面的人中,唯有那西雲是在晚間私自出去過的。」
萬俟玉眸色有幾分擔憂,萬俟宸卻是坐在當下面上半分不虞都沒有,這幅從容模樣看的蕭玉樓心中沒底,再加上兩國正在議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燒她的糧草!
蕭玉樓轉過身來看著萬俟宸,「三爺,此事——」
因為有其他人在場,蕭玉樓只叫萬俟宸三爺,李律听得眉心一跳,覺得有幾分不安來,萬俟宸微微一笑,絕美的面容瞬時美的讓人心驚,只有那眸子卻是帶著幾分駭人的鋒利,他嫣紅的唇瓣一動,「昨夜大火燒起之時,西雲正在我房里,如果那火是她放的,想必,她許是有分身術的。」
蕭玉樓眼角一跳,李律卻仍舊強爭道,「還請三爺將姑娘帶出來讓下臣問一問,或許,或許是她早就在那之前去過也不可?一個西院的歌姬,去南院做什麼,或許她有同伙——」
萬俟宸嘴角一抿,笑意全無,「李將軍說的話本殿卻不懂,那衣服上面可有繡了西雲的名字,既然不能確定到底是誰,那李將軍所言的在‘早那之前就去過’卻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去的,據本殿所知,西雲是昨個兒早上才進的園子!」
微微一頓,萬俟宸眼底帶著幾分戾氣,「昨夜的大火實在是蹊蹺,听說李將軍的幾個親衛都被斬首,李將軍身負失察之罪,即便是想急著立功也不可濫殺無辜,西雲在本殿的院中便是本殿的女人,李將軍可問問公主,本殿的女人可容旁人污蔑?」
李律強爭之話本就有破綻,再加上听到萬俟宸自稱「本殿」,他的心瞬時涼了一大半,此刻萬俟宸如此開口,李律不由得就將眸光轉向了蕭玉樓,蕭玉樓笑也不是罵也不是,只看著李律強壓下怒火,「李將軍可莫要急火攻心失了章法,再給你兩日時間,繼續查吧!」
李律拜倒在地,磕了頭之後才退出去,萬俟宸意興闌珊的站起身來,「公主殿下事忙,本殿就不打擾了,阿玉,走吧。」
蕭玉樓知道自己留不住人了便笑著送二人出門,看著萬俟宸漸漸走遠的身影,她的秀眉緊緊的一皺,一老者從側廳門進來,蕭玉樓便輕聲道,「听說三殿下纏綿病榻多日,不近美色,身邊更是連個女婢都沒有,這一次又怎麼會讓那個西雲留在房里?」
林玄寧嘴角一抿,滿是皺紋的臉上亦是浮起一抹疑色,他微微沉吟,「公主不妨叫人去查一查那個叫西雲的女子——」
萬俟玉的面色有幾分怔忪,听到萬俟宸叫他便跟了出來,二人順著抄手游廊往外走,一路無話,走到一處僻靜處萬俟宸頓住步子沉沉開口,「去找太守夫人,將李律的話和我的話都說給她听,告訴她,若是她選進來的人被冠上了‘通敵縱火’的名號,太守九族便保不住了。」
萬俟玉點頭應是,卻是一句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萬俟宸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萬俟玉,他極少用這樣沒有溫度的眼神看他,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分毫退讓,他漠漠的開口,「阿玉,你在想什麼?」
「沒有。」
萬俟玉抬起頭來看著萬俟宸,急于解釋,可是就是這樣的急色才更加說明問題,萬俟宸眸光幽深,「阿玉,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覺得抱歉,卻更不能念著她,我給你時間——忘了她。」
仿佛是一道命令,絕沒有絲毫的轉圜余地,萬俟宸轉身便走,身後之人似乎在廊下立了良久,他眉頭微蹙卻一定不會回頭。
還未走近院子便看到慕言面色著急的等在院子門口,萬俟宸心中一沉,慕言也在此時看到了他,只見他急匆匆迎上來道,「主子快去看看,姑娘很不好——」
萬俟宸心中一急疾步往院子里走去,廊下的肖揚還站在那里,萬俟宸看也不看他往屋子里,一進正屋便听到內室傳來的聲響,萬俟宸沉著眉頭走進去,便看到靈兒正緊緊的將顧雲曦的手腳按住。
而顧雲曦緊閉著眼眸,滿臉大汗,渾身似乎在激烈的掙扎著,靈兒握著她的兩只手正將她緊緊地壓住,她似乎是難受至極,喉嚨里哼哼著什麼,快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
「怎麼回事?」
看到萬俟宸來十五終于松一口氣,他看著床榻上的顧雲曦眉頭帶著憂色,「主子,姑娘有點不好,這會子竟是夢魘起來,看來我的藥還是輕了,我現在去開新藥,可是姑娘若是一直這般的發夢下去,只怕是受不住的。」
靈兒是習武之人,手下的勁兒哪里是顧雲曦能抗住的,看著顧雲曦兩只手腕被靈兒壓出來的淤痕萬俟宸皺了眉,他揮揮手,「你們都退下。」
室內三人相視一眼,慕言和十五當即走了出去,靈兒遲疑的放開顧雲曦的手,卻見顧雲曦的手如同著了魔似地胡亂揮舞起來,萬俟宸上前,將她兩只手握在自己的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一攬將她擁進了自己懷里,靈兒一見才放心的出了門。
雪原蒼茫,顧雲曦又見到了自己的母後,她穿著一身西夏五彩絲線編成的曳地長裙,腳步輕快的走在一片潔白無瑕的雪地里,顧雲曦大聲叫喊,可是她的母後卻是分毫都听不見,她著急,想追上去,那腳步卻是一步都邁不開。
忽然,雪白的原野之上出現了一道白薔薇的旗幟,一行身著黑甲的西涼騎兵騎著馬疾奔而來,馬蹄聲震天,揚起濃霧一般的雪沫子,他們看到了自己的母後,他們發出興奮又貪婪的喊叫,顧雲曦咬緊了牙關,一陣悲憤從她心中噴薄而出,巨大的絕望扼住了她的呼吸!
似乎有一股子力量將她禁錮在了當地,顧雲曦掙扎,用力的掙扎,捶,撕,咬,踢,能用得上的野蠻招式她全都要用上,可是沒有用,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那騎兵們朝著自己的母後越走越近!顧雲曦的心在滴血,即將出現的場景她甚至可以預想!
「別怕——」
一陣梵音如天籟一般襲來,顧雲曦渾身一顫,只覺得自己的手心握住了一股子溫暖,那一絲暖意與她而言似乎是久旱之地突降了甘霖,她回頭,只見到一身白衣的洛青衣站在自己身後,她眸光一動,眼淚簌簌而落,忙不迭的撲進了許久不見的她的懷里,她的懷抱溫暖厚實,讓她心中的絕望和恐懼一點點的淡薄,她回頭,只見那茫茫雪原之上自己母後的身形已經不見了,而那雪原之上平整如初,好像那西涼騎兵從來沒有出現過。
顧雲曦心中一嘆,嘴角滿足的勾起,是夢,一切都是夢。
顧雲曦的左手卡在萬俟宸的腰間,右手抓著他的前襟,嘴巴還靠在他的肩頭,肩上的衣服已經被她咬的絲絲縷縷,萬俟宸無奈的摟著她,面上的表情變幻不停,懷里的人終于安靜了下來,他無奈的一聲嘆息,將她滿臉淚水的小臉抬了起來。
「你在傷心什麼?」
萬俟宸好似是自言自語,抬手將她面上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擦干淨,眉頭緊緊的蹙著,她的面色微見幾分白,萬俟宸抬起她的手,只見在她的左手腕上,幾道細長的疤痕十分刺目,無奈的搖搖頭,萬俟宸忽然將眸光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一低淚水順著鼻翼溜下來,從她的嘴角掠過,順著唇線滑了過去,濕潤的光彩一閃,讓萬俟宸喉頭一動,他靜靜的看著就在他眼前的這張臉,有些猶豫的低下了頭。
幾乎是蜻蜓點水的一觸,萬俟宸卻是身形一顫,他怔怔的看著顧雲曦的臉,眸子里有一份魔怔——
恰在此時,眼前如玉的面頰忽然現出一絲波瀾,那緊緊閉著的眸子竟在此時睜了開來,萬俟宸一愣,只見呼吸相聞的地方,一雙墨瞳嫵媚如春江麗水,閃亮如九天星辰,只讓他心神一墜,竟有幾分不知所措來。
顧雲曦睜開了眼,看了一眼萬俟宸,眸光沒有半分波動,萬俟宸再看時,她卻已經再次睡了過去。
萬俟宸無奈的一笑,將只著了中衣的她塞進了被子。
十五再來請脈的時候便發現了萬俟宸的脖頸上有幾道抓痕,他也不去問,只是給顧雲曦把脈的時候發現她的指甲里有一些不明物體,顧雲曦夢魘已過,十五又換了新的方子,待靈兒將黑乎乎的藥汁給顧雲曦喂下去沒多久,顧雲曦便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顧雲曦有些不能適應屋子里的光線,窗欞邊上傳來一絲響動,隨後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了過來,顧雲曦睜開迷蒙的雙眼看過去,有幾分意外,竟然是靈兒!
靈兒嘴角勾起,看著顧雲曦怔怔的樣子有幾分心疼,「主子,您覺得好點兒麼?」
顧雲曦撐著床榻起身,看著靈兒,再看了看這屋子里的擺設,心下已經了然自己所處之地,她低著頭,想起了前一晚的事情,不消的片刻,抬起頭來問靈兒,「靈兒,你怎麼到了此處?」
靈兒老實的將萬俟宸派人去叫她來侍候她的事說了,此刻又有些不贊同的看著顧雲曦,「主子,你中午的時候夢魘呢,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拳打腳踢的我都壓不住你,最後還是公子抱著你你才乖了,公子都被你弄傷了呢——」
顧雲曦一正怔愣,這邊廂靈兒卻是端來一碗新藥,「主子,快些喝了吧,這是公子讓十五先生給你準備的,你這陣子的身體極為虛弱。」
顧雲曦沒有看那藥碗,手邊卻是觸到了一樣物事,她眸光一動,竟然是他給她的盒子!顧雲曦看著那盒子,忽然轉頭看向了窗欞之處,在窗外暮色黑沉的天空之中,一輪圓圓的玉盤正隱在層雲之後。
「我們得離開。」
顧雲曦斬釘截鐵的道,靈兒一愣,「為什麼?」
顧雲曦起身便要下床,屋子角落里的燈火有些暗,顧雲曦茫然四顧的找衣服,待看到床頭不遠處的衣架上掛著幾件女兒家衣物之時,便急著下地去拿,可就在她的腳剛觸到地站起身的一瞬,一只大手將她按回了床榻。
顧雲曦抬頭,便對上一雙幽寒的眸子。
「不許走。」
萬俟宸淡淡的吐出這三個字,伸手拉過被子蓋在了她的腿上,顧雲曦緊緊的皺著眉頭,有些陌生又有些不解的看著他,腦海之中浮現出那個晚上的畫面來。
萬俟宸也不惱,就坐在床榻對面的椅子上,朝著她一挑眉,「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留在這里養傷。」
顧雲曦嘴唇一動,萬俟宸卻是看向靈兒,「藥冷了,拿出去讓慕言熱一熱。」
顧雲曦正想制止,靈兒卻是轉身便走,顧雲曦恨鐵不成鋼的看一眼萬俟宸,皺著眸子看著萬俟宸,「你想做什麼——」
萬俟宸有幾分興味,「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顧雲曦看著萬俟宸的樣子忽然覺得無趣,她想了想才道,「我想我可能不能留下,第一,我的身份和你總是對立的,第二,我看到你便會想起我娘親,我怕我自己止不住的想殺了你,那樣就害苦了我自己,所以,我還是走的好。」
顧雲曦說話說得十分平靜,萬俟宸听著也面色如常,待到最後一句話,他眉頭一挑,「為什麼看到我就想到你娘,又為什麼想殺了我?」
顧雲曦冷笑,「是不是你動了天牢?」
「是。」
「你知不知道我娘被關在天牢里面?」
「知道。」
顧雲曦深吸一口氣,幾乎用盡了她兩世為人得來的心志才盡量平穩的說話,「那你知不知道正是因為你用天牢制造混亂,才害得我娘被埋在了天牢之內讓我連她的尸骨都找不到,萬俟宸,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你!」
萬俟宸眸色一暗,「是誰說你娘被埋在了天牢之內?」
顧雲曦眸光鋒利,「這還需要說嗎,天牢幾乎變成了一堆廢墟,那里面的人,幾乎沒有活路可走。」
「天牢之內被關著的本來就是罪大惡極之人,我不覺得讓他們死有什麼不好。」萬俟宸的淡然態度惹惱了顧雲曦,她眸光一寒正要說話,萬俟宸卻沉思一瞬又挑眉道,「你可曾親自看到了你娘被埋了起來?你可曾親自去過天牢去你娘被囚的地方翻找?」
顧雲曦一愣,萬俟宸已經了然,他面上的笑意有幾分諷刺,「看來是不曾了,既然不曾去自己找過,又如何斷定你娘已經被我害死,難道是有人告訴你你娘死了?還是被亂世埋起來尸骨無存?」
顧雲曦一怔,忽然想起公孫墨所言,他從未提起「死」這個字,他只是說,她找不到她娘了,顧雲曦挑眉,「太子曾告訴我我不必去天牢尋我娘,因為天牢被你炸成一堆廢墟,我娘定然是找不到了,這意思,難道不是我娘已經死了麼?」
萬俟宸面上笑意更大,一張俊逸的臉上滿是眩惑,他眯著眸子看著顧雲曦,「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出來的?想要找到我為你娘報仇?」
顧雲曦冷著臉,「比起殺了你,我更想為自己解毒。」
萬俟宸笑意不減,「也對,只有先解了毒才能殺我,那你可找到法子了?」
顧雲曦嘴角一沉,「若是找到了,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坐在這里嗎?」
萬俟宸點頭,直看著她,「我有法子,你想不想要?」
顧雲曦有幾分意外,拉過被子將自己的手腳都蓋住,這才泠然道,「不,即便你有法子我也不會要,我不想再欠你,這蠱毒本就是我欠你的,可是你害死我娘,我會自己去找這解蠱的法子,等我找到,便是你的死期,在我找到之前,你可以安然活著。」
萬俟宸狀似滿意的笑,「那也好,那你去找吧。」
顧雲曦一滯,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戾氣都被眼前這人氣定神閑的樣子磨盡了,她冷冷的看垂下眸子,眼底浮現些許疑惑帶著幾分迷蒙,萬俟宸看著這般的顧雲曦嘴角一抿,「你有沒有想過,你娘或許根本沒有死——」
顧雲曦猛的抬頭,說話的聲音變的高揚,「你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