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秦玖對于這個「火」字,是相當敏感的。听到黃毛的叫聲,執著畫筆的手忍不住一哆嗦,飽蘸了墨水的畫筆在宣紙上重重一按,淡青色的墨迅速地在紙上暈開,猶若騰起的青煙般。秦玖將畫筆在紙上一放,起身快步走到院內。
黃毛已經停落在廊間的鳥架上,略肥的身子在架子上蕩來蕩去,瞧見秦玖出來,尖叫道︰「大火,燒起來了。」
這些日子,黃毛都會在夜里偷偷飛出去,有一日回來時,腿上居然綁著一個藥丸子。秦玖取下來聞了聞,便知曉這是黃毛從誰的手中帶來的了。她沒想到他居然來到了京城,當年,她曾經和他約定過,她改換容貌後,不會輕易再去見他。黃毛原本就是他送給她的鳥兒,如今它要飛出去找原主人,她也是樂意見到的。只是,不知黃毛到底從哪里看到的大火。
她仰頭望向天空,此時是深夜,麗京城的夜空是深黑色的,天空中只有幾個星子在眨著眼楮。只是,正東方的天空,卻微微現出一絲紅色來。
果然是有地方起火了,秦玖望著那個方向,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枇杷早過去扶住了秦玖的胳膊,他望著那邊的天空,忽然道︰「那里,那個方向,會是哪里著火了呢?」「雲韶國驛館在那個方向。」秦玖慢慢地吐出這五個字。
「雲韶國驛館起火了!」黃毛叫道。它從街面上飛來,定是听到了街上人們的議論。
秦玖聞言,只覺得一顆心剎那間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中。
「枇杷,派人備馬!」秦玖忍住內心深處強烈的恐懼,撂下話,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可是,九爺,你……你確定要去。我看,不如我去打探打探情況,待會兒回來向你匯報。」枇杷曉得,當年的火,在秦玖心中到底留下了怎樣的陰影。他知道她至今還會夢見大火,夢見流血。
秦玖並未回答,她頭也不回,快步出了月亮門。及至兩人牽著馬到了大門外,從街面上望過去,只見雲韶國驛館那個方向火光沖天,那紅色映紅了半邊天空,是那樣紅,那樣艷,淒厲得無邊無垠。
秦玖望著被燒紅的半邊天空,只覺得整個人似乎被地獄的冥火燃燒了一般,那種燒灼般的疼再次襲了過來。
雲韶國驛館所處地段雖不及天門街繁華,但後面卻臨著麗京城入夜最熱鬧的西市,所以驛館門前這條街也很熱鬧。
秦玖和枇杷抵達驛館門前時,正是火勢正旺之時。袁霸也是剛剛趕到,正指揮著驍騎在救火。驛館周圍已經被驍騎封鎖,一些看熱鬧的閑人都已經被驅離現場。
秦玖飛身從馬上跳下,站在驛館大門外的街道上,雖然離火場尚遠,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鋪面而來的風里,帶來了燒灼的熱力。此時,她除了寬袖中的手在微微顫栗外,除了一顆心在胸腔內跳動著幾乎要蹦出喉嚨以外,整個人看上去倒是神色如常。她走到袁霸面前,焦急地問道︰「袁統領,驛館里的人可都逃了出來?」
袁霸見是秦玖,忙低聲道︰「九爺怎麼來了?」
「我看到火起便匆忙趕來了,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秦玖再次問道。
袁霸嘆息一聲,「我也是剛剛來,情況還並不清楚。」話音方落,便听得一聲哀呼,「楚楚,楚楚,楚楚呢?」秦玖順著聲音望去,見是尚思思和岳敏出現在驛館大門前。
尚思思很快也看到了秦玖,她提著裙子很快奔到秦玖和袁霸面前,焦急地一把拉住秦玖的袖子,高聲問道︰「可看到楚楚,她出來沒有?」
秦玖急急說道︰「我剛來,還不知道情況,我正要問,你們沒和楚楚在一起嗎?」
尚思思焦急地跺了跺腳,看著濃煙滾滾,火勢肆虐的屋舍,說道︰「我和敏姨今夜出去走了走,楚楚原本也要去的,可是後來,你們四皇子前來驛館,說是找楚楚有話說,最後楚楚就沒有出去。誰能告訴,現在這是怎麼回事,火是怎麼起來的?楚楚呢?楚楚在哪里?」
「什麼?你是說,四皇子也來了?」秦玖這一驚非同小可,榴蓮竟然也在里面。
「袁統領,四皇子和楚楚公主都沒有出來嗎?」秦玖厲聲問道。
袁霸听說榴蓮也在里面,頓時也很著急,他大步走過去,將一個從驛館奔出來的雲韶國侍從帶了過來,沉聲問道︰「四皇子和楚楚公主出來沒有?」
那侍從被濃煙燻得滿臉焦黑,咳嗽了幾聲,啞聲說道︰「小的不清楚。這火先是前院燒起來的,我們都去前院救火,卻不想,三公主的房間忽然也燒了起來,先是听到一聲悶響,接著火便迅速燒了起來。等我們看到沖過來時,屋門不知怎麼被封住了,火勢又太大,根本沖不進去。」
尚思思聞言身子一晃,高聲喝道︰「來人!三公主還在里面,速去救人。」
「還不快去救三公主,三公主若是出了一點事,你們誰也別想活。」岳敏冷聲斥道。
雲韶國護衛燕雲舟顯然是隨了尚思思和岳敏出去了,聞听此言,早已大踏步朝著驛館內奔了過去。尚思思和岳敏也要沖進去,被護衛一把拉住了。
秦玖听這侍從的話,覺得榴蓮和尚楚楚應當也是還在里面。到了此刻,她根本無暇多想,身子已經隨著燕雲舟等人要沖進去。榴蓮和尚楚楚,任何一人出事,她都無法承受。尤其是一想到他們在火海中隨時可能喪命,頓時便心如刀絞。枇杷喊了她一聲,她竟根本沒有听到。
枇杷施展輕功擋在了秦玖面前,低聲說道︰「放心,你忘記了嗎?我能帶他們帶出來的。」說著,一掌便將秦玖推了出去。
秦玖被枇杷大力一推,忙施展輕功穩住身形,待到她站定,便看到枇杷已經快步走到正在救火的驍騎面前,將身上披的斗篷解了下來。他將斗篷在水中浸濕,伸掌撫過濕透了的斗篷,一陣白騰騰的寒霜出現在斗篷上。原來,在這一瞬間,那斗篷已經冷凍了起來,與此同時,枇杷的雙眉也覆上了霜華,猶若百歲老人的白眉一般。枇杷披著猶若結了冰的斗篷沖入了火場之中,那火勢遇到到似乎遇到了克星,竟是閃避開來。
袁霸驚異地皺緊了眉頭,看了一眼秦玖,輕聲道︰「倘若我猜的不錯,枇杷這功夫,莫非就是失傳很久的寒冰掌?可我听說,要練寒冰掌需要修習一門極其陰寒的內功,只有無根之人才可以修煉,莫非,枇杷他是……」
秦玖心中一沉,忙截住了袁霸的話頭,「袁統領可能誤會了,枇杷修煉的武功看起來和寒冰掌有些像,但並不是寒冰掌。不過,身懷這種功夫在火里救人倒的確是方便的。」
袁霸眉頭緊皺,並未再繼續追問,但秦玖心中卻清楚,袁霸不追問,並非他不再起疑,而是給了她面子,不再當著別人的面說這件事。她想,枇杷的身份,怕是瞞不住袁霸了。她掃了一眼尚思思和岳敏,見兩人的注意力都在火勢上,並未注意他們的對話,心中略安。她轉頭看向驛館內,只見驛館內那座最大的閣樓在熊熊的火勢蒸騰下,終于支撐不住,晃了一下,轟然倒塌。
秦玖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房子塌下來的一瞬間,火光和煙霧彌漫之中,枇杷抱著一個人施展輕功沖了出來。
尚思思和岳敏早推開護衛,不顧儀態地迎了過去。枇杷將懷中托著的人輕輕放在了地面上,揭開了遮在那人身上的披風,冷聲道︰「燒得不輕,先不要隨意挪動,我已經用內力護住了她的心脈,不會有性命之憂,快派人去請御醫。」
雲韶國驛館內本就有尚思思從雲韶國帶來的御醫,見狀早上前去查看。秦玖盯著躺在地面上的人,雖然已經燒得面目全非,但還是可以從身上殘存的衣著看出來這是尚楚楚。她的人已經昏迷了過去,半邊臉起了水皰,看上去慘不忍睹,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燒傷,有的開始起水皰,有的外皮燒破,向外淌著油脂。原本整整齊齊的一頭墨發已經分不同程度卷曲了起來,簪在頭上的發簪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要掉下來。
這搖搖欲墜的玉簪,一如秦玖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前幾日還在她面前喊著她秦姐姐的姑娘,她那樣美麗俏皮,那樣善良灑月兌,然而,這一夜間,紅顏就變成了這幅模樣,猶若一朵嬌艷欲滴的鮮花瞬間在暴風驟雨中凋零了一般。
尚思思和岳敏根本就不敢去踫尚楚楚,岳敏還算冷靜,尚思思早跪在尚楚楚身前,不顧形象地哭了起來。
秦玖曉得枇杷已經用冰寒內力封住了楚楚的心脈,暫不會有性命之憂。當年,若非枇杷用冰寒內力護住了自己心脈,她恐怕也很難撐下去,很難撐到找到神醫的那一天。
------題外話------
我曾經看到過被熱油燙到過的人,那是炸油條的,搬油鍋時,熱油傾倒在一條胳膊上,那條胳膊,哦,怎麼說呢,外皮燙掉了,露出里面的肉,好像熟了一樣,淌著油脂。==!好慘的樣子,不過,後來那胳膊醫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