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齋中,置一低矮呈長方形烏木桌,所有人必去靴而入,圍跪坐在一張桌前,玄才將優雅坐下,不刻,便有少年入內,在他身側低語謙卑道︰「師尊,少主他……仍是滴水未進,這已經……」
玄面色不驚的听著,視線一抬一斂間,就對上秦無色的視線,他眉心幾不可察的輕擰,卻是說︰「無妨,修習之人,不吃不喝也當歷練了。」
「這……是。」那少年微有錯愕,卻不敢再言,將將要轉身,又被玄喚住。
「將晟煜王爺帶去抱雲樓歇著。」玄睨了一眼還被羽七音攙扶著的秦晟煜,如是說道。
一瞬,秦無色坐直了身子,似有意阻止,玄卻是輕聲說道︰「王爺該不會擔心我會加害晟煜小王爺罷?」
秦無色一怔,他確實沒這麼做的必要,一來他只需旁觀,秦晟煜的命就保不住,二來他怎麼說也算是個……朝廷中人罷?
尤且,他將秦晟煜安頓下來也好,她揣測,他應該早就做好了救治秦晟煜的準備,只是不曾輕易答應罷了。
見她無異議,玄一個眼色,那少年便從羽七音手中接過秦晟煜,須臾便有人上菜來,秦無色淡淡掃一眼進進出出的幾名白衣少年,不經意的說︰「國師麾下無一女子麼?」
「這修習術數,參詳天命之事,女子鮮少有人愛苦習,再來,自觀中男子多了,就更無女子願意上山跟這些粗枝大葉的男子在一起修習了,因果循環如此。」他執過手邊的玉器酒瓶,一杯杯斟滿後推給眾人。
斟好酒,他才以一種高貴華美的姿態輕頷首一下︰「修術之人戒驕戒躁,那些辛辣多油膩之物便沒有,粗茶淡飯,還望王爺莫嫌棄。」
羽七音執起杯盞,置于面紗前輕輕一嗅,呢喃道︰「這是七尹酒……」
「正是,此酒釀法還是當年一位故人所授,杯嘗七尹酒,樹看十年花。欲知多暇日,樽酒漬澄霞。」玄淺啜了一小口抿在口中,暈了滿口的酒香才悠緩的吞咽入喉,又道︰「對了,上次見面……。我曾听公子提,尹時雨是你大姑姑。」
「你如何得知大姑姑之事,你與她認得麼?」羽七音側目看他,很怪,玄不僅敢看他的雙眼,甚至無一絲避諱的直視。
「算是認得,尹初空與我曾同門之誼,尹時雨雖非我門人,倒因初空關系見過幾次,寥寥數面,交淺言深,她若為男兒身,必當為將相之才。」玄緩緩說,斜了羽七音一眼,他始終覆半面紗,他不是不好奇,那日他就對羽七音頗有興致,不僅是那身手,還有他那雙眸子,難掩其華,想必無人會對擁有這樣漂亮雙眼的人不感興趣。
「七尹酒……倒是跟你名字蠻像……咳咳咳……」秦無色也啜了一口,猛的嗆的咳嗽幾聲,這才方知道玄為何要將它在口中含片刻,不僅是暈開酒香,也是暫緩那烈性。
用膳間,秦無色不止一次的將話題帶到秦晟煜身中之毒上,但玄總是打的一手好太極,次次不了了之。
待到用畢午膳,她再一次開口道︰「國師大人,這午膳也用過,關于秦晟煜一事……」
「來人,將甜點送上來。」玄一聲輕令,將秦無色忽視的啞口無言。
不刻,便有人送來甜點,不是宮中那些看著比吃著還美的糕點,只是平淡無奇的酒釀丸子,御雪卻驀地一愣,略微蹙眉,覷著眼皮子底下的這只碗不肯動作。
「御雪,不愛吃麼?」玄輕聲開口,眯著長眸細細凝他。
秦無色挑了挑眉,不得不說,玄對御雪時,連口氣都是溫和的,即便今日他一直溫雅,卻疏疏淡淡,沒有與御雪對話時那種親近。
「我吃飽了。」御雪倏地起身,步向門處,俯身將鞋靴著上,便推門而出。
「他……」秦無色挑起眼梢,他這麼橫沖直撞的出去,她倒是很想知道,玄到底忍御雪這性子能到什麼時候。
「無妨,讓他四處轉轉也好。」玄不以為意的道。
「國師,這一席款待本王謝過了,只是秦晟煜一事不知國師是否肯出手……」秦無色已不知是幾度開口,他就是真要什麼條件,好歹也開口說一聲不是。
「那傳言也非盡虛,我曾習得些醫術皮毛,只是如今……怕是早就忘了。」他笑笑的嘆息一聲。
秦無色擰起眉心,抿唇片刻後,才直說道︰「國師有何要求,不妨直說。」
「折煞也,我豈會有何要求,想來是七尹酒烈,王爺醉了。」玄忽起身,修長指尖理了理衣袂,斜了羽七音一眼,才道︰「我還有事在身,就不多作陪了,王爺可與這位公子在此休憩,亦可四下轉轉,這山上,稀奇的沒有,有的,也就一派山光罷了。」
話落,他便離席,羽七音沉吟片刻,驀然懂了什麼,她站起身,對羽七音道︰「你先自己轉轉,我去找玄。」
「你……」
「他必是想與我單獨說話,你在,他怕是覺得不便提。」秦無色說罷,便追出門去,但願她料想的對,從他最後看羽七音那一眼,她猜大約如此,要是沒猜對,那也……。只能試試。
遙遙見玄的背影,秦無色連步追上,喚了聲︰「國師大人。」
玄步子微頓,側過臉來瞥著她,嘴邊噙一抹淡笑,她好在不傻。
「此刻已無他人,本王以為國師能留秦晟煜在觀眾休歇,必然是動了想救的心思,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她言簡意賅,眼下也就兩人了,要是真說破了什麼,也沒什麼可尷尬。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與你單獨談了?」玄挑眉,眸光微轉,似乎回憶什麼,又問︰「我有做什麼讓王爺誤解的事兒麼?」
「……」秦無色蹙了蹙眉,以前覺著南風吟是只狐狸,果真也不假,他爹就是老狐狸,可他要是老狐狸,那她又……是什麼?
「王爺如此關切晟煜小王爺,身為臣子,我也不能不盡份綿力,不過……」他瞅著她吃癟的模樣,暗暗長喟,似乎也不怎麼聰明,卻是話鋒一轉,言道︰「忘川蘿解法復雜,時間久了,我確實記不太清了,只能盡力一試。」
「國師肯出手便最好。」秦無色沒料到他突然會答應的如此快,一時欣喜。
「需得一些藥材,這個……晚膳時再與你說,至于我有何求……」他輕斜她一眼,再轉過身,道︰「王爺,我是真有事在身,晚些再談罷。」
眼見他再次離去,秦無色眉心緊擰起,他這是否推月兌之辭也看不懂了,明明幾句話能說清的事兒,一會用午膳,現在還要等晚膳,他最好是真的會出手,否則這樣折騰她的時間……
她本是想,折回藏心齋找羽七音,可走著,腳步比心思更快的轉了方向,這地方,她不是第一次來,上一次……方才听說他幾日滴水未進,他是否已知道什麼,所以才……在那一日只遠遠在林中望而不靠近。
很快,她就皺起眉,果真是要為一時間的心神恍惚付出些代價,眼下她就不知已走到了何處,要說這玄清觀著實大的出奇,雖無那麼些華美奢靡的亭台樓閣,皇宮卻是比不上它的面積之廣。
視線掃周遭一眼,望去哪座建築皆是青瓦白牆,一時間都分不清,她蹙眉,上一次也是南風吟引著她才走得出去,有句話,叫白天莫說人,像是眼花,她竟遠遠看到一抹紫影掠過視線,那把狐媚的身子骨,別人穿衣裳穿不出他那個味兒來。
「南風吟!」她連聲喚,且不說她想不想見他,此刻她困在這兒怕是晚膳前都找不到路,如何跟玄商議醫治秦晟煜的法子!
那人不知是未曾听見,還是听著了卻越叫越走,她一面追著他一面微慍的喚,要知道,但凡武功練就到她這個程度或者只低稍許的,大都輕功不錯,她就是那個該死的意外!
是以,她追他,真要費不少力氣,眼瞅著就要近了,他驀然步子一轉,轉入一側閣樓與圍牆形成的窄細小巷之中。
這刻,秦無色才發覺這已經到了玄清觀的盡處,也難怪他無路可走只能往那里躲,但意識到他絕非沒听見而是真的在躲她時,感覺還是頗為不好。
她循著轉入那小巷中,這因閣樓建築的與牆有些距離而形成的巷道本就不是用來給人走的,窄的可憐,堪堪只容得下一人多一點點的距離,她只身進入,但抬眸,她就唇角一揚。
那盡頭處,恰好是牆面轉角處,根本無路,是以,那人就佇在盡頭,背對著她,無處可逃。
「南風吟,你跑什麼跑?」她緩緩走近他,不乏慍惱,她這一路追過來,累的有些氣息不穩,加之那七尹酒的烈性,這一步踏下去,都有些輕飄飄的。
那人面對著高牆,皺眉垂眸,這玄清觀四周都有玄術數屏障,想要單純以輕功過去,絕非可能,他也只能是借著少主的身份威逼弟子助他混出觀中,但也著實破不了玄的術數。
耳聞著那人腳步聲近了,他心都提了起來,終是出聲,幾近是好脾氣的商量口吻︰「莫靠近了,好麼?」
他這一聲,倒也確實讓秦無色稍微的停下了腳步,她半眯著眸子睨著他修長背影,說︰「你不想見我無所謂,我只是想問你那個路……」
「出這兒,往西,路口再南,見梨樹往西北。」他語調竭力的平靜,不是不想回眸看她一眼,就怕看了,再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決定。
「西……南……。西北……上北下南左……」秦無色叨叨了一陣,有些不耐道︰「左就是左,右就是右,不要扯東南西北!」
「……」他頓了一下,才又說︰「出這兒往左,然後……」
「你就不能紆尊降貴帶我出去?」秦無色擰著眉心,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的,于她來說比密密麻麻的武功秘籍還晦澀難懂,一會兒看太陽方向一會兒看星星方向的,听起來就很麻煩。
他听著她再次靠近的腳步聲兒了,還未來得及再避開,這擠迫的地方,也讓他無處可躲,加之她的力氣絕非一般的大,一攥他肩頭,徑直就將他轉了過來。
他忙別開臉,只以側臉對她,不敢看,怕看了會下錯決定,再不著痕跡的掙開了她覆在他肩頭的手。
「南風吟,你有病?突然躲我,我有惹你麼?」她瞥著他這動作,不悅出聲。
「你……你懂什麼,我們……罷了,你先退出去,我一會兒喚人來接你出去。」他聲音隱有一絲顫,先是微慍,又柔和下來。
他側臉依舊是妖異邪美,此刻卻有種抵觸的情緒,她似乎……完全確定了他在想什麼了,只輕聲說︰「誰說我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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