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風聲漸大,顧雲曦鼻翼旁側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暮色漸沉,顧雲曦下馬,帶著靈兒一起往那幽暗的叢林之中走去,遮天蔽日的大樹將將暮未暮之時僅有的一點兒光線遮擋了個干淨,幽然的山道越發顯得陰森可怖。
遠遠地便能看到倒在地上一個又一個的灰衣死士,他們的樣子算不上好看,顧雲曦看過去,基本上都是一劍致命,顧雲曦皺著眉頭眸光四處逡巡,四處飄散著的樹葉,被切斷的枝干,滿是戰後痕跡的方圓之地倒著一兩個黑衣侍衛的身影,顧雲曦有幾分不忍,此時卻也是顧不得什麼,待將這一片地方看了個大概,她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
恰在此時,顧雲曦的眸光忽然落在了一塊白色的錦帕之上,那錦帕顯然是簇新的,只是此時似乎是被什麼刺破,只有一半,那一半上繡著一只蘭花,此刻,蘭瓣零落,還沾著幾點血漬。
顧雲曦眸光一變,走過去將那帕子拿在手中輕輕一嗅,沒錯,這是她給萬俟宸的,這帕子里面原本包著的是那紫檀木盒子和一些療傷的丸藥,此時還沾著一絲淡淡的藥香,顧雲曦的眸光猛然一沉,這包袱是她交到慕言手里的,此刻只看到包袱里的帕子卻沒看到其他東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目光落在了一條小道之上,那小道本就林木稀少,此刻更是折斷了不少,細細看過去還能看到血漬和刀劍在林木上掛出的劃痕。
顧雲曦給靈兒一個眼色,兩人將馬匹系在一處樹叢里,而後直向著那小道走了過去,小道蜿蜒著向上延伸,原來他們早前上山的地方還不是山梁最高處,從這小道不斷的往上走,顧雲曦入眼之處的血漬越來越多,顧雲曦屏住了呼吸,觸手之時,血跡粘滯且冰冷。
顧雲曦心頭一動,快步向上走著,就在她還有幾步便要上了山梁最高處之時,顧雲曦卻忽然听到了一個男子聲音,她眉頭一動,而在她身後的靈兒早就將她攔腰一攬帶著她躲在了一叢巨樹之後。
夜幕之下,一道男子聲音仿若折扇曼舞的戲子一般婉轉好听。
「他竟然就這麼死了——」
「我原想著能被叫做破軍的人物一定所向披靡,誰知道他死的這樣容易,哈,他死了這天下還有誰和我比?」
「好端端的,死在我雲宋,也不知是誰這樣心狠——」
風中話語漸漸消失,顧雲曦的神識一空,旁里的靈兒眼底已經有了打轉的的淚光,顧雲曦怔怔然的看著靈兒,好像不知道她的失態是從何而來,不知不覺,那聲音已經消失,夜幕沉沉的落了下來,罩在顧雲曦的頭頂,同時也罩住了她的心。
不知怎地,顧雲曦忽然覺得胸口一疼。
她捂著心口,疼痛讓她面色發白,可也是這疼痛,瞬時喚回了她的神智,她抓住靈兒的手肯定的搖搖頭,「靈兒,你公子沒死!」
靈兒抬起頭來不解的看著顧雲曦,顧雲曦看了一眼漫天的星斗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往那山梁最高處而去,幾步急行,剛烈的風如同刀子滑過顧雲曦的臉,她扯下面上的帷幕,看著眼前平整的山頂發怔,在那山頂的邊緣,一件墨袍的衣擺正懸懸掛在一刻橫出去的松枝之上,那模樣,倒真像適才有個人從這里落下去了。
顧雲曦走近,那墨袍她再熟悉不過,銀色的暗紋好像他眼底的幽光,正是萬俟宸所有,就算所有的人以為萬俟宸死了,顧雲曦也不會這樣覺得,因為她還好好的,顧雲曦感受著山頂的風聲,忽然疑問,剛才在這里的人是誰,竟走那樣的無聲無息,他說「死在我雲宋」——
靈兒站在顧雲曦的身後,也看到了那墨袍,她疾步走到崖邊看著底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一向冷靜的人也還是止不住的抖了一抖,顧雲曦心中大概理解只有十二歲孩童心志的靈兒對萬俟宸有怎樣的感情,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沒有死,只怕也不好過,我們快走,去找他!」
靈兒只是遲疑一瞬便跟上了顧雲曦,在她的心中,她的公子早就是不死之身。
顧雲曦二人臨去之時轉身看了一眼那隨風自擺的墨袍,她的腦海里有一陣清冷的雪氣涌來,在那個寒冷冬日的夜里,也曾有一個人在懸崖邊上躍身而下。
尋到了馬匹,顧雲曦再也不去看身後繁亂的戰場,順著雲霧山西面的山道往山下走,月黑風急,山中慢慢的起了霧氣,對山路並不熟悉的顧雲曦和靈兒二人很快的便進入了一片霧氣彌漫之地。
林子里有一股子巨大的腐壞味道傳來,顧雲曦帶上面幕掩著口鼻,回頭問靈兒,「可認識蒼術?」
靈兒眸光微眯,搖頭。
顧雲曦一嘆,「下馬!」
二人同時下了馬,顧雲曦掏出身邊的火折子,「嗤」的一聲,周遭的一切便清晰的入了她的眼,她眸光如炬的在四周尋找,最終向著一片灌木蔥蘢之地走了過去,在那一人多高的灌木叢里生長著一種低矮的草睫,草葉圓形,周邊都是尖利的菱角,開出來的花有帶刺的硬殼包裹,顧雲曦眉眼一亮,摘了那帶刺的花兒遞給靈兒看。
「就是這個,多摘一些帶在身上,否則咱們走不出這林子。」
靈兒也覺得這林子里的氣味不好,讓人昏昏沉沉的,聞了聞那草果子的香味,竟覺得神清氣爽,當下便應聲在距離顧雲曦不遠的地方摘蒼術花兒,自然總也有相生相克之理,能制住瘴氣的東西在這林子里到處都是,可若是不知道的人,便只能生生在這林子里倒下,然後和這些**的枝葉一般,最終成為一堆白骨。
顧雲曦和靈兒重新上馬,一大包蒼術聚在一起能發出很大的清淡味兒,這味道縈繞在二人周身,一時之間瘴氣也無法侵蝕她們分毫,顧雲曦御馬疾行,可沒走幾步,坐下的馬兒忽然腿腳一軟,顧雲曦只覺得自己的重心忽然向前猛然一傾,幸好她眼疾手快,也不過是在地上滾了一圈,身上倒是沒摔出什麼傷勢來。
靈兒拍著馬背躍起,瞬間落在了顧雲曦身邊,她眸光擔憂的上下打量她,顧雲曦心中一暖,朝著她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馬兒在地上嘶鳴,掙扎,不多時便渾身抽搐著停止了呼吸,靈兒眸光幽深的看著,一雙眸子驚醒的盯著四周的黑暗,顧雲曦打著火折子走到那馬兒旁邊,眸光犀利的落在了馬腿之上,那白色壯碩的馬腿之上,此時正有兩個小小的血洞正流出烏黑的血跡來。
顧雲曦嘴角一抿,雲宋之地天氣濕熱,每到夏季尤甚,山林之中的毒物雖然不及南越,卻也還是有的,顧雲曦心道一定是剛才自己和靈兒采摘蒼術之時一時未察才讓馬兒被蛇咬了,思及此,顧雲曦一嘆,只好轉身去和靈兒共乘一騎。
就在她轉身的一剎,周遭的黑色之中忽然襲來一陣詭異的響動,靈兒當先一步站在了顧雲曦的身前,無聲的夜色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蟄伏已久,此刻正向著顧雲曦緩緩靠近,顧雲曦屏住呼吸等著,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是在她看到那東西出現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涼氣。
顧雲曦忽然想到萬俟宸說的這山中晚上不安全,彼時她以為萬俟宸只是在說瘴氣,卻沒有想到還有這些——
火折子照亮之處,數條暗黑色的長蛇正睜著陰森的眸子緊緊的盯著顧雲曦和靈兒,猩紅色的蛇信子顫抖著伸出,粘滯的稠液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腐壞的殘枝枯葉被那汁液一沁,發出「嗤嗤」聲響。
顧雲曦一陣反胃,靈兒眉頭緊皺,想要上前一步,卻被那出現的越來越多的長蛇喝住,小姑娘並不怕刀光劍影,也不怕蛇的毒,只是覺得太過惡心從而滿面都是嫌惡,顧雲曦面上未有多少畏色,隨著那蛇出現在四面八方,且越來越多,顧雲曦一只手緩緩的伸到了袖子里。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忽然傳來一陣輕輕地吟唱,曲詞蒼涼,那哀愁幽然的吟唱若是清風朗月之處一定是時間及其曠美的曲調,可是放在此時此地,免不得讓顧雲曦想到了夜間索命的鬼魂,她轉身,眸光看向聲音來處。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如墨的天幕之下走來一馬一人,少年十五六歲,面如白瓷,眸如星耀,唇紅齒白如新生的嬰孩,他周身一襲白衫,一手執著一盞風燈,另一手揮著一把折扇,自顧自的吟唱,好似目下行走不是荒山野嶺,而是擁翠抱綠的水榭樓台,可是這樣的人,出現在這山野之間,只讓顧雲曦想到了妖狐幻化成人在山野吃人的故事,她皺皺眉,那少年的眸光便看向了她們二人。
少年眸子里出現過一閃而逝的驚懼,口中婉轉悠長的去掉也戛然而止,好似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鬼怪,隨即,他的眸光落在了顧雲曦的臉上,只是一瞬間的怔愣,少年僵住的嘴角再次動了起來。
「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斷腸——」
顧雲曦眸光微動,少年的聲音高昂處脆如珠玉,低沉如幽如深海,顧雲曦听得心中一動,然而垂眼一掃看到少年馬兒的馬蹄已經走到了長蛇旁側,她忍不住的眸光一厲。
「你最好停下來。」
少年面如燦陽,媚眼一笑便如九天之上的神侍,直看得顧雲曦心中一亮,少年微微皺眉,「姐姐生的真好看,香君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姐姐叫什麼?家住哪里?為何這般晚了還出現在這等荒山野嶺之處?」
顧雲曦冷了眉頭,她抬抬下巴,「看看。」
少年面上滿是天真笑意的看著顧雲曦,好似發現了什麼珍寶一般,他隨著顧雲曦的動作眯著眼楮低下頭去,然而他的眼神不好,他迷茫的抬起頭來,看著顧雲曦不解,「姐姐要香君看什麼?」
顧雲曦蹙眉,嘴唇一動,「蛇。」
少年似有一瞬間的怔愣,他眸光一縮,「哇」的一聲大叫了起來,似乎是這叫聲驚了馬,又似乎是他本身就沒有平衡感,顧雲曦只看到那馬兒前行幾步,而馬背上的少年一搖一晃便從馬背上倒栽了下來。
「啊——」
一聲慘叫,靈兒和顧雲曦都看的一愣,少年玉白如雪的臉著地,兩只手還執著的拿著風燈和扇子,成「大」字躺在大路間,那長蛇被他的長腿一掃,瞬時便騷動起來,少年抬頭,在他頭前一尺之處,一條長蛇吐著信子朝他梭了過來——
少年眸光一緊,「啊,蛇,姐姐救我!」
連著幾聲的慘叫終于讓蠢蠢欲動的長蛇按捺不住,顧雲曦眉頭一豎,利落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樣東西放在了嘴邊——
「嗚——」
一陣笛聲猛然迸出,尖利的能撕破幽黑的天幕,顧雲曦雙眸幽寒,不知道看向了茫茫夜色的那一處,也就是在她笛聲出現之時,騷亂的長蛇忽然身形一縮,那些向他們緩緩靠近的長蛇一滯,隱隱生出了退勢——
顧雲曦雙眸微閉,笛聲陡然再轉高,這一次,滯留不動的黑蛇再也不敢再動一分,一條兩條,接二連三的向後退去,看著潮水一般退走的長蛇,靈兒緊繃著的身子松快了下來,摔在地上的少年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那一身白衣已經沾上了污泥,那玉白的臉上似乎也腫了一塊,前一刻還月白風清的讓人喜歡的少年此刻只讓人覺得好笑。
顧雲曦閉著眸子,穩著心神笛聲分毫不敢亂,少年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顧雲曦,眸光閃動,良久,直到靈兒輕聲道出一句「走遠了」顧雲曦才收了笛子,顧雲曦滿頭大汗,幾有站立不住之勢,她在靈兒的攙扶之下緩緩地睜開眸子,眼前便出現了一張花貓一般的小臉。
「好姐姐,你可是那九天之上的仙人,可是專門下凡來救我的?」
顧雲曦眉頭一皺,不看眼前之人,直叫靈兒去牽馬來,眼看著顧雲曦不理自己,香君皺著一張花臉幾乎快哭了,他終于扔掉了手上的扇子,一手拉著顧雲曦的袖子,癟著嘴,眼底淚光打轉。
「好姐姐,你要去哪里?」
顧雲曦不耐的擺月兌的他的手,「閣下不必害怕,蛇不會再回來,在下還有事在身,還請自便吧。」
靈兒牽過馬來,顧雲曦正要上前,香君忽然再次跟了上來,這一次他連風燈也放在了地上,只雙手抓著顧雲曦的衣擺,「求姐姐帶著香君,香君害怕蛇,求姐姐帶著香君,香君,香君害怕——」
顧雲曦眉頭一皺,心內只覺得一個大男人這般的哭哭啼啼實在是太過——顧雲曦不知如何形容,只是轉過頭來想要呵斥他放手,可是在她轉頭的剎那對上那雙眸子卻是微微一愣,呵斥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出口來。
顧雲曦的遲疑落在了香君的眼里,他淚光一閃,面上便流下兩行清淚來,「好姐姐好姐姐,香君不是壞人,求姐姐帶著香君下山,香君父母雙亡,香君的兄弟也死了,香君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香君害怕,求姐姐帶香君下山吧——」
顧雲曦眉頭幾皺,靈兒眸光本是不善的看著香君的,可是香君楚楚可憐的看了她一眼,靈兒的眸光便帶上了幾分不忍,竟然也就帶著幾分忐忑的看向了顧雲曦。
顧雲曦眸光幾動,終于一嘆,「下山之後我便不會管你。」
香君瞬間換上了笑臉,他舉起袖子十分不雅的擦了擦臉上的污泥,從地上撿起扇子和風燈,一副興奮至極的樣子,「香君就知道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專門為了救我才來的,香君為姐姐帶路——」
少年孩子氣的笑,顧雲曦也不做過多的表示,只上馬和靈兒共乘一騎,香君見此趕忙手腳並用的爬到自己的馬背上,兩腿一夾,繼續悠然愜意的向前走著,顧雲曦看也不看他,馬鞭一樣,二人如離弦之箭奔了出去!
「啊,姐姐——」
香君面色一變,趕忙將扇子揣進懷里,將風燈掛在馬鞍上,雙手緊緊的拉著韁繩馬鞭一揮,馬速陡然便快,香君的身子左搖右倒的顛簸,一雙眸子卻是緊緊地鎖在顧雲曦的北影上,他嘴唇微動,含著哭腔大叫著,「好姐姐快等等香君,香君害怕——」
晨光破曉之時,顧雲曦三人到了渝州城門之前,看著巍峨大氣的城樓,顧雲曦的眸光一利,她轉頭看一眼香君,「就在此分別吧。」
香君看一眼城內,嘴角一勾滿臉無邪笑意,「好姐姐,香君知道這幾日這渝州城里正有一件大事要發生,香君帶著姐姐去看看熱鬧好不好?」
顧雲曦似乎覺得與眼前之人說不清,兀自揮著馬鞭向著城門口前行,香君跟在顧雲曦的身後,嘴巴一癟,似乎又要哭出來,「姐姐待香君有恩,香君想帶姐姐去見識見識啊,這城中的柳家百年前出過十多位帝國皇後,即便帝國沒落他們仍舊還是中原鼎盛大族,這一次柳家老爺為了給柳家小姐招贅,使出的禮物乃是一副九州堪輿圖,听人說那圖將神州天下都畫了上去,乃是兩百年前柳家女入宮為後的聘禮,早些時候還有人說得柳家女得天下,這一次的熱鬧可大了——」
顧雲曦的馬速慢了下來,她回頭看一眼香君,嘴角終于勾出一笑,「香君乖,這麼熱鬧的事姐姐怎麼能不去看看呢——」
------題外話------
咳咳——我感覺香君極有可能被我寫成性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