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的腳猶若釘在了台階上,她猛然止住了腳步,慢慢轉身,從下向上,回視著他。舒 玒
顏夙站在台階之上,白衣如水,靜若蓮華,只是,他的臉上卻有一種赴湯蹈火的決絕顏色,而他望著她的目光中猶若騰起了一把火,這把火似乎將天地的一切燒成了灰燼,包括他和她。
秦玖盯著他略顯削瘦卻依然完美無瑕的面龐,桀然而笑。
他終于下令了!
天宸宗犯上作亂,他要派金吾衛進來擒賊護駕。
很完美的一個籍口。
秦玖原以為顏夙逼宮便是逼宮,卻不想他找了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由頭。看來,他是下了決心,要在今夜一並將天宸宗在宮內朝內的勢力鏟除了。
顏夙會對天宸宗動手,秦玖並不意外,意外的是今日。
說起來,鏟除天宸宗,也是秦玖的目的,如果可以她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逼宮,她是不會讓他得逞的。
「安陵王殿下,恐怕是你要謀逆吧?」秦玖靜靜說道。
顏夙的目光從秦玖面上掠過,凝注在遙遠的夜色里,絕美的容顏,在月色映照下,越發華貴凜然,令人不容直視。上一次她在天牢中偶爾見到他鬢邊有白發,此時卻已不見。只是縱然不見,他看上去依然滄桑。他的眼神是淡漠的,唇角笑意是冷然的,就好似戴了一張厚厚的面具。
這張面具遮住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
她透過眼前這張臉,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當年的那個抹去額上薄汗,唇角含著朗朗笑意,眼神灼灼如星的少年。
秦玖沒有說話,眼神迷了一迷,終是全部沉澱下去。眼見得顏夙的金吾衛朝著她慢慢圍了過來,而其中一名金吾衛奉命向外奔了出去,想必是出去傳達天宸宗謀逆的消息了。秦玖驀地仰起了頭,唇角揚起一抹決絕的弧度。
她如今是天宸宗之人的身份,顏夙要拿她開刀是必然的。想來方才出宮的朝臣中那些天宸宗成員,或許此時已經陷于顏夙金吾衛的包圍之中。方才她所听到的喧鬧聲,便是此事吧,而並非她所認為的,金吾衛開始和驍騎沖突,試圖攻入明月山莊。而此刻,這名金吾衛出去傳達了秦玖和惠妃轄制皇帝犯上作亂的消息後,恐怕金吾衛才會攻進來。
到那時,驍騎半信半疑之下,恐怕難以阻得住金吾衛?統領明月山莊驍騎的是袁霸的公子袁舒,並不如袁霸老辣。袁霸此時正在塔頂之上,跟在慶帝身邊。
枇杷原要沖過來護著秦玖的,卻被秦玖一個眼色支走。此時,顏夙的目標是她,要月兌身很難,但以她如今的武功,暫時也不會落敗。她要枇杷去塔頂報信,至少要在慶帝那里坐實了顏夙逼宮的罪名。
吳鉤眼見金吾衛要圍攻秦玖,兩人忙帶領幾名護衛沖了過來,兩方人員霎時間便沖殺在一起。
唯有秦玖和顏夙沒有動。
攬月塔頂上的琴聲如秋潮般悠悠傳來,听在秦玖耳中,卻如泣如訴,帶著春逝去花殘的哀傷。她朝著顏夙嫣然一笑,泛著玉色的臉龐上,那顆淚痣越發醒目,冷艷淒絕,她淡淡問道︰「我可以問殿下一個問題嗎?你是準備擒住我上去和皇上說,天宸宗秦玖犯上作亂,還是準備殺了我,帶著我的人頭上去說?我猜應該是後者吧!」
「九爺倒是明白的很。」顏夙冷冷說道,眼中只余看不見底的黑。
自然是後者,也只能是後者。
「那便來吧!」
秦玖雙手一揚,手中的花繃子滴溜溜轉了一個圈。上面嫣紅的曼陀羅無聲綻放,似有暗香浮動。
顏夙一手按著劍鞘,寶劍啷一聲鳴響,雪亮劍鋒出鞘,青光如練,直擊秦玖。劍芒乍起,冷漠而冰冷的劍鋒夾著凜冽殺意,極冷極利,轉瞬間到了秦玖胸前。
顏夙也沒有和秦玖纏斗的打算,所以,一出手便是殺招。
這一招太快了,幾乎無法躲閃,秦玖也沒想躲開,她知道顏夙這一招必是殺招,她輕輕一笑,手指一拈,十二根繡花針聚成一根,朝著顏夙飛去,卻在抵達到他面門時,忽然爆開,朝著不同的方向分刺。
這是她的殺招!
因為是在接近目標時,繡花針才會爆開,根本無法預料具體刺向哪里,所以,幾乎無法躲閃。
顏夙的劍刺在秦玖肋間,血光噗地噴濺開來。
而同時,兩根帶著紅色絲線的繡花針一根刺在顏夙脖頸,一根刺在他太陽穴間。
秦玖垂眸,看著紅色的鮮血從自己身體里蜿蜒流出。她小心地喘息著,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肺葉幾乎要觸到那柄冰冷的劍。原本晶瑩如玉的臉色,此刻慘白的嚇人,只有櫻唇艷紅如花,卻是有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她眯起明麗的大眼,唇角含著邪邪的笑意,伸出玉蔥般的手指,宛若彈琴般在絲線上撥動了幾下。手指的每一次撥動,都讓連著絲線刺在顏夙太陽穴和脖頸上的繡花針深入了一分。
顏夙抵在她肋間的劍尖,卻也輕輕抖了抖,幾乎刺破她的肺葉。
「安陵王殿下,你說這種狀況下,我們兩個,誰會先死呢?」秦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同時手指不忘猶若彈琴般在絲線上彈了幾下。
他說過的,他不會讓她先死!
秦玖記起了他曾經說起的那句話。
遙遠的似乎是從前世傳來的。
「你的手指很美麗!」顏夙忽然開口道。
他的眉頭深深皺著,有血珠從眉心淌了出來,沿著眼角淌了下來。
秦玖相信他也很疼,不過,他問出的這句話卻有些莫名其妙。
秦玖愣了愣,她的手指縴細而秀美,當年顏夙握著她的手時,便說過︰她的手指縴長,怪不得她的手如此的靈巧。
女子的手指若是粗短,多半會被認為手拙。麗京城的貴婦挑選兒媳,有時就會看女子的手。而她的手或許是因為常年練琴的緣故,確實很修長。因為這兩年練武的緣故,手指上生起了薄繭,再不似當初那般美麗柔軟了,但長度卻是沒變。
顏夙的目光依然膠著在秦玖的手指上,或許是因為她手指在絲線上的每一次撥動,都讓他的眉心處一陣刺痛,所以,此時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她的手指上。
她輕輕撥動絲線,雙手靈巧如飛,輕柔若拈花。
在听到他的這句夸贊的話後,靈巧的手指猶若受了驚一般,驀然離開了絲線。
「我不光手指美麗,難道你從來沒覺得,我的臉也很美嗎?」秦玖淺笑如花道。
顏夙的目光很快從秦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臉上。
這張臉他從來沒有仔細地打量過,或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太妖嬈,也或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妖媚。
確實,如她所說,她的臉也很美。
臉頰是胭脂紅的,略微豐厚的唇是朱紅的,只有眉目顏色很深,如描如畫,流轉如波。她美艷得猶若舞台上上了妝的戲子。
上了妝的戲子!
顏夙眯眼,借著塔下明亮的琉璃燈,再細細看,發現她確實是上了妝的。
「你平時都要上妝的嗎?」顏夙冷不丁又問道。
秦玖噗嗤一聲笑了,這一笑牽動了肋間的寶劍,她一個喘息,輕聲道︰「安陵王殿下,你這是在和我**嗎?現在的狀況,似乎是生死僵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時候啊,你若是真看上了我,是不是先將插在我身上的寶劍拔出了,再說我的手很美啊,我的臉也很美啊,或者,我的身子很美啊……」
顏夙眸中波瀾凝結成了冰。
「安陵王殿下,既然我們誰也殺不了誰,那麼,我數到三,便同時放手吧!」秦玖蹙眉建議道。
顏夙淡淡哼了一聲,表示同意秦玖的建議。
當下,兩人同時數到了三,同時撤開了手。
當那冰冷的劍尖從秦玖身上拔出來時,那種刺痛反而更加深了,她飛速後退,目光緊盯著顏夙,同時伸指利索地撕下一段布條,在自己肋間纏了又纏,等著再迎擊顏夙更致命的招數。
顏夙卻並沒有再出手,而是站在台階上,慢慢拭去了他眉間的血珠,慢慢問道︰「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是不是平時都是上妝的。」
秦玖迎上他明滅不定的瞳眸,妖嬈笑道︰「是的,我上了妝是不是很美?是不是令王妃從未上過妝?難道是殿下看厭了王妃的素顏?不過,听說,王妃已經有了喜,怕是不適合上妝了。」
秦玖嘆息一聲,一邊說著,身形疾轉,從顏夙身邊掠過,向著塔里沖了過去。
「女人就是要懂得裝扮自己嘛!」秦玖的聲音從塔內悠悠傳了過來。
秦玖沿著台階一路向上,片刻後就到了攬月塔第七層。
琴聲早已經停止,塔內一片沉寂。
秦玖在第七層殿門口看到了袁霸,她撫著腰間的傷口,停住了腳步。
袁霸看到秦玖的傷口,有些吃驚地問道︰「這是,安陵王殿下傷得嗎?」
秦玖點了點頭,「大統領,安陵王殿下要謀逆,想必我的侍從已經來稟告過了吧,不知陛下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