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不見,兩個人都有太多的話要說,知道這里並非是說話的地方,索性白娜的車就停在蝶池後面,攜著顧優曇一起上車。
似乎是車里的空間永遠比車外要狹隘許多,伸手都能觸及的車頂壓抑的人非常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好像被幽閉在令人窒息的空間,連呼吸的權利都被剝奪。
過了許久,顧優曇才明白過來,並不是車內空間狹小,而是因為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白娜因她無辜受辱,失蹤。這些日子,她無數次想象她們再次見面的場景,或是再也見不到,或是她再也不見她。
在此之前,她想見到她,她甚至想過如果見到白娜,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求她原諒自己。
最終還是她太自私,自私的為了怕失去,而可以無視別人的痛苦。
然而。
白娜就這樣極其自然的出現在她面前,沒有想象中的兵荒馬亂,沒有想象中的混亂不堪,就這樣打得她措手不及,以至于讓她原本在心里演練了無數遍的台詞都望的一干二淨。
真是沒用!除了內疚,她現在竟想不出任何可以打破這種壓抑的語言。
倒是白娜先開口「我知道你無話可說,我甚至知道你在這之前絕對想了無數次該怎麼向我道歉,但是優曇,別把抱歉這兩個字說出口,更不要說對不起,因為沒必要。」
是不需要說抱歉,是不需要說對不起,如果說了,她豈不是在輕視這個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的白娜?一句對不起,一句抱歉說出口太容易,可一句對不起能讓一切重來,能讓一切都回到最初嗎?
不能,永遠不能!那麼,她在心里演練了無數次的台詞,全都是廢話!
芭堤雅的夜永遠因她抹上一層濃厚的血紅,再也抹煞不掉。
這一切,都是她顧優曇自作孽,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為她承受不可磨滅的罪孽,都成為她永遠無法拯救的贖罪祭。而她,除了顧命自憐,除了懦弱的活在自己卑微的世界,竟然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就是因為她的卑微和懦弱,才讓這一切都變的無法挽回!
「娜娜,你會原諒我嗎?」。終了,即便不能說對不起,她還是要說點什麼的,總不能這樣听著。
車外有風吹過的跡象,香樟樹枝搖曳不定,展廳遠處的燈光白的讓人眼暈,耀眼的光射在樹上,能在擋風玻璃上留下斑駁的碎影。
可惜,邁巴赫隔音效果太好,否則總不至于讓她連風聲都听不到,變的這樣寂寞而尷尬。
有聲音傳進耳朵,她知道,那是白娜滑動火機的聲音,果然淡淡煙草香帶著zippo獨有的石腦油味溢進鼻腔,她有些日子沒聞過這個味道了,眼楮也不再適應,青灰的煙剛漫過來,她就被嗆出了眼淚。
「優曇,你太善良了,善良到你認為誰都是善良無害的。」白娜抽了口煙,打開車窗把一大截煙蒂扔出窗外,她從來都是靈動的,很少這樣嚴肅。
涼爽的風灌進來,她的心沒有那麼悶了,高昂著額頭,把眼淚咽回去,喉嚨都硬了,連說出來的聲音都是哽咽的「娜娜,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家庭,從小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耳濡目染了太多和我們年紀不相應的,就好像我們這樣的人從一出生便注定了你以後要走的路,如我父親所說,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你不懂得算計別人,那麼你就永遠是被人踐踏的白骨。」
「可我總覺得,單純的對待世界,世界也會單純的對待你。一切都看自己罷了。」
最後的這句話,她說的沒底氣。
是的,她是曾想單純的對待世界,可是這一切從三年前就變了,從那個神一樣的父親轟然倒塌後,從顧氏隕落後,她就失去了單純的資格,失去了懦弱的資格,甚至失去痛的資格。
那些曾經對她和顏悅色的叔伯,那些曾經親切和藹喚她世佷女的長輩,從那一刻,看她就像看一只落水狗,人人都想狠敲上一棒,生怕她不死。
她忘不掉那夜,她跪在父親的遺體前絕望的哭喊,一直到嗓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而那些嘲弄,那些挑釁,那些從叔伯猛然變為她的債主們的厭棄,像一群要掏干她內髒的惡狼。
縱然他們落井下石,縱然他們幾乎逼得她跳樓自盡,縱然他們綁架小愷逼迫她賣掉自己償還欠債。
可她,還是無法恨他們。或許當時是恨的,可後來她想,這世道本就是這樣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顧優曇模到白娜的煙,點著,狠狠吸了一口。
她以前從不抽煙的,後來她發現抽煙竟然可以緩解疼痛,在米蘭的三年里,她整夜整夜的抽煙,起初她會劇烈的咳嗽,咳嗽的連淚都掉下來,可她知道自己還在笑,咳的越厲害,她就笑的越厲害。後來索性忍住不咳了,只笑。
夙夜擎天從二樓休息室出來,泊森一人站在秘密通道口看見夙夜擎天,自然是以飛快的速度迎上去。
「少爺,顧小姐這會兒和白小姐在一起,我現在去找顧小姐回來。」泊森恭謹謙卑。
「有巫飛跟著,召他回來就是。」
他有點倦了,車子就停在門口,司機迎上來伺候他上車。
夙夜家訓練出來的人,自有另外一套聯系方式,相隔不遠,口哨傳音,泊森三短一長的口哨聲傳來。
邁巴赫車窗毫無征兆的被叩響。
顧優曇嚇了一跳,看到車窗外是巫飛,吁了口氣。
白娜自然知道是夙夜擎天出來了,「快回去吧,他向來不等人。」
車身在濃黑中飛馳。
「擎天,小……不,褚先生他沒有和你一起出來嗎?你們談了很久呢,一定很累吧?」故作不在乎,表面關心他,實則是想知道褚子旭的下落。
她這樣拙劣,他怎會看不透?他可以對任何人關心,可以對任何人善良,卻唯獨要對他這麼殘忍嗎?!
「褚子旭?哦,對對,你是說那個和顧優愷長的一模一樣的男人?」狷狂、輕佻。
「你想知道他來寧海的目的嗎?意大利財團意圖用他撬開夙夜家的嘴呢,這可真是精彩,是吧?寶貝兒?幸好他不是你弟弟,否則讓你親眼看著他死在我手里,對你豈不是太殘忍?」
絕望,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透出來的是絕望!
是的,他一定知道自己現在絕望極了,他那麼聰明,一定知道,無論是褚子旭,還是顧優愷,她都一定不讓他死,因為那張臉,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支柱!他就是要這樣折磨她,讓她欲生不能,求死不得!