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隨著眾人一道起身,山呼萬歲。慶帝落座,高聲宣布盛宴開始。
今日的宴席上少了往年舉足輕重的兩個人,那便是顏夙和顏閔。而從慶帝灰白的臉色看來,這位皇帝身體日漸衰退,也不知是心情所致,還是在明月山莊那一夜,被蕭樂白琴音所傷導致的。
尚楚楚掃了一眼慶帝,便將目光凝注在顏聿身上,低聲嘀咕道︰「秦姐姐,真是沒想到,這個從八歲起就離開麗京城的嚴王,到了最後,卻是最有可能問鼎寶座的人,當真是令人難以預料啊!」
尚思思冷聲斥道︰「楚楚,這也是你能說的嗎?」
尚楚楚忙捂住了嘴,大眼滴溜溜轉了轉,朝著尚思思做了一個鬼臉。尚思思卻沒再看尚楚楚,微微側著頭,目光膠著在大殿最前面的顏聿身上。尚思思與尚楚楚不同,為人清冷,感情較內斂,但是她此時盯著顏聿的目光,卻令秦玖有些吃驚。如果她沒有看錯,尚思思的目光里流淌著一份深情,她似乎也在暗自壓抑著,只是水滿則溢,當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想壓抑卻也難了。
原來,尚思思戀上了的並不是聶任,而是顏聿!
這一瞬,秦玖明白了尚思思何以與自己作對,原來是這個原因。她輕輕笑了,笑容縹緲至極。顏聿和尚思思,倒是天造地和的一對,真的很般配。
司舞坊獻了一曲歌舞後,朝臣們便開始上前一一獻上壽禮。酒過三巡後,總管太監李英命司樂坊停止奏樂,眾臣便都知曉,慶帝是有話要說了,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皇帝身上。
慶帝咳嗽了幾聲,這才高聲說道︰「朕近日來,身體越發不適,國事恐難以料理。此番在平定天宸宗之亂中,嚴王救駕有功,今後,監國的重任便交給嚴王,由眾位老臣協助,一道協理國事……咳咳……」慶帝重重咳嗽了幾聲。
慶帝雖然還沒有正式下詔要立顏聿為皇太弟,但是,他早已找朝中重臣商議過,如今,慶帝又將監國大權給了顏聿,立皇太弟之事,已經是大勢所趨。所以,當慶帝說完後,並沒有臣子表示什麼異議。
秦玖一直在垂著頭傾听,待到慶帝咳嗽稍好正要再說,秦玖忽然從座位上起身,漫步走出了屏風之外,立在了殿前。
「秦玖,你可是有話說?」慶帝很是意外地問道。
秦玖微微一笑,她刻意不去看坐在慶帝座位一側的顏聿,可是不知為何,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被他的目光籠罩住了,無法遁形,無法動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清聲說道︰「今日陛下壽辰,以我之身份,原本是沒有資格為陛下獻禮的。但我卻要代表仙去的白皇後為陛下送上一份重禮,望陛下能夠接受。」
慶帝似乎極其意外,他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朕能在今日收到白皇後的賀禮,當真是意外,只是不知,這份禮到底是什麼?」他的目光掠過秦玖,卻見她手中除了厚厚一沓子宣紙,並無他物。
秦玖微微一笑,對慶帝道︰「正是我手中這些畫像,請陛下過目。」
太監總管李英將秦玖手中的畫像呈了上去,放在了慶帝面前的桌案上。
慶帝的目光從一張張畫像上掠過,眉毛好似受驚般一跳,握著畫像的手指關節蒼白突出,竟是微微發起抖來。
這是從一個從剛剛誕生之日,一直到長成了少年的男子的畫像。每一張都栩栩如生,宛若那人便在眼前。一直到了最後幾張,他看出來這是秦非凡的畫像,他不敢相信的是,那第一張所畫的剛誕生的男娃的樣子,竟然和他記憶中白皇後所生的那位皇兒的模樣重合在一起。那個孩子,在誕生的當日,便絕了氣息,那最後的模樣一直印在了他的腦海中,這麼多年來,一直讓他不能忘懷。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張畫像最後的題字,竟然都是白皇後寫給皇兒的。
「陛下,可還記的,白皇後曾為您誕下一位皇子嗎?」秦玖慢慢問道。
慶帝顫著聲音道︰「朕自然記得。只不過,那名皇兒命薄已經不在人世了。」
「陛下可能不知,當年白皇後誕下的,不是一個皇子,而是兩個。因為在懷孕之時被人下了藥,其中一子產下來當日便沒有氣息了。另一個孩兒也是胎里帶毒,眼見得也是面臨早夭,白皇後便將他托付給了司徒珍,讓他帶出了宮去醫治,因怕有心人暗害,白皇後不得不隱瞞了自己生下雙子的消息。又不知最後能否醫好,白皇後怕陛下知曉後再增傷悲,所以沒有告訴陛下。後來,經司徒珍派人在江湖上四處尋找游醫,終于在他十多歲時醫好了他的毒。白皇後本想著在三年前陛下生辰那一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陛下的,可未曾想到,那一年,白皇後便出了事,她沒有機會將這件事面稟陛下。其後,白皇後一直沉冤,我更不敢將此事稟告陛下,求陛下恕罪。」
秦玖的話不亞于一石激起了千層浪,所有人都被這件事驚呆了。殿內的氣壓瞬間好似低到了極點,那是因為每個人都在屏著呼吸。
慶帝急促喘息了幾下,攥緊了手,「這麼說,你畫上的秦非凡便是朕的四皇兒了?」雙子中早夭那一個,為三皇子。
秦玖點了點頭。
「他自小在司徒家長大,取名司徒逸,也就是顏逸。白皇後每年都會派人去司徒家為他做一幅畫,就是陛下手中那些畫。陛下,若說犯了欺君之罪的,不是四皇子,而是微臣。是我讓他假冒秦非凡的身份來應考的,那時,白家之案還未昭雪,我豈敢向陛下稟告他的真實身份,不得已假冒了秦非凡的身份。請陛下責罰微臣,但請赦免四皇子之罪,因他自小根本不知自己身世,也是最近才告訴他的。听聞有人說他是司徒珍之孫,所以在白家之案中徇私枉法了,這一點請陛下明察,四皇子他自小耿直,白家之案皆有案卷在冊,證據確鑿,有沒有徇私枉法,陛下自可派人去查。」
秦玖一席話說完,大殿內一陣死寂。
片刻後,有人出來說道︰「陛下,倘若秦非凡確系陛下四皇子,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陛下,臣肯請陛下派人到牢中將秦大人釋放出來,由御醫會診,確定秦大人是不是陛下皇子。」
一些官員反應過來,一一上前進諫。
慶帝點了點頭,即刻派人到牢中去將榴蓮帶了過來。
當身著囚服的榴蓮進來時,盛宴已經進行到一半,眾人卻都無心飲宴,目光都落在了榴蓮身上。在這一刻,眾人驚異地發現,這個少年,那雙清澈至極的雙眸以及眉間落落的英氣,和白皇後確實很像,當初,他們怎麼就無人看出來呢!
「陛下,我知曉御醫自有法子驗證顏逸是不是陛下的血脈,懇請各位御醫驗證。」秦玖清聲說道。
慶帝點了點頭,隨同眾位御醫一道離開了大殿。
大殿內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秦玖慢慢退回到座位上,在尚楚楚身畔落座。
「秦姐姐,這是真的嗎?非凡他是四皇子?他是白皇後的孩子?」尚楚楚伸手抓住秦玖的手腕,有些緊張地問道。
秦玖盈盈淺笑,「是的。」
「這麼說,他的犯欺君之罪是不是可以赦免了?」尚楚楚高興地問道,她高興的不是榴蓮是皇子的身份,而是他終于不用再坐牢了。
秦玖含笑握緊了尚楚楚的手腕,笑道︰「無論他是皇子,還是平民,楚楚都不嫌棄,對嗎?」
尚楚楚臉頰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尚思思忽然將手中酒盞在桌案上重重一放,抬眸望向秦玖,眸底暗含一絲凌厲,「非凡之姻緣,那李鐵嘴當真是鐵嘴神斷啊,秦非凡果然是非凡之人啊!」
顯然,尚思思已經猜到當日李鐵嘴乃秦玖指使之人,也猜到了榴蓮和尚楚楚的親事是秦玖安排的。的確,假若榴蓮沒有四皇子這個身份,尚思思自然不會想到這層。如今,榴蓮明明是可以奪嫡的皇子,這件事自然很容易讓人想到是為了借助雲韶國的勢力了。
尚楚楚雖然單純些,但卻並非愚鈍之人,一听尚思思的話,便也想到了話里的其他意思,她卻絲毫不怪秦玖,挽著秦玖的胳膊道︰「無論如何,我知道秦姐姐都是為了非凡和我好。」
秦玖淡淡而笑,眉目如畫,「楚楚說得對,所以你和非凡一定要好好的。」
尚思思猶若看白痴一般瞥了尚楚楚一眼。
慶帝及御醫們再次回到了殿內,慶帝親自宣布了御醫們共同驗證出來的結果,秦非凡的確是慶帝的骨血。
這個結果迅速在殿內眾臣間引起了反響,百官齊齊跪下,山呼萬歲,恭賀慶帝尋回遺失的皇子。有些大臣甚至激動地說皇嗣有望了。
秦玖立在殿內,沒有再朝顏聿看上一眼。可就算她沒有看,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刺在她身上的感覺,那目光有如實質般,刺得她遍體四肢百骸都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