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衫上沾滿了塵土、鮮血和草葉,臉色蒼白到無一絲血色,可以說是面如死灰。他慢慢地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喘了口氣坐在了地面上。秦玖看到他的手是緊緊攥著的,她知道,他在緊張的時候,會指關節發白,會緊緊地攥在一起。
秦玖從未看到過這樣狼狽不堪的顏夙。
他雖是摔了,身上的傷口也在淌著血,但是他的眸光卻是很精準地再次鎖住了秦玖的臉,目光之中,流露出脆弱和恐懼。
如同一個孩子般的脆弱和恐懼。
「別走!」他說。
他還沒有好好地看看她,看看她清澈的明眸;他還沒有好好地抱抱她,驗證她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影;他還沒有得到她親口承認她就是素素,他不能讓她走掉。
倘若她一旦走掉,他生怕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夢。
這種夢,這些日子來,他做過多次。每一次,夢醒時分,他都將面臨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悲傷。這種滋味,讓他的心一日一日地蒼老了下去。
他強撐著身子從地面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秦玖挪了過來。
秦玖眯起眼楮,看著顏夙踩著一地的夕陽余暉慢慢走近,恍惚回到多年前。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跨坐在照夜獅子白上,一身明紫色絛絲騎馬勁裝,同色的繡雲紋的披風在風里獵獵飛揚。俊美的臉上帶著明朗的笑意,墨玉般的眸中閃耀著醉人的陽光。
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初的顏夙。
現在的她,也不再是當初的白素萱。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還能說些什麼呢?
不過短短三年光景,恍然好似過了多年。
顏夙一步一步,拖著受傷的身子,走向了秦玖。
他看清了她的眸,那眼尾上揚略帶嫵媚的眼眸中散發著的,正是素素慣有的神情。
他心中狂喜,是她,那是他的素素,他摯愛的丫頭。
感謝上蒼,她還活著,還活著……
近了,一步,兩步,三步……
他馬上就能緊緊地抱住她了。
「安陵王,請留步!」袁霸平板無波的聲音傳了過來。他的話顏夙仿若未曾听見,也沒有讓他有片刻遲疑,反倒讓他更快地朝著秦玖挪了過來。
袁霸皺了皺眉頭,一揮手,冷聲吩咐道︰「安陵王,得罪了!」
數名驍騎快步奔了過去,手中執著刀劍,呈弧形擋在了顏夙面前,阻住了他走向秦玖的路。
顏夙停住了腳步,眸中閃過一抹深沉的苦痛,他沉聲對袁霸道︰「袁統領,可否容我和……九爺說幾句話,我不會逃的。」
袁霸皺眉道︰「對不住,安陵王,卑職是奉聖上之命前來帶你走的,不敢有失,請王爺還是馬上隨卑職去吧!」
顏夙閉了閉眼楮,壓低了聲音道︰「可否,請袁統領通融通融,只是幾句話而已。」壓低了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和祈求。
他知道的,他在蕩平天宸宗謀逆中立了大功,可是,這卻不能磨滅他先前逼宮的大罪。他一旦被袁霸帶走,等待他的,將是終生的幽禁。
他再也不可能看到她了,他將只能在無盡的回憶里追憶她的美好。
那麼,今日一見,將會成為他和她的最後一次見面,今日一別,也將成為他和她的永別。
他知道的,她是絕對不會去監牢里探望他的!
袁霸嘆息了一聲,他不知顏夙何以這般固執,只是可惜,他不能成全他。他揮了揮手,閉眼道︰「安陵王,得罪了!」
驍騎一擁而上,便要將顏夙抓起來。冷不防,顏夙手中的寶劍出鞘,劍光閃閃,冷冽的光影中,幾個驍騎紛紛倒地。袁霸吃了一驚,冷聲道︰「安陵王,你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要反抗嗎?」
顏夙卻好似充耳未聞,一雙漆黑的眸只是盯緊了秦玖,好似生怕她突然離開一般,再次慢慢向她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夕陽如血,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近了,可是顏夙的身子卻忽然晃了晃,再也無法邁步。
方才的一擊,耗盡了他最後的真力,他的身子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向前挪動一步。那一瞬,如血的殘陽隱去,天似乎瞬間暗了下來。茫茫的暮色籠罩了上來,她明明還站在那里,卻似乎離他越來越遠。心口處一陣陣抽痛,猶若萬箭齊發。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讓他感覺到心的幻滅。
他知道,他來不及抱住她了!
他慢慢地朝著秦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她,抑或是想要抱住她。
眼前一陣眩暈,夕陽紅艷艷的,映得漫天紅雲絢爛。顏夙伸著手倒在了地面上,再次跌倒在了塵埃里,只是這一次,他卻再也沒有一點力氣爬起來了。他依然伸著手,卻觸不到她一片衣角。
秦玖站著沒動,假若她向前邁幾步,他或許就能觸到她。
可是,她沒有動!
他看著顏夙趴倒在地上,一雙繾綣深情的眸緊緊盯著她,干裂蒼白的唇一開一合,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可是她卻讀懂了他的話。
他說︰「素素,你還活著,真好!」
你還活著,真好。
你能活著,縱然上蒼讓我死一萬次,我也願意。
縱然此生我們永不能再相見,只要知道你還活著,那便夠了!
縱然你會恨我一輩子,只要你還活著,我便此生無怨!
上蒼待他不薄,他摯愛的人,還好好地活著!
顏夙慢慢地閉上了眼楮,這一刻,他心底深處,再也沒有空曠,沒有絕望,沒有悲傷!
袁霸吃了一驚,飛快走到顏夙面前,蹲子,在顏夙鼻側探了探,皺眉道︰「受傷過重,真氣耗盡,暫時昏迷了過去。九爺,若沒什麼事,我便要帶他走了!」
秦玖定定立在暮色之中,良久方挪動腳步走了過去,在顏夙面前彎下了腰,她的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逡巡了片刻,方直起腰,淡淡一笑道︰「袁統領,是聖上讓你來擒拿他的嗎?」
袁霸點點頭道︰「他會被押往哪里?」
袁霸愣了一下,放道︰「安陵王乃皇族,他不會被處死,但是會被監禁。也許會是在天牢中度過余生,也許陛下會將他軟禁在一處宮苑。」
秦玖點了點頭,袁霸說的這些,她早就知道,也早就明白,只是,不知為何,竟然還是想再問一遍。
「袁統領自去吧!」
袁霸起身,命令驍騎將昏倒的顏夙扶了起來,牽了一匹馬兒過來,將顏夙放到了馬上。
虎爪站在草叢中,朝著秦玖叫了兩聲,忽然轉身,朝著袁霸他們追了過去。
一行人在暮色之中,越行越遠。
起風了,將秦玖夭紅的衣衫吹得烈烈飛揚,映著天邊晚霞,猶若燃燒的火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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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路,淒風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頭沙,帶蒹葭,漫漫昔時流水今人家。……生忘形,死忘名,誰論二豪初不數劉伶?」
不知哪里的樓頭上傳來女子特有的婉轉哀傷的歌曲,雖說動听,可是那琴弦上的音律卻能叫人苦到心里去。
這種苦澀,是這幾日來的惡戰帶來的。而整個麗京城,這個時候尚且還停留著血腥的味道。
一切,似乎都平靜了下來。
可是,誰又能知道,下一刻,或許會有更慘烈的血雨腥風襲來。
慶帝的鑾駕是在戰事結束十日後回到麗京城的。隨後,便是一連串的封賞和罷黜。
嚴王嚴聿因救駕有功,一躍而成為麗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同時獲得封賞的還有聶任聶將軍,袁霸袁大統領,在這些人當中,天宸宗秦玖的封賞是有些讓人意外的,誰也不曾想到,那個以妖孽荒婬聞名的妖女,竟然也能立了功。當然,更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英明剛直的安陵王殿下竟然因逼宮謀逆而被暫時囚禁在了天牢之中。這件事讓碎了麗京城無數女子的心,消息剛傳出來時,她們還猶自不信,直到慶帝的旨意下來了,才不得不信。
局勢漸穩後,重新徹查百家之案的旨意便下來了。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秦玖屋內已經生起了一個火盆,可是有時候,她還是感覺到有些冷。
院子里的那棵桃樹葉子開始發黃,偶爾飄下來的葉子,讓人看了心中倍感淒涼。秦玖命枇杷出去買了數盆菊花,擺在了庭院之中,這才感覺有了些活力。
在秦玖身邊伺候的,如今都是素衣局的人,貼身侍女有兩個,一個叫紅羅,一個叫綠綾。
這一日,秦玖坐在桌前繡花,紅羅和綠綾在分絲線,就听得院內的黃毛嘰嘰呱呱開始叫了起來,「阿臭來了,阿臭來了。」
這幾日,榴蓮一直在忙著審理白家之案,沒怎麼來這里。這會兒來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秦玖丟下手中的絲線,讓紅羅和綠綾退了下去。
房門被推開,榴蓮走了起來。秦玖看他臉色,似乎是喜憂參半,想必情況還不壞。其實,白家的案子,有了沈風這個活證據,應該不算很難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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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們的支持,你們的話讓我心中分外溫暖,感謝大家。請大家放心,我一直在努力。
雖然依然寫不快,但絕對不會棄的。
發現我淚點變低了,這章寫哭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