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灕淡然若水的瞳子里浮現起難掩的喜悅。
君無菲心里因著內疚而不太是滋味。
「雲世子,好久不見,近來可安好?」開口的是歐陽澈。
雲灕輕點頭,「承蒙皇上記掛了。」
「世子若是有空,不妨進宮小住幾日。」歐陽澈熱情地邀請,「天啟國皇宮的風光,還算不錯。」
「不了。」雲灕面色淡逸地拒絕。
歐陽澈眼里劃過一道失落,「你可以隨時來找朕。」
雲灕並不領情,清越的瞳光瞧著君無菲,蘊著隱隱的情素,無菲能感覺到他眼里的情愫。歐陽澈就像一個大燈泡,要是常人,怕是找借口離開了,他卻杵著。
無菲覺得歐陽澈看起來像是喜歡自己,卻又不像。
「明天見,不送。」君無菲面無表情地說罷,雲灕微一頷首,轉身離開。君無菲清楚地留意到,在他轉身的一剎那,皇帝歐陽澈溫文爾雅的面龐隱過一抹留戀。
心下不由得一凜,在雲灕的背影與歐陽澈身上不著痕跡地再溜一圈。雲灕那還沒發現什麼,歐陽澈,怎麼看起來好像喜歡雲灕?
「皇上住在君府,表面上是探望家父,實際上是為了雲世子吧。」她徐徐說。
他訝異于她的直白,也不否認,「是。我與雲灕是多年至交。不,應當說,我把他當成朋友,他卻不是如此想。」
君無菲一挑眉,歐陽澈繼續說下去,「雖然我這個皇帝做得窩囊,若是沒有雲灕,我估計早已客死異鄉。」他望著大門的方向,「那是朕年少時,天啟國與大宛國常年交戰,為保兩國和平,兩國決定止了干戈,各挑一名皇子作為質子到對方國家為人質,當時天啟國挑的質子,是朕。」
她撇了撇唇角,「不應該是你。」
歐陽澈明白她的意思,嘴角浮起一絲嘲諷,「很意外對不對?我說的是我自己意外。如今的太後,當時的皇後是朕的親生母親。母後那時冠寵後宮,朕又是她唯一的兒子,確實不應該是朕。朕當年在大宛國當質子,起先被軟禁在大宛國京師的一座大宅里,日子還稍好過,至少一日三餐有人侍候著,隨著時日一久,听聞天啟國內諸皇子都在爭奪帝位,而我這個皇子,仿若已經被人遺忘。兩國交戰,本就死了不少人,大宛國很多臣民,對天啟國人,還是有股恨意的,由其我的身份,還是個皇子。慢慢地,我的三餐不再有人管,我……甚至偷偷揀下人吃剩的食物充饑。」
本來不想再听下去,君無菲又想多了解一些與雲灕有關的事,就由他說了。
「這還不算什麼,常年的饑餓,我瘦如皮包骨,被宅子里的下人當奴隸使喚,那幫子下人無法無天了,因為管事的有一獨子喪身在兩國的戰爭中。幼弱的朕,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變著法兒的虐待、毒打、餓著朕。」他的眼里浮現起深沉的悲哀,「而朕呢?初時的抱一絲希望,母後會來救朕,父皇不會不管朕,到後來的絕望。」他閉了閉眼,限入回記憶里……
一名衣衫破舊、全身邋遢,滿身傷痕的少年站在城里最高的塔樓之上。那座塔有十九層,還有一個好听的名字——瓊樓玉宇。是大宛國皇親貴冑登高望遠的地方。
少年舉目眺望,京城的美好風盡收眼底,然他根本無心欣賞,眼神絕望,絕望到空洞,嘴里喃念著︰「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幾時休……」張開雙臂,閉上雙目,心一狠,就要跳下去。
「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清逸若天籟的嗓音飄散在風里。
少年回首,竟見那朝陽之下,一襲白衣飄然,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似踏著朝霞而來,傾負韶華,勝過嫡仙。
「你從地獄里爬出來,又何必尋死?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黑,卻有希望見到太陽。」白衣少年又次啟唇,目光溫潤如玉,清越似仙。
回過神,歐陽澈的思緒仍在回憶里,「那時,我就看著他,他只是淡淡地望著遠方,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我以為是見到了天仙下凡,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重,奈何,一眨眼間,他就不見了,我一度以為,見到了天上的仙,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君無菲淡思,「那個開導你的白衣少年就是雲灕吧。很難想像,他會救一個人。」
「是他。」歐陽澈面色充滿感激,「若非雲世子相救,朕早已不在人間。那次,我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趁那些看管的奴隸侍衛還在睡夢中,朕逃了出來。可朕身無分文,質子失蹤,大宛國必會通力尋找,朕逃不遠,朕甚至可以預見,即使逃回了天啟國,還是會被當成人質送回來。無路可逃,無處可去,朕就想到了死。爬上了瓊樓玉宇,十九層跳下去,不是粉身碎骨,便是一灘肉泥。雲世子不僅救了朕的命,還幫了朕的大忙。朕回到被軟禁的宅子,原以為會再遭毒打虐待,哪知,下人們竟開始畢恭畢敬。一個月後,大宛國侍衛突然奉命將我送回國,在天啟國為質的大宛國大皇子楚輒也被送回大宛。等我回到國內,正逢父皇病重,四皇弟歐陽 與五皇弟歐陽鉅二人勢同水火,卻均力敵,他們兩人都想做皇帝。我一直陪在父皇的病榻前,十天十夜,衣不解帶地盡孝。」
「你說的,我都有所耳聞。」君無菲說,「先帝駕崩前最後一次上早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布由你繼承大統,並下了詔書。」
「那是因為父皇知道四皇弟與五皇弟爭到最後兵絨相見,只會兩敗俱傷,天啟國內亂,只會讓別的國家有機可趁,于是,讓我這個沒有實權的皇子繼位。暫不會引起四皇弟與五皇弟太過反彈。朕就一直做著傀儡皇帝至今。而五皇弟,在多年的政斗中,漸漸不敵,被太後布署下旨調遣去了邊疆。」歐陽澈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朕今日雖然是一個傀儡,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不用想,當年朕欲自殺,回到被軟禁的大宅,沒有再被虐待,是雲世子暗中打了招呼。能回到天啟國,也是雲世子暗中鋪的路。朕欠雲世子太多。然,朕不明白,為何雲世子再次相見,竟然對朕如此冷漠,朕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他的大恩。他的話,讓朕如醍醐灌頂,一直堅持,撐到了今天。」
「哦。」她淡淡地應了一句。
他不滿,「菲兒,你就如此冷淡?」
「你希望我怎麼樣?」
他眼里升起一抹期待,又黯淡了下去,「你已是睿王內定的妃子,朕想留你在身邊,也有心無力。」無限憂愁彌漫在眼角眉梢。
「看起來皇上倒是很喜歡我,我總覺得你喜歡的是雲灕。」她微笑。
他一愣,訓斥,「菲兒,你在說什麼呢。朕是男子,雲世子亦同。朕如何能喜歡他?」
「男人喜歡男人,很正常啊。」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這種事多了,在現代可不是什麼新鮮事。
她的態度讓他覺得訝異,他還是否認,「你多心了。朕只是記著雲世子大恩。是以,對于雲世子上心了些。」
「是麼。」她不置可否。
「菲兒,朕知道你不喜歡睿王。」他抬手,欲撫上她的面頰,她後退一步,「皇上自重。」
他臉色有點尷尬,「朕……也罷,假以時日,你會知道朕的真心。」
滿嘴真心的男人,怎麼看著一點兒也不真誠。君無菲不再理他,轉身往後院走。
灕園,一名隱探將方才君無菲與皇帝歐陽澈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敘述給雲灕听。雲灕一擺手,隱探又消失。
雲灕坐于院中的亭內,面色怡然地撫著琴,琴聲裊裊,悠靜怡人。
君無菲躺在沉香榭院里的躺椅上,听著似能洗滌人心的琴聲,仿若看到了雲灕如畫的眉目。
歐陽澈站在客房院下的牆邊,側耳聆听著隔壁院落傳來的天籟般的音律,閉上雙眼,那個如詩如畫般的白衣少年浮現在腦海,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清澈動听︰「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黑,卻有希望見到太陽……」
當最後一縷琴音消散在風里,歐陽澈睜開眼,啟唇︰「你可知,朕的太陽,便是你。」
晚上,君無菲正在君府書房里批閱帳目,一抹黑影擋住了光線。她未抬首,而是繼續閱帳。
黑影向旁邊移了移,幽黑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穿著一襲白衣,如白蓮般清純,氣度宛若芳菲,美目專注,一目十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人神韻。
見她合上帳本,他開口,「本王第一次知道,女子專注起來,竟也能如此的美。」
「睿王過譽。」
「不看本王,都能猜個精準無誤, 兒,你心里是有本王的吧?」
「王爺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君無菲淡然一笑,「這麼晚了,來有什麼事?」
「想你了。」他不掩飾心中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