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凌烈,肖揚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扯掉了自己身上套著的青布小廝衣裳,內里一身黑色的勁裝短打露了出來,越發將他挺秀的身形稱的干練又灑月兌,他手執長劍,立于府衙門口的高高角樓之上,看著底下越來越多的人馬有幾分焦躁,他不怕圍攻,他只怕沒能為顧雲曦爭取更多的時間出府。
居高臨下的肖揚眼尖的看到了一道身影的出現,一身火紅大裘加身,曾經的南越公主,現如今的南越二殿下洛然正眯著眸光,危險的打量著他,在他的身後,越來越多的步兵集結了過來,繼而,一排弓箭手利落的在他身前一字排開。
洛然嘴角勾著冷笑,在他身後站著各個眸光帶火的南越將領,看著肖揚站在高處皺著眉頭四顧的模樣,洛然揮手,「他在等人,去搜,府衙之內每一寸角落都不要放過,找出他同伴的人賞金千兩!」
城守袁偉正滿頭大汗的站在洛然的身後,此刻听到這話當即揮手,不管是僕從下人還是守軍衛兵都撤走了大半去找人去了。
洛然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忽而拉過自己身邊的侍衛問道,「太子殿下呢?」
那侍衛一直跟在他身邊,此刻自然不知道洛蕭的去向,洛然心中浮起一抹不安,當下便低聲讓那侍衛再派人去尋洛蕭的下落。
轉眼,肖揚依舊衣袍帶風的站在高處,洛然雙手抱胸,冷笑不停,「好啊,真是好啊,你是大燕的還是大梁的人,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到我林城府衙,真真當我南越無人嗎?」
肖揚居高臨下黑著臉看洛然一眼,只做了防備的姿勢,眸光卻還是滿府的掃過,洛然見之心中大恨,當即看了那弓箭手小隊長一眼,「準備——」
輪番的弓箭並不好受,肖揚若是在此時退走尚可保全自己,然而他沒有退,他腳下不過三寸之地,雙腳尚不能完全站住,此刻卻是一邊注意著府中各處動靜一邊防備著下面的弓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自然難熬。
慕言早就帶著人追到了當地,不過當他看到竟然是肖揚的時候還是大大的吃了一驚,若是旁人他可以毫不留情的出手,可是事關那一位,他自然要等自家主子來了才能做決定,果不其然,就在洛然正要揮手而下讓弓箭手放箭的時候慕楓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殿下且慢!」
一聲高喝,洛然當即便是一頓,看到是慕楓,他的眸光掃向了他的身後,果然,一道身影正向著他們的方向而來,洛然看了弓箭手一眼向著萬俟宸迎了過去,「三哥,你來這里做什麼?」
萬俟宸面色黑沉沉的,俊美的面容之上少見的有幾分外露的急切,此時見到他直接便問,「刺客在哪里?」
洛然有幾分奇怪的看了看萬俟宸,抬手一指,「喏,在那里待著呢,顯然是有同伙在這里,我已經派人去搜了,不出片刻就會被找到。」
「讓那些人回來吧。」
萬俟宸留下一句話便往肖揚所處之地而去,洛然長大了嘴巴顯然有幾分不能確定,「三哥,你說什麼?」
萬俟宸一身玄色長袍,墨法以一根銀釵半綰,此刻疾步走來,抬頭便問肖揚,「她在哪?」
肖揚自然早就看到了萬俟宸的出現,對于萬俟宸他的感覺有幾分奇怪,按理說他的立場一定是和他敵對的,可是從顧雲曦的方面來講,他做不到對萬俟宸如同仇人見面那般,此刻看到萬俟宸問自己,肖揚唇角微抿並不說話。
洛然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可是到此時他若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他就白活了,能讓萬俟宸這樣著急問的除了她還有誰,所以眼前這人是她的人,而且,這一次她也來了?!
直到此時他才確定了萬俟宸剛才的那句話不是開玩笑,洛然煩躁的揮揮手,「讓剛才去搜人的都回來!」
萬俟宸看著抿唇不語的肖揚眯緊了眸子,「不說?你覺得我會害她?」
肖揚依舊不言語,萬俟宸緊了緊雙拳,忽而看向洛然,抬手向著肖揚一指,「不管你怎麼做,一炷香的時間,把他給我抓起來,留個活口就好!」
洛然自然滿意非常,然而,就在他剛對著弓箭手們把「準備放箭」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正門之外的長街之上忽而傳來一陣馬蹄聲,隨之而來的兩個字「慢著」清脆的落在了這詭異的夜色之中。
眾人此刻處在府衙正門,肖揚迎風立在門楣邊上的角樓上,萬俟宸和洛然等人都在院內,一牆之外,顧雲曦挾持著洛蕭騎在馬背上,在她旁里還有另一匹馬,她看向高高立于角樓頂上的肖揚,高喝一聲,「肖揚,走!」
肖揚轉身看到顧雲曦一手御馬一手將匕首支在洛蕭脖頸之上的樣子眸光頓時爆出大亮,從那角樓之上一躍而下,肖揚的身影穩穩地落在了顧雲曦為他準備的馬背上,二人相視一眼,眼底都爆出大亮,顧雲曦調轉馬頭,一個「走」字還未說出口,一道低沉夾雜著怒意的聲音便落在了她的耳邊。
「顧雲曦——」
萬俟宸站在府衙門口,身後是洛然慕言等人,他的眸光漆黑,隱隱幽光之中帶著淬了毒的火,顧雲曦身形一震,眸光大變的看過去,四目相對之時她只覺得一股子氣哽在胸口不上不下讓她難受非常,竟然是他親自來了,為了什麼,為了那該死和的西涼的盟約?他的面色果然不好,他似乎瘦了,他竟然那樣瞪著她!
顧雲曦眯了眯眸子,眼見得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萬俟的身後,她利落的抽下一鞭轉頭對肖揚高聲一喝,「走!」
萬俟宸站在府衙門前,幾乎是有幾分不可置信的看著顧雲曦和肖揚二人御馬從自己面前疾馳而過且不斷遠去,心中的擔憂化作了現實,洛然看著被顧雲曦挾持著的人咬牙切齒面色大變的沖出府衙,大喝一聲,「大哥!」
「牽馬來。」
萬俟宸沉沉落下三個字,早有準備的慕言當即將馬韁交到了他的手上,翻身上馬,馬鞭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馬背上,看著那不斷遠去的背影,萬俟宸眼底的怒火可以燒掉這世間的一切,她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變,他甚至覺得她的眉眼似乎更加精致好看,她竟然將洛蕭擁在懷里,她竟然當作沒看見他一樣,顧雲曦,你很好!
寂靜的十里長街之上幾道馬蹄聲清脆落響,顧雲曦強迫自己不去管身後逼人的眸光,一鞭又一鞭的加快馬速,遠遠地,北城門遙遙在望,看著那城門之前嚴陣以待的守軍,顧雲曦抵在洛蕭側頸上的匕首更加用力了些。
洛蕭斂下眸光靜靜坐在顧雲曦身前,整個人好似一塊斂盡鋒芒的珠玉,盈盈散發著溫潤的光,並不像被劫持的人,一點兒不給顧雲曦分毫的壓迫之感,而顧雲曦即便心中再如何的緊張,卻也都是掌握著匕首的度。
城門在此時早已經宵禁,守軍們遠遠地發現了異常已經聚成堆嚴陣以待的堵在了城門口,顧雲曦適時地和肖揚一起駐馬,而身後,除開萬俟宸之外,包括洛然在內的眾人都騎馬趕了上來,眾目睽睽之下,顧雲曦挾持了他們的太子殿下,但凡是南越軍人都無法忍受!
天邊的孤月正當空,月華清幽而下,為一身粉色婢女服的顧雲曦鍍上了一層清華,顧雲曦被前後夾在一起,她的面上卻不見分毫的緊張惶然,只見她將匕首刺進了洛蕭的衣衫之內,眯著眸子看向那城門之處的守軍。
「你們的太子殿下在我手上,我勸你們還是打開城門的好。」
「誰敢開!」
定定的三個字落地,萬俟宸御馬上前,看著顧雲曦的背影說出的話基本上是從唇齒之間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來的,「你想做什麼——」
顧雲曦挺直了背脊,固執的看著城門之處的守軍,「開城門,否則,你們的太子就和我們同歸于盡!」
守軍並不知道萬俟宸的身份,他們只看到自家太子現如今面色蒼白的被人挾持,看起來十分危險的樣子,眾人面面相覷,都將眸光落在了洛然的身上,洛然看到顧雲曦又挾持著自己大哥眼楮里早就開始冒出火來,只不過看到萬俟宸一臉欲罷不能的樣子忍著不發作而已,此刻看到顧雲曦不僅挾持自己大哥,連萬俟宸說話也是里都不帶理的,當下便是將忍不住了。
洛然抬手從旁里的弓箭手手上搶過弓箭來,高聲一喝,「顧雲曦,誰要跟你同歸于盡,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放了我哥哥,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由著你——」
話音落下,萬俟宸透著寒意的眸光便望了過來,洛然瞬間氣弱的輕咳兩聲,「顧雲曦,有話好好說,你放了我哥哥我們萬事好商量。」
萬俟宸這才轉過頭來重新看向顧雲曦的背影,正要說話之時身後又有幾道馬蹄聲趕了上來,洛然等一回頭,竟然是蕭玉樓一身藍色披風的面色難看趕了上來。
看得出來蕭玉樓面色還有幾分白,脖頸之處似乎受了傷此刻有幾分僵直,然而她看向顧雲曦的眸光之中卻透著至深的寒芒,此刻听到洛然的話嘴角斜斜一勾,「二殿下真是好脾氣,若是我的親哥哥被敵軍奸細傷到,我一定取了她的性命,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此話一出,不光是萬俟宸,連帶著洛然都覺得刺耳,蕭玉樓並不看二人的神色,只嘴角含著冷笑的策馬上前站在萬俟宸身邊,「大家千萬不要以為這位姑娘只是個小角色,她可是燕國皇帝的欽點皇後,別人的皇後都欺負到你們的太子頭上了,南越人就是這樣的沒有血氣嗎?」
話音落下,周遭的南越軍人們各個眼中冒火,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響起,不停地有「燕國皇後」四個字落在萬俟宸的耳邊,萬俟宸眸光漸深,轉而面無表情的看向蕭玉樓,「公主也知道這是南越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
森森的話語讓蕭玉樓心中大動,她眼底本有利光一閃,看了顧雲曦的背影一眼卻是抿著唇氣弱的道,「好,你不讓說那我便不說了。」
蕭玉樓何時在外人面前如此示弱,洛然眉頭一挑,萬俟宸卻是全無察覺的看向顧雲曦的背脊,一邊緩緩策馬而上,「燕國皇後駕臨林城,我們該以和為貴才是,不管你想做什麼,放下匕首——」
顧雲曦握著馬韁的手早就青筋畢露,她只听到蕭玉樓的那句分外親近的話和萬俟宸平而緩的聲音,卻沒看到他幾乎快要爆紅的眸子,燕國皇後四個字深深的刺痛了她,她咬了咬下唇,對,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是燕國皇後!定了定神,她泠然調轉馬頭與來人相對,百十雙眼楮同時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肖揚在她的斜後方擔心的看著她,眸光四處打量著周圍黑暗的房舍建築,充滿了戒備。
四目相對之間顧雲曦心頭一震,她看到了萬俟宸眼中熟悉的情緒,她緊了緊拳頭,正要開口說話之時忽而從旁里的黑暗之中走出幾道騎著馬的人影,公孫成霖手執長劍坐在馬背上,緩緩地站在了顧雲曦的身邊,向來清朗俊逸的他面上少見的現出了幾分冷色,他看了看萬俟宸,「真是好久不見,楚太子殿下可安好?若真是敬重我燕國皇後,楚太子便應該拿出該有的禮儀才是,不過到了那時,依楚太子的身份,只怕不能和我燕皇後這樣說話。」
公孫成霖探營完畢發現顧雲曦幾人不見才重新進城來尋,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情況,他對萬俟宸的感情很特殊,這都要從很多年前他的手下救了他說起,如果他能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大燕,他真的會拿他做朋友,可是他沒有,他選擇了回國,並且還是大鬧一場的回國,公孫成霖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和他,便永遠只能站在對立的方陣之上了。
他並不知道萬俟宸已經到了林城,否則他一定讓顧雲曦帶他們走出遛馬坪之後就返回,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公孫墨交給肖揚的命令當中有一條顧雲曦無論如何不能進城,原來他早就知道——
顧雲曦的面色微微發白,眸光落在萬俟宸身上便會發生隱晦的變化,公孫成霖將此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氣舉起手中的弓弩對準了繼續向前走的萬俟宸,「楚太子最好不要靠近了,開城門放我們出城吧。」
南越將領們先是清楚明白的知道楚國個太子和西涼公主的出現,繼而看著忽然出現的人並不了解其身份,可看到他那一身清朗貴氣便也知道不是尋常人物,果然,下一刻,萬俟宸便看著公孫成霖淡淡的開了口,「成王竟然也有這個閑情逸致來林城閑逛了,既然如此本太子就請幾位一起留下如何?」
公孫成霖冷笑一聲,弓弩轉而準備了被挾持的洛蕭,「楚太子大可以試試,看看南越太子殿下能不能承受我和皇後娘娘的弓弩加匕首——」
「公孫成霖,兩軍對壘,你成為王將卻來了敵方營陣,難道是來投誠的不成!」
公孫成霖眸光微沉,卻並不接他的話,反而示意了自己手中的弓弩,意思已經十分明顯,洛然無法忍受洛蕭被這二人挾持如此之久,他轉頭看了看萬俟宸,忽而深吸一口氣道,「顧雲曦,你放了我哥哥,我放你們出城便是。」
萬俟宸眸光幽深的看向顧雲曦,此時此刻,她是燕國皇後,他是楚國太子,他恨死了她涇渭分明的站在他的對面,他忽然後悔,他就該不管不顧的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哪里都不讓她去,那個時候他就不應該相信白鳳,他應該去追,將她追回來關在長樂宮里,她就不會站在別人身邊還冠上了那個刺耳的封號!
顧雲曦將眸光落在了萬俟宸和蕭玉樓的身上,蕭玉樓嘴角噙著的笑意那樣的刺目,是了,楚地收服大宛,勢必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這個時候和最為危險的西涼結盟是最後的法子,可是為什麼要用那樣的方式,他說過他不會用自己的婚姻來做籌碼,縱然想要成為強者不假,他卻也還沒有到為了權力犧牲一切的地步,他說,若是這天下連他和他傾心的人都容不下,他還要這天下做什麼,可是現在呢!
顧雲曦忽然發現此刻的自己極為不冷靜極為不理智,她抬眼看過去,萬俟宸的眸子里一片深沉的漆黑,她那如同跌入浩海冰河之中無所依歸的心猛然一慌,轉過頭看向洛然,「既然如此,二殿下先開城門,我保證不傷害太子。」
萬俟宸挑眉,他明顯的看到了她眼底那抹讓他覺得陌生的冰冷,他敏感的察覺到她和他之間生出了異狀,可是他卻又怎麼都找不到癥結所在,他催馬上前,分毫不顧公孫成霖手中的弓弩,眸光灼灼的額看著顧雲曦,「你忘了嗎?三月之期,你到底還欠我!」
周圍議論之聲再起,公孫成霖的眸光緊緊眯在一起,手中的弓弩已經拉滿了弦,眼看著隨時都會急射而出顧雲曦忽而面無表情打馬而上擋在了他的身前,她並不看萬俟宸,只是森然的看洛然一眼,「勞煩二殿下下令吧。」
洛然看到了洛蕭脖頸上的鮮紅,他心頭一揪,也不去管旁里萬俟宸的眸色有多麼的難看了,大手一揮落下三個字,「開城門!」
蕭玉樓眸光幽深的打馬上前站到了萬俟宸的身邊,眸光之中帶著興味笑意的看了看顧雲曦,期間意思十分明了,「嘩啦」一聲響,身後的城門大開,顧雲曦看了蕭玉樓一眼,手腳卻被那道灼熱的眸光黏住,連調轉馬頭的力氣都沒了,公孫成霖眸光微眯,壓低了聲音在她身後喊,「雲曦,機不可失,再不走只怕變故又來。」
顧雲曦回神,深吸一口氣揚鞭轉身。
萬俟宸陡然間眸光大變的催馬,洛然卻是猛的一把攥住了他的韁繩,抿著唇角,洛然開口的聲音帶著幾分艱澀,「三哥,她是燕國皇後,你不能——」
百十雙眸光看著,萬俟宸身為楚國太子,他不能將自己牽涉到與名譽有損的兒女私情之中去,萬俟宸看著洛然眉心微皺,冷冷一笑拂開他的手追了上去。
顧雲曦馬鞭急急落下,在肖揚和公孫成霖的前後護衛之下直向著北城門而去,身後萬俟宸獨自一人御馬追了過來,公孫成霖手中弓弩發出弓弦拉緊的聲音,顧雲曦陡然轉頭看向公孫成霖,開口的聲音之中暗含著警告,「成霖——」
公孫成霖眸光沉暗,聞言卻還是收起弓弩放在馬背上,一行十多人以極快的速度沖出城門,回頭看著那高高的林城城樓,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城門大開著,萬俟宸一身撩黑長袍迎風而來跟在他們的後面,沖出城門的那一刻卻是堪堪駐了馬。
顧雲曦一陣疾馳,沖到了一道緩坡之上才勒馬回身,她眯著眸子向著林城的方向望過去,在那巍峨又肅穆的城樓之下,一人一馬,清晰分明。
「多謝太子殿下送我一程。」
顧雲曦放開對洛蕭的桎梏,洛蕭靜如秋水的眸子晃而一動,他跳下馬背,似乎覺得應該抬起頭來說點什麼,可是他抬頭的剎那,目之所及只看到顧雲曦深重又傷疼的眸光,她的眸光沁著月華看向那百丈開外的那人,似乎難以承受又似乎難以割舍,美若夏花的面容之上因為這樣的神色浮起孤獨和脆弱,下一刻,便化作了天上的冷月,明亮,卻森涼。
顧雲曦被那綿長的眸光牽絆,腦海之中一個個畫面接踵而來,每一時每一刻都讓她銘心刻骨,可回憶與現實爭鋒相對,她心中的預期天翻地覆,好似一道湍急的長河隔在她和他之間,她從來沒想過涉水而過與他並肩,現在更只會隔岸觀火做她的背信棄義之人。
公孫成霖的御馬返回,眸光之中帶著明白坦然的擔憂,他似乎覺得她在下一刻就會返身跑回去,可是顧雲曦沒有,她轉過頭看向洛蕭流著血的脖頸,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他,淡淡的說了句「後會無期」便調轉馬頭向著他的方向而來。
雖然她整個人面色慘白眉心緊皺失魂落魄好像被人抽去了全部元氣一般的讓他覺得觸目驚心,可公孫成霖還是在那一刻綻出笑顏來,他回身看了看遠處那道煢煢孑立蕭索孤絕的身影,大力落下一鞭疾馳而去!
茫茫雪原,潑墨一般的沉黑夜幕之下她決然而去,留給他的只有漸而模糊的縴細背影,寒風蕭索的城郭之外他駐足相望,化不開的是眼底無關風月的不可承受之濃情,良久,他抿著唇豁然調轉馬頭回身入城,眼底的溫柔盡數變作了凌厲的幽芒,來日再見,他一定要她知道不听話的下場!
淒清的月光淡淡灑下來,洛蕭捂著那帶著絲馨香的帕子一步步的往回走,他將那白色並無任何花樣的帕子輕而小心的握著手中,並不舍得去擦頸間半凝固的血跡。
前一刻熱鬧紛呈的林城府衙此刻已經冷冷清清的再無半點生氣,月色偏西,萬俟宸黑袍未換的坐在南窗之下,屋子里沒有點燈,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股子壓抑又冰冷的氣氛讓人喘不過氣來。
慕言慕楓俱是面色微沉的站在門外,整個院落安靜的有幾分詭異。
不多時,院落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慕言慕楓相視一眼,各自低著頭站在了一邊,洛蕭身著一身藍色的銀紋錦袍,面色安然,腳步穩健,絲毫不見一丁點兒忐忑之色,他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洛蕭靜靜站了一刻才看到南窗之下有一抹玄黑的身影,繼而,一道沒有絲毫溫度的眸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兩次被她挾持,洛蕭,你很心甘情願。」
這是肯定句,從萬俟宸口中說出來更添幾分讓人背脊發寒的味道,洛蕭立在門口,渾身上下籠罩著一股子波瀾不驚之氣,早已不再是那個在燕京城中逆來順受低眉順眼的卑微質子,他不說話,萬俟宸語聲放緩,輕輕的聲音卻越是讓人屏住呼吸心中忐忑。
「從十年之前你我同時被送到大燕為質開始我們的命運便被綁在一起,不止你我,連著楚國和南越從那時候開始也成了密不可分盟友,這麼多年,燕京的明槍暗箭沒有將你我打到,楚地和南越也日益強盛,走到今天這一步並不容易,我,並不想讓南越最後毀在我的手中。」
讓人寒毛倒豎的靜謐之中,洛蕭輕聲開口,「我,也不想和楚地為敵。」
微微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更絕不會與你為敵。」
萬俟宸眯緊了眸子,氣氛在這一刻變得危險,只差那樣一根引線,多年來的相互扶持,多年來的相互信任,孤立無援之境中如兄弟一般的守護與依靠都將化為凌厲的刺,深深扎進兩個十年相伴的人心頭。
「我要她。」
沉沉的三個字落地,萬俟宸選擇一如既往的信任眼前這人,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站在洛蕭的面前,開著的門扉出投射進來一抹清華,洛蕭此刻才看到萬俟宸的面色,那是一種在燕京殺陣沉浮數十年他也未曾見過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與凌厲,洛蕭忽而慶幸自己的選擇,更生出一股子釋然,在他非她不要的心意面前,他這顆沉寂十年微生波瀾的心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洛蕭點頭,「需要我做什麼?」
萬俟宸眸光微眯,「十萬兵馬。」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洛蕭頷首,「好。」
——
「……現在還不到非戰不可的時候,所以只能將洛蕭放回去,他們兩個大營之中加起來十萬人馬左右,不過在林城之後的宋城和許城另有人馬駐扎,具體的數目只怕在六萬左右,距離不遠,若要來回奔襲,我軍沒有時間差之上的勝算……」
公孫墨一身白色的錦緞長袍坐在主位上,冷酷卻俊朗的面容微帶幾分憔悴之色,听完公孫成霖的敘述,他微微頷首,卻是抿緊了唇線一句話也不說。
公孫成霖明白他此刻的沉默是為了什麼,雲曦回營之後的樣子任誰都看出不尋常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與她相熟之人,微微皺眉,公孫成霖輕聲一問,「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萬俟宸在林城?」
公孫墨斂著的眸光迸出一絲星芒,他寒聲道,「她說,西涼要和楚國結盟?」
「正是。」公孫成霖撇撇嘴,「萬俟宸和西涼結盟本也在我的預料之中,依照現在的地理位置,要麼雲宋要麼西涼,這樣楚國才算是據地利安國內。」
公孫墨眯了眯眸子,隨手從那成堆的情報之中拿出一本來扔給公孫成霖,公孫成霖有幾分疑惑的接在手中,打開一看不由得有幾分意外之色,「萬俟宸,竟然——」
話音剛落下,帳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孫魯掀簾而入,看著公孫墨的眸光帶著幾分嚴峻,「皇上,南越有兵馬異動,北營南營的兵馬都在集結當中,接下來的動作卻是不知道——」
公孫墨眉頭緊皺,「再探。」
孫魯出帳,公孫成霖看了看手里的折子,頗有幾分恨恨,「我們這不過才剛剛回營沒一會兒,那邊的兵馬就要動起來了,萬俟宸,難道是為了雲曦?」
公孫墨聞言看了公孫成霖一眼,公孫成霖心頭一凜當即不在說,他抿著唇角起身,「去歇一會兒吧,我去看看她。」
公孫成霖欲言又止,想說現在還是讓她歇著的好,可是他的話只來得及蹲在唇邊公孫墨便大步的走了出去。
兩日晴天,天地之間卻還是一片白,公孫墨眉心微微皺著,兩旁爭相行禮的士兵他全部都視而不見,他的腦海里全部都是顧雲曦回營之時分外難看的面色,那樣子,就好似失去了最重要的什麼東西,連看他的眼神都帶著疼。
誰讓她疼?
公孫墨心中壓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幾近絕望的怒意,面上卻還是分毫表情都沒有,走到顧雲曦的帳前,紫蘭正從里面出來,看到他過來了眉眼一亮,「皇上!」
「姑娘呢?」
「在里面歇著呢,皇上要進去看看嗎?」
紫蘭說著話就已經給他打起了簾子,公孫墨矮身進帳,紫蘭便守在了門口。
帳內光線微黯,公孫墨站在大帳門口看著那垂下來的床幃眸光微微一深,站了片刻,他抬步朝著最里間的床榻而去,一步步的走近,抬手,掀開帷帳,床榻之上緊閉著眼眸躺著的人猛的睜開了眸子。
顧雲曦怔愣的看著逆著光站在床榻邊上的人,嘴唇一動月兌口而出,「你——」
一個字出口她就惶然的坐了起來,只著了中衣的她覺得有幾分冷,攬著錦被縮在床頭,整個人顯得十分孤單脆弱,這邊廂公孫墨的眸色早在看到她的眼神和那避之不及的慌亂之時就明白了,她認錯了人?
她在想著誰?她把她當成了誰?
公孫墨坐在床邊,「一天一夜未眠,不必起來,睡著吧。」
他的大手拉起錦被一角想讓她躺下,可是顧雲曦就那麼皺著眉頭看著他,似乎是難為情的糾結樣子,公孫墨看著她,唇間勾出一絲笑意,「有什麼不可以,你是我的皇後,你睡著吧,朕看著你睡。」
顧雲曦斂著眸光,不說話也不動,從公孫墨的方向看過去,她的唇角抿的緊緊的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不能說,公孫墨傾身靠近她,略帶著外面冰雪凌冽的氣息落在她的下巴上,「在想什麼?」
顧雲曦往後一縮,公孫墨的大手卻忽然覆在了她的肩頭,另一只手滑過她的側臉,繼而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視線轉到了自己身上,「你在傷心?因為看到他和西涼結盟甚至要和西涼公主聯姻而傷心?」
顧雲曦對上公孫墨的視線,那凌厲之中帶著試探的感覺只覺得眼前的人忽而變得有幾分陌生,她躲開公孫墨的手搖頭向後一靠,「皇上多慮了,此番行動皇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期間是雲曦違背皇命自行進城,與其他人無關,還請皇上恕罪,雲曦有些累,還請皇上回中軍大帳吧。」
「朕不讓你進城只是因為你不會武功怕你遇到危險,至于你見不見他其實沒什麼打緊,你見了他又如何,現在還是回到了朕的身邊,連你自己都知道憑你的身份他不可能得到你,朕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顧雲曦拂開自己肩上的手,看著公孫墨的眸光帶著幾分鄭重,「大禮未成,且皇上也一直知道雲曦的心意,皇上若以為一紙聖旨就可以讓顧雲曦成為燕國皇後,那皇上就錯了,顧雲曦敬重皇上,還請皇上與立後一事再行三思。」
公孫墨深吸一口氣,看顧雲曦半晌終是站起了身,他看著她冷然的眸子淡然道,「雲曦,這件事待朕拿下林城之後再說,你現在是朕的皇後,也是朕的謀臣,朕希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
顧雲曦攬著被子的手一緊,公孫墨已經轉身離去,軍帳之外是來回巡邏的衛兵,遠遠地還有密集的鑼鼓聲響起,顧雲曦听在耳里,一顆心緩緩地沉了下去。
南越北大營的中軍大帳之中,萬俟宸正皺著眉頭指著一張巨大的地圖做著布置,他的手有力的敲在林城的位置,「燕軍目前並無全力打擊南越的力量,他們所謂不過是要奪下林城而後將燕軍駐扎在此處,從而控制從大燕到大梁東北角整片區域,明日里,北大營的五萬步兵從遛馬坪的右側出發,南大營兩萬人馬從中路進發,剩余的三萬人馬一萬留守,另外的兩萬埋伏在遛馬坪左側的丘陵一帶,距離林城的距離不要超過百里。」
幾位主要的南越軍將領都在此處听著,萬俟宸說到這里其中一人便道,「林城留守只有一萬人馬,且遛馬坪之中暗道頗多,幾乎是四通八達,如果這個時候燕軍帶著人馬從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到了林城,到時候我們被前後夾擊,自顧不暇豈不大敗。」
萬俟宸看了那將軍一眼,洛蕭接口道,「這是我威遠將軍。」
萬俟宸嘴角微微揚起,看著那將軍的眼楮道,「明日里由威遠將軍帶著五萬右翼人馬,切忌,進攻之時以防守為主,一旦受到林城主將區傳出的新號就要立時撤回,而埋伏在左翼的兵馬也要時刻注意林城傳出去的消息,中路軍我需要最熟悉冬日作戰的士兵,只要殺夠大燕一萬人馬便立時撤回,燕軍戰力頗強,中路軍的任務最難。」
那威遠將軍听著此話眸光一轉,「楚太子是想以林城為誘餌?待燕軍帶著人馬襲營之時我們來個大包圍給燕軍包頓餃子?」
萬俟宸含笑點點頭,那威遠將軍卻又皺眉道,「首站之時燕軍最有可能的便是正面拼殺,若他們根本想不到這個法子,那我們的人馬在半路撤回,會不會給燕軍直接殺過來的機會?」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萬俟宸,洛蕭亦是有幾分不確定,萬俟宸想了想,搖頭,繼而肯定的道,「我軍需要作出的假象便是我們要分多路兵力制敵,而燕軍之中,一定能有人想到這樣直接襲營擒賊先擒王的法子!」
眾人不知道萬俟宸的肯定從哪里來,唯有洛蕭,他知道萬俟宸等著的人是誰,他也知道萬俟宸曾帶著她上過戰場,萬俟宸的肯定必然不是無緣由,觸了觸袖子里的帕子,洛蕭懊惱的想自己怎麼會拿自己手底下的十萬兵馬來陪他為她一個人設這個局,可是怎麼辦呢,只要是他的要求,他從來不曾拒絕過。
洛蕭看著萬俟宸緊繃著的側臉輕輕一嘆,她,到底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