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姑娘,不如去向王爺求饒吧?你去求,也許就不用進這犬舍了。」他從來不替主子處置的人求情或想辦法,且是個認真听話又忠心的貼身護衛,這次破天荒第一次對主子的舉動不大認同——欺負個姑娘家有什麼意思?
「求他要有用,我會在這里嗎?」嘆氣真的不符合她的個性。
靜和嘆了口氣,「你也未免太大膽,為什麼不能答應王爺?」
「因為我答應過別人,所以要信守承諾。」就這麼簡單。
寧可為了守諾而丟掉小命,這世間,竟有這種女子?
眼看勸解無效,靜和終究無奈的吩咐犬舍的侍衛打開柵門。
柵門一開,狗吠聲愈加狂妄。
小後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直接走進豢養狗的空地。
只是一走進去,胃部翻涌就吐了個亂七八糟,但是那些方才喂食過的大犬依舊睜大血紅的眼楮,凶猛的、虎視眈眈的朝她團團圍了過來。
小後的腳被釘在泥地上,動也不能動,她能听見自己的心跳因為恐懼快速跳動的聲音,以及牙關顫抖的磨合聲。
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兩眼看著腳尖的繡鞋,沒勇氣看向其他地方。
飛奔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只惡犬率先撲倒了她。
其他的見狀也全部撲了過去,利齒森森……
她放聲尖叫,不安已經放大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那是從靈魂深處涌出來的恐懼,她徹底崩潰了……
接著一種只有動物靈敏听覺才能听得到的笛聲響了起來,那些巨犬毫無例外全部豎起了耳朵,接著轉身離開,放棄了嘴下的食物。
一道旋風般的影子從柵欄外席卷了進來。
「爺。」靜和詫異的叫了聲。
扈桀驁直接走到蜷縮在地上的小後跟前,那種氣到說不出話的表情是靜和跟隨扈桀驁多年從來沒見過的。
他彎腰,一把抱起幾乎是碎女圭女圭的小後就走,只是那血跡,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沿著扈桀驁的去向,一直沒止歇。
扈桀驁一腳踢開鳳翥樓的門,踩上縴塵不染的漫地金磚,轉進內殿,把人往黃花梨木大床一放。
談不上什麼細心溫柔,小後被摔進床上的時候還折了手。
他看了眼那從外一直延伸到屋里,再到腳踏、床鋪上的鮮紅血跡,再來是她那只姿勢怪異的胳臂,然後就這樣瞪著。
听見聲響,偏殿值夜的侍女探頭出來看,眼底掠過驚訝。
王爺總待在銀蘄殿,幾乎難得回來自己的寢殿,今日這狀況……她們盈盈行禮後,快步的退了出去。
床上的人兒一動也不動,彷佛連呼吸也沒了。
他不喜歡她那怪異的姿勢。
純粹出自不喜歡,于是扈桀驁伸手撈起她壓在身下的左臂,同時,眼角余光卻看見她手腕上有道像星星的不規則傷痕。
那疤痕看似年歲已久,只留下淺淺的瘢痕。
瞪著那星痕半晌,他原本無所謂、無關痛癢的表情像被投入了石子,生現了漣漪,心情被拉成了一張滿弓。
這是……
「……是你嗎?」
他居然沒有把她認出來。
少年時的他,在功力初成的緊要關頭,因遭仇家追殺,走火入魔,加上癲癥發作,在殺紅了眼後失去意識的發狂奔走,等到理智清醒,人卻已經不知道身在何方,而且身負重創,只剩一口氣。
是一個小女孩救了他,還給他吃的。
後來,他的癲癥有許多年都不曾再犯過。
因為救命之情,又因太過奇跡,所以,他一直記得。
此刻床上奄奄一息躺著的是那個于他有救命恩情的小丫頭嗎?
床上的人當然不會回答。
他忽然站不住了,沉聲喊人,「去請太醫來。」
那侍女頃刻掀開水晶簾子,出去找內院管事了。
一炷香後,太醫院的洪太醫被一張小轎抬進了鳳翥樓。
被轎子搖得頭暈腦脹、眼冒金星的洪太醫下了轎,壓根還沒定神,又被派出去請人的靜古給推著往里走。
「別推老夫,別推!老夫一把老骨頭了,你總得讓我整整衣服好去見王爺。」
他要見的可是位高權重的王爺,要是衣冠不整,可難看了。
「別整了,人命關天!」
「欸欸欸……你這猴小子!」
洪太醫進了殿,見著黑著臉的扈桀驁,心一抖,差點沒當場彬下。
扈桀驁撩袍轉身進了內殿,洪太醫悄悄捏了把冷汗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起來的跟著走進去。
內殿里,帳幔層層,大床中,依舊躺著了無生氣的小後。
洪太醫見狀,又是掀眼皮又是把脈,又看看她那滿目瘡痍的傷。
「嘖,怎麼一個好好的娃兒傷成這樣?」
「怎樣?太醫在責怪本王?」扈桀驁眉毛很凶的豎了起來。
老太醫連忙揮手。
「微臣哪敢,只是這姑娘除了驚嚇過度,從腳到頭沒有一處不傷,這些都是野獸抓咬過的痕跡吧,女娃兒呢,要是留下疤痕、破了相,這以後要嫁人,可就麻煩了。」
「她進了王府就是本王的人,哪里麻煩了?」他拍桌喝斥。
「是是是是。」這娃兒居然是王爺親口承認的屋里人,這娃兒……也忒倒霉了。洪太醫決定只要出了王府大門,立刻去找人收驚,他一顆心在這里只怕會越縮越小……往後就不管用了。
「該怎麼上藥,怎麼醫治,你動作給我快一點,別拖拖拉拉的。」
「微臣馬上去寫藥方子。」洪太醫抓起藥箱,三步並作兩步走。
「靜和,叫你那個什麼弟弟的拿了藥方子立刻去抓藥,另外把庫房里可以生肌愈骨的膏藥都拿來。」
「是。」靜和不敢指正主子從來不記得屬下名字的毛病,不只屬下,府里的大大小小,都上不了他的心,至于自己能被記住,已經是感激涕零。
「還有,叫幾個奴婢進來,想辦法把她梳洗干淨。」髒死了!
他最不耐煩這些事,為什麼要為她處理這些枝微末節的小事……又或許他只是要她醒來,問問她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于是靜和辦事去了,一干利落的侍女們進了鳳翥樓的內殿。
扈桀驁就杵在原地,負著手,一點都沒有回避的意思。
侍女一個推一個,沒有人敢「恭請」她們家王爺回避一下。
最後被推舉出來的小侍女想死的心都有了。
「叫我走,嗯?」扈桀驁沉下臉。
那小侍女居然因為這話就這樣昏倒了過去。
扈桀驁面色更加陰沉晦暗,見狀幾個侍女全縮成了一團。
這些沒用的東西!
「等本王回來,你們要是沒把她伺候好,就自己把皮繃緊了。」語畢,甩袖,大步流星的離開。
「人醒了?」
「回王爺話,是的。」
小後的確醒了,身上多是皮肉傷和骨折,主要是氣急攻心,精氣神反復受刺激,人醒了,卻變得不言不語了。
她坐在床榻上,身上換了一件白錦小衣,侍女的手很巧,先是將她如雲的青絲攏起來堆成雲髻,又將兩束綁成辮子,環成雙鬟拉到腦後,以玉蝶固定,余下的如流泉般的披散在後面,最後再用一枝香冷含翠玉簪簪在發髻上。
小後不只一掃之前的狼狽,燈光透過鏤空的雕鳥花琉璃燈罩,照得她整個人就像月夜下一朵含苞帶放的曇花。
她這模樣惹眼的讓侍女們交相贊嘆,只是自從醒來後就只會張著大大的眼楮看人,無論別人問什麼、說了什麼,她都沒有回應,身上、發上這些也是隨人擺弄,就像個木偶似的。
就算這時扈桀驁慢悠悠的走了進來,在她眼前立定,她的眼神也沒有任何波瀾。
他定定的看著她。
眼前的女孩,有那麼點像他記憶里的她,又有些不像。
畢竟是多年前的一眼,那一眼又在他極度不清醒的情況下記住的,在記憶中經過多年反復回憶,人早已模糊了,不確定了。
因為不確定,初見時才認不出她來。
今日仔細的瞧她,她有雙澄澈的眼楮,眼角微微向上,他記得她笑時那雙眼也會跟著煥發出宛如清泉般澄明的光彩,令人無法轉移視線,又泛著珠玉般的溫柔,干淨坦然,塵埃不染。
因為很干淨,所以一直記得。
但是這會兒的她,單薄的身子,頸項那圈紅印還隱隱約約的浮腫著,身上那麼多的瘀青紅腫,成年男子都不見得能忍住,臉上、胳膊到處是被利爪抓過的痕跡,本來清波蕩漾的眼眸如今黯沉無神得沒有一絲光亮。
傷痕累累的她,顯而易見是被嚇破了膽。
這是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