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素衣局
慶帝病重,懷疑是天宸宗作祟,便將朝政交到了白皇後手中。白皇後仁明賢惠,且致力于肅清朝中的天宸宗之徒,便答應了此事。
為了保護白皇後的安全,白素萱在白皇後的默許下,在皇宮內院六局二十四司之外,又另外創了一局,由她直接統領。這一局名為素衣局,獨立于六局二十四司之外。
素衣局中人數並不多,但都是武功高強的太監和宮女。因為,皇宮內雖然有許多武功高強的金吾衛,但是,很多時候,後宮之人,尤其是白皇後和白素萱,並不方便直接與侍衛過于親近。
白素萱和白皇後兩人都是都不會武功,所以自從創立了素衣局後,才保證了她們自身的安全。
白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自不用說,那大多都是素衣局中武功頂尖的高手,她們所精通的武功是劍器。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爧(ling)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詩中所說的劍器便是秘傳于皇宮之中的武功,適于宮女舞姬們習練,在江湖上並不多見。
秦玖如今的內功練的是補天心經,但是她用絲線做武器,其實就是融合了劍器和織錦的技藝。當初,她雖然沒有學武,但是對于武功的招式卻是專門鑽研過的。
素衣局並非全是白皇後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組成。很大一部分人,白素萱選取的是最不起眼的不善于被人注意的太監和宮女,他們在宮中做的活計並不是多麼顯赫,可能只是御花園一名負責打掃的小宮女,可能是御膳房最不起眼的打下手的小太監,也可能是倒夜香的小太監。
平日里根本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
白素萱和他們有一套獨有的聯絡方式,雖然宮中人知曉有素衣局,但是差不多都以為除了白皇後貼身的幾名宮女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殊不知,還有許多不為人注意的太監和宮女,他們平日里和宮內的其他太監和宮女一樣,甚至更不起眼,讓人過即忘,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卻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譬如︰枇杷。
枇杷就是宮內侍弄御花園花草的小太監,一次因為他所負責的一株名貴的蘭花枯死了,負責御花園的老太監說是因為枇杷澆水不及時,所以才致使蘭花枯死了。老太監判了將他杖殺,當時,枇杷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幾乎殞命,幾個小太監拖著他往宮內的枯井內去投。
皇宮之內,每日里冤死的太監宮女不知幾何,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太監,死了扔到京中也就完事。倘若不是遇到了白素萱,枇杷這條小命就沒了。但他遇到了白素萱,她將枇杷從死神的手中搶了過來,並為他洗月兌了冤屈,那株蘭花,並非因澆水不及時而枯死的。
自此後,枇杷對白素萱忠心耿耿,白素萱命素衣局中武藝高強之人秘傳枇杷武功,並讓他入了素衣局,成為了白素萱最隱秘的暗衛之一。
倘若沒有枇杷,白素萱早已死在大火之中。
譬如︰蘭庭。
如今,他叫蘭舍。
蘭庭是素衣局中為數不多的不是太監的男子。他是罪奴充入宮中,他死活不願淨身,寧死也要留下自己的命根子,在淨身前逃了好幾次。最後一次,惹惱了掌事太監,最後他不再想淨蘭庭的身,而是想淨蘭庭的命。倘若不是白素萱,蘭庭這條命也就沒了。
之後,蘭庭在宮中做了侍衛,並暗中入了素衣局。
白皇後出事後,白皇後宮內的宮女太監皆被杖殺,但是這些隱匿在御花園、御膳房中,不起眼的素衣局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卻得以存活了下來。
這兩年,秦玖命枇杷和他們聯絡上了,她手中源源不斷關于朝中皇宮大事的消息,都是他們傳出來的。
只是,秦玖未曾料到,蘭庭竟然改名蘭舍入了無憂居。
人們鼓掌的聲音打斷了秦玖的沉思,她抬頭,看到絳紅緞面的簾幕拉開,蘭舍從里面走了出來。
如果秦玖記得不錯,他今年才十八。
當年的他,儀容並不出色,如今卻出落成了肢體舒展、腰身利落、眉目清秀的少年。
大廳內雖然還是很暖和的,但畢竟還不曾入二月,這樣的料峭天氣里,蘭舍竟沒穿上衣,赤著上身,露出了勻稱的腰肢,他的肚臍上方,貼了一塊碧色寶石,琉璃之光在絢爛燈光下極其璀璨,襯托得他光滑白皙的皮膚越加勻白細膩。下面穿了一條撒花紅敞腳褲,褲子很短,露出了他精致的腳腕。他沒穿鞋,赤著一雙白皙如玉的美足。
墨發是束起來的,露出光潔的額頭,額上雙眉之間,貼了一塊翠鈿,與他肚臍上的碧色寶石交相輝映,襯得少年雙目灼灼如星。
蘭舍微笑著朝台下鞠躬,道︰「多謝各位爺來捧蘭舍的場子,下面,請各位欣賞蘭舍的舞。」他說完,便命人開始奏樂。
大廳的頂板上掛著幾盞明晃晃的琉璃燈,燈光無聲瀉入古樸的高台上。
少年開始輕挪慢舞。
沒有舞衣,只有柔韌的身體。舞動著筋骨,舞動著軀體,舞動著燈光,舞動著樂音,舞動著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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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發威榴蓮被水仙和杜鵑半是攙扶半是摟抱到了一間精致雅靜的屋子內。
屋內羅幔飄揚如夢,案上的鏤花香爐中煙氣氤氳。屋正中擺了一張紅木大桌,上面擺滿了菜肴。
水仙扶著榴蓮坐在榻上,杜鵑便斟了酒過來,湊到榴蓮唇邊。
榴蓮哪里肯喝,雖未飲酒,俊臉卻早已紅了,站起身來,道︰「兩位姐姐,饒了我吧,我不是來玩的,我是陪著我家九爺過來的,我還要過去伺候她,請讓我出去吧!」說著,便起身要跑出去。
兩個女子哪里肯依他,杜鵑見他不喝酒,笑吟吟道︰「公子不肯喝,不如讓杜鵑來喂公子吧!」杜鵑自個兒仰首飲了一口,湊到榴蓮身前。
榴蓮眼看著女子朝自己壓了過來,他望著這身材裊娜的女子,望著她明艷的眉眼,望著她微微敞開的銷金衫子,望著她粉光白膩的頸項,他感覺到了口干舌燥。
水仙伸出染著鳳仙花汁的長指甲在榴蓮胸前不斷地劃著圈,吃吃笑著道︰「想不到小冤家臉皮這麼薄,還害臊了,冤家一定是初次來我們這兒吧,讓姐姐好好陪你,保管你下次來就像猴子一樣急。」
榴蓮听著這嬌柔軟呢的聲音,只覺得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明明沒有飲酒,整個人卻似乎有些醉意了,渾身竟是酥軟得很。
他覺得自己不知都是倒了幾輩子的霉,竟遇到了秦玖這個妖女,竟這樣的作弄自己。一想起秦玖,他也不知忽然從哪兒來了一股力氣,猛然使勁一推一撞,竟然將杜鵑和水仙都推開了。
兩女嬌聲呼叫著退開去,杜鵑踉蹌了幾步,故意軟軟倒在了地上,頭發散亂了下來,卻依然仰著美麗的臉龐望著榴蓮,剪水雙眸中含著淚花。
榴蓮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拉杜鵑,只是掩好了衣襟,喃喃說道︰「兩位姐姐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想。」說完,如同躲瘟疫般朝著屋門口奔去。他拉開房門,便看到枇杷抱著劍站在房門口。
「你,你在這里干什麼?」榴蓮漲紅著臉問道,想到他可能听到了里面的動靜,頓時覺得如果有個地縫就好了,自己便可以鑽進去了。
枇杷面無表情地看著榴蓮,淡淡說道︰「隨我走吧!」
榴蓮覺得,枇杷簡直就是一塊木頭,不會笑,而且,說話太簡略了,好像多說一句舌頭就會爛掉一樣。
「九爺是為了你好,想讓你多見識各種各樣的人,她沒想讓你真和那兩個女人睡覺。」枇杷扔下這一句話,便率先走了。
榴蓮伸出手指數了數,三十三個字。
稀奇啊!
榴蓮隨著枇杷下了樓,來到了無憂居一樓的大廳中,看到了坐在大廳正中央的秦玖。
妖女實在是太惹眼了,身著華麗的淺玫瑰色長衫,懷里抱著黃毛,笑微微地盯著高台,高台上有一人正在起舞。
「害我在後面差點被兩個女人嫖了,她卻在這里自在。」榴蓮在心內吼道。
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了秦玖身後。他不敢去看秦玖,覺得枇杷一定會將他剛才的窘樣告訴秦玖,秦玖就一定會取笑他。不過,他似乎猜錯了。
秦玖沒有問榴蓮的情況,因為她知道,有枇杷在,榴蓮不會有事,而此時的她,更沒有心情去戲弄榴蓮。她只是斜睨了一下榴蓮,便側首瞥了一眼枇杷,唇角掛著笑意,丹鳳眼中卻神色凝重。
枇杷的視線隨著秦玖的目光移動到了高台上,他看到了正在起舞的蘭舍,頓時愣住了。他俯,在秦玖耳畔低聲道︰「九爺,我並不知蘭庭在這里。他未曾告訴我,只是每次都如期給我帶來消息。沒想到……」
秦玖垂下睫毛。
在忠心上,其實她一直以為,蘭庭不如枇杷,卻未曾想到,這個最是執拗的,最是孤傲的,即使舍命也不願意淨身的少年,會入了青樓,甘心去做一個被男人褻玩的男寵。
而這,只是為了要搜集更多的消息。
秦玖驟然愣住了,只覺得心血如沸,一股苦澀的郁氣順著脊梁爬上上來,再生生地被阻擋在了喉間,如同被阻礙的洪水,想要找個缺口噴涌而出。
高台上,蘭舍已經舞入三折,他隨著樂音唱了起來︰「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清澈的歌喉伴著優美的樂音,廳中眾人再無一人出聲。
秦玖盡量壓抑著心頭的苦澀,靜靜地觀看著。
終于舞畢歌休,高台下掌聲如雷。
蘭舍勾唇淺笑著施禮後,便退回到了簾幕後。
那個小個子的龜奴不知從哪里蹦到了高台上,大聲宣布道︰「蘭舍公子說,他最是仰慕文采飛揚的文人雅士,還請在場的才子們為他方才這一舞賦詩一首,倘若能技壓群雄,便可成為我們蘭舍公子的第一個客人。」
今日是蘭舍的好日子,所以,今日來逛無憂居的,有小半是好男色的。听到龜奴的話,自然點頭稱好,但也有幾個不太會作詩的表示了反對。
一個錦衣男子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道︰「憑什麼要作詩,要麼用銀子說話,要麼用拳頭說話,做什麼勞什子詩?」無憂居雖是青樓,但卻是幾個青樓中相對來而言比較高雅的地方,當紅的妓子們有時候看中的並非恩客的銀子和權勢,而是他的才華。
如今說話的這個男人,很顯然是一個粗人。
這人身材生得倒是挺拔,看年紀有二十多歲,面目有些病態,一看就是風月場合中的常客,已經被掏空了身子。他身上穿著一襲蔥綠色帶白點的錦袍,腰間束著白色玉帶。他氣勢洶洶地說完,便擄起了袖子,將佩在腰間的刀拔了出來。
「不用作詩了,就比武,你們哪個若是勝了本公子手中的這把刀,再說比什麼勞什子詩吧!」崔媽媽忙過來說好話,那人卻並不買崔媽媽的帳,「我相中蘭哥兒好久了,好不容易等來了他要下海,卻要作詩?崔媽媽,爺我有的是銀子,干脆什麼也別比了,這就送爺我到蘭哥兒房里吧!」那人說著便搓了搓手,臉上全是齷齪的表情,口中更是污言穢語不斷。
秦玖看到這種情形,長睫一挑,眸光一凝,她將黃毛送到榴蓮的懷里,扭了扭手腕,將指節捏得咯巴咯巴直響。
榴蓮看到了,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看樣子妖女要發威了。
枇杷見狀,忙道︰「九爺,讓奴才去吧!這哪里用的著你動手。」
秦玖唇角勾起了一絲陰森的笑意,懶懶道︰「不用!」
本來胸臆間就憋著一股郁氣,如今,天下掉下來個出氣筒,她可不想讓給枇杷。
秦玖漫步走到那人面前,微笑著說道︰「這位公子,倘若你不會作詩,那我代你作一首可好?」
那人原本有些發怒,但看到秦玖的模樣,以及她唇角的笑意,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一雙色目在秦玖身上打量了一番,目中閃過驚艷的表情。听到秦玖要替他作詩,故作傲慢地仰頭說道︰「作來听听!」
秦玖淡淡一笑,懶懶道︰「綠袍美麗疙瘩豆,大嘴一笑蠅蚊入。若要今年收成好,田里多多走幾遭。」
秦玖話音一路,廳內眾人「轟」地一聲全笑了。再看男子那一身綠綢白點的錦袍,當真是應景。
「你……好啊,你小子敢罵爺是癩蛤蟆,你知道爺我是誰嗎?」男子原本還有些得意,這首詩一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秦玖當然知道他是誰,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剛才你說了,你是田里那長了一身疙瘩豆的那什麼,我如何能認的你?」眾人听了,再次轟笑成了一團。
「爺饒不了你。」惡少的臉色青了又綠,「刷」地一聲手中的大刀出鞘,色迷迷笑道,「看你生得更美,爺我勉強把你也收了如何?我要是田里那癩蛤蟆,你就是我口里的蚊蠅。」
秦玖挑眉掃視了一眼,再瞧他身後那七八個家奴,個個悍猛強悍,看上去不是等閑之輩。她懶懶一笑,道︰「要比就趕緊上,我們還等著作詩呢。」
那人看秦玖穿了一身華貴的長衫,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不像是有武功的,遂咧嘴笑道︰「你小子倒是有膽氣,在下佩服。不過可說好了,爺要是打贏了,你和蘭哥兒可都是我的了。」說著上前跨了一步。
廳內眾人紛紛避讓,登時在騰出一片空地來。
這惡少雖說身材略顯虛浮,但武功著實不弱,身姿也靈巧,在廳內一邊游走,一邊掄起大刀向秦玖揮舞而來。秦玖知道他這種剛猛的武功不能和他硬踫,她閃身避過惡少的刀勢,從桌上隨手拿了一只盛酒的銅樽,迎了上去。她施展輕功,整個人如同穿花蝴蝶般一邊躲閃著惡少劈來的刀,一邊尋機在惡少頭臉上偷襲。她專門朝著容易看到的地方打,兩人不過斗了十來招,那惡少的雙眼就成了烏眼青,半邊臉也腫起老高,鼻孔里淌著鮮血。
榴蓮張大嘴巴看著,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枇杷抱著劍,眉眼清冷,面無表情地看著。神色懨懨的黃毛終于來了勁,在榴蓮肩頭上蹦著道︰「九爺打得好!九爺打得好!再打!」
那惡少的幾個家奴想上前助拳,還沒走到近前,就覺得一股勁風襲來,一個個哎呦一聲都摔了出去。
到了最後,惡少摔倒在地,秦玖一腳踩在他背上,讓他動彈不得,俯身懶懶地問道︰「你方才說什麼來著,說九爺我做的詩不好?」她的聲音美如天籟,說話的語氣也溫柔動人,但听在惡少耳中,卻不亞于是魔音入耳,他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太好了,我就是一個癩蛤蟆!」
秦玖笑得眉眼彎彎,猛然使勁,惡少疼得頓時殺豬般嚎叫了起來。
「還敢不敢再搗亂?」秦玖慢條斯理地問道。
惡少忙道︰「不敢,不敢,不敢了。」
秦玖這才慢悠悠地抬起腳來,冷聲道︰「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惡少慌忙爬了起來,捂著臉從人縫里鑽了出去,一直跑到了無憂居門口,這才扭身吼道︰「小子,老子饒不了你的。」
秦玖懶得再理他,伸出手彈了彈衣衫,漫步走到桌畔坐了下來,問道︰「方才不是說要作詩嗎,怎麼無人將筆墨紙硯取來?」
崔媽媽哭喪著臉道︰「這位爺啊,你知道這得罪的人是誰嗎?他可是當朝惠妃的娘家佷兒,他爹是朝中有名的酷吏,我們得罪不起的啊!」
秦玖當然知道他是惠妃的佷兒,當年他可沒這麼囂張。不過,雖然少不得要到惠妃那里解釋下,但她還是下了手。看崔媽媽焦急的樣子,秦玖挑眉朝著二樓努了努嘴,道︰「你這媽媽是嚇傻了嗎?你這里不是還有尊佛震著嗎?你說說,誰敢惹他?」
崔媽媽順著秦玖的目光朝二樓瞟去,只見二樓一間雅閣的窗子半開著,隱約看到一道修長挺拔的人影站在那里。
崔媽媽一拍大腿,笑道︰「哎喲,我怎麼忘了他!怎是急糊涂了。你們,趕緊地將寫字的用具拿過來。」幾個侍女領命,開始在每個人的桌上放筆墨紙硯。
3、願賭服輸秦玖在桌前坐定,讓枇杷研好墨,她將筆放到榴蓮手中,笑吟吟道︰「蓮兒,你學問應當不錯吧,今日,是到了考驗你的時候了。記住,一定好好好作,至少要超過那個不學無術的閻王。」
榴蓮覺得這個任務太重了,他苦笑著道︰「九爺,你听誰說奴才會作詩的?」
秦玖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嫣然笑道︰「這麼說蓮兒真的會作詩了?我只是猜的。方才你也看了蘭舍的舞了,想必早就詩情大發了吧!」
榴蓮執著手中的墨筆,躊躇道︰「但是,這是青樓,奴才沒有心情做。」
秦玖唇角一勾,眯眼道︰「你要真不會,我就派枇杷去府中將櫻桃和荔枝,她們兩個應該會做。」
榴蓮一听,忙道︰「好吧。那奴才就做了。」
榴蓮沉吟片刻,便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似九天雲卷,恰四野霓垂。
將雲出東方,風擺柳徜徉。
本無心以出岫,終寂寂而入世。
遺諸世外而冷落,復入紅塵近喧囂。」
秦玖隨著榴蓮的書寫,慢慢吟了一遍,細細品味,覺得確實很符合蘭舍方才的舞姿。至少,榴蓮從蘭舍的舞姿里,看到了蘭舍的寂寞和高潔。
秦玖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還不錯!」
「這首詩做得確實不錯!」醇厚的聲音,低沉宛若琴音,卻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拂來。
秦玖眉睫輕挑,只見一身白衣華服的顏聿已經走到了面前。方才被黃毛一鬧,他顯然又重新梳洗過了,換了這身廣袖長袍,腰束著一抹絳紅瓖珠帶,尤為鮮艷奪目,襯托得他越發挺拔飄逸,魅惑逼人。他右眼角邊方才被黃毛啄傷的地方,也學著蘭舍貼了一塊豆粒大的紅鈿,恰巧遮住了那點傷痕,倒也看不出來。
秦玖唇角抽搐了下,這人得多自愛才能這樣?不過一點傷痕,竟然還遮住了。敢情這半天在樓上,就鼓搗這傷痕了。
黃毛原本桌面上看榴蓮寫字,看到顏聿過來了,全身的毛又炸了起來,那樣子,似乎準備隨時都要襲擊。
秦玖忙俯身將黃毛抱了起來,拍著它的頭小聲道︰「今日你已經佔了上風,若是再鬧,就會吃虧呢!」黃毛恨恨地瞪了顏聿一眼,算是暫時饒過他了。
顏聿不以為然地挑眉,從桌上拿起榴蓮剛寫好的詩,垂眸看了一遍,遂放在了桌上,唇角輕勾道︰「九爺方才打了惡霸,倒真是令人佩服。只是,這作詩,卻讓別人代筆,似乎不太好吧!原來,九爺也是和方才那個人一樣,有勇卻無才啊!」
秦玖知曉方才他在二樓透過窗子偷看他打人了,她揚眉,沒將他的譏諷當回事。
下一瞬,顏聿指著秦玖寫的詩,微笑著道︰「你確定,就這麼一首詩,就能贏得了蘭舍的歡心?難道你就沒有別的表示了?譬如︰金銀珠寶。」在青樓要想討得妓子們的歡心,金銀珠寶無疑是必須的。
秦玖在身上模了模,蹙眉道︰「原本是應了王爺的約,並未帶多少銀兩。可就算我帶了銀兩,又如何及得上王爺的財力,所幸便不出了,干干脆脆做一個風雅之人。」
顏聿勾唇輕笑,「你這句話,是堵本王的路了。也罷,既如此,本王就也只出一首詩好了。盼馨,研墨。」
盼馨上前,就在秦玖的桌面上,鋪好了宣紙,研好了墨。
顏聿走到案前,卷起衣袖,執起墨筆,沾滿了濃墨。秦玖、盼馨等人站在桌畔觀看。只見他意態悠閑,落筆如風,筆走龍蛇,不多時宣紙上便寫滿了飄逸遒勁的字跡。他書下最後一筆,將筆一擲,似笑非笑道︰「獻丑了!」
榴蓮在一側伸著脖子,念道︰
「操槍戈兮披犀甲,
車輾轉兮短兵接;
旗蔽日兮敵若雲,
刀劍交兮士爭先;
骨肉離兮心不懲,
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即死兮神以靈,
子魂魄兮為鬼雄;」
「哎?這是寫舞嗎?」榴蓮驚異,喃喃說道。秦玖看到這首詩,卻不由得神色一變。方才,她確實也從蘭舍舞中隱約看到了這種悲壯的情愫,但似乎是蘭舍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他本身並不想表達這種感情,但可能是心之所思,所以便流露了出來。
蘭舍畢竟還是無憂居中之人,她想他這種情愫,蘭舍也不願被別人看出點破吧!但她實在沒想到,顏聿這樣的紈褲竟能看出來,並且還能訴諸于筆端。
秦玖伸手拿起宣紙,看了一遍,搖搖頭道︰「王爺這首詩,作得雖好。只可惜,恐怕不一定能贏得蘭哥兒的欣賞。」
顏聿淡淡一笑,對盼馨道︰「盼馨,派人將本王的詩給蘭舍送去。」
秦玖也眯眼笑道︰「枇杷,將我的詩也給蘭舍送去。」
雖說,榴蓮那首詩作得也不錯,但顏聿卻相信,自己這首詩說中了蘭舍的心思,一定會贏得他的賞識。更何況,他本還有對蘭舍的其他允諾。
其余的客人雖說知曉自己在閻王面前贏的機會甚小,但還是有不少人作詩送進去的。如此,過了盞茶工夫,蘭舍便從簾幕後走了出來,對著高台下眾人深深施禮,溫和淺笑道︰「各位的詩作都不錯,但我獨獨欣賞九爺那一首,對不住各位了。」說完,他一雙秀目從人群中掠過,在秦玖臉上停了一瞬,便不動聲色地掠了過去。
秦玖回首朝著顏聿望去,只見他長眉挑了挑,黑眸中掠過一絲不可思議,很明顯是愣住了。
這個結果,一定讓他很意外。
秦玖微笑著道︰「王爺,我早就說了,你的詩不一定會得到蘭哥兒的賞識。也不對,也不一定是詩的問題,也可能是個人魅力的問題。」
顏聿眉梢挑得更高了,魅眸中閃過一絲不屑。
就在此時,無憂居的侍女過來在秦玖的發髻上簪了一朵紅色的小珠花,代表喜慶。今日怎麼說,也是蘭舍初次下海,她和蘭舍,在無憂居中也算是洞房夜了。
有兩個男人一臉艷羨嫉妒的表情走過來向秦玖道喜。
一陣炮竹聲在無憂居門外響起,先只是一聲脆生生地開個頭,然後便是 里啪啦一陣亂響。漫天的紅紙屑都被炸得飛了起來,再在各色燈光下落了下來,覆滿了無憂居的門前。
顏聿坐在桌畔,似笑非笑地看著秦玖,但臉色卻明顯變得有些不好。
輸的感覺,還真是討厭。
最討厭的,其實還是眼前這個人。
這個可惡的女子,穿著男人的衣衫,眼角眉梢皆帶著得意的笑意,朝著他說道︰「王爺,願賭服輸!」
她娥眉青黛,素腕雪膚,發髻上被人插了一朵嫣紅的代表喜慶的珠花,襯著她明媚到刺眼的笑容,說不出的旖旎風流。
「王爺,我先去風流快活,請王爺不要艷羨。另外,蘭舍是無憂居之人,我這可不是強迫少年修煉邪功啊!請王爺候我一會兒,我一會兒會來和你談我們之間的賭約。」秦玖說完,這才翩然離去,玫瑰色的袍帶因為她的轉身而激蕩開來,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走了沒兩步,秦玖又回頭對顏聿道︰「王爺,你似乎還沒向我道喜呢!」
顏聿唇角抽了下,冷聲道︰「恭喜了!」
眼望著秦玖被眾人擁簇著出了大廳,去向後院的雅閣。
顏聿慢慢放松身體,斜倚在椅子上,凝視著遠去的秦玖,面上含笑,心內卻冷笑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