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付錢就好!」半晌,她不可置信地反問,「對你來說,錢真的是這麼重要的東西?」
只要有賺錢,就什麼都好、都可以嗎?
楚恆當然看見了她神情的轉變,略皺著眉,他認真地解釋︰「開店做生意,是不能選擇客人的,就像醫生不能選擇病人一樣。這是我的工作。進來消費,沒有犯法又不妨礙到別人的話——」
「可是,我討厭他們。」顏雅淇說出了真心話,小嘴倔強地一抿,「我不要他們在你店里出現。所以我還是要叫他們滾,以後不要再來。」
他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
「你若這樣做的話,也是用強迫的手法,達到自己的目的,那麼,跟外面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
這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多年來努才建立的防護牆。
自小到大,從母親手中到自己身上,她一次次劃清界線,努力讀書,認真生活,都是為了要跟他們那些人有所區別。沒想到,在最親近的人心中,她跟那些流氓並沒有太大不同。
在那一刻,她突然完全了解了母親當年的心碎。本來以為嫁給溫文儒雅的老師,自己就可以變成另一個人,單純、平凡、踏實地過生活;但改變的始終只有時間,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你說得對。」最後,她很冷靜地說著,俏臉上抹去所有表情,連眼眸都是冷的。
「我跟他們沒有不同。而我跟你,是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要這樣扭曲——」
她掙月兌他的掌控。這也是第一次,她主動從他手中退開,拒絕他所有接觸。
兩人就站在初吻的發生地,也曾火熱纏緯的小辦公室里,面對著面,距離這麼近,心卻離得好遠。曾經有過的甜蜜,此刻看起來都如此諷刺。
「沒關系,受不了的是我。他們不走,那我走好了。」顏雅淇最後這麼說,受傷的神情在她小臉上始終若隱若現。
「也好,我們都冷靜一下。」楚恆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顏雅淇靜靜看他一眼,深深的,久久的。
「嗯,再見。」
說了再見,但整整一個月,他們沒有再見。
一個月好像不長,但古有明訓,熱戀中的人,日不見是如隔三秋,這樣算起來,他們都九十年沒見了。
九十年又怎樣,顏雅淇覺得自己都老了一百歲了。
不過就是回到之前的生活,每天正常上班,加班,下班,跟表妹吵吵嘴,有空時整理房間或逛逛街,很正常的過日子。但一整個人都不對了。好像身體的一部分被拿走,雖然不足以致命,不過,她漸漸也知道,自己應該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的大笑了。
男人是否有錢,帥不帥都是次要,對她來說,能讓她笑,能保護她,這樣就是一百分了。
楚恆是一百分。可惜,他也是零分。所有跟她舅舅那些人不能劃清界線的,全部都零分。
不能心軟。一心軟,就會落入回圈里。被看不起,產生怨慰,無盡的爭執,最後終致毀掉在一起的甜蜜。
可是,堅持的代價,就是寂寞。她好想他啊。想他認真工作時的神情,總是命令式的語氣,取笑她的時候眼角的淺痕,藏在霸道底下的溫柔,對她總像是永遠都不夠的渴求與迷戀。
從身體到心靈都想念他。唯一不想念他的,是被他拿走的那一部分。
真是的,就當作還債吧,畢竟一路下來,顏雅淇在楚恆自作主張下欠了一債。到底有多少?一千一百萬?更多?更少?
突然,她心念一動。
在一片黑暗中,猛然從床上坐起,甚至跳下床開了燈,在房間里焦慮地走來走去。翻箱倒櫃,乒乒乓乓制造出許多噪音。
「你在干嘛?」被吵醒的倪夏生揉著眼晴,在房間門口出現,「為何半夜在翻東西?你要離家出走嗎?」
「夏生,我問你。」猛然抬頭,她雙眼亮得猶如寒星,完全沒有睡迷糊的樣子,「你為什麼從頭到尾,都不覺得外公留房子給我是很奇怪的事?我們一樣都是外孫女,為何特意留給我,卻沒有給你?」
大半夜的被這樣一問,倪夏生本來就不甚靈光的腦袋,更加的不管用,她傻傻望著表姊,發呆了幾分鐘。
「為什麼?」她也小聲自言自語,「因為外公比較喜歡你!因為你小時候住餅那里,想留給你做紀念!」
顏雅淇立刻嗤之以鼻,「別開玩笑了,有可能嗎?」
「那……」平日的艷女此刻只是個傻妞,她呆呆地望著表姊。
「關于房子的通知,都是表哥他們打電話或寄東西來,也就是說,全都是舅舅主導的,對吧?」顏雅淇翻著倒出來滿地都是,平常收到就塞進抽屜、根本看也不看的一大疊相關文件。
「我一听說這件事就拒絕了,但他們還是一直堅持要我去辦手續什麼的,不是很奇怪嗎?他們不是會把錢往外推的人,老房子雖破,賣得出去也是一筆收入——」何況,還真的有人想買,比如楚恆。
倪夏生也跟著盤腿坐下,一面隨手翻翻那些文件,「我還是不懂,你為何睡到一半,突然想到這件事?」
「我在想楚恆。」說著,看到表妹臉上露出賊笑,顏雅淇瞪她一眼。
「我是在想,很久以前,他在老房子跟我見過一次面,那時他是透過房屋仲介去看房子的。如果老房子真的是我的,應該是我才有權賣房,所以,之前到底是誰委托仲介的?」
「舅舅他們啊。」
「我想也是。但一邊賣房子,一邊又說要過戶給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慢慢的,顏雅淇的手有點發抖,嗓音也是,「我一直不想面對,就是以為他們至少……還……我們還叫他一聲舅舅……」
表姊妹倆陷入沉默,都在翻找著文件。最後,一對照之下——
完全沒有過戶之類的資料。而顏雅淇被迫要繳交的遺產稅、贈與稅、種種手續費等等,卻一項也不少。
簡單來說,這個她們還叫一聲舅舅的男人,根本沒打算把房子給她,卻假借過戶之名,從顏雅淇身上又刮了一筆。
「為什麼不是我?」倪夏生此刻也有相同的困惑了,「我應該比你更好騙才對呀,為何他們會找上你?」
「因為像你說的,我小時候在那里住餅。而且,我是……我是……」
她是大笨蛋。
看似聰明,她心底深處卻還是偷偷的、傻傻的抱有一絲希望,以為電影或小說里重情義的黑道是存在的,他們至少對家人有感情,會憐憫一個失去雙親的孤女,會稍微珍惜她僅有的童年回憶。
極短暫,卻也極珍貴的快樂回憶。住在老房子的那段時間,她還是有父母疼愛的小女孩,生活雖不富裕,卻單純穩定,直到外公的仇家又因為嫌隙上門來,他們被迫匆匆搬離。
連這樣的回憶,都沒有了。
天底下就是有這樣的惡人,只要能賺錢,什麼都說得出來、做得出來。
楚恆也是這樣嗎?他也是嗎?
她不信。絕對不願相信。
好像在夢游一樣,想確認的顏雅淇,安靜地拿起手機,開始按號碼——
倪夏生警覺不對,立刻伸手抓住她,阻止。
「小淇,你要打給誰?現在是半夜兩點半!」
被表妹這麼一說,顏雅淇才突然清醒,趕快把手機按掉。嚇得心髒卜通卜通跳得好大力。茫然抬起頭,她傻傻地望著倪夏生。
好像變回到多年前那個無助的小女孩,仰頭問母親︰「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我們又要去哪里?為什麼又要搬家?」
而傻大姊表妹的動作,像當年的母親一樣,好溫柔好溫柔地,伸手抹去她臉上不知不覺中流下的淚,輕輕說︰「沒事的,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不該再抱有傻氣的期望,也不可以再相信不值得相信的人。
輕輕的便咽聲中,手機突然大鳴大放,把表姊妹倆都嚇了一大跳。
顏雅淇連忙擦掉眼淚,接起叫個不停的手機,「喂?」
迅速回撥的人口氣非常不好,霸氣質問透耳而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還好嗎?」
「我……」卻是一開口就哽咽了。
那一瞬間,她只想到打給楚恆,告訴他房子的事,告訴他舅舅是怎樣的人,告訴他……也不知道要告訴他什麼,也許只是想听他的聲音。想確認他是可以相信的對象,不會為了錢拋棄她,傷害她。
但這是多麼傻的一個舉動。別鬧了,回到現實吧。
她深呼吸好幾大口,強迫自己冷靜,才慢慢開口,「抱歉,我剛剛按錯了。吵醒你睡覺嗎?不好意思,趕快繼續睡吧。」
楚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惱怒之意同時傳送過來。
「真的沒事,我也要睡了。再見。」她在第二波眼淚掉下來之前,迅速把電話掛掉。
又沉默對坐了一陣子,倪夏生都忍不住打了幾個呵欠。顏雅淇趕她回房間去睡,自己卻毫無睡意,整理著一地散亂的文件,一張張,一份份,強迫自己抽離情緒,慢慢的,認真冷靜的看完,好好的接受事實。
等到再度起身時,她盤坐太久的腰跟腿都麻了;緩緩伸展,踱步到窗前,懶腰才伸到一半,她整個人就像被雷打到一樣,完全愣住!
樓下小巷子里,一輛熟悉的SBMW房車剛剛停下,大燈一關,她的手機立刻響起,在靜謐的凌晨,鈴聲如此刺耳。
「下來。」她接起來,是剛剛駕車趕到的楚恆蠻橫下令,「我不管你怎麼說,不管你有沒有事,反正你下來給我看一眼就是。」
她丟下手機,想也不想地飛奔下樓。大門一開,眼前是一個頭發亂亂的,胡碴亂亂的,俊臉臭臭的男人,對著她,張開了雙臂。
顏雅淇毫不猶豫地投入那個懷抱中,緊緊相擁。
她生命中的男人沒有一個真心愛她。只有這個男人,雖然他可能愛錢比愛她還多一點點,雖然他還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可是,他對她是真心的吧?
說不要見面,他就不吵她。可是,電話一響,他馬上接了。一听到她疑似在哽咽的嗓音,就什麼也不顧的飛車趕來。
是真心吧?
「可以愛我嗎?就算……CP值很低,我沒有錢,也不是會計師,老房子也不是我的,從來就不是……」她反反履履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噓。」楚恆捧起她淚濕的小臉,注視她的眼神如此炙熱,「我要吻你了,別說話。」
久別重逢的熱吻如燎原野火,辣辣地狂燒起來。兩人吻得如此激烈投入,連在樓上窗邊偷偷望著的倪夏生都感染了熱度,臉蛋燙燙的。
「嘩。」倪夏生離開窗前,手掌按住臉頰降溫,忍不住喃喃自語,「趕快去睡覺好了,我什麼都沒看到,沒看到——」
經過了這一切之後,厭倦了隨時會看到黑衣人的生活,顏雅淇想逃離。非常非常想。
而對于差點失去的情人,當然是對方說什麼都答應,所以楚恆排除萬難,把千頭萬緒的工作都安排好,陪著顏雅淇去旅行。
說是旅行,也只是三天兩夜的小辨模。不過可以暫對丟下煩人的現實,從身體到精神都抽離日常生活,其實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你上一次度假是什麼時候?」兩人手牽著手,在一望無際的沙灘上緩緩漫步時,顏雅淇這樣問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