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話語,邪邪的痞痞的笑容。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似乎他來,並沒有跋涉多遠的路,只是到鄰家去接自己的妻子一般。
只是,秦玖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要求和連玉人單獨對決。她不曉得他到底有怎樣的計劃和打算,但是,要求和連玉人單獨對決,秦玖認為,這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顏聿顯然不知,連玉人修煉了絕魂。就連秦玖都吃不準,連玉人的武功高到了什麼境界。
顏聿有自己的打算。
他並不是收到連玉人和秦玖的喜訊後才來的。從離開麗京那一天,他就開始籌劃如何除掉天宸宗。這期間他並沒有放過麗京的消息,一得到秦玖去江湖上游逛的消息後。他第一個反應是,她也許是來麟州找他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這只是他的奢望。其後,他得到了秦玖留給榴蓮信箋的內容,他很快便猜到,秦玖是去找連玉人了。
她既然知道了林昭媛有問題,自然是該留下來襄助榴蓮。既然她離開了,那只能是去對付連玉人了。
他當機立斷,上書朝廷,調兵遣將,向天宸山而來。半路上得到了秦玖要和連玉人大婚的消息,這讓顏聿更加心急如焚。
他率軍一路疾行,早在幾日前就已經到了天宸山。
朝中兵力大多用在和北燁國的戰事上,顏聿這次調來的是聶任麾下的兵將,其中包括數百名特殊的精兵,是由當初扮成乞丐和秦玖接近的周勝統領。周勝和聶任一樣,同是顏聿的部下,當初奉顏聿之命接近秦玖,是要查探秦玖身份的。他最善于帶領部下隱藏身形,在臨近天宸宗時,顏聿率領兩萬人聲勢浩大地接近天宸山,而周勝卻早已在一天夜里,帶領他的部下從另一條路悄然入了山。
此刻,顏聿自己要做的,便是將天宸宗的主要子弟吸引到他這里,給提前進山的周勝進入天宸宗偷襲的機會。
「要和我單獨對決也行。」連玉人靠近秦玖,一手摟住了秦玖的縴腰,另一手撥弄著她衣衫上垂著的流蘇,慢悠悠說道,「顏玉衡,你看到這個冰坡了嗎,這簡直是老天專門為你準備的。你若是能成功攀援上這道冰坡,來到我面前,我便答應和你單獨對決。」
秦玖這才忽然想起,昨日連玉人問她這道冰坡美不美時那種詭異的笑容。那個時候,他就想起要這麼對付顏聿了吧,這麼說,他所謂的陷阱就在這里了。
秦玖心中一陣慌亂。
這道冰坡的確很美,尤其是反射的日光,那樣流光溢彩,可映在秦玖眼中,卻耀眼冰冷猶若刀子。要想攀爬上這道冰坡,對于輕功絕好之人,其實也並非不可能,只是,秦玖生怕連玉人使壞。
她想對顏聿說,不要答應他。
顏聿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在冰坡之下,仰首朝著她溫柔一笑,隔著那麼遠的距離,秦玖也能看出這笑容里透著壞壞的邪魅。
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竟還如此。
「連玉人,一言為定!」他慢悠悠轉向連玉人,聲音冰冷地說道。
「一言為定!如此,嚴王便開始吧!」連玉人眯眼說道。
顏聿倒也不著急,他回身朝聶任交代了幾句,背起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只箭囊,但秦玖看得出來,里面放著的,卻並非是羽箭,似乎是一根根精鐵打造的長刃。他背負箭囊,手執長槍,仿若一只黑色的大鳥般,縱身向坡上躍去。
冰坡極滑,每一次落腳,人都會向後面滑一段距離,幾乎是前進十步,後退五步。待到了高處,坡勢漸陡,眼看著前進的越來越慢。顏聿忽然從背囊中,抽出幾只長刃,施力甩在冰坡上。長刃呈斜斜的一字型,宛若梯子,他整個人便在扎在冰上的長刃上略一借力,便飛躍而上。若非輕功極好,是根本無法在刺入冰上的長刃上借力的。
秦玖的心始終提著,眼看顏聿縱躍的身影越來越近,已經攀至三分之二的路程,心中稍安。便在此時,忽听得身邊連玉人呵呵一笑,那笑聲有些詭異,無端讓她心中一寒。
「阿玖,我記得你喜歡看嚴王的戲,听說他會挑滑車,可惜的是,本宗從未親眼看過,當真遺憾。今日,本宗倒是要見識見識嚴王這挑滑車的能耐。你往後看。」
連玉人的聲音里,透著冰冷的邪氣。一句一句,鑽到秦玖耳中,仿若地獄魔音。
秦玖回首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覺得心神俱寒。
在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備好了幾只鐵滑車。看上去,比之顏聿在明月山莊和聶任打賭時所用的鐵滑車還要高大,沉重。
在這一瞬間,秦玖已經知曉連玉人要做什麼,臉色頓時慘白,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鐵滑車。
連玉人竟然要從冰坡上放鐵滑車。
她咬牙切齒道︰「連玉人,你不能這樣做!」這冰坡並不寬,鐵滑車從高處滾下去,顏聿如何躲開。
「我自然要這麼做。」連玉人冷笑。
秦玖起身便要阻止,卻被連玉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阿玖,乖乖地看戲,否則你恐怕永遠看不到這麼精彩的戲了。」他忽然揮手,兩名侍從便將一輛鐵滑車推了下去。
顏聿望著頭頂上的鐵滑車滾滾而下,長眸眯了起來,唇角浮起一抹邪邪的笑意。這一笑,秦玖看到了。
那是安慰的笑,也是自傲的笑。
秦玖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忽然安定了下來。他在告訴她,他不會有事。
冰坡極滑,鐵滑車又重,更何況是從高處滑下,秦玖只听得隆隆聲瞬間漸遠,隱約看到顏聿在冰坡上身形縱躍了一下,再看時,已經摔落在冰坡之下了。
秦玖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了,卻見顏聿在鐵滑車滑近的那一瞬間,一腳踏在長刃上,借力向一側的長刃上躍去,躲過了飛馳俄而下的鐵滑車。
隨即,不容得他喘息一聲,又有兩輛鐵滑車推了過來。
「玉衡,兩輛車。」秦玖呼聲剛落,兩輛鐵滑車便並排滑了下去。
這一次,顏聿根本無法向一側飛躍,因為兩輛鐵滑車已經佔滿了冰坡。
電光石火之間,顏聿身形一縱,整個人便從風馳電掣而過的鐵滑車上面躍了過去。是的,也只有從上面躍起了。他身上的披風被鐵滑車掛到,飄飄搖搖地落了下去。沒來得及事先擲入長刃,只來得及將手中長槍甩在了冰面上。
連玉人目中厲光一閃,冷哼道︰「嚴王,果然是厲害。這一次,卻看你如何躲過。」說著,四輛鐵滑車一起滑了下去。
兩輛在前,兩輛在後。
這一次,縱然顏聿要縱身躍到高處躲避,卻無法下落。因為他方一落下,後兩輛便也到了。
秦玖在發現這一次是四輛鐵滑車時,已經晚了,她眼睜睜看著四輛鐵滑車隆隆而下。
秦玖一顆心在方才早已歷了數次沉沉浮浮,此刻卻宛若在油鍋中煎一般難熬。
四輛鐵滑車滑了下去,冰層早已在前幾輛車滑過時,就已經開始碎裂。此番隨著四輛滑車滾滾而下,冰塊如雨般飛墜而下。
秦玖看到顏聿的身形似乎被四輛鐵滑車淹沒。
被淹沒的不光是顏聿,也有秦玖的心。
這一剎那,她覺得眼楮好似被什麼糊住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看不太清,那紛墜而下的冰塊似乎每一塊都砸在了她心頭上一般,而她的心,麻木的根本感覺不到疼。
她自己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她已經朝著下面躍了過去。
只是,沒能如願。
她忘記了她身邊還有連玉人,他早已伸臂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生生拽了回來。
「秦玖,這一出戲,可是看得痛快?」連玉人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她根本就沒有听清他在說什麼。
因為,她的目光滑過冰坡時,驚奇地看到,鐵滑車早已轟隆隆而下,而他,卻依然穩穩地在冰坡上。
細看,便發現,他手中那桿長槍已經插在了冰坡上,冰坡已經碎裂,露出了山體。長槍已經深入到冰層之下的山壁之上,而他,整個人便是吊在長槍上的。
兩輛滑車是並排而下的,中間的間隙根本就容不下一個人,但卻容得下一桿槍。他便是看準了這縫隙,將長槍插在了冰坡上,整個人攀在槍把處,躲過了呼嘯而過的鐵滑車。
這簡直令人完全想不到。
只是,雖然躲過了鐵滑車,但是人卻受了傷,顯然是鐵滑車滑過時所傷。秦玖看不到他的傷,卻看到他腿上衣衫破敗,鮮血不斷涌出,就連握著長槍的手上也被刮擦得流了血。
秦玖心中一松,這才察覺自己面上微涼,原來不知何時流了淚。她抬手輕輕拭去,唇角揚起迷人笑意來。
連玉人已經惱羞成怒,他招手對自己身後的人道︰「看什麼,再來!」他沒料到,顏聿這麼能耐,竟然四輛滑車都躲了過去。他就不信,再來四輛,他依然能躲過。
此時的冰面早已經被先前的鐵滑車碾碎,露出了底下的山體。顏聿不及再有鐵滑車滾下,早已施展輕功,飛速向上躍去。
連玉人眼睜睜看著顏聿猶若九天飛鷹一般,瞬間便站在了他面前。
「連玉人,君子一諾,可是要說話算數啊!」顏聿飛落在他面前,長槍拄地,懶懶說道。
形容雖然狼狽,可並沒有削弱他周身的氣度。他目光一轉,卻是移到了秦玖身上,先是在秦玖的鳳冠上流轉一圈,再是眯眼打量了她身上的喜服,品頭論足道︰「這一身衣服倒是鮮艷。只不過,這裙子太短了些,顏色也不夠正,鳳冠上珠子倒是多,但就是個頭太小,配不上玖兒,生生將我家玖兒的花容月貌襯成了庸脂俗粉。還有,這轎子怎麼回事,只四人抬的?連玉人,你好歹也是天宸宗的宗主,娶個妻子也忒是小氣了吧!」
連玉人氣得臉色鐵青,秦玖這一身喜服,他可是費了不少心力財力去做的,竟被顏聿說的一文不值,能不讓他生氣嗎?
偏偏對方根本不看他的臉色,依舊滔滔不絕說道︰「若是換我來娶玖兒,別的且不說。這轎子自然是要八人抬的,寬敞穩當。吉服自然要用上好面料裁就,也不用什麼綢啊緞啊紗的,就用雲韶國那種暖絲織就的布,溫暖舒適。這上面的花紋自然是要用金線繡的,前襟也要墜些紅寶石,這才顯得貴氣。嗯,這鳳冠上的珠子嗎,至少要有鴿卵大小,這才會燭光輝映,也不用太多,八顆足矣。對了繡花鞋上也要來兩顆,另外,下轎時腳不能落地,要鋪紅毯,最好是從玖兒的閨房一直鋪到洞房,這才叫十里紅妝。」
秦玖原本一顆心慌慌的,擔心他要死。及至听他這一番不帶喘氣停頓的話語,幾乎撐不住要笑。
連玉人那邊已經氣得眯起了眼楮,眼看著這生死決戰狼煙四起鮮血四溢的戰場在顏聿的一番演說下,即將演變成京城鳳鳴閣的戲院,演的還是一出歡樂戲。遂當機立斷大袖一揮截斷了顏聿的話,「顏聿,你不是說要單獨對決嗎?好,本宗倒是極想和你斗一斗,這就開始吧。」
這決斗的戰場,依然設在冰坡上。當然,此刻的冰坡已經不能稱之為冰坡了,因為冰層碎掉墜落,露出了山體,算是一道山坡。
這一道山坡是最合適不過的比武之地。
山坡之下,是顏聿帶了的兵士。
山坡之上,是天宸宗的子弟。
顏聿的兵將要攻打天宸宗,就得從這道山坡攻上去。
這道山坡雙方的中間地帶,距離雙方的人馬都很遠,其他人是無法插手的。
兩人快步走到山坡之上,一上一下站定。
秦玖的目光越過連玉人,看到顏聿淌血的腿,從已經被刮擦成布條的衣衫開口處,看到了他腿上翻起的血肉隱約露出了白骨。
只是看了一眼,秦玖就覺得疼得慌。顏聿已經受了傷,連玉人又練了邪功,他不可能是連玉人的對手。但顏聿似乎並沒將自己的傷當回事,只是撕了一片衣衫簡單包扎了一下。
兩人對面而立,誰也沒有言語。
雙方的兵將也沒人說話,此刻無數雙眼楮都盯著中間這兩個人。
兩人卻唇角漾著笑意,不似你死我活的敵人,宛若朋友一般抱了抱拳。就在秦玖以為這樣的氣氛還會在延續下去時,兩人同時出招了。
哪里還有方才的半分客氣,兩人的攻勢猶若暴風驟雨般,都是你死我活的招數,看得人目不暇接。
兩人皆用的是劍。
連玉人手中那把劍,揮舞著氣吞山河的勁氣,招招指向顏聿的要害之處。反觀顏聿,他的劍法有著弒天滅地的凜冽,每一招都刁鑽至極。而他本人卻在霸氣之中,隱約透著閑散慵懶。他的劍招和他的人實在是不太相稱,看他的人,你會覺得這不是生死決戰,而是戲耍。但看他的劍招,卻又讓人心驚膽戰。
連玉人一劍刺向他胸前,又快又急,旁觀之人,都隱約能听到劍氣割破空氣的聲音,卻不想在臨著顏聿幾寸處,乍然落空,也不見顏聿是如何躲過的,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劍便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向了連玉人的咽喉。倘若不是連玉人見機的快,恐怕這一劍便會刺破他的喉嚨了。
雙方拆了十幾招,秦玖便看出來了,連玉人顯然並非顏聿的對手。
就在此時,秦玖身後的天宸宗內,一陣喧嘩聲傳來。
秦玖循聲望去,見從身後的天宸宗屋舍中,從天而降無數黑甲勇士,而為首的那一人,竟是周勝。昨夜,那名來接自己的黑衣人說過,顏聿有自己的計劃。到了此時,秦玖方知,顏聿和連玉人在這邊單獨對決,暗中早已派人跟著潛伏在天宸宗的人從其他秘密途徑入了天宸宗。秦玖看到領兵之人是周勝還是十分驚訝的,周勝竟然是顏聿的人。天宸宗人俱是大驚,誰也不曾料到,這些人竟然從他們後方入了天宸宗。到底是天宸宗弟子,臨危不亂,立刻和周勝帶領的兵士們戰在了一起。
這邊連玉人發覺有變,很快便知曉到底是怎麼回事。冰坡之下,顏聿帶來的上萬兵馬整齊列隊,卻原來不論是顏聿還是這上萬兵馬,都只是迷惑他的手段而已。
「顏玉衡,本宗小看你了。」連玉人看到自己後方已經戰成了一團,冷冷說道。
顏聿一槍刺了過去,長眸之中厲光乍現,「連玉人,真該感謝你的鐵滑車,否則我也也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吸引天宸宗的視線。」
連玉人臉色蒼白,黑眸中忽有冷藍色的光芒閃過。
秦玖一眼瞧見,暗道不妙。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連玉人所修習了邪功,而且是最難對付的絕魂。這種功夫修習到第九重,一旦發功,功力會忽然增長數倍。連玉人武功本就絕頂,若是再增長數倍,那將是多麼可怕!
秦玖盯著地面上不斷滴落的血痕,那是顏聿的血。因為用力,他腿上的傷口開始淌血了。方才雖然沒有實打實去挑滑車,而是憑著輕功去躲避,但到底是耗費了不少內力。如今又有傷,而連玉人很顯然,此時已經開始運用絕魂。
一顆心瞬間沉了下來,唇角輕揚,浮起一抹決絕的笑意。
連玉人一劍刺過,那強大的勁氣擊得地面落雪好似浪濤般騰起,伴隨著他身形的躍起,直直向顏聿刺去。這一劍的威力極大,顏聿也察覺到了,並不敢直接去踫,只得縱身躲開。
秦玖知曉這一劍連玉人已經用上了絕魂,看到顏聿已經躲開後。她飛身從斜坡上滑了下去,瞬間到了連玉人面前。
「你要做什麼?」連玉人穩住身形,長眸淺眯道。
「宗主,我有幾句重要的話,想要和宗主說!」秦玖勾唇而笑,鳳目微翹,媚眼含威。
「阿玖是真有話,還是想讓嚴王歇息一會兒,好包扎傷口啊?」連玉人撤了兵刃,慢悠悠問道。
秦玖嫣然笑道︰「宗主,我確實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嚴王趁機包扎下傷口,宗主應也不會介意吧。」
連玉人冷冷一笑,轉首對顏聿道︰「顏聿,就算你將天宸宗剿滅,我連玉人依然可以殺掉你。早晚也是一夜,就讓你死的心服口服,你暫且去包扎傷口,我和阿玖有話要說。」
顏聿低頭看了一眼不斷淌血傷口,知曉血不能再流下去了。恰好貂蟬和玉環已經從下面趕了過來,遂退到一側,命兩人為他包扎傷口。
秦玖回首對顏聿一笑道︰「嚴王,你可不可離遠一點,我有幾句重要的話要和宗主說。」
顏聿臉色白了白,眉頭皺了起來,「什麼樣的話,我還不能听了。」
「怎麼,嚴王是不肯嗎?我和宗主說話,又不是打架,也不能嗎?你放心,宗主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他還等著打敗你以後,將我娶回去呢!」她嫣然一笑,媚光四射。
顏聿長眸一眯,實在拿不準秦玖到底要做什麼。他生怕她將他支開,是要和連玉人拼命。但想了想,自己若是不趕緊包扎傷口,怕是也幫不上她的忙。
貂蟬小聲道︰「王爺,傷口需要立刻止血包扎,連玉人暫時不會對九爺怎樣。王爺一會兒再打也不遲。」
連玉人眸中冷藍色光芒殞滅,雙目再次轉為瑩黑,他朝著秦玖一笑道,「阿玖,你是心疼為夫了嗎?」
秦玖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她抬手摘下頭上的鳳冠,端在手中打量了片刻,笑道︰「連玉人,方才嚴王說我這鳳冠不好看,可否換一個。」
連玉人臉色乍然變得難看,「阿玖,這鳳冠是本宗千挑萬選的,他顏玉衡什麼東西,只說一句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嗎?」
秦玖唇角笑意瑩然,眼角掃到顏聿已經退開,正被侍女圍在當中敷藥,「連玉人,你可曾听說過,對女子而言,若是嫁給喜歡之人,便是沒有這些鳳冠霞帔,也是美的。嫁給自己不喜歡之人,縱是再是珍貴之物,看在眼里,卻也是礙眼,這和嚴王卻是沒關系的。」
她說著,便將手中鳳冠向連玉人懷里拋去。
連玉人軒眉一凝,一股妖異的寒氣充斥面上。他伸手去接鳳冠,卻不防秦玖便在此時出手了。十二根繡花針,從秦玖袖中飛出,朝著連玉人激射了過去。
她的寬袖在她縱身躍起時,帶起來的凌厲的風將地面上的雪蕩起一片。她在雪霧中乍現,雙手不斷彈動,紅色絲線從袖中不斷逸出。
連玉人伸出手中的劍,試圖砍斷那些絲線,卻驀然發現,這是徒勞的。就算南海鮫絲,在他的劍下,也不過是普通的絲線。而秦玖的南海鮫絲,早在她來到天宸宗時,他已經悄悄收走了。
眼前這些絲線,他可以確定是普通絲線,因為,這些絲線是秦玖從她所穿的喜服衣角上拆下來的。
可這些普通絲線,他竟然砍不動。
他抬頭看向秦玖,卻見她漆黑的眸中,紫光凜冽,讓那雙本就嫵媚的鳳目,透著一絲妖異。
凜冽寒風本是北風,可是秦玖的七尺青絲卻逆風紛飛。而她身上,凜冽的真氣仿若旋風般,自下而上,盤旋著將她一襲紅衣激蕩開來。此刻的秦玖,美得那樣冷酷那樣具有侵略性。
她鳳目淺眯,笑靨如花,縴白的手指中捏著一個花繃子,上面數朵紅色曼陀羅在日光下燦然綻放,開得那樣悱惻纏綿,紅得那樣耀眼而妖異。
這一瞬間,連玉人仿若看到了開滿紅花的黃泉路。
連玉人肅然一驚。他知道,他以往也小看她了。他不敢大意,運起絕魂,冷眸之中,乍然間藍光迸發。
在他強烈的真氣縈繞之下,原本刺到他身前的繡花針瞬間改了方向,向四面迸發而去。
他冷冷一笑,就算秦玖的補天心經練到了最高層,她也根本無法用繡花針突破他的真氣。
「阿玖,你若是喜歡,我便陪你過過招,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他的笑容凜冽逼人。
秦玖寬袖一揮,手中繡花針牽扯著數根絲線再次刺向連玉人身上數處要穴。連玉人冷笑著不動,揮動手中利劍,將所有繡花針全部擋住了。
「阿玖,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話音方落,就覺得手腕處微微一痛。
手腕處沒有重要穴位,而所疼之處,也根本就不是穴位。他抬手去看,發現手腕處有一點血珠。有一點點疼,但並不太疼。
「怎麼回事?」連玉人驀然抬頭。
秦玖鳳目微眯,微一用力,手中針線一根根收了回去。她捏著花繃子在冰坡上翩然凝立,淺笑道︰「沒什麼,只是,有繡花針鑽了進去而已。」
連玉人大驚,這才感覺到,手臂的肌膚之下,仿若感覺到什麼東西,宛若游魚般在他血管之中游走。
他練了絕魂,一根小小的繡花針絕對不可能刺傷他的肌膚,就算是刀劍,若沒有過硬的功力,就算刺中了他,也傷不到他分毫。可是這根繡花針,卻輕而易舉傷了他。
到底怎麼回事?
他乍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看著她妖異的黑眸中那一抹淺紫,他忽然明了。
補天絕脈!
「你竟然練了補天絕脈!?」他震驚地說道,一臉的驚愣和不可置信。
秦玖幽冷一笑,「是的,就是為了最後對付你!」
「你,你,你……」連玉人伸手去捏手臂上的繡花針,卻在無知無覺中,不知它游到哪里去了。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這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管,游移到他的心髒。
「這一次,我沒有刺中你的心髒,這一次,無論你的心髒長在哪里,你也逃不掉了。」
全身血液歸于心髒,那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液流到他的心髒。
連玉人知曉自己大限已到,他指著秦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秦玖,你好啊,我低估了你的……狠心!」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秦玖這樣的狠心。是啊,她沒有料到她這樣狠心。不是對他的狠心,而是對她自己。
原來,她修習補天心經,只是一個幌子。她真正練的,是補天絕脈。這種邪功,威力無窮,你修習了若是不用,便不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傷害。但是,你一旦運用了這種功夫,那便是自己生命的終結。也就是說,這種功夫只能用一次,它將人的所有功力和潛能在瞬間凝在一點,所以,那根繡花針才能無聲無息突破他的內力,傷到了他。
因為這種邪功會對人體的經脈造成極大的損傷,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施法者面對的將是自己經脈寸斷而亡的結局。最恐怖的是,不會立刻就死,而是會生生忍受著筋脈一點點的斷掉,直到不久後死亡。
所以,這種邪功,雖是天宸宗的武功,且威力極大,但鮮少有人習練。連玉人甚至從來都沒有看過一眼這種功夫,但是,秦玖練了。
他從未想到,她對自己竟心狠至此。而他也沒想到,她會為了殺他,賠上自己的命,她到底,對自己,究竟有多深的恨和厭惡,他竟還曾妄想要得到她的心,如今想來,真是痴心妄想了。
他拄著劍立在那里,望著秦玖嬌艷如花的容顏,忽然笑道︰「這樣也好,也好!死在你手上,又由你不久來陪葬,我也不算太虧。既然生前不能做夫妻,那便到了陰曹地府再做。生前沒有征服你,死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放心,阿玖,我會在地下等著你的,我想筋脈寸斷的滋味比我這銀針刺心的的滋味要難受千百倍吧!哈哈!」
他仰首大笑,唇角一道鮮血蜿蜒而出,眯眼瞥見顏聿從坡下不遠處快步奔了過來,挑眉道︰「秦玖,上一次刺殺,你為何沒用補天絕脈?你原本還是舍不得死的是不是?這一次,是為了他?你怕我殺了他?你竟然為了他,甘願去死。」
連玉人眸中光芒一黯,唇角笑容慘淡,「我到底……到底是輸給了他啊!我猜,你是不會把自己練了邪功舍命救他這件事說出來的吧。」
秦玖確實不想,卻沒想到被連玉人猜到了。她抖了抖手中的花繃子,臉色有些慘白。
連玉人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痕,輕笑道︰「你放心,我還真不想替你說出去。」
顏聿看到秦玖和連玉人打了起來,便知不好。沒想到,他快步沖了過來,這兩個人卻停了手,站在那里微笑著說話。
只是,這兩人之前的氣氛卻是相當詭異的。
秦玖把玩著手中的花繃子,一雙鳳目卻是盯著連玉人,似乎他有任何異動,她手中的花繃子就會招呼過去。而連玉人,卻看著他,神情莫測。
「玖兒,你沒事吧!」顏聿說出這句話,多少有些後怕。方才在包扎傷口時,看到他們兩人動了手,他就生怕秦玖吃了虧,如今看她好好站在那里,心中稍暗。
「我自然沒事,我們這不是在這里好好說話嗎?」秦玖斜睨了顏聿一眼,便再次轉向了連玉人,「連玉人,白繡錦的武功以及易容術都是你派人所教,當初,她和嫻妃合作害了白家,也是你在暗中幫忙,對也不對?」
「對!都是我所做,否則,就憑白繡錦一人,她又能翻起多大風浪!」連玉人平靜地說道,「阿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姑母白若衾不肯放過天宸宗,一心要除去天宸宗,我又怎會對白家手軟。」
「秦玖,你知道我這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嗎?」連玉人忽然問道。
秦玖搖了搖頭。
「除去白家之後,我才以蕭樂白的身份去了麗京。我只恨自己去的晚,倘若我早去幾年,或許便能和白素萱相識。也說不定,我會因此改了主意,不會去對付白家。甚至許多事情都會改變,只可惜,我終究去晚了一步。」他慢慢說道,心口處一痛,他知曉,是那支繡花針已經游走到了他的心口處。「你何時知道我是白素萱的?」到了如今,秦玖自然不會認為,連玉人一直不知她是誰。
「我知曉你是白素萱,是在你絆倒了嚴閔之後。你忘記了嗎,那一夜,你被姚昔兒帶到了那處老宅,我忽然出現在那里。那一日,我本是盛怒的,本打算殺了你的。可是,我看到你後,看到你那一背的傷痕後,我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我听說你接下來要對付的是顏夙,要逼他謀反。我想,這太好了,終于,我找到繼續利用你的價值了。除去顏夙,也是我的心願。只可惜,我最後錯算了顏聿,原本我也以為你支持的顏聿時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而我,最後還有一個林昭媛做最後王牌。」
可是,他沒想到,最後終究功虧一簣。就連林昭媛,也被她看了出來。
心口處的疼痛開始蔓延,起初就似一把溫柔的手,輕輕地抓了他一下。隨後,那疼痛四處蔓延,他感覺到那只繡花針似乎分成了兩個,四個,八個,他這才曉得,秦玖刺入到他手腕上的不是一根繡花針,而是黏在一起的許多根。此刻,這些繡花針分開刺在他心中,這刺心的感覺,當真是——啊!
他撐不住了。
他背靠著大樹,慢慢滑落下去。
「我會等著你!」他死死望著秦玖。
在最後一刻,他想的是,倘若他早兩年到麗京,早日遇到白素萱,是否這一切都會改變?
會改變嗎?她會愛上他,他會為了她放棄自己的一切謀劃?
這個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他愛的,是眼前的秦玖,忍辱負重的秦玖,心狠手辣的秦玖。他最愛看的,便是她在他面前裝作一副無所謂,裝作一個蕩婦的樣子勾引他。她以為自己演技高明,但早被他看穿了內心。
他從不知當年的白素萱是什麼樣子,他只知道秦玖是什麼樣子。
可是,她到底還是白素萱,她的內心注定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和他這樣的人為伍。日光透過光禿的枝椏映在他比雪還要白的臉上,睫毛閃動著,慢慢合住了眼楮。
「他死了!」顏聿猛然回首,「阿玖,你殺了他?你怎麼殺的他?你有沒有受傷?」
「怎麼?」秦玖勾唇笑了,「難道我不能殺他,你這是在興師問罪?」
顏聿自然不是,他是擔心秦玖,擔心她受傷,連玉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你看我像受傷的樣子嗎?」秦玖搖了搖手中的花繃子,「我早說了,我可以輕易殺他,你卻不能。我不過是說了幾句情話迷惑他,他便以為我當真要和他好,和我湊得那麼近,你說,我對他下手,還不是十拿九穩,哪里像你,拼成這樣!男人啊……」秦玖伸出手指,在顏聿臉上輕輕點了點,「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玉衡,你以後可要提防女人啊!」
顏聿終于確定,秦玖是安然無恙。
「對于我來說,世上的女人只分兩種。不是秦玖的女人和秦玖。不是秦玖的女人,我不會去理睬,自然也不會上當。假若是秦玖,她無論怎麼對我,我都巴不得。」他走上前,一把將她擁在懷里,在她耳畔輕聲而驚惶地說道︰「素素,我們都還活著,真好。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路行軍至此,生怕再也見不到他的煎熬,在這一刻終于消散。
他懷里擁著真實的她。
秦玖依偎在他的懷里,在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這些日子里苦苦的掙扎,究竟是為了什麼。以前,她從未覺得自己欠了他,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利用著他,而他,卻是那樣的包容她。
在這最後的一刻,她終于保護了他一次,保護她深愛的人。
原來,他也是一個在自己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人,只是她一直未能如此清晰地覺察。只是因為他的無賴,他的邪魅,讓她自動忽略了他的感情。而此刻,她可以這樣靜靜地看著他還活著,她便覺得很滿足。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如此有力,溫暖,帶著熟悉而讓人安定的氣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的安全,安全得叫人可以放心地睡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睡的。
她也知道,她恐怕,真的牽不住這雙手了。
這一刻,秦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疼,如此的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這種疼,讓她辨不出,到底是經脈開始斷裂,還是別的什麼。
她在心中說道︰「是的,還好我們活了下來。所以,玉衡,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顏聿真的不能相信,她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依偎在他懷里。這是不是表示,她願意接受他了?
秦玖卻慢慢地推開了她,唇角笑意淡漠而慵懶。
顏聿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乍然一沉。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淚珠兒,隨我走吧。回麗京,或者回麟州,好嗎?」他說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膽戰心驚,生怕她一開口就是不字。
秦玖笑了,「玉衡,你知道嗎,方才,我殺了連玉人後,我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在想,玉衡,這一次我終于不欠你什麼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天宸山是不是來救我,但我就當你是為了救我而來的。所以,我動手除去了連玉人,便是不想再欠你什麼,我不想讓你因為救我而再受傷或者有別的閃失,那樣我心中會一輩子不踏實。如今,無論怎麼說,是我救了你。否則,你根本便不是連玉人的對手,對吧?上一次,你離開麗京去麟州,我還覺得有些愧疚,如今,倒是沒有了。我想我們之間的賬也算是兩清了。我的確有想去的地方,但恐怕不會和你是一路了。」秦玖的語氣,那麼溫柔,可是,字字句句,都扎到了顏聿的內心。
她說她不再欠他了。
她說他們兩清了。
她說她要離開了。
她終究,還是不肯接受他。
「那也好。」顏聿慢慢將目光移開,盯住了山間的枯樹,「那你要去哪里?」
秦玖搖了搖頭,輕笑道︰「玉衡,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著除掉連玉人。如今終于除掉了她,完成了我最後的心願,我卻不知道該去哪里了。或許,我會去跟隨楚鳳冷去游玩,也或許,去找連城。總之,我是心無牽掛了。」
顏聿長眸微闔,薄唇輕輕一勾,笑道︰「也好,不管去哪里,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秦玖點了點頭,「你也是。最好早點找一個女人照顧你,屆時,假若我恰好游玩到了麟州,說不定還可以去喝你的喜酒。」
「會的。」顏聿笑得淡然,「只不知發請柬時能不能找到你。」
秦玖淡笑,「那倒也是啊,那便讓顏逸代我去喝吧。說起來,顏逸近來好嗎?」
「他很好,來時要我一定要救下你。枇杷隨身保護著他,他很安全。」
秦玖點了點頭。
天宸宗群龍無首,很快在周勝和聶任的聯合夾擊下,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黃毛從林中飛了出來,看到秦玖,徑直撲落在她懷里。
秦玖抱著黃毛,撫模著它身上白羽,笑得嫣然如花。
聶任和周勝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兩人客客氣氣站著,氣氛有些不對。
周勝對著秦玖豎了豎大拇指,說道︰「秦姑娘,周某除了王爺,再沒佩服過別人,這一次對秦姑娘可是真心佩服。王爺,不如以後就讓我跟了秦姑娘吧!」
聶任一腳踢在周勝腿上,「一邊兒去,要跟也輪不到你啊!」
周勝咧著嘴,「我早就跟了秦姑娘了,你不知道嗎?這個時候來和我搶。」
「王爺,秦姑娘,我們是不是該下山了?」周勝問道。
「也是,一起下山吧!」顏聿轉身對秦玖道。
「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些東西要到天宸宗去拿。」
「也好!那我們先下山了。」顏聿低聲道。
周勝和聶任面面相覷,「那個,那個,九爺,不要一起走嗎?」
秦玖微笑道︰「反正不是一路,一塊走還是要分開的,就此別過吧!」
「是嗎?」周勝撓了撓頭。
顏聿帶著兵士很快撤了下去。
秦玖獨自站在斜坡上,撫模著懷里的黃毛。
日光如此明亮,眼前白光閃耀,秦玖耳听得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她慢慢地站起身來,身上經脈一陣疼痛,她知道,那是經脈斷裂的前兆,沒想到竟是如此得疼。
她不知自己要承受這樣的疼痛多久才可以死去。
好在這樣的疼痛過了一陣便過去了,她撐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日光,好似流金,透過樹叢照耀在她身上,她根本沒有察覺,從她袖中滑出來一只玉鐲,在白雪上,閃耀著碧綠的光澤。
顏聿勒住了馬,回首凝望著已經被密林遮住的那片山坡。
自從知悉她被林昭媛帶出宮後,他便確定,她是故意要來找連玉人的。那時候,他心中既憂且急,星夜趕路,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當再次看到她時,這些日子一直被壓抑下的情感再次迸發。
當她為了助她,和連玉人斗在一起時,他心中,升起了一絲奢望。當他擁她入懷時,他察覺到她牽住了他的手,那麼軟那麼柔,那一刻,這奢望便被擴大了。可最終的結局,卻還是以失望而告終。也或許,這一次,將是徹底的絕望。
其實,這樣也很好。
這一世,她的幸福安穩,將是他活著的唯一目標。
他終于下了決心,撥轉馬頭,向山下奔去。只是,奔了沒幾步,他卻忽然再次勒住了馬,看了看天色,對著身側聶任道︰「聶任,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這山林間找一找,看有沒有天宸宗余孽隱匿在其中。」
聶任打了一個呼哨,笑道︰「王爺,日光這麼好,離天黑還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余孽,也是些小魚小蝦,成不了什麼氣候了。王爺這樣磨蹭著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爺下山啊?」
周勝笑嘻嘻地說道︰「王爺既然不放心,便再回去看看。」
顏聿擰了擰眉,手中的鞭子揚了揚,冷哼道︰「讓你們去就去,哪里那麼多廢話。」
聶任和周勝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確實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氣候極是陰冷。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個理由,在這里多待一會兒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著她先離開。
密林之中,有熙攘的聲音傳了過來,顏聿皺了皺眉頭。
周勝道︰「難不成真的有天宸宗余黨沒有除掉?」
就在此時,遙遙看到白耳從林中竄了出來。
一個兵士在後面追著白耳,邊追邊喊道︰「哎呀,鐲子,鐲子。王爺,屬下發現雪地上遺落著一個鐲子,本要交給王爺的,不想被白耳餃走了。千萬可別摔了,那鐲子,看樣子很珍貴。」
顏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餃著一個東西。顏聿冷聲道︰「白耳,過來。」
白耳听到顏聿的喊聲,乖乖地竄到了馬背上。
顏聿一眼看到他口中餃著一個玉鐲,伸手取了過來。
這是一只曾經摔碎的玉鐲,如今被金絲箍了起來,已經成為了一只很別致的金瓖玉的鐲子。
鐲子靜悄悄躺在他的手心,閃耀著耀目的光芒。
如此的炫目,如此的美麗。
周勝探頭瞧見,伸手要來拿,被顏聿一把拍走了。周勝嘖嘖兩聲,「這鐲子,確實不是凡品,看里面那碧玉的水頭,就知道很值錢。」
「你懂個屁。」聶任斜了他一眼,「值錢的不是鐲子,是外面的金絲。你沒看出來那金絲纏繞的形狀是什麼嗎?這邊,是並蒂蓮,那邊,是比翼鳥。看到了嗎?這肯定是定情的鐲子,值錢的是情感。」
「比翼鳥,並蒂蓮?」周勝咧嘴笑了,伸著脖子看了看鐲子,「什麼是並蒂蓮,比翼鳥啊?」
聶任敲了敲他的腦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沒有听過這首詩,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哦,」周勝恍然大悟,「听過,听戲里唱過。哪個姑娘這麼巧,將鐲子雕琢成這般模樣,我若是收到這樣的定情信物,估計會高興得睡不著覺。」
聶任瞥了眼顏聿的臉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顏聿盯著手中的玉鐲,待到听到聶任提到「比翼鳥和並蒂蓮」時,腦中嗡的一聲,心髒似乎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身子晃了晃,幾欲站立不住。
他再細細看了看,果然是真的。
斷成幾段的鐲子,被繞成並蒂蓮和比翼鳥的金絲纏繞得看不出一點破碎的痕跡。
如此的精致,如此的美麗。
他的心在一瞬間的停止跳動後,好似重新活了起來一般,跳得分外猛烈。
他猛然撥轉了馬頭,朝著身後的密林奔了過去。
碎雪飛揚,濺碎在他臉上,冰涼刺骨,可他的心,卻是燙得如同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