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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後,燻風吹得人昏昏欲睡,二門上看守婆子垂著的頭越來越低,額頭就快踫到地面。
「哈!」
婆子吃了一嚇,險些從交杌上跌下,惱怒地看向始作俑者,待見是相熟的母家的,就笑了笑,「你怎麼得空來這里,這時不是廚房正忙的時候麼?」
「那你為何打瞌睡,就不怕冷媽媽進出瞧見?」母家的一笑,在旁邊的交杌上坐下,「大太太和二太太領著姑娘們去避暑,二老爺兩天沒回來,大少爺這幾日吃住在書院,只大姑娘一人在家……一下子少了這許多人,廚房哪里有事情做?」
「咱們一年不得歇,正好這幾日偷下懶,松快松快。」
兩人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起來,正說得起勁,一個聲音傳來,「繡莊上的洪掌櫃求見二老爺,說是有急事,兩位媽媽趕緊往里稟一聲。」
母家的擺擺手,「二老爺不在,兩日沒回,洪掌櫃若真有急事,往各處酒肆去尋吧。」
外院的小廝又匆匆出去。
洪掌櫃听得腳步聲,趕緊站起身,待听小廝說完,只覺身子一軟,跌坐回圈椅上。小廝見他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掉,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倒了一盞涼茶遞上去,「洪掌櫃,您沒事吧?是不是中了暑氣?要不,小的給您請個大夫瞧瞧?」
飲過一盞茶,洪掌櫃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面抹汗一面說道︰「沒事,我回去了,若是見著二老爺回來,就說我有急事尋他,請他務必回繡坊一趟。」
小廝忙不迭地應下,送洪掌櫃出去,見洪掌櫃的佝僂著背漸行漸遠,到了樹蔭下,竟被腳下的台階絆了下,險些滑到,待他要上前去攙扶,卻見洪掌櫃旋風一般走遠了。
小廝人小鬼大,清楚洪掌櫃是大老爺和大太太跟前的紅人,掌管著繡坊生死,這時看著洪掌櫃失魂落魄的一幕,心里跟著一沉,難道繡坊出事了?念頭閃過,卻又兀自笑了,蘭家的裕華繡坊在錦州府是什麼地位,哪里就那般經不起風浪?
洪掌櫃在四喜樓的包廂里找著了蘭鵬飛。
四喜樓的伙計推開包廂的門,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兒撲面而至,燻得洪掌櫃倒退一步,迅速捂住口鼻,過了一陣,他才看清里頭的情形,蘭鵬飛席地而眠,他的周圍,橫七豎八躺著幾個光腿赤膊只著小衣的姐兒,顯然都是吃醉了酒。
洪掌櫃正猶豫著該怎麼辦時,卻听伙計在旁說道︰「洪掌櫃來的正好,將蘭二老爺欠下的酒錢會一會吧。蘭二老爺前日就來了,每日點一桌最貴的酒席,再點六個四喜樓最俊俏的姐兒陪酒,三日下來,共花費了四十兩銀子……洪掌櫃是這時會賬,還是小的去裕華繡莊取?」
听著四十兩銀子,洪掌櫃的心跟著跳了跳,「這麼多?」
伙計笑說︰「原不止這些,是四十兩整銀又八百文散錢,我們東家見蘭二老爺是常客,便將八百文的零頭抹去了……」
洪掌櫃不過是月兌口一問,此時他心里裝著別的事情,根本沒心思管蘭鵬飛的花費,胡亂點點頭,「去裕華櫃上拿錢。」掃了眼正砸吧著嘴翻身的蘭鵬飛,「煩小哥幫我拎一桶井水來。」
「井水?」伙計一愣,這才知曉洪掌櫃的用意,卻沒有馬上去辦,而是猶豫不決地看著洪掌櫃,「井水冰涼,淋在身上只怕會著涼……蘭二老爺是我們四喜樓的老主顧,若在這里著涼,我們四喜樓擔不起這個責任……」
洪掌櫃不耐煩地打斷他,「去吧,責任我擔著。」
伙計是個八面玲瓏的,從上個月開始,蘭鵬飛每次會賬都是從洪掌櫃手中支的銀子,他早看出蘭鵬飛做不得主,因此不敢得罪洪掌櫃,見他願意擔責,陪笑幾句,飛快去了後院打水。
洪掌櫃接過伙計提著的木桶,往蘭鵬飛身上兜頭一淋。
蘭鵬飛正睡得香甜,陡然身上一涼,驚得坐起身來,大嚷著下雨了,讓人快去取傘。好一時方明白是被洪掌櫃用冷水潑了,頓時將臉一沉,冷聲道︰「狗*養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回去卷了被臥滾蛋!老子今日就要讓你明白,誰說了算,誰是東家!」
「這次的事情若是處理不當,無需二老爺說,小的也是要走的。」洪掌櫃冷冷地看著蘭鵬飛,絲毫不示弱。
生怕自己受到牽連,蘭鵬飛大嚷著下雨時,伙計已經連拖帶拽的拉著幾名清醒過來的姐兒避了開去,此時包廂只余下他們兩人。
蘭鵬飛冷冷地道︰「不分尊卑的東西,早該走了。」頓了頓,方捕捉到洪掌櫃話里的重點,「事?什麼事?」
洪掌櫃走去將廂房門關了,「賀家的繡布出問題了!」
蘭鵬飛並不在意,冷笑道︰「出問題干我何事?繡布你看過,大嫂也看過,最後還是你們二人定奪的,好似與我無關罷?」想起當日的事情,蘭鵬飛就一肚子火氣。
見蘭鵬飛絲毫不關心的樣子,洪掌櫃月兌口就道︰「可若是這些繡布會讓蘭家一蹶不振呢?!」
听得這話,蘭鵬飛呆了呆,到底認真起來,「你是說,咱們從賀家購進的繡布全部都有問題?」
見洪掌櫃點頭,他意識到事態嚴重,要知道,雖賀家繡布比別家便宜兩成,卻有一條規矩——須得一次買進兩年的繡布。兩年的繡布,已經耗盡繡莊賬面上所有銀錢。
而繡莊十多日前接下了一樁兩萬條屏的大買賣,用的正是賀家的繡布,若賀家繡布有問題,那就須得重新換繡布。
雖則不懂生意,更不會做生意,但打理了繡坊近三年,蘭鵬飛該懂得的常識,還是知道的。
重換繡布,一時哪里有銀子去買?還有,這樁條屏生意時間上本就十分趕,若是換繡布,就須得重新描樣,再加上之前繡好的部分,只怕要浪費十來日的時間,這麼一算,可就趕不上中秋交貨。不能及時交貨,得罪老主顧、失信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契約書上寫明的三倍賠償,這筆銀子是繡莊半年的利潤!
這麼一想,蘭鵬飛迅速站起身來,抬腿就往洪掌櫃身上招呼,「沒那本事,卻還要裝大尾巴狼!害得我左右不是人!」
洪掌櫃左躲右閃,因這事他的確有責任,沒敢還手,心里卻後悔不迭,再怎麼沒主意,也不該來問這草包拿主意……
踢累了,蘭鵬飛才想起來問︰「那這事該怎麼辦?」
經過一番鬧騰,洪掌櫃已然冷靜下來,「總之,先將條屏生意應付過去再說罷。」
蘭鵬飛哼了一聲,「買布料的銀子呢?」
這話問的洪掌櫃一滯,他本是想說讓蘭鵬飛先行墊付,待得大太太避暑歸來又再說,可一細想,蘭鵬飛不善經營,私房錢只怕有限。想了又想,洪掌櫃方道︰「听說大姑娘在家中,不若,請大姑娘去瞧瞧,看有沒有特殊的針法補救。」
「補救……」蘭鵬飛正待反唇相譏,卻想起這事說來說去都要銀子才能解決,讓蘭初雪知曉也好,說不定能讓她吐些銀子出來花用,便改了口,「也好。」
「洪掌櫃求見?」蘭初雪詫異地看向青黛,「他見我做什麼?」
青黛笑道︰「許是繡莊有事吧。洪掌櫃午後來過一趟,欲見二老爺,得知二老爺不在就走了,繞了一圈,這才折回來求見大姑娘的。」
「走吧。」蘭初雪想了想,站起身來,往外院花廳去。
听見門邊傳來腳步聲,洪掌櫃起身相迎。對于這位大姑娘,他聞名已久,卻從未見過。此時逆光看去,只見蘭初雪身著一身月白衣裙,緩步走來,裙角翻飛,竟似從天上走來的仙子一般。一愣後,他趕緊低下頭。
蘭初雪落座後,淡聲問︰「洪掌櫃見我,所為何事?」
「大姑娘救我。」洪掌櫃躬身,一揖到底。
什麼事,竟求到自己名下來了?蘭初雪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洪掌櫃這話言重了,我擔不起。」
「大姑娘是錦州刺繡的新秀,擔得起的……」見蘭初雪並未因他的夸贊露出些微驚喜,洪掌櫃便止了話,認真地講述起繡布的事情。
「肯定是遇見了騙局。」听罷,蘭初雪神色變得凝重,這可真不是小事,「賀家綢緞莊,洪掌櫃事後去看過沒有?」
見蘭初雪一語就道出是騙局,洪掌櫃不由看了眼蘭初雪,回話也更為認真,「去過,但人去樓空,賀家所有人並里頭的綢緞消失的無影無蹤。小的問過左鄰右舍,都道是不知何時走的。」
蘭初雪揉了揉皺成一團的眉心,「報過官沒有?」
洪掌櫃回道︰「沒有,這事傳出去,于蘭家聲譽有礙,小的不敢做主,打算等大太太回來時後再做定奪,不過,二老爺那邊說不能報官……」
「你說,這賀家最初是二老爺執意要用的?」蘭初雪忽然問,這二房貪財,莫不是他們做的局?
洪掌櫃听出蘭初雪的言下之意,抬起頭來,眼中迸出精光,但很快他又覺的不可能,蘭二老爺草包不假,但讓他毀了整個蘭家,他卻是不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