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鈴!」林彩潔背著書包在後頭大叫,光听聲音就知道她追得氣喘吁吁的。
文慧鈴腳步緩了一緩,秀致的眉一鎖。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林彩潔也不以為忤,嘻嘻哈哈地跑過來,一只手勾向她的肩膀。
對這位從高中一入學開始就對她過度友善的同學,文慧鈴其實懊惱多于驚喜。
「這顆給妳。」彩潔不知從哪里模出了一顆巧克力球拋給她,繼續想模第二顆出來。
模了半天模不到,文慧鈴索性把手上的還給她,她也無所謂,開開心心地接過來,拆開包裝吃掉。
「放學了快點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導護教官從校門外走進來。
她們是最晚離開的一波學生,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教官再見。」文慧鈴乖巧地道,背著書包繼續往外走。
「妳要去哪里?」彩潔連忙跟上來。
「有事。」
彩潔對她的冷處理已經很習慣了。
文慧鈴是個很神秘的女生。倒不是說她個性陰沉什麼的,而是像個謎,讓人模不透。
文慧鈴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整個人看起來清雅素淨,像素描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可能人家說「古老的靈魂」就是這種感覺吧!文慧鈴總讓人覺得她懂的比她說的多,她想的比她講的深,那雙悠遠深沉的大眼里彷佛藏了許許多多的秘密。
一身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深黑的眸,如筆桿般挺直的鼻梁,如蓮花般清雅的豐采,難怪其他班的男生已經偷偷封她為新任的校花。
即使同樣都是十六歲,同樣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制服,不像她們這些大女孩,文慧鈴已經讓人有一種成熟的感覺。
彩潔跟她一起走到校門口的公車站牌,附近一所前三志願的高中也放學了,幾個穿著名校制服的男生看到她們走過來,眼楮一亮,彩潔當然知道讓他們看的不是自己。
文慧鈴旁若無人的拿出一本英文單字卡,開始背。
「喂。」
「喂什麼啦!」幾個男生在那里裝模作樣推來推去的,就是沒人敢過來。
彩潔哼哼兩聲,像門神一樣往正妹的身旁一站,幾個高中男生氣勢立刻受阻。
「哼!私立高中的。」其中一人故意道。
「對啊!」幾個名校男生同仇敵愾地轉開眼,好像這樣就替自己找回了面子。
吼!就算她們是私立高中又怎樣?還不一樣是高中生!
「神氣什麼?」彩潔不爽地頂了頂文慧鈴。「哦?」
文慧鈴清清淡淡地瞟她一眼,不再理她。
高材生或放牛班對她都沒有差別。曾經她也是北一女、台大、普林斯頓一路念出來的超級菁英,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後一樣是一堆白骨。
該學的她都學過了,這次念什麼學校對她並沒有差別。
現在的她,只是在「等時間」而已。
等待那個正確的時間點。
「听說高中聯考這一兩年要廢除了,那我們這些末班車的不是很倒霉嗎?只是早生了一、兩年就在那里考得死去活來,要是晚生兩年說不定可以直接去念北一女!」彩潔抱怨道。
「不會的。」文慧鈴淡淡翻開下一張單字卡。「聯考就算廢除,也還有基測,不見得就比較輕松。」
「基測?什麼是基測?」彩潔一愣。
文慧鈴瞄她一眼,不再回答。
「啊,公車來了!」彩潔跑到路邊等著卡位。
她能順利纏上文慧鈴,有很大的成分就是因為她們家住同一個方向,所以早上和放學都坐同一趟公車。
文慧鈴悄悄往後一步。
彩潔沒有發現,奮勇當先擊退了無數英雄好漢,一路擠上公車去,一口氣佔了兩個位子。
「咦?文慧鈴?」她撲到車窗上,看著站在路旁的朋友。「文慧鈴妳怎麼沒上車?」
太遲啦!
文慧鈴米粒般的白牙一閃,愉快地揮揮手,看著公車載走那個很吵的小丫頭。
五分鐘後,她真正要等的公車來了。
上了車,很幸運的有位子,看著窗外的街景往身後開始移動,她輕輕嘆了口氣。
一個月一次的時間到了。
曾經待她如父如母的周家夫婦,和她最親的好妹妹周惟惟,在這個現實里只是陌生人。她不能太常出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其實她也不確定自己在這個現實里,為什麼會避開周家。
某方面她和唐健的直覺一樣,他們都不約而同選擇退居幕後,像螳螂捕蟬一樣,把一切的變因降到最低,就等著那致命的一刻來臨。
想到唐健,她清雅的臉龐浮起一絲冷笑。
她和唐健從認識第一眼就不對盤,大概就是同類互斥吧!
她和唐健都屬于從小優秀到大的菁英分子,過目不忘的天才型人物,連他們喜愛、想保護的人都一樣──周惟惟。
惟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她能無條件信任的姊妹,讓她任何心事都能毫無保留。
愛上惟惟的唐健,就像是她世界的入侵者,而在唐健眼中,她大概就像守護公主的惡龍吧!
現在想想,惟惟卡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也真難為她了。
可是,如果不是唐健,惟惟就不會死了!
強烈的恨怒涌上文慧鈴心間。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惟惟,幾個朋友在天母的pub幫我辦了個小party,妳去不去?」
「姊,唐健身體不舒服,要我這兩天多陪陪他……」
「見色忘姊。」
「別這樣。妳的生日是明天,老爸老媽說要買蛋糕幫妳慶生,明天我保證拉著唐健一起來,好不好?」惟惟陪笑道。
怎麼會知道,她才剛到天母pub的門口,電話就來了……
惟惟。車禍。重傷。緊急送醫。
當她趕到醫院時,只听到一句冰冷的宣布︰到院死亡。
看到病床上那具破碎的身軀,血跡斑斑的臉孔,所有她心里屬于家庭和親情的溫暖再度被撲滅……
唐健!都是他的錯!
如果惟惟那天乖乖待在家里,或是跟她一起去天母的慶生party,就不會遇到那個酒駕的肇事者了。
他為什麼要叫惟惟去他那里?
他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生病?
一切都是他的錯!
她的妹妹。她最好的朋友。在她人生最無依的時刻,主動伸出小小的手抱住她,告訴她不要害怕的小女孩,她這一輩子最愛最信任的女孩……
為什麼上天總要奪走最美好的事物呢?
有好長一段時間,滿心傷痛的她除了想念妹妹,就是想著怎麼把唐健千刀萬剮。
可是,唐健也開始變得很奇怪。
「事情發生到現在,唐健從來沒過來給惟惟上過香。」周媽媽傷心地埋怨。
「他可能是太傷心了。」周爸爸低沉地道。
「惟惟那麼愛他,兩人就只差一張紙而已,如果他連喪禮都不出現……也太狠心了。」
不對,這不是唐健。
她和唐健再怎麼不合拍,唯一肯定的就是,唐健愛死了她的妹妹。
在熱喪之中突然拋下惟惟不理不像是他的作風,其中一定有古怪。
找了個理由,她跑到唐健家去。
惟惟生前一個星期倒有五天都膩在他那里,兩個人實質上已經同居了,她知道惟惟把備用鑰匙藏在哪里。
一打開門進去,迎面一陣濃烈酒味撲鼻而來,好臭!
「唐健?唐健?」她捂著鼻子叫。
她在書房的躺椅上找到他。他一只手臂蓋在眼楮上,正在睡覺,電腦螢幕開著,從周圍的泡面碗來看,他已經生活在這個小房間里一段時間了。
「老天!這是豬窩嗎?」她嫌惡地繞過那個睡昏的男人,看他究竟在搞什麼,可以重要到連惟惟的喪禮都不去!
「蟲洞?時空回溯?這是什麼?」她盯著電腦螢幕。
回去救惟惟?
他可以回去救惟惟?
她的心怦怦狂跳。
有些重要的子目錄上了密碼。她的主修雖然是能源科技,副修是資訊工程,本身就是個電腦高手。她回頭看一眼身後,確定他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于是繼續看。
蟲洞,一種可以扭曲時空的甬道。
以AB兩點為例,理論上兩地最短的距離是直線,但蟲洞的概念是將時空扭曲,讓兩個點直接重迭,于是在轉瞬間一個人就可以從A點跨到B點。
只要有辦法讓十年前的A點和十年後的B點重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從十年後回到十年前。
這就是唐健在忙的事?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在做!有某個美國的秘密組織跟他合作,共同撰寫一個跟蟲洞有關的程序。
這是真的嗎?他們可以回去救惟惟?
「妳怎麼來了?」身後的唐健慢慢坐起來,疲倦地抹抹臉。
她飛快站起來。
他滿面于思,整個人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
「唐健,你多久沒吃飯了?」她忍不住問。
「我在忙。」唐健抹了抹臉,含糊地道。
「你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媽叫我過來看看你。」
「嗯。」
「你一定餓了吧?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她拿出自己最棒的演技,扮演一個關心的大姊姊。
現在是他防心最低的時候,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就這樣,她以「惟惟看到你這樣,一定會傷心,我不能讓她在天上傷心」為理由,進駐他的生活。
事實證明,再精明的人也有疏漏的時候,更何況唐健滿心只想完成他的蟲洞程序,根本沒心情理她,她要滲透他的防衛竟是如此容易。
他幾乎是把工作日志當成日記在寫。
十二月八日,刻在靈魂里的那個日期。
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
什麼意思?惟惟死在十月八日,十二月八日又是什麼日子?
接著有些片段引起了她的疑心。
這些片段是唐健懷念以前和惟惟在一起的時光,只是內容和她所知道的事實完全不符。
例如,唐健寫他和惟惟在紐約某一間披薩小館吃披薩,惟惟有多愛那間小館子,還有他們「在上城區的住處」,中央公園的哪棵樹有他們偷刻的痕跡等等,但是惟惟和唐健從來沒有去過紐約!
她不知道那些關于紐約的生活片段是怎麼回事。
然後,一段散亂的紀錄讓她徹底的驚呆了──
失敗了。
提前兩個月。
為什麼?十月八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時間的波長會震蕩
波動期
兩個月
她頭昏眼花地關掉檔案。
她明白了!
現在她眼前的唐健,早就回來過一次!
關于紐約的那些片段是他第一個現實的事。在那個版本里,惟惟死在十二月八日,而唐健完成蟲洞計畫,回來救她。
這一次他哪里都沒去,沒有紐約的豪宅,沒有跨國企業,他就守在惟惟身邊,等待那個致命的劫難來臨。
可是他依然失敗了!
因為他在提防的是十二月八日這個日子,沒有想到,這次惟惟死在她文慧鈴二十七歲生日的前夕,十月八日。
他回來的那一次造成時間波的震蕩,讓惟惟的死期有了兩個月的誤差。
「這個笨蛋!」文慧鈴多想砍了他。
算了,既然他能力不足,她就自己來吧!
唐健能回去,她自然也能。
這一次,她不會容許失敗。
***
「來,妳的冰。」
小桃源冰果店的老板娘把他們的招牌芒果冰放到客人的桌上。
「謝謝。」美少女拿起湯匙,秀氣地吃了一口。
印象中,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這個美麗的高中女孩總會出現,靜靜地吃一盤芒果冰就離去,如今已經持續了三、四年。
因為美少女看起來不太健談的樣子,所以老板娘一直不好意思找她聊天。
「××高中不是在台北嗎?妳特地從台北跑到我們桃園來吃冰?」老板娘看一下她的制服。
「你們的冰很好吃。」秀美的女孩手一頓,漾出一絲有些傷感的微笑。
「這妳就說對了,我們家的芒果都是用最好的愛文芒果,成本很貴的。」
「我小時候放學,常常偷拉我妹妹一起來吃。」
「原來如此。」老板娘恍然大悟。「妳們後來搬家了嗎?」
「嗯。」美少女的眼微微垂下來。「後來再也吃不到這麼好吃的冰了……」
老板娘芳心大悅。「看妳是識貨的老客人,我再送妳一杯仙草茶,我們獨家熬煮的,保證比別人家的更香更濃。」
美少女慢慢舀著冰,喝著老板娘送的仙草茶。
冰果店位于一條巷子的左邊路口,右邊則是一家水果行。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兒從巷子內走出來,進了右邊的那家水果行。
突然間一顆橙子從堆得高高的橙子山上滾到地面,那個女兒吃了一驚,趕快彎身去撿,結果撞到更多邊緣的橙子,一下子十幾顆橙子散了一地。
「哎呀!都掉了。」做媽媽的輕叫。
冰店老板娘就看著坐在店門口的美少女連忙奔到對面幫忙撿。
「謝謝,謝謝。」那個中年婦人接過橙子,拚命道謝。「老板,這幾顆掉在地上的我們買好了,不然不好意思。」
「好,我拿袋子給妳裝。」水果店老板道。
那個女兒和吃冰美少女四目一對,連忙點頭道謝。
「謝謝妳哦!」
「不客氣。」美少女溫溫柔柔地道。
母親在那頭結好了帳。「惟惟,回家了。」
「好,那我們走!Bye-bye。」女兒開朗地揮揮手,和母親一起走出店外。
美少女獨自站了一會兒,隱約似乎嘆了口氣,慢慢走回冰果店里。
「老板娘,多少錢?」
「六十塊。妳要走了?」
「嗯。」
「那下個月再見。」老板娘找了錢給她。
美少女看了她一眼。
「再見。」
背起包包,她走向坐回桃園火車站的公車站牌。
她看了下手表。到火車站坐車回台北,到家大約八點了。今晚叔叔會帶兩個繼子女去看電影,所以她時間還算充裕。
不過冰店老板娘已經記住她了,看來以後要換一間才行。
以前她曾好奇過,如果當年沒有被周家收養會是什麼情況?
現在倒是知道了。
父母過世之後,身為獨子的父親只有幾個堂兄弟,母親那邊也沒什麼親戚,所以最後是由她爸爸最小的堂弟收留她。
周媽媽是她母親的遠親,同時是高中時期的手帕交。正常的情況是,周媽媽直到車禍快滿一年才听說她母親過世的消息,于是立刻回娘家探親,順便去她父親的老家上香。
當時堂叔正好帶她回家,周媽媽一看,一個單身男人帶個小女孩,也沒照顧好,最後促成了她回去和自己的丈夫商量,把文慧鈴接回去周家收養的事。
但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知道周媽媽會回來的那幾天,文慧鈴故意鬧胃痛。堂叔最後沒能帶她回父母的靈堂上香,于是周媽媽從來沒有見過她。
在她十二歲那年,叔叔娶了一個略有姿色的女人,那女人從前一段婚姻里帶了一子一女過來。
這個阿蓮阿姨雖然對自己的兒女明顯比較偏心,反正文慧鈴誰都不想親近,大家正好相安無事。
「喂,小武,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去王文成家看DVD?」
文慧鈴正等著公車時,三個男孩子從她身後走過去,其中一個很大聲的嚷嚷。她繼續等她的公車,沒怎麼理會。
「今晚不行,我要回家吃飯。」叫小武的男孩有個開始變低沉的嗓音。
「王文成那里好像有新的耶!」一個比較矮小的男生突然擠眉弄眼,頂頂那個小武。
小武故意往旁邊一跳。
「你少無聊了……啊!」
文慧鈴一個踉蹌,差點被人高馬大的他撞下安全島。
「對不起,對不起。」健壯的小武連忙跑過來扶。
她不耐地抬起頭──
全身血液僵凝。
「我的慧鈴是全世界最美麗最可愛的女人。」
「你少惡了。」
「來,親一下。」他笑嘻嘻地擠過來。
「妳沒事吧?」小武歉然地想把她拉上安全島。
她猛然把手抽回來。
「喂喂,那個女生竟然把武青雲推開耶!」
「可見高瘦帥也不是到處吃得開,哈哈哈哈哈──」旁邊兩個小子笑鬧。
她猛然抓緊書包,直直往前跑走。
「等一下,妳的皮夾掉了。」武青雲眼尖,連忙撿起她掉在地上的皮夾追上去。
才高三年紀的他已經有一八二公分,比同年的男孩子高了一個頭,只是現在還只長個子不長肉。
文慧鈴听到背後的腳步聲,跑得更快。
呼,呼……她的體能向來不好。
「哈!妳的皮夾掉了。」武青雲堪堪在下一條巷子口追上她。
她一抬眼,一張古銅色的臉龐揚起健康爽朗的燦笑。
惡夢!簡直是惡夢!
一陣昏天暗地,天生低血壓的她終于受不了,往路邊的花台坐倒。
「同學,妳沒事吧?」武青雲擔心地蹲下來,盯著她的臉。
她臉色蒼白,兩眼緊緊的閉著,濃長的睫毛在眼圈下形成長長的陰影,看起來楚楚可憐。
武青雲想踫她又不敢。
「妳住在這附近嗎?要不要我幫妳叫誰來?我的機車停在我家門口,離這里很近,我載妳回去好不好?」
「你不要理我!」她閉著眼轉開頭。
像小女孩般賭氣的神態可愛極了,武青雲的喉頭不自覺地吞動一下。
她忘了,他也是桃園人,他們家是桃園的大地主。可是,世界這麼大,她怎麼可能正好又遇到他?
她終于睜開眼。
「你干嘛?」她嚇得往後一縮。
武青雲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是貼著人家的臉。
「妳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檢查看看妳是不是發燒而已。」他窘得臉通紅,連忙往後退。
原來,他小時候長這個樣子……
其實和他成年之後沒有太大的差別,銳利黑濃的兩道眉毛,畫在方方的額頭上,偏長的臉形下削,鼻梁和嘴唇都如刀刻般俊朗。
算算時間,他們家就快要發跡了,他馬上要變成一個富家大少,此後人生一帆風順,暢行無阻。所有女人排隊等著向他奉承討好,世界被他踩在腳下,任他呼風喚雨。
是什麼原因讓一個青澀靦的男生,變成一個負心薄幸、毫無良知的男人?
「我要回去了。」她抓緊書包站起來,往公車站牌走回去。
後面那兩個小子發現狀況不太對,大概怕她突然路倒之類的,竟然自己跑了,完全不講義氣。
「等一下,妳的皮夾。」武青雲又追上來。
她瞪著他手中的皮夾。
她不想踫任何他踫過的東西。
武青雲愣愣的。
她好漂亮,他沒有看過比她漂亮的女生。
在繁忙的大馬路邊,一身素淨的她就像朵潔白的蓮花,亭亭的立著,從此在一個高中男生的心靈烙下一個不褪的跡印。
「你把里面的錢拿出來。」她說。
他依言把皮夾里的錢拿出來,六百元。
她一手搶過紙鈔,轉頭繼續往站牌走。雖然不想踫他踫過的東西,錢還是得拿的,不然沒錢回家。
「等、等一下。」
天啊!他又追上來做什麼?
「妳的皮夾……」他攔在她的前面,愣頭愣腦還是那句話。
「我不要了,你把它丟掉吧。」她重重地道。
太好了,公車來了!
車子剛往路邊停好,車門一打開,她馬上跳進去。還好她的零錢包分開放,從書包里拿出零錢包,投了車錢進去。
一回頭,差點昏倒。
「你跟上來干嘛?」
武青雲也不曉得自己跟上車干嘛,他只是覺得……不能就這樣把她的皮夾丟掉。
「妳的皮夾……」
她好想昏倒。「我說我不要了!」
公車晃悠悠地開動。
車子里擠滿了最後一批的尖鋒人潮,她抓著書包努力往後面擠,只想把兩人的距離拉開。
什麼走出來,什麼我已痊愈,什麼我不再在乎他了,她想騙誰?
她就是還沒走出來,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永遠無法忍受看到他,又怎樣?
她走到後門附近,抓著扶手桿,沒多久,一個熱熱的體溫馬上擠過來。她絕望地嘆了口氣,額頭抵著鐵桿閉了閉眼。
「你到底跟著我做什麼?」她隱忍地問。
「我、我叫武青雲。」他一手拉著扣環,一手想伸出來跟她握手。
嘰!公車要閃一輛機車,突然緊急煞車,全車的人東搖西晃。
「噢!」
他壯壯的身體撞在她背上,害她的頭敲到鐵桿。她痛叫一聲,捂著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他直覺要去幫她揉額頭。
「不要亂模我啦!」她低吼。
幾個听見的乘客頓時側目。
「我沒有別的意思,妳不要誤會,我只是要還妳皮夾。」他緊張得汗流浹背,趕緊把那只皮夾舉起來。
她受不了了,一把將皮夾抓過來。
「好,你還了,再見。」
武青雲看著她手中的皮夾,竟然有種想把它搶回來的沖動。
她轉過臉,神色僵硬地瞪著窗外。有人按了下一站停車的下車鈴,他理該跟著下車才對。
「我、我叫武青雲。」
「我知道。」她僵冷地道。
又等了一下,她依然目光不回,也沒有禮貌性地回他她叫什麼名字。
公車開始往路邊靠過去,快要到站了。武青雲站在後門口,不知所措。
終于,車子靠站,車門嘩啦打開。
他再看她一眼。
她娟秀的側臉轉向另一邊去。
「那……再見。」他慢慢地下了公車。
車門關上,開走的那一刻,車窗內的她視線終于與他對上。
然後他們的視線一直膠著,直到車子遠得再也看不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