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哭
尚思思望了眼躺在床榻上毫無生機的尚楚楚,有些忍耐地說道︰「這是我的妹妹,還請神醫讓我們留下來,我們絕不會妨礙神醫為妹妹診治。」
楚鳳冷瞥了尚思思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留下也可以,退到我十步之外,本神醫在醫病時,不想看到十步內有閑雜人。」
岳敏和尚思思聞言,向後連退十步,恰好退到牆邊,身子貼緊了牆壁。秦玖曉得是楚鳳冷故意整人,這人別看平日里嘻嘻哈哈,但是一旦醫病,便嚴肅得讓人害怕。
楚鳳冷用特殊的藥水淨了手,他先是診了尚楚楚的脈息,又查看了尚楚楚身上的傷勢,眯起了眼楮,瞥了眼秦玖,以唇形對秦玖道︰「燒得比你當年要輕多了。」說著,他命藥奴從藥囊中取出許多珍貴的外敷藥物來。
尚楚楚臉頰上的肌膚和肩頭上的肌膚黏連在一起了,原本一直歪著頭,宮里來的御醫誰也不敢動。楚鳳冷眯眼細細查看了一番,秦玖心有靈犀地從他的藥囊中掏出來一把尖尖的刀子。
他拿著刀子在手中晃了晃,明晃晃的燈光下,那刀子的寒光映得人心中發慌。
「你要干什麼?」尚思思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有些驚慌地問道。
楚鳳冷面色不改,冷冷說道︰「出去!」
「你告訴我你拿刀子要做什麼?」尚思思冷聲問道,雖然知道這人是神醫,可是給人醫病忽然掏出刀子來,她自然是有疑惑的。
楚鳳冷手中刀光一閃,那把尖刀便扎在了尚思思身側寸許的牆壁上。
秦玖快步走到尚思思面前,低聲道︰「二公主,三公主臉頰上的肌膚和肩頭上的肌膚黏連在一起了,若是不用刀子割開,日後,三公主便只能歪著頭看地面,無法看到天空了。楚神醫已經動了怒,請二公主先暫避一下,否則,若是楚神醫甩手不干,只怕我也請不回來了!」
尚楚楚沉默片刻,終于哼了一聲道︰「他最好能醫好楚楚。」說完便甩簾子出去了。
秦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楚鳳冷身邊,枇杷嫻熟地為他遞上他需要的刀剪和藥物。秦玖細心地為尚楚楚身上的燒傷擦藥。當年,她躺在那里時,就是枇杷襄助楚鳳冷完成的對她的醫治,而她,身為受害者,很清楚如何動,就能減少傷者的疼痛。
顏聿和榴蓮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這樣的救治讓人感覺驚心動魄,但看在眼里,卻也是很和諧的一幕。
他再看枇杷,他動作嫻熟地為楚鳳冷遞著刀剪,似乎知道楚鳳冷何時要什麼,竟是那樣的默契。
當顏聿的目光落在秦玖身上時,他眯起了眼楮。她在床榻邊斂眉俯身,一襲紅裙映著室內的燈光,流光瀲灩,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極其輕柔地敷藥,最後又用布條細細包扎好。她極其溫柔專注,目光中卻有著深深的痛楚,而眼角邊的那顆淚痣在明亮的燈光下,愈加鮮紅。
顏聿乍然覺得心中好似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一樣。
那一夜,當他抱著她時,他曾撫模過她眼角的這顆淚痣,那並不是真正的淚痣,那紅色是點上去的,一抹就會擦下來,而里面的淚痣,原是一個疤,他一直不知那是什麼疤痕,如今終于知道,那是燒傷,是燒傷的疤痕!
她原以為,她躲過了那場大火,卻原來不是。
一直到天快亮時,楚鳳冷才將尚楚楚的燒傷處理好。有一些燒爛的腐肉被他直接剔除了出來,最後敷上了珍貴的藥膏。若非尚楚楚被枇杷封住了心脈和知覺,只怕尚楚楚會疼得受不住。不過,等她醒來後,還是有一段時日的疼痛折磨要受的。
楚鳳冷淨了手,面色嚴肅地開了幾副藥方,讓侍女們去熬藥。最後說了日後需要注意的地方,背上藥囊便要帶著藥奴離去。
秦玖望著躺在床榻上的尚楚楚,原本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松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整個人好似月兌力一般的疲累,身子一軟,便不省人事。
秦玖再次陷入了這些年一直困擾她的夢境之中。
在夢里,她似乎能听到 啪啪火燒的聲音。烈火,燒著了她的畫,燒著了她的桌,燒著了她的織機,燒著她的衣,燒著了她。房梁倒塌了下來,熱浪滾滾襲來,她的世界,全是火,身子感到了灼痛,撕裂一般的灼痛。
父親、母親、素衛、還有她的小佷兒……親人熟悉的臉從她身邊一一閃過,他們微笑著,喊著她的名字。她的小佷兒伸出胖胖的小手,咯咯地笑著。她想去觸模他們,可是剛剛伸出手,他們的臉卻化為了漫天的鮮血,朝著她潑灑了過來。
她喘息著猛然睜開了眼楮,日光透過窗稜一點一點照進了室內,照在了她伸出去的手上,她的手,在日光照耀下,蒼白得透明,就那樣高高舉著,卻什麼也觸模不到。再也模不到了父母親的手了,再也捏不到小佷兒胖乎乎的臉了,再也……無法去抓不回那溫暖幸福的時刻。
時光殘酷逝去!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她再是努力,他們也回不來了!
一切都回不來了!
秦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不知過了多久,兩只大手將她的手包裹了起來,溫暖而有力卻也呵護備至。
秦玖木然轉動眼珠,這才看到她床畔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看上去是顏聿,卻也不像是顏聿。
她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是他,只是,明明是錦衣華服,卻再也沒有絲毫的傲然優雅之氣,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秦玖反應過來,她是在嚴王府暈倒的,這間屋子應該是王府中的屋子。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唇角上揚,微笑著問道︰「王爺,我睡了多久?」
顏聿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一日一夜吧!」
秦玖心中一驚,她看得出現在的天色是清晨,以為自己不過是睡了一會兒,沒料到竟是過了一日一夜了。
「三公主怎麼樣了?」秦玖忙問道。
顏聿這次沒看他,懶懶說道︰「她已經無性命之憂了。」
秦玖聞言,心中一松。她再看了一眼顏聿,忽覺得他有些奇怪,不光是聲音沙啞澀然,而且,他也不怎麼看她,睫毛低垂,臉頰邊有著可疑的濕潤,顯然是擦過的,不過眼尖的她還是看了出來。
在臉頰下面的濕潤,會是什麼?
「外面下雨了嗎?」秦玖問道。
顏聿沒說話,猶若看白痴般看著她。
秦玖看了看從窗縫里流瀉進來的日光,又問道︰「你剛才洗漱了?」
她又問道。
顏聿依然沒說話,不過,一雙漆黑邪魅的長眸中卻隱見水光。
秦玖瞪大了眼楮,心中的震驚不亞于自己被雷劈了。
這些都沒有,那就是顏聿哭了?那濕潤是淚痕!
顏聿竟會哭?
她慢慢將臉轉了過去,不再看顏聿的臉。男人若是哭,不是會不好意思的嗎?自己這樣盯著他看似乎不好。不過,她本想無視,可是卻怎麼也無法無視。她在床榻上動了動身子,終于轉過頭,半眯著眼楮盯著他,忍不住問道︰「你哭過了?」
顏聿猛然抬頭看她,一雙絕色深瞳中水光瀲灩。
秦玖心中一咯 ,看來她猜對了。
「我快死了嗎?不會吧,我雖然修煉邪功,身子不好,可也不至于死掉啊!」她自己的身體她是知道的,雖然若,但還不至于死掉,若是自己日後不再修煉邪功,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為什麼哭?」秦玖終于好奇地問了出來。
在她看來,這個世上似乎是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擊得顏聿哭出來。哭這種事,貌似不該是顏聿會做的事情。
顏聿望著她唇角的笑意,眸光深靜看不出情緒,半晌,他才慢慢說道︰「因為你不哭!」
秦玖一愣,只覺一陣尖銳的憂傷刺中了她。
因為她不哭,所以,他才哭!
「我去叫楚神醫進去!」顏聿起身說道,不再看她,大步走了出來。
接下來,迎接秦玖的便是楚鳳冷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什麼練邪功的後果是可怕的,必須馬上停止。什麼紅絲線這種藥物是很難找到,必須立刻派人去找了,等等。
秦玖一邊听著他的聒噪,一邊慢條斯理地洗漱,最後梳好發髻,朝著楚鳳冷輕輕一笑道︰「神醫大人,我知道你又給我用了好藥了,有你在,我不會有事的。」
「你真當我是神仙?」楚鳳冷氣呼呼地說道,還要繼續再長篇大論下去。就听門口傳來尚思思的聲音,「九爺醒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秦玖答應了一聲,尚思思走了進來。
楚鳳冷取出兩粒藥丸,往桌案上狠狠一拍,斜眼道︰「這兩粒藥丸,記著半月服一回,我手中再沒有多余的了,你自己保重些。听說,慕于飛已經去找紅絲線了,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到時候根除了你這邪功對身體的傷害,你要怎麼拼命都可以。」說完,他挑簾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