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店門，蘭初雪與陸媽媽同時怔了怔。偌大的鋪面，繡品琳瑯滿目，穿貨、行頭和彩頭一樣不缺，鋪面四周分散立著十來個伙計，卻只有三個客人在挑選繡品，顯得極為冷清。而且這三人一嘴錦州府的口音，一眼就瞧出不是外地客商。這是怎麼回事？蘭初雪十分吃驚，在原主的記憶里，蘭家繡莊從來都是人來人往，生意好得連伙計都招呼不過來，今日怎會沒人？
她看了看陸媽媽，陸媽媽皺著眉頭，輕輕嘆了口氣。她經常去老宅要月例，也听聞過繡莊生意不比從前，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老太爺過世前，將繡莊交到擅長經商的三老爺手中，十來年間，三老爺走南闖北，將「裕華繡莊」幾個字做得全大楚朝家喻戶曉。可現在三老爺才過世三年，繡莊竟成了這般模樣。
有伙計看見兩人，懶懶散散地走過來，「這位娘子想買咦，這不是大姑娘？」這伙計是老人，見過蘭初雪一次，因而識得，連忙躬身行禮，「小的見過大姑娘。」
「難得你記得我。」原想著會遭到冷遇，沒想到竟有人恭敬相待，蘭初雪微覺詫異，「我想隨便看看，還請你替我在前頭引引路。」
「小的空閑得很，大姑娘盡管吩咐就是。只是小的可當不得這個‘請’字。」伙計連連擺手，笑說，「大姑娘這邊請。」
蘭初雪一路看得仔細，博古架上的繡品與她之前所見的並無分別，無非是貨品更為齊全，也更為精致。看過一圈，她心里就有些明白，蘭家的繡品全是沒有新意的跟風之作，一間繡莊，如果沒有幾件獨一無二的作品，如何在繡坊林立的錦州府立足？難怪生意不好。
她見四周無人，小聲問伙計︰「生意每日都這般冷清麼？」
伙計聞言，搖頭嘆氣，「今日還算好的，來了一位太原府的老主顧，定了三百件圍屏。」因心里懷念蘭三老爺，伙計激動下與蘭初雪兩人講起了緣由。
原來蘭青松過世後，繡坊交由蘭二老爺蘭鵬飛打理。蘭鵬飛吃喝玩樂、斗鳥走狗有一套，可于生意上頭一竅不通，才不過短短三年，蘭家的生意就被兩川侯家和浣溪金家搶去大半。若不是老太爺和蘭青松廣結善緣，許多老主顧受過兩人的恩惠，看在老太爺和蘭青松的面子上依舊光顧蘭家，只怕繡坊早已維持不下去。
蘭初雪听後，在心中嘆道，好好的賺錢生意不做，淨想著打弟媳私產的主意，蘭鵬飛兩口子倒真是難得的極品。
陸媽媽也是唏噓不已。
蘭初雪在一幅裝裱精致的中堂前駐足，中堂上繡著仕女游春圖，從繡面看，作繡稿的人筆法精湛，用色老練，整個畫面空靈干淨，繡圖里女子們的歡愉氣息撲面而來。看得出，不是畫粉本的畫工所作。
她只覺眼前一亮，是了，她逛了這許多的鋪子，在彩頭鋪子里也曾看見中堂、座屏、掛屏、條屏等作為裝飾的繡品，但大多是吉祥喜慶的物事為題材，沒有任何特別，所以她也沒有多留意。而這幅中堂，是她見到的唯一一幅從構圖到用色都十分講究的繡品，她前世所在的那個時空，裝飾繡品興起于何時已無據可靠，但以名人字畫作粉本的裝飾繡品，卻興起于宋代，鼎盛于明朝末期，最為著名的就是松江露香園的顧繡，而雙面繡，就是那時顧氏所創。
伙計見蘭初雪似乎十分喜歡眼前的中堂，笑說，「大姑娘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這幅中堂與眾不同。這幅中堂的繡稿是掌櫃花銀子，從浣溪學院的窮書生手中買來的，今日才掛上。」頓了頓，又小聲道，「小的卻覺這錢花的冤枉，有這錢，倒不如攢起來，去侯家買雙面繡的針法。」
才想到雙面繡，就被人告知這時已有雙面繡，蘭初雪倒不覺失望，只是驚訝，「雙面繡？」
伙計見蘭初雪似乎沒听過，就有幾分賣弄的意思，笑道︰「這是上月兩川侯家洪進財新創的針法。尋常繡工刺繡，繡布一面是圖案，另一面則是針腳，而這洪進財，卻能在繡布兩面繡出一模一樣的圖案來，大姑娘，您說奇不奇？」
「兩面都是一模一樣的圖案？」蘭初雪追問。
伙計點頭，「是啊，小的專門去看過，兩株一模一樣的牡丹呢。」
蘭初雪忍不住笑起來，這位叫洪進財的，他所創的只是異色同形雙面繡，而她所知道的雙面繡繡法，還有異色異形雙面繡，簡言之，就是繡布一面若是繡貓，另一面則能繡出獅子，一面若是繡牡丹，另一面則能繡出月季。
但她雖知道針法，卻並不擅長，以她從前的成績，能出圖，卻無法做到繡面光潔平整，前世雙面繡大師極多，在他們面前，她還只算是才入門，拿不出手，所以她來這個世界兩月，從沒有做雙面繡的想法。
「既然這樣稀奇，這針法能賣多少錢？」蘭初雪問道，心里琢磨開來，侯家的針法能賣錢，她的針法肯定也能賣，解決了溫飽難題，才能從容不迫的去實現前世的心願。
伙計呵呵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兩，這是這幾日的價。」
一直沒說話的陸媽媽撇撇嘴，「你說的那般金貴，怎才一千兩？」
蘭初雪也是好奇。
伙計笑的更燦爛，「這有何奇怪，如果賣的太貴，誰會去買？倒不如買幾幅拆開來琢磨，一人看不透，難道成千上萬的繡工還琢磨不出端倪？若不是想搶得先機，趁雙面繡還稀罕時多出繡品多賣銀子，誰又肯花一千兩銀子買針法？」
原是盜版，商人逐利，什麼時代都不缺這樣的事情，蘭初雪想了想，又問起旁的事情，伙計正欲作答，忽聞身後傳來一聲斥罵︰「石二，你個懶骨頭！竟在這里偷懶！博古架上的灰積了一寸厚，就不知道拿抹布去擦干淨。」
被喚作石二的伙計嚇得縮了縮脖子，沖蘭初雪歉然地施了一禮，默然退了下去。
「不听招呼的東西，遲早老子要將你攆走！」見石二不搭理自己，那人惱羞成怒，喝罵一句，懶洋洋地走到蘭初雪跟前，「這不是大姑娘？哎，我說大姑娘，繡莊是做生意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客商極多，你一個小姑娘就不怕被拐子拐走？」又轉身去看陸媽媽，「你是大姑娘的教養媽媽，大姑娘到處亂走，你不僅不知勸著點，還跟著大姑娘瞎鬧，回頭我自會與二太太去說，看二太太不扒了你的皮！」
「袁達！你個目無尊卑的東西，大姑娘在此，你不僅不知行禮，還一嘴污七糟八的話！」陸媽媽一貫與人和為善，但見袁達看蘭初雪的目光充滿鄙夷，氣得氣血倒流，忍不住大罵出聲，「你如今當了繡莊的掌櫃，得瑟了，卻忘了從前在老宅吃糠咽菜的日子，是誰提攜了你？讓你到繡莊做伙計？若無三老爺，你只怕還在外院掃落葉，守著五個沒娘的孩子受窮！好狗還不認兩個主人呢！何況是人！」大姑娘說得對，做人得靠自己，反正不能指望二太太發善心，盡長輩的責任，又何必忍著讓人欺負！
說明︰米辣沒學過畫，更不懂刺繡，關于國畫的理論，全來自于網絡，關于刺繡的知識，來自《蜀繡》、《蘇繡》、《繡譜》和《雪宦繡譜》等書，因為不懂，所以肯定會出錯，請大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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