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沁著那絲絲縷縷迫人的寒從窗邊照進來,紅袖抖開那瓔珞垂地玉帶鳳紋的正紅色霞帔嫁衣,眉目之間盡是喜意的往顧雲曦身上套去,顧雲曦面無表情的抬手試衣,就在那大紅色鳳袍沾身之時,她本就帶著幾分慘白的面色猛地一震!
疼!
鑽心蝕骨的疼!
顧雲曦悶哼一聲傾身捂住胸口,眉頭猛然糾結在了一起,眼前似乎有幽暗的一抹黑雲罩著,她身形幾顫,直直的向側邊倒去!
「姑娘!」
紅袖陡然色變,順手將手里的大紅袍子放旁里的小宮女身上一扔,傾身將快要倒地的人一把抱住,紅袖看著顧映雪忍受著巨大痛楚的樣子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姑娘,姑娘,來人,去請太醫,去稟報皇上——」
急急的呼喚在顧雲曦耳邊越飄越遠,她咬緊了下唇,想要開口說一句什麼可是那疼痛扼住了她的呼吸扼住了她散亂的心神,她抬了抬手,卻只能無能的垂了下去,迷迷蒙蒙的黑暗之中,顧雲曦有幾分迷茫,下一瞬,她的一顆心猛然抽緊,僅剩的一點兒清明卻是在想,他已經回了長安,馬上就要成為太子,為什麼,他怎麼了——
仿佛有又尖又利的針密密麻麻的扎在她的心頭,一波又一波的痛從心頭開始,漸漸地蔓延道全身,顧雲曦只覺得自己在被凌遲,她想要大喊,想要叫出聲,可她又害怕,害怕一張口便是那個名字。
她無望的看著頭頂繁復的帳頂,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之中此刻盡數只有灰敗的死寂,如同骨肉被磨成的血沫,如同胸口被生生的劈了開,顧雲曦咬緊牙關,卻還是抵不住的痛苦申吟。
大紅色的帷帳之中,只著了水紅色里衣的人向里蜷縮著,似乎是在忍受著難以壓制的煎熬,她縴弱的身形不停地顫抖著,一只手緊緊地壓在心口,被染上了顏色的指甲刺目的紅,此刻幾乎就要抓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淋灕的冷汗從側臉流下去,顧雲曦微微睜眼,無邊無際的紅刺痛了她的雙眸,她下意識的掏出放在枕下的軟玉緊緊握在手中,一雙漆黑的眸子忽而爆出點點水光來,腦海之中分明已經是一片空白,卻又有那麼多的畫面如潮水一般的向著她撲來,耳邊轟鳴作響,忽而,有個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
「珈藍……珈藍……珈藍……珈藍……」
一聲又一聲,帶著刻骨的溫柔帶著錐心的傷疼,每一聲都像重錘砸過讓顧雲曦四分五裂的心再次碎的稀爛,她恍然的微眯著眸子,另一只手伸向那無邊的虛空,似乎那一張俊美又冷酷的臉就在觸手可及之處——
公孫成霖將顧雲曦整個翻過來面對自己的時候就愣在了當地,她在哭,雖然只有眼角的一點晶瑩,可公孫成霖卻覺得心中猛然一抽,他感受的到她的顫抖,甚至感受的到她的恐懼,他皺緊了眉頭,她在害怕什麼?
「雲曦……」
公孫成霖傾身叫她,顧雲曦恍惚的睜眼,眸光之中的人模糊不清,她眸光一亮,伸手觸向來人的臉,嘴角一動,幾乎是費勁了所有的力氣開口,「你,你來了。」
公孫成霖猛然一震,良久,他手勁極大的拉下她的手,開口的聲音帶著幾分苦澀,「雲曦,你看清楚了,你哪里疼,你哪里不對,太醫馬上就來,你忍著——」
顧雲曦一怔,她仔細的看了看公孫成霖,眼底閃著分明的失望,良久,她掙扎出公孫成霖的桎梏,直直的仰面躺在床上,她雙手捂在自己胸口,搖搖頭,用認命的誠實口氣道,「我……心疼,忍不住……的疼。」
太醫隨後便到,一听說是未來皇後突發疾病當即便派來了太醫院最為德高望重的院正前來診病,院正大人匆匆行禮,公孫成霖強拉過顧雲曦的一只手遞給院正,院正拿出一塊帕子墊在顧雲曦的手腕上,眯著眸子開始診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公孫成霖緊張的盯著顧雲曦的面色,目之所及只看到她的面色越來越白,院正額間漸漸漫出了冷汗,一雙眸子閃來閃去,卻遲遲得不到結論,公孫成霖急的大喝一聲,「到底怎麼樣!」
院正收手,跪地磕頭,「回稟王爺,皇後娘娘的身體並沒有事,至于為何覺得心頭發疼,應該是……」
院正皺著眉頭,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頓了一頓,院正才繼續道,「娘娘的身子與常人不同,不知道是不是此前中過什麼毒的緣故,此刻的心口疼只怕來自于此前的毒,這毒藏得極深,所以……所以……現在只怕是毒發……」
院正支支吾吾的說的並不是那麼清楚,公孫成霖卻在瞬間明白了顧雲曦的心口疼來自何處,她身體里中的不是毒,是蠱,可是這同心蠱根本不會自行發作,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與其同時中毒的人有了麻煩,他冷眼看向院正,「現在可有什麼法子制嗎?」
院正頓時瑟瑟一抖,「啟稟王爺,皇後娘娘中的毒及其詭異,似乎是以心脈之血為引,老臣,老臣斗膽……若能將那股做引子的心脈之血取出,方可解娘娘之痛……」
公孫成霖大急,卻也知道那同心蠱並非尋常之物,且此前顧雲曦被帶進宮來的時候便是因為那同心蠱致使流血過多,他猶豫的看了看那老院正,正要點頭允下之時,顧雲曦卻是猛然睜開了眸子,「不——要!」
兩個字說的艱難,卻又是那麼的斬釘截鐵,公孫成霖不可置信的看著顧雲曦因疼痛咬破的下唇,說話之時帶著幾分怒氣,「你不要命了!」
顧雲曦睜眼看向公孫成霖,面上滿是淋灕冷汗,眸光帶著幾分祈求,「成霖,是他,是他啊,求你別管我,這樣……我才能知道他……好不好……」
公孫成霖一愣,眸光之中忽而爆出幾絲火星,他揮手讓那院正退下,直盯盯的看著顧雲曦笑意諷刺,「雲曦,你和他不一樣,你……你就算是疼死也不願意讓太醫給你看看嗎?」
顧雲曦捂著心口不說話,晶亮的汗滴順著額間皺起的溝壑而下,順著她英挺的鼻翼從她唇邊溜了過去,公孫成霖看著她這般模樣又是氣怒又是心疼,他無奈的長長一嘆,「明日便是立後大典,若是真有個什麼好歹,你——」
顧雲曦的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直的線,那里除了疼痛之外還有淡漠的疏離,公孫成霖眸光微變,看著床榻之上脆弱又孤寂的人忽而生出幾分不忍,他看了她良久,想著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她前日里的冷漠和木然,想起她那般沉郁又孤寂的背影,想起她不久之前在這里溫柔的表情……
公孫成霖眸光深沉的看了榻上的人良久,顧雲曦面上的汗意越來越多,他想轉身尋一條帕子來,轉過身的剎那卻是微微一愣,不知何時起,公孫墨已經到了,他著一身明黃色的中衣站在那里,在這寒意深深的秋日里,身上連一件外袍都沒有披。
「皇上——」
公孫成霖起身向著公孫墨走過去,公孫墨看著床上冷汗淋灕渾身顫抖幾乎不成人形的人眉頭微皺,好似看了一眼,又好像看了許久,眸光之中分明有恨不能替的憐愛,卻又有一股子勃而不發的怒氣,公孫成霖並沒有細細看他的神色,他疾步走到公孫墨的身邊,語聲帶著幾分顫抖,「二哥,算了吧——」
公孫墨一愣,轉過身來微帶疑惑的看著公孫成霖,這一刻,他不是他的臣,他是愛他敬他追隨他的兄弟。
公孫成霖轉過頭看顧雲曦一眼,眼神里滿是不忍和憐惜,「二哥,雲曦不願意,她不願意在這大燕宮里,二哥,你放了她吧,明日立後大典之後就來不及了,二哥,她不願意,你不要逼她了,這里這麼冷這麼空,我們都不喜歡,為什麼要讓她變得和我們一樣——」
公孫墨的眸光漸漸變得漆黑又銳利,那是只有帝王皇者才有的威儀鋒芒,公孫成霖在這樣的眼神之中再說不出接下來的話,他還想說,你喜歡的關于她的智慧關于她的靈秀關于她傲然出塵的鋒芒關于她那顆願意為你抵擋風霜刀劍的心終究會被這大燕宮的陰暗和沉重磨盡,你怎麼忍心,他還想說,二哥,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長,光陰流轉,垂垂老去,到那時,我只怕你會後悔——
公孫成霖低下頭,公孫墨繞過公孫成霖走向那大紅帷帳的床榻,看著榻上一張小臉糾結在一起的人兒,他眼底的漆黑越發的濃烈,他傾身,兩指捏住她的下巴,顧雲曦吃疼的張開眸子,公孫墨逼近她,冷酷無波的問,「疼麼?」
顧雲曦眸子氤氳而出的水汽消散,瞬間變得幽深,公孫墨看在眼里,只將嘴角一勾,「看來還不夠疼,既然不想治,那就不治,但凡明日里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登上九天鳳台成為朕的皇後,明白了?」
公孫成霖豁然轉身,看著彎腰挾制著顧雲曦的公孫墨忽而覺得有幾分陌生,顧雲曦擺月兌公孫墨的手轉過頭去,又一瞬的疼痛襲來,只讓她眼前一黑的悶哼一聲,公孫墨淡淡起身,再也不看顧雲曦一眼轉身腳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整個毓秀殿的人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公孫墨看了看外殿正在裝飾窗欞的宮侍眉頭一皺,一個大紅色的金邊兒「喜」字掛歪了,窗欞邊的宮人們頓時屏住了呼吸動都不敢動一分,下一刻,公孫墨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徐福的眸光向旁里的禁軍一掃抬步跟著公孫墨,在他身後,幾個禁軍上前將窗欞之下的一干人等拖了出去——
一輪暗色的玄月掛在天邊,公孫墨衣衫單薄的走在涼涼的夜風里,曾經在冰天雪地赤身**殺蠻人也不覺得冷的他此刻卻覺得有幾分寒涼,他定了定神,身形穩健,步伐沉重,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是那一雙眸子,那一雙冷酷的不動聲色的眸子,映在沉暗的夜色之中分外的酷寒。
走了許久,暖黃色的宮燈就燃起在他的身側,公孫墨舉目望去,黑沉沉的大燕宮安靜的匍匐在燕山之下,連綿起伏望不到頭,這樣金壁恢弘的皇權貴地,這樣享受諸國拜服的王者之宮,卻只讓他覺得呼吸難順,是了,成霖說的沒有錯,他和他在北境盤踞廝殺近十年,那里天遠地闊,便是滴水成冰的冬日他亦是滿腔熱血,而這里又冷又空,他的心,早已一點點冷硬,可是沒有辦法,誰要他選了這樣一條路,那位子上盡是荊棘暗箭,這宮里滿是森涼孤獨,只有她在,他才心安。
公孫墨腳步未停,背影映在漆黑的夜色里,一片孤涼。
走到含光宮外,一身黑袍的年輕將軍正面色焦急的等著,公孫墨眉頭一挑疾步上前幾步,秦征看到自家主子的出現趕忙跪地拜倒,同時將一封明黃色的折子舉到頭頂送上,「皇上,南越大軍侵襲梁地,已經吃掉了我們的一萬人馬!」
公孫墨打開手中的折子細細看了看,眼底閃動著的黑色鋒芒如刀鋒般銳利,他合上折子看向東南方向的夜空,「呵,洛蕭親自領兵,他難道不知道朕大婚的時候不喜歡這麼血腥的戰事嗎?」
——
「真是可笑!」
「在玄武門外讓人給一箭傷了,這傳出去我楚地還有什麼顏面可言,阿玉,你跟在阿宸身邊的,他是傻了還是呆了,一支箭而已,怎麼就刺中了心頭!」
萬俟婓簡直是怒不可遏,就在他剛要安寢的時候有人來稟報說太子遇刺傷重,如果那人不是他向來最信任的近人,他幾乎就要以為有人敢作弄他拉出去斬了,他火急火燎的來到長樂宮,還沒進正殿,那股子血腥味兒就讓他止不住的一顫,當他看到那直直釘在胸口的長箭,他幾乎眼前一黑,這個混賬小子,竟然被一場普通的行刺傷到這麼要害的地方,若是有個萬一,他有何面目去見阿嫻!
萬俟婓的暴怒萬俟玉只得低著頭听著,听到此處忍不住抬起頭來,「父皇說的不錯,三哥當時的確是傻了——」
萬俟婓眉頭一挑,旁里的萬俟殊亦是眉頭一皺看向萬俟玉,萬俟玉有幾分後悔,雲曦的身份還沒有擺明,他不該這個時候說出來!
萬俟婓兩眼一瞪,「到底怎麼回事?」
萬俟玉求救的看向萬俟殊,萬俟殊嘴角一動正待說話,萬俟婓忽而看向了萬俟玉手里捏著的東西,他眉眼一厲,「手里拿的什麼?」
天知道為什麼萬俟玉到現在還緊緊攥著那信報,他听到萬俟婓這一句話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拿著不該拿的東西,可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萬俟婓三步並作兩步上來抬手就搶,作為一個孝順兒子,萬俟玉絕不敢對自己的父皇加以阻擋或是還手,所以三兩下那小小的皺皺的帶著萬俟宸血的一團紙就到了萬俟婓的手中。
萬俟婓皺著眉頭將那紙團展開,凝著眸光掃過去,漸漸地,眼底生出一股子似笑非笑的怒意來,不知想到了什麼,萬俟婓看向萬俟玉,「這個顧雲曦——就是——」
看到萬俟玉悲慘又諂媚的一笑,萬俟婓哪里還有不明白的,萬俟殊也好奇到底怎麼了,上前傾身忙萬俟婓手中紙張上一掃,頓時倒吸一口冷氣,萬俟婓看萬俟殊一眼,再看萬俟玉一眼,兩個兒子面上豐富多彩的表情刺激了他,萬俟婓深吸一口氣,發現內室還是毫無動靜,猛的將手中紙團扔在了一邊,「好小子,為了一個女人尋死覓活!」
萬俟玉嘴角一抽,萬俟殊皺著眉暗自思考了片刻轉身出門不知道交代了慕言幾句什麼,屋子里變得安靜了下來,三人面上都是愈見沉重的暗色,一股子血腥味充斥在室內,不斷的有醫童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往外走。
那鮮艷刺目的顏色十分徹底的將三人的心神震了一震,萬俟婓額間開始沁出冷汗,萬俟玉和萬俟殊也都是坐立難安,不知道過了多久,十五面色微白的走了出來,朝著萬俟婓一拜,「皇上,可以進去了。」
三人忙不迭的便往內室走,內室之中,寬大的掛著玄色帷帳的大床之上,萬俟宸正面色慘白的躺著,墨發散在枕上,**的胸前纏纏繞繞的被雪色的布條布滿,旁里凳子上放著的一支長箭箭頭直讓萬俟婓沉了眉頭。
三人走近,萬俟宸的呼吸細弱到幾乎不可聞,十五站在三人之後,輕聲道,「主子傷得重,暫時保住性命已是大限,接下來幾日需得好生將養,決不可大意。」
話音剛剛落下,躺在床上的人便睜開了眸子,屋子里幾人一愣,隨即卻是大喜,萬俟宸掃了屋內幾人一眼,對上萬俟婓的又是擔心又是不忿的眸光不自覺地撇開了頭去,萬俟婓揮揮手,屋里侍候的都退了出去,他看著萬俟宸,面色似笑非笑,「阿宸,你本事了,為了一個女人成現在副鬼這樣子!」
「父皇——」
萬俟宸輕聲開口,語氣雖然無力卻帶著幾分執拗,萬俟婓眸光一眯,「哼,有本事你就去殺去搶,現在躺在這里半死不活的算什麼!」
萬俟宸殷紅的唇變得慘白,此刻眸光沉暗,「兒臣領旨。」
萬俟婓眸光一瞪,頗有幾分無語的看著萬俟宸,「你這個樣子,明日里的冊立大典都沒辦法出去,朕給你準備了這麼長時間,結果因為,因為個女人——」
「父皇。」到底還是萬俟殊看不下去了,此刻上前一步道,「父皇,時辰已晚,不如您先回去歇著吧,自然要以阿宸的身子為重的,聖旨已下,那些虛禮不做也罷。」
「是啊父皇,先讓三哥歇著吧。」
萬俟玉也上來幫腔,萬俟婓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看低著頭十分難受的萬俟宸,轉身拂袖而去!
兄弟二人松一口氣,此刻相視一眼都將眸光轉向了床榻上躺著的人,萬俟殊鎮靜的開口,「宸,你要怎麼做——」
萬俟宸低著頭,並不說話,萬俟殊嘴角一勾,「這幾日倒是有個消息傳過來,我只當是尋常便沒有放在眼里,現在想來,卻有幾分意思。」
萬俟宸終于轉頭,只听萬俟殊輕聲道,「洛蕭帶著十萬人馬向著大梁而去,似乎是要對付大燕派到大梁去的先頭部隊。」
萬俟宸眸光瞬時微眯起來,片刻,慘白的唇角勾起了冷冷的弧度。
——
寅時三刻。
月色西移,天幕一片漆黑,老槐光禿禿的枝椏映在黑色的天幕之中頗有幾分詭異,擷芳殿的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罩著天青色大斗篷的顧映雪渾身上下被披風包裹的密不透風,此刻在身邊新來的小丫頭碧月的攙扶下從殿內輕輕地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的是紅袖帶著的毓秀殿宮人。
顧家二小姐出嫁為後,要她的親姐姐宮內送嫁,這對外對內雖然有那麼些違了禮制,可是若按照民間習俗來看也算是在情在理,更何況,紅袖等近人包括這大燕宮的主人都知道為什麼今日里未來皇後娘娘一定要她這個貴妃姐姐去送她。
上了馬車,一路上彎彎繞繞的向著毓秀殿而去,車內的顧映雪一言不發,整個人在新來的小丫鬟碧月的攙扶之下安安靜靜的靠在車壁之上,半分其他的動作也無,沒多時,馬車停在了毓秀殿之前。
天還未亮,毓秀殿之內卻已經是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宮人來去進出,毓秀殿之前的宮道之上鋪滿了大紅色的地毯,道旁掛著喜慶的大紅色喜綢,一派明麗喜慶,碧月扶著顧映雪的手下車,跟在紅袖身後向著毓秀殿之內而去。
殿內眾人看著被天青色的斗篷包裹著的人並認不出來,紅袖也沒有在這里向大家介紹的意思,因此,這個被斗篷包裹著的人幾乎是在眾人有幾分意外的打量之中走進了內殿,外面的人不過是好奇了一陣子,繼而埋頭繼續干活,不敢出一丁點兒的岔子。
內殿之中,顧雲曦煞白著一張臉只著了中衣坐在巨大的銅鏡之前讓前來服侍她的宮內嬤嬤絞臉上妝,她的眸色有幾分木訥,渾身透著一種虛月兌之後的無力頹敗,紅袖看著有幾分心疼,可至少心里是放心的,嬤嬤們各式各樣的手段都用了上,沒多時,本來就絕麗的人兒越發的明艷不可方物。
做完這些便只等上妝了,顧雲曦看了看時辰,卻是還早,她看了紅袖一眼,紅袖便去內室之外的顧映雪二人叫了進來,屋內的嬤嬤們盡數退了出去,只留下常日里伺候顧雲曦的幾個伺候著,顧雲曦嘴角一勾,抬手相請,「姐姐請坐吧。」
被小丫頭攙扶著的顧映雪坐在塌邊,低著頭並不說話,顧雲曦一笑,看向那小丫頭,「貴妃娘娘的臉可好些了?」
碧月低著頭,點點頭,又搖搖頭,顧雲曦一愣,「傷藥可有擦?」
碧月點點頭,竟從懷里掏出一瓶藥來,「奴婢隨身帶著,從昨日到了擷芳殿便時時為貴妃娘娘擦拭,雖有好轉,卻還是有些駭人,貴妃娘娘,不喜歡旁人看到她的臉——」
顧雲曦眸光一轉,「不喜歡麼?掀了斗篷讓我看看。」
碧月猶豫幾下,還是轉身將顧映雪頭上的斗篷掀了去——
「嘶——」
倒抽一口涼氣的不是顧雲曦,而是紅袖和殿內其他諸人,顧雲曦抿唇一笑,「還是帶著斗篷吧,別嚇到了其他人。」
本來雪白無暇的面上滿是猩紅的坑坑窪窪,真真是駭人,顧映雪睜著眸子抿著唇不發一言,好似十分氣憤,可眸子里早就沒了那狠毒的光彩,屋子里點著燈火,再加上那斗篷的遮掩一時間倒看不出來什麼異狀,碧月小心翼翼的給顧映雪帶上斗篷,將她的頭臉包了個嚴實,顧雲曦看著有趣,看了看紅袖,「這個小丫頭挺討人喜歡的,紅袖之後不要忘了賞。」
紅袖即將成為未來皇後身邊的大丫鬟,自然是能管事的人物,此刻聞言當即點頭應下,顧雲曦看著坐在榻上一動不動的顧映雪眸光幾轉,「今日里是妹妹的大喜日子,姐姐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顧映雪還是一動不動,顧雲曦眼中卻閃過一絲分明的快意,她笑了笑,「姐姐不必傷心,等妹妹成了皇後自然會好生照顧姐姐——」
紅袖等人將頭低的更低了些,主子之間的勾心斗角若非主子致使,他們就應該安安靜靜的不做任何表示才可,顧雲曦想了想,「想必今日里姐姐很難過了,姐姐現如今這番模樣,說到底家里父親和夫人還未見過,不如今日里姐姐出宮探親如何?」
宮內皇後之下的妃嬪不能隨意出宮,可是顧雲曦說了這樣的話,她現在又是即將成為皇後的人,再想想相府眾人看到貴妃娘娘這樣子,只怕貴妃娘娘得羞憤欲死,紅袖有幾分猶豫,顧雲曦看向紅袖,「不行麼?」
觸到顧雲曦的眸子,紅袖慌忙搖頭,「當然可以,只是今日里宣武門有禁衛軍嚴守,百官入朝見禮都要從那里走,為了謹慎起見,貴妃娘娘需得從宣德門走才好,鐘粹宮的腰牌已經給了奴婢,奴婢這就給碧月拿著。」
今日禮成之後顧雲曦將會搬去皇後宮鐘粹宮住,紅袖早就在兩日前就過去安排好了那邊的布置,盡數是照著顧雲曦現如今的喜好來的,因此,鐘粹宮的腰牌她是有的。而宣德門是皇城西北方向的一個小側門,距離擷芳殿並不遠,尋常都是外面的皇商朝宮內運送各樣物器的通道,三日一開,但因明日里皇上大婚,那門將會開著一整天,雖然那里是低等宮人才出沒的地方,但是明日里是皇帝大婚,自然另當別論。
顧雲曦滿意的一笑,「這樣就很好了!」
卯時兩刻。
適才在外面等候的嬤嬤們再次進了門來,給皇後娘娘上妝穿衣是非常繁復的工作,而吉時是一分一毫都不可以耽誤的。
顧雲曦被眾位經驗老道的嬤嬤收拾打扮著,這邊廂紅袖再次在一邊說了一遍今日里顧雲曦需要在宮內各處停留的時辰和需要做什麼——
「辰時一刻,娘娘要從毓秀殿出發,辰時兩刻,娘娘到達神懿殿,在那里娘娘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听著禮官念一段檄文便可,辰時三刻,娘娘從神懿殿出發,辰時過半,娘娘到宮內的皇家祖廟,在那里,娘娘要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娘娘要一個人在廟內拜祭,還要以兒媳的身份為歷代燕國皇族寫下一段銘文作為娘娘您入皇家宗祠的標志,巳時初,娘娘從祖廟出來,到重華台,皇上屆時會在重華台統領群臣等著您,到了那里,您就和皇上一道前往九天鳳台,今日的主要禮儀都在那里——」
紅袖說著又換了一道折子,細細密密的將折子上的字一個個的讀了出來,顧雲曦微眯著眸子忍受著好幾雙手在自己頭上作亂,這邊廂顧映雪和碧月都安靜的站在一邊看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顧雲曦所有的妝都已經畫好,只等將那繁復厚重流光溢彩的鳳袍穿上身了,顧雲曦忽然揮手叫停——
「我要貴妃娘娘親自伺候。」
室內眾人面面相覷的相互看著,紅袖是明白內情的人,當即揮揮手讓眾人退了出去,顧雲曦看紅袖一眼,「紅袖,你也出去。」
「娘娘——」
此時此刻似乎所有的事都已成定局,所以紅袖已經改了口,顧雲曦听著她對她的稱呼嘴角一揚,「你既然叫我娘娘,便該知道我說的話沒有你不遵從的權力,怎麼,現如今是要反了我?」
紅袖心中忐忑,雖然她近身伺候,但是她畢竟是皇上派過來的人,這麼多天多少有監視的成分在,此刻被顧雲曦一說,想著顧雲曦是否會秋後算賬不免得有些緊張,想了想,紅袖看了站在顧映雪身邊的碧月一眼,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屋內瞬時變得安靜,顧雲曦看著那關上的門,眸光往碧月的身上一落,嘴邊卻是笑著道,「真是勞煩姐姐了——」
室內一片安靜,紅袖站在門外只覺得一切都正常,過了許久,眼看著司禮監的太監到了外面,緊接著有人來報說禮部安排的轎輦也準備好了,再然後便是欽天監負責此次大婚的禮官來催,吉時快到了!
紅袖有幾分著急,不停地拍著門,「娘娘,時辰快到了,娘娘,吉時耽誤不得。」
紅袖著急,那顆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就在她有幾分慌亂無措的時候,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一身正紅色大紅霞帔嫁衣帶著鳳冠步搖以紅色面紗遮面的人正堪堪的立在門口,紅袖心中一松,「娘娘!」
天青色斗篷的顧映雪和碧月齊齊的低頭站在一身大紅嫁衣的人身後,模樣恭敬,紅袖扶著顧雲曦的胳膊往外走,剛走了一步便覺得有幾分不對勁,她眉心一皺正有幾分疑惑之時,一身雪白的楚衣追了出來,小小的楚衣嗚咽著咬著那大紅嫁衣不放,紅袖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將鳳袍撤出來撫平,楚衣弱弱的哼哼兩聲退了開去,紅袖看著楚衣心中的疑慮消散不見,這個世界上楚衣還會對其他的人如此留戀嗎?
回過頭來,一眾宮女全部都迎了上來,禮部的官員開始在正殿高聲朝賀, 啪啪的鞭炮聲起,在一片奼紫嫣紅的喜慶氛圍之中,一身大紅鳳袍嫁衣的女子一步步的由著紅袖扶著走出了內殿,女子微微低著頭,渾身上下滿是流轉的華彩,在眾人高聲參拜聲中走向了那紫雲華蓋的轎輦。
九重鳳闕,一生榮華,就從此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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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你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