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不識古琴,竟還如此理直氣壯。
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以及侍從此時被押的地方顯然是山賊們的議事廳,佔地很大,里面並放著幾張大桌,十幾個山賊嬉笑著圍坐在大廳內,將剛剛劫來的財物擺在大桌上。
山賊頭子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被押在他面前的白素萱,哈哈一笑,道︰「娘子說的是,哪里有五根弦的琴?你們以為我娘子不懂琴嗎?我娘子當初可是有名的琴娘。」
原來這女子是山賊頭子的壓寨夫人,這山賊頭子顯然更是個粗人,對于古琴更是一竅不通,一味地順著自家娘子的話頭。
流傳下來的這種古琴,本就極少,白素萱這架琴,得來也不容易。她原本是要拿給心上人看的,听到這山賊頭子和山賊娘子將這架琴說成破琴,冷冷一笑,「你一個賣藝的女子沒有見過五弦琴也並不稀奇,不會彈也不奇怪。」
山賊娘子笑得花枝亂顫,伸指在琴弦上撥弄了幾下,空靈清越如空谷流泉般的琴音便逸了出來,她嘖嘖道︰「雖說弦不夠,可是這琴音確實清越。你說我不會彈?那老娘便給你奏一曲。」
山賊娘子說著,便伸指撫在琴弦上,輕攏慢捻,開始彈奏。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老。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她一邊彈奏,一邊放聲歌唱,她的歌喉還是不錯的,但是很顯然,她唱艷曲唱習慣了,每一句的尾音撩人,生生將一首相思的曲子唱成了艷俗的曲子,再加上她彈奏的曲子斷斷續續音調不準,讓人听得心中直發毛。
素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倘若她彈奏別的曲子也罷了,偏偏彈奏的這首曲子恰巧是她作的曲子。這首《玉樓春》是顏夙走後,她為了寄托思念才作的,這曲子里面飽含了她一腔女兒的濃烈情思。如今竟被這個女子如此糟蹋,就好似,踐踏了她和顏夙之間的感情一般,她實在是听不下去了,是真的听不下去。
黑衣男子看到她捂住了耳朵,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漾出絢爛的笑意。
折磨人的琴音終于停止,山賊娘子輕輕嘆息一聲,大約也知曉自己彈得不太好,皺眉道︰「這破琴,害得我總是跑調。」
眾山賊迫于山賊頭子及其夫人的婬威,紛紛諾諾稱彈得不錯,但臉上表情實在不敢恭維。只那位黑衣男子唇角含笑,語帶譏誚地問道︰「不知夫人演奏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山賊娘子得意地一揚眉,「這首曲子你們也沒听說過?」她掃了一眼黑衣男子的衣衫,見他衣衫雖然華貴,但卻帶著僕僕風塵,遂咯咯笑道,「也怪不得他們劫了你,看來你是從外地來的。這首曲子是聞名天下的才女白素萱新作的《玉樓春》,整個麗京城都在傳唱。」
黑衣男子聞言一愣,隨即仰首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白素萱?聞名天下的才女?我還當她是如何了不起,原來,她便是以作這種曲子聞名的啊!哎呦,笑死我了!」
黑衣男子生得俊美,笑得好看,只可惜,那語氣里的譏諷之意讓白素萱腦中血液直往頭頂沖。她十四歲出道,向來冷靜,這會兒卻幾乎控制不住。
「你說什麼,你竟敢侮辱白小姐?」山賊娘子瞪大眼楮說道,「她做的曲子,我們可都是喜歡的緊的。」
白素萱聞言一愣。
她抬眸看去,就見山賊娘子抱著五弦琴站了起來,臉色黯淡,忽然雙目一瞪,怒道︰「都怪這破琴。」說著舉起手中的五弦琴便向桌上砸去。
素萱大驚,疾聲道︰「慢!」這架琴,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砸掉。
山賊娘子回首,「你要干什麼?」
「真不怪琴的事,你方才彈奏的那一首曲子,我也會彈,不如讓我來彈彈!」白素萱淡淡說道。
「你要彈也可以,只若是彈不好,我就剁了你這雙手!」山賊娘子冷聲道。
白素萱面色沉靜,淡淡一笑,「那我若彈得好,可不可以將古琴還給我,再放我下山?」
山賊娘子斜眼看著白素萱,一笑道︰「你若真彈得好,老娘自然放了你,我也是愛才之人。」
白素萱冷冷一笑,快步走到琴案前,她容貌端莊,神色清冷,不怒卻自有一種優雅高貴的威儀,她跪坐在琴案前,伸指搭在琴弦上,開始撥弄。
還是那一首《玉樓春》。
然她彈奏出來的,卻和方才女子彈奏的,完全不一樣,讓人幾乎以為是另一首曲子。
琴聲錚錚,擲地有聲,似乎凌亂,又隱見纏綿,飽含著無盡的思念,好似少女一顆患得患失的心。
這曲子婉轉處似流光飛舞,纏綿處如夜鶯嬌啼,高昂處若清泉激流。
這曲子是如斯蕩氣回腸,如斯纏綿悱惻,好似帶著一股魔力,將一個女子的深情淋灕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壓寨夫人好似入了魔一般望著白素萱,看著她一雙縴手好似擁有看不見的魔力般在琴弦上掠過。
滿室寂靜,一些山賊被琴音鎮住,連大氣都不敢出。
室內唯有琴聲錚錚。
待到一曲而終,白素萱以手扣弦,一絲余音戛然而止。
眾人臉上肌肉忍不住為之一跳,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她。
「這……這……這……」山賊頭子最先打破了寂靜,結巴著不知說什麼,「娘子,原來這五弦琴也是可以彈奏的啊?」
壓寨夫人難以置信地舒了一口氣,「大概,也許,可能,是可以彈奏的吧!」
白素萱冷冷一笑,最早的古琴都是五弦,這個女子顯然是不知道。其實不奇怪,她只是一個尋常的賣藝女子。演奏這種五弦古琴,不光要通曉古譜,還要會運用高深繁復的指法,尋常人很少有人去學。更何況,這一首曲子所蘊含的情感豐富,若非真的愛過思念過,又如何能懂,又如何能彈奏出來?
黑衣男子顯然極是震驚,他的目光落在白素萱身上,眸中光華絢爛灼人,顯出一種奪魂攝魄的美。
「你……你……」山賊娘子頗震驚地說道,「你彈奏的當真好听,可不可以留下來,教我撫琴?」
白素萱沒想到,這山賊娘子是真喜歡撫琴,她唇角輕揚,綻開一抹絕色笑意,「我看夫人琴技原本不錯,不必費心學習這種五弦古琴,七弦琴彈好了,也同樣可以奏出美妙的曲子。」
山賊娘子點了點頭,一笑道︰「多謝公子!」她將手中五弦琴包好,送到白素萱手中,「這琴就還給公子,來人,送公子離開。」
白素萱抱琴從黑衣男子身畔走過,她惱他剛才笑話他,存心是要嚇唬他,故意做出要撇下他們的樣子。但是走到大門前時,回首看那黑衣男子,見他眯眼瞧著自己,唇角笑意出塵,絲毫沒有被撇下的那種懊喪。反而看著她興味盎然,白素萱頓覺無趣,「夫人,我們是一伙的,這些財物也都被你們搶光了。殺了我們也無用,不如,將我們都放走吧!」
山賊頭子立刻說道︰「你這個小子,放了你已經格外開恩了,你還不趕快走。娘子,這些人不能放,他們知悉了山寨的位置,會帶官兵來圍剿我們的。」
白素萱冷冷一笑道︰「這山寨我看你們搭得很簡陋,顯然是經常換地方。這林深山高,你們換個位置,官兵雖說很難找到,但若是下了決心搜山,你們也不一定能逃月兌。你們若是殺了我們,恐怕就難逃圍剿的命運了!」
山賊頭子還要說什麼,山賊娘子一把攔住了他。她的目光從白素萱絕美清冷的笑容移動到她方才撫琴的那雙縴細手指上,再看她清麗雙眸中的鋒芒,只覺心下微微一驚,似乎想到了什麼,慢慢說道︰「公子說得是。我們這就放你們走!」
山賊頭子似乎不滿,還要說什麼,卻被山賊娘子狠狠瞪了一眼。其余山賊雖然不滿,但看山賊頭子沒有吩咐,也沒敢說什麼,徑自將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一行人放了出去。
山里的夜色很美,頭頂上星河璀璨,宛如珍珠寶石。
那些山賊將他們之前騎的馬也牽了過來,白素萱的馬早在山下時,便已經受驚跑了。她學騎馬時日不長,和那匹馬還不很熟悉,但那匹馬確實是一匹良駒,相信它很快便可以回去報訊。
果然,待他們一行人下山走了不久,便遇見了前來尋找她的侍從。她和黑衣男子就此作別,他站在山坡上,修長身姿站得筆直,一雙深邃瞳微眯,眸光如水,緩緩從她身上淌過,唇角輕挑,綻開一抹攝人心魄的笑容,「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今日承蒙公子相救,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白素萱清冷一笑,「不必了。我還有事,就此別過。」
那時候,她並不知這人便是從麟州入京的顏聿顏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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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親提出的幾個疑點,可能是我表述得不清楚,在這里解釋一下。
1︰溫泉並非初遇。
2︰質疑姚昔兒和惠妃如何相交。惠妃只是看上去三十多歲,但其實有四十多歲。假若惠妃二十歲嫁給慶帝,在天宸宗自然可以和姚昔兒相交,姚昔兒也算是惠妃撫養,
3︰關于嫁妝里的兵刃。顏聿娶妻,皇帝會去主婚,在嫁妝里藏兵刃,可用來刺殺皇帝。嫁妝乃女方所送,經手人都是白家人,所以不會涉及到顏聿謀反。當然可以懷疑顏聿和白家聯手,但這一點當年查案時已經排除。
4︰關于袁霸。他不是對秦玖言听計從,而是在和秦玖合作,查清先帝身死的案子,他對慶帝已不信任。
5︰關于秦玖練邪功,連玉人是否知道,這點涉及劇透,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