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能快馬加鞭,
趁著這月色微明,
趕到她身邊——」
戲台上,悲憤交加的李飛拄著長槍,漆黑的鳳目中那一抹冷麗剎那間能叫人失了魂,落了魄。
枇杷為秦玖買的那些吃食,她又哪里顧得上享用,此時只是攤在了桌面上,做了華麗麗的擺設。
及至到了挑滑車的那一段,當顏聿挑起了那一個又一個作為道具的滑車,當戲台上那個扮演李飛心上人的女子在不遠處淒聲悲唱,當顏聿挑了六輛鐵滑車,最後因為力竭,被滑車壓倒在戲台上時……
「哎呦!」突然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嚇得秦玖心一跳。側頭看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左手搭在枇杷的胳膊上。
「九爺,你……這是在練什麼高深的武功嗎?」枇杷的目光凝注在秦玖臉上,難得地冷幽默了一回。
秦玖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將枇杷的胳膊抓得越來越近。而自己的臉頰上,那涼涼的東西是什麼?她忙松開捏著枇杷的手,側頭將臉上的淚悄悄抹去。
似乎好久沒有哭過了吧!?
是因為演的太好,還是因為這出戲觸動了她心靈深處的傷痛?她只知道,自己看戲還從未這麼揪心投入過。
顏聿躺在戲台上,被鐵滑車壓住的情景,讓她有些膽戰心驚。好久,顏聿都一動不動,秦玖這才醒起,此時,他在戲里,已經算是死了的。
秦玖笑了笑,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听過的一首曲子,便循著記憶,低低哼了起來,「回首但見菱花鏡,那琉璃已破敗無蹤,那胭脂早合同塵梢,為何不過一夜起風雪,我便生生看出一個老?」
枇杷站在秦玖身側,目光無比惆悵地望著秦玖。
秦玖卻嫣然一笑,起身道︰「看了這麼好的戲,我們也該去後台瞻仰瞻仰名角兒七爺的風采,走吧,枇杷!」她仿若無事人一樣,自顧自起身走了。
到了後台,這才知道,要瞻仰顏聿的人,當真不少。從扮裝的屋子門口,到整個走廊,都擠滿了人。秦玖想要過去,卻也有些寸步難行。
戲園中的小廝站在門口,扯著嗓子說道︰「你們也曉得,七爺從來不會見你們的,還是快些走吧,不然,惹得七爺惱了,我可救不了你們。」
閻王的威名,誰不怕啊!他若真惱了,只怕會有人會遭殃的。但是,這些擠滿了走廊的人,多半是女子,大多都是戴著面紗的,能到戲園子來看戲消遣的女子,自然是有錢人家的千金。雖說是有些怕,但因為方才顏聿演的實在太好,那樣的英雄人物,是每一個女子的春閨夢里人,所以還是撞著膽子不走。
一個女子問道︰「小哥兒,我們看到方才七爺被滑車壓到了,以前這出戲,不都是假裝壓到的嗎,這次似乎是真的,不知有沒有事,心中實在擔憂。若是七爺安好,我們自可放心離去。」
小廝笑眯眯道︰「無礙,無礙,咱七爺怎麼會被道具滑車壓傷呢,你們沒听說,當日在明月山莊,咱七爺和聶大將軍比賽挑滑車,連實打實的滑車都挑了呢,不用擔心,都散了吧散了吧!」
眾人依然戀戀不舍地盯著門口,雖曉得要見閻王是不可能的,但還是不舍得散去。
秦玖搖著手中的花繃子,慢條斯理問道︰「是誰想要見七爺的,隨我來吧!」
眾女聞言驚喜地「哇」了一聲,待回首看到秦玖,頓時全部噤聲了。
秦玖笑靨如花地站在那里,面上笑容一分閑雅二分慵懶七分妖媚,「是哪位要見七爺的?我帶你們去!」她搖著手中的花繃子,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繡花針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密密麻麻插在花繃子上,遮住了花繃子上原本繡好的花。隨著她的搖晃,繡花針似乎隨時都會從花繃子上飛出來。
這些人之中,大多沒見過秦玖,不過,就算沒見過,但也多听說過秦玖的事情。此時一見她手里的花繃子,便知曉她是誰,頓時都識趣地自動後退貼在了走廊的牆壁上,給秦玖讓出了一條路。但也有那不曉事的,傻頭傻腦地說道︰「我想去看看七爺,你能帶我去?」
秦玖听了,笑得愈發燦爛了。
「可以,不過要見嚴王叔可是有條件的,我要你這雙眼楮,你舍得嗎?」
女子頓時滿頭冷汗,「怎……怎麼說?」
秦玖嫣然一笑,手指一彈,花繃子上有兩根繡花針牽引著紅艷艷的絲線飛了出去,只取那女子的雙目。
走廊中「啊」一聲慘叫,那女子只覺得眼前紅光一閃,眼皮上瞬間好似被螞蟻叮了一下般,她急忙閉上眼楮,淒聲叫道︰「我的眼楮,我的眼楮,我的眼楮看不見了!」閉著眼楮當然看不見了。
「隨我去見王叔吧!」秦玖溫柔和藹地笑道。
那女子捂著雙眼,早跌跌撞撞地扭身跑了。其他人見狀,悄沒聲地後退,然後狂奔而走如見鬼魅。不過一瞬間,走廊內除了秦玖枇杷和那小廝,一個鬼影都見不到了。
秦玖莞爾,這些人,當真還不禁嚇。
小廝壯著膽子看了一眼秦玖,戰戰兢兢施禮道︰「九爺,請……請進!」
秦玖淡淡哼了一聲,搖著手中的花繃子,方要說話,小廝已腳下生風,溜之大吉。
後台內顏聿坐在妝台前,一女子正在為他卸妝。這女子自己也是勾了臉的,秦玖一看她勾畫的模樣,竟是方才戲台上演李飛心上人那位。秦玖再細看她的眉目,竟是認了出來,原來竟是無憂居顏聿的老相好盼馨。
「原來盼馨姑娘不光是無憂居的第一紅牌,還是這鳳鳴閣的名角兒啊!」秦玖淡然輕笑,眸光灼灼。
盼馨溫婉一笑,「九爺說笑了,我哪里稱的上鳳鳴閣名角兒。雖然我出身戲班,但唱功並不好,後來不幸到了無憂居,多虧遇見了王爺,他知悉我愛唱戲,便讓崔媽媽準許我偶爾來這里串串戲。」
原來盼馨和顏聿一樣,偶爾可以到這里串串戲的。
「方才九爺可是耍威風了!」顏聿瞥了秦玖一眼,還不曾卸掉的半張臉龐,英姿颯爽得讓人無法言說。
原來,他在里面竟听見了方才外面的動靜。
秦玖低頭瞥過自己手中的花繃子,笑靨如花,「這當惡霸的感覺,真是不可言喻的美妙。」
顏聿接過盼馨遞過來的錦帕,沾了水,將臉上油彩細細擦掉,側首對她笑道︰「那是自然,本王早就體會到了。」
那一雙幽深絕美的鳳目,方才還在戲台上李飛的故事了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此時,卻穿過迷離燈光,滿室蕭索,朝著秦玖凝視而來。
只不過片刻,李飛那滿身寂寥一腔悲憤在他身上竟消失殆盡,不帶一點余韻。
當別人還流連在戲里時,這個罪魁禍首卻早已月兌身而出,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著你。
秦玖覺得,要說天下第一涼薄冷漠之人,只怕是顏聿莫屬。
要說天下第一會演戲之人,也是顏聿莫屬。
「九爺,今晚怕是不能請你吃酒了。」顏聿將錦帕扔到盆中,懶懶靠在椅背上說道。他此時已經月兌去了盔甲,只著一身白袍,看上去很是閑適。
秦玖的目光掠過顏聿的雙腿,不動聲色一笑,「天色已晚,怕是酒樓也關門了,再說,我方才看了這麼好的戲,吃不吃酒倒無所謂了。」
顏聿眯眼笑道︰「那可不行,總歸是欠了九爺一次。改日定會補上的。」
秦玖嫣然笑道︰「那我就等著了。天已晚,這就告辭了。」
隨著秦玖的離去,鳳鳴閣的後台頓時陷入一片寂靜,顏聿原本漾滿了笑容的臉慢慢沉了下來,修眉一蹙,伸手掀開了衣襟,將里面的里褲向上挽高。
只見雙腿之上,一大片青紫,有些地方,還滲出了血絲,顯然是方才鐵滑車所壓。
盼馨秀眉一凝,手中拿了膏藥,「王爺方才到底是怎麼了,從來沒有出過的岔子,向來只是假意被壓,何必要這麼實打實被壓住。方才,班主也極是擔心。」
鳳鳴閣之所以出名,還因為這里有一個很出名的唱戲班子常年在此,就是回春班。回春班許多年前,是在大煜國四處奔波演戲的,並沒有固定之處,自從幾年前到了麗京後,倒是在這里的鳳鳴閣固定下來的。
顏聿面無表情,淡淡說道︰「盼馨,回去!」
「可是,王爺你的傷……」盼馨不太放心地說道。
顏聿清冷一笑,「這也算是傷嗎?」
盼馨不敢再反駁,將膏藥遞到了顏聿手中,施禮告退。
顏聿將膏藥草草抹在傷口上,慵懶倚進靠椅,長眉入鬢,薄唇微抿,鳳目中散發著冷酷嗜人的殘忍,只那張臉,卻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淡淡的燈光映照在屋內衣架子上色彩斑斕的戲服上,一室的光華瀲灩。
窗外有夜花初綻蕾,疏影橫斜,婆娑映上紗窗。
風拂,暗香幽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