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皺了皺眉,似乎壓抑著什麼,低聲問道︰「蕙蘭,你不該這麼傻,告訴朕,你把她關在哪里了?」
嫻妃的目光卻已經移到了顏夙身上,她看到顏夙的樣子,眉頭擰了起來,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顏夙卻並沒有說話,面對他的母妃,他的眸中滿是苦痛。
「她就在這白雲庵,你將夙兒交給我,我派人送他出去後,自然會將她交給你。」嫻妃唇角的笑意,端得是嫣然如絲,一字一句,卻咬得極重。
「嫻妃娘娘,你總不會怕我們逃掉吧。你這庵中已經布了天羅地網,我們就這幾個人,你難道怕我們逃走嗎?我要見到母妃後,再一起放人。」顏聿冷冷說道。他早就已經看出來,這庵中的女尼,恐怕早已經不是普通的女尼,怕都早是嫻妃的打手了。
嫻妃輕輕一笑,低聲對身側的方嬤嬤耳語了幾句。方嬤嬤轉身到了佛像後,片刻後,將靜太妃從後面帶了出來。
靜太妃一如那日秦玖在帝陵中見到她的樣子,依然美麗,只不過臉色憔悴了些。她的脖頸上架著一柄劍,面對死亡的威脅,她臉上神色倒是波瀾不驚。
慶帝看到了靜太妃,忍不住向前邁了兩步,卻被身畔護衛拉住了。顏聿看到橫在母妃脖頸上的寶劍,長眸危險地眯了起來,他冷冷說道︰「放人吧!」
嫻妃和方嬤嬤對視了一眼,「也好,我數三個數,一起放人。」
顏聿點了點頭。
秦玖望了一眼身畔的顏夙,從來到白雲庵,他便一直沒說話。只是當他母妃出現時,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憂傷,他回首瞥了一眼秦玖。那目光里含著濃濃的歉意,秦玖慢慢轉過頭不看他。
方嬤嬤開始數數。
一、二、三。
三個數數完後,方嬤嬤和秦玖同時將手中的人放了,靜太妃回到了顏聿這邊,而顏夙也回到了嫻妃那邊。
這個換人的過程,竟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可越是順利,秦玖越知道,事情還遠遠不止如此。
嫻妃身畔的方嬤嬤忽然一聲長笑,將手中的拐杖戳的地面咚咚響。
「娘娘,你帶殿下速速離開,這里就交給老奴吧!」方嬤嬤雖然已經很老了,但是她的聲音卻滄桑而渾厚,顯然功力深厚。
這名一直跟隨在嫻妃身邊的方嬤嬤,竟然也是一名武林高手。誰能想到,在嫻妃身邊,竟然潛伏著這樣一位高人。
顏聿盯著方嬤嬤,目光從她蒼老的容顏移動到她手中的拐杖上,不動聲色冷笑道︰「本王听說,二十年前,江湖上曾經出過一名女子,外號鐵拐狐,因為殺人太多,被江湖人士追殺得走投無路,最後從懸崖上跳了下去,自此不知所蹤,那個人,想必就是你了。原來,你一直藏在宮中。」
方嬤嬤沒想到被人一眼看透了來歷,陰森森笑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的確是我。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今日你更是走不出這里了。」
「我曾經派人調查絕命幫,知道他們曾為一名老嫗辦過事,想必,說的就是你了。」顏聿伸手在慶帝坐著的軟轎下一抽,一柄長劍便拿在了手中,他伸指彈了彈手中的劍,笑微微說道。
秦玖心中一驚,她記得,當日,將榴蓮劫持走的殺手,便是絕命幫的。如此看來,那件事的主使人便是方嬤嬤,而她,自然是受嫻妃指使。那一日,榴蓮在朝堂上誓死要重申白家之案,所以嫻妃才會派人下手要除了榴蓮。
庵中女尼此刻皆執著刀劍,向著她們圍攏了過來。顏聿環視一周,自嘲一笑道︰「想不到這白雲庵早已經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就憑你們這些人,也想留下我們嗎?」
他挽了一個劍花,映得他一雙鳳目寒意逼人,「那我就來會一會,看你這老婆子的拐杖快,還是本王的劍快。」
他一劍刺來,寒光乍起,猶若幽蓮在靜夜中綻放。方嬤嬤伸杖去接,當年叱 江湖的鐵拐狐武藝自是不弱,何況,這老嫗有幾十年的功力,當下,兩人廝殺在一起,短時間內不分勝負。
慶帝和靜太妃在護衛的保護下想向院外退去,可是,那些聚集而來數名女尼,揮舞著刀劍,阻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將白雲庵的大門封死了。這些女尼們的武功,竟然也不弱。
秦玖曉得袁霸很快就會率領驍騎趕到,她不想放過嫻妃,便施展輕功,潛到了大殿窗子下,原本是要翻窗而入的,但是在听到大殿內的說話聲時,她停住了腳步。
大殿之內,嫻妃拽著顏夙,正要從大殿後門出去。顏夙卻忽然使力,甩開了嫻妃緊抓住他的手。他定定站在大佛前,面色沉痛,「我不會跟你走的!」
嫻妃臉色一變,但仍耐著性子問道︰「為什麼?夙兒,你不是也曾謀逆,想要這個江山嗎?你若是被他們關在天牢中,何時有出頭之日?只要我們今日逃了出去,將來,就總會有機會的。你畢竟是,畢竟是他的嫡子,比那個來歷不明的顏逸要有說服力。屆時,我們只需說那個顏逸是假冒的,這江山,便還是你的!」
顏夙目光沉痛地凝視著嫻妃,慢慢說道︰「母妃,原來你從來不曾懂過我。而我,也從來沒有懂過你!」
他們,或許是這世間最悲哀的一對母子。
他以為,她母妃多年信佛,清心寡欲,早已看淡了權利,跳月兌到了紅塵之外。可事實卻恰恰相反,她的母妃對于那個位子的熱衷竟是如此痴狂,白家的滅門,她竟然是直接的推手。他能說些什麼呢?他望著大殿內慈眉善目微笑的大佛,只覺當真是諷刺至極。
「母妃,你念了這麼多年的佛,竟然還會做出那等殘忍之事?」顏夙沉聲問道。
嫻妃臉色蒼白,淒然一笑,雖然,她依然保持著嫻靜的姿態,但身子卻忍不住顫了兩顫。她望著顏夙,慢慢走到他身前,伸手撫上他鬢邊斑白的發絲,凝聲說道︰「夙兒,白家之事,我確實有罪,你恨我是應當的。只是,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就算恨我也無法挽回。我知道你對白素萱的感情,你這頭發白了,應該是已經知道蘇挽香不是白素萱了吧!既然,這世間已經沒有你所戀,那你何不要那個至尊之位?你不是已經想通了嗎,否則,十五之夜,你為何逼宮?」
顏夙淒然道︰「母妃,你還提蘇挽香,你和蘇青,用一個蘇挽香,誘騙了我三年!是,我的確也想要那個位子,可是,我不要為了這個位子去害別人。母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嫻妃瞥了一眼煙氣繚繞的大殿,冷冷道︰「夙兒,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甘願在這清冷的庵廟之中度過我最好的年華?我也曾是對*滿懷憧憬的少女,曾經,我也有一位心上之人,可是,我被選入了王府,做了他的王妃。」嫻妃的唇角浮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我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妻,我助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可他最終又是如何待我的?他將權力給了白若衾,將寵*給了惠妃,將自己的心給了……給了他父皇的妃子靜妃。夙兒,母妃不甘心啊,你是母妃唯一的希望,可是你,卻為何偏偏喜歡上了白家的人。那個白素萱,她和白若衾那麼像,我不喜歡!而白若衾她偏偏又有了孕,我如何能容下她,有如何能容得下白家。」
「母妃,你知道你這麼做,害了多少人嗎?一切既然都是你所做,兒臣只求母妃能為自己的錯負責,不要再繼續錯下去。我不會跟你走的,反要母妃跟我回去,將這一切罪過承擔起來。」
嫻妃禁不住苦笑一下,慢慢走到窗前,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夙兒,你這是要母妃死啊!」她唇角勾起一抹輕飄的笑意,她忽然轉過頭,「夙兒,你不會,你逼宮,不會是為了白家吧,因為你父皇不肯為白家平反,所以你才逼宮?是也不是?」
顏夙目光清冷地盯著嫻妃,終于道︰「母妃,你終于懂了我一次。」
嫻妃原本端莊嫻靜的面容在這一瞬間失控,她面色慘白,目光悲涼,那是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好,好,夙兒,我多少年籌謀,到頭來卻原來都是徒勞!好,這樣也好啊!」
她慢慢向佛像前走去,整個人有一種繁華落盡,大夢無痕的淒美!
「夙兒,你是個好孩子,這樣也好,就讓母妃做惡人吧!母妃答應你為這一切負責,只是,母妃想最後在佛前上一炷香。」她淒聲說道。
顏夙冷峻的眉目間掠過一絲悲痛,他閉上了眼楮,輕輕點了點頭。
嫻妃走到大佛前的蒲團前,將一炷香點燃了,放到了香爐中,慢慢跪在了蒲團上。
秦玖在窗外听到顏夙逼宮的原因,呼吸剎那間梗在喉間。
為了白家?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顏夙逼宮是為了白家。而她,卻是迫他逼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